他闻不到俞嫣身上以前那种杂着奶香的橘子甜,只有药的苦味儿。

  烛火在暗夜里烧了半截。

  “你说我是骗子,说我戴面具,骂我虚伪。这些都是对的。”姜峥低语,“我对别人和善,不是心善,而是会显得我像个君子。我所言所行,都会先去预想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成为一个没有缺点的完美人。”

  “久而久之,有时我也分不清真假。”

  “这一生最大的惊喜,就是和你结成眷侣。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勇敢坦率重情重义,善良又真实。一颦一笑都是炙热真挚。”

  姜峥絮絮说了很多话一直是合着眼。

  他慢慢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

  “我还没来得及跟酿酿学会真实。”他一开口,眼里忍了许久的泪缓缓滚落,擦过俞嫣的颈侧。

  姜峥狼狈地闭上眼睛,重新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

  去依偎着她。

  外面又开始下雨,没有雷声,安静地下着。细细的雨幕斜洒,落在枝叶间吧嗒吧嗒,有规律地碎响着。

  姜峥摸到枕侧那枚祖母和母亲昨天晚上送来的平安符。他将平安符塞到俞嫣的手里,让她握在手心。然后他再握住俞嫣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说好了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你不能提前走。若佛祖有灵,请将我的余生分一半给俞嫣。成全一生一世的婚锲。”

第113章

  照顾了俞嫣三日,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姜峥不知何时睡着了。

  入眠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天地间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亦听不见。他孤身一人一直往前走,可怎么也走不出那片无声无色之地。

  清晨发白的光线透过窗纱照进屋内,于地面照出一处方影。

  枝头叽喳的雀鸣将姜峥吵醒。

  姜峥一下子惊醒,自责自己睡着。他立刻望向俞嫣,将掌心覆在俞嫣的额头,试温。

  没在发烧。

  姜峥舒了一口气。

  他起身下榻,先伸手去被中,在俞嫣身上摸了一下,得知她衣裳没弄湿,收回手。

  他朝窗边走去,推开支摘窗,用支木架好。让外面夏日晨风飘进来。昨天后半夜断断续续下着小雨。此时吹进来的晨风夹杂着青草的清新。

  姜峥伫立在窗前瞭望着,想着俞嫣没有发烧,显然是好现象。半晌,姜峥收回视线。他得给俞嫣擦身换衣,还有喂米汤。

  他走向一旁的衣橱,拿出一套俞嫣的衣裳,送到床边。他刚将衣服放下,还未直起身,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姜峥放下衣服的手顿了顿,人仍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慢慢抬起眼。

  俞嫣半睁着眼,安静地望着他。

  “酿酿?”姜峥小心翼翼地轻声唤。

  片刻后,俞嫣慢慢眨了下眼睛。

  姜峥立刻直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喊太医,走到门口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四五个太医急忙赶过来,就连长公主也第一时间赶来,一下子被床榻旁围住。

  几个太医轮番给俞嫣诊治过。最基础的诊治之余,还会问俞嫣些问题。

  俞嫣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也不是一直睁着眼睛。只偶尔蹙一下眉、摇一下头。

  几位太医心里有数了,退到外面去商量。

  长公主追出去,追问俞嫣的情况。

  姜峥没有跟出去。他一直立在一旁凝望着俞嫣,待满屋子的人都去了外间,他才走过去,在俞嫣身边坐下。

  为方便太医诊脉,俞嫣的胳膊被挪到了被子外面。姜峥担心她着凉,将她的手放回被中。

  俞嫣的手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姜峥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立刻握住俞嫣的手,俯身靠过去,低声问:“酿酿,你想要什么?”

  俞嫣没精神地半睁着眼,望着他,没有多余的反应。

  没有回应,姜峥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俞嫣虚弱地口不能言,只是手在动,似乎想抬起手。

  姜峥松开握着她的手,又捧着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俞嫣花了好久好久才借着姜峥捧顺的力道,将手抬起来。

  长公主和资历最高的陈太医重新进来,看见俞嫣有了反应,都快步过来。

  俞嫣微颤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姜峥的衣襟,虚弱无力地朝左侧拂着、拨着、摆着。

  因为她力气实在太小,那虚弱的动作看来看去才勉强分辨是拨、拂。可旁人还是没看懂她想做什么。

  窃蓝迟疑地开口:“郡主是想脱姑爷的衣服吗?”

  没有人接话。

  若真如此,也实在是太奇怪了。陈太医紧皱着眉,仔细观察俞嫣的反应。发烧太久最容易烧坏脑子。陈太医是怕……

  姜峥眉心紧皱,盯着俞嫣的眼睛。他在她迟钝的眼神里突然捕捉到了一抹着急。

  有什么东西在姜峥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突然用力握住俞嫣的手,沉声:“没有。第三箭没有射中我。”

  他掌中俞嫣的手瞬间软顺下去。

  姜峥闭上眼睛,藏起眼底的骇浪。

  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把脸偏到一旁,忍下眼底的眼泪。

  陈太医倒是很欣慰,他点头道:“我给小郡主换一道方子。好好调养。”

  窃蓝睁大了眼睛,盯着陈太医,问:“我家郡主不会死了是不是?”

  医者从不轻易断言,可陈太医还是笑着说:“郡主吉人自有天相。”

  退红双手合十,红着眼睛连说了三遍“佛祖保佑”。

  退红亲自去熬药,药还没煎好,宫婢先将米汤送来了。姜峥如前两日那样扶起俞嫣坐起,窃蓝赶忙抱了两个枕头垫在俞嫣的身后。

  窃蓝笑着说:“小郡主是不是可以自己进食了?”

  俞嫣眼睫颤了颤,似乎想睁开眼睛,却最后作罢。

  姜峥接过窃蓝递来的米汤,先用汤匙舀一点尝尝温度,才朝俞嫣的唇边递过去。米汤贴着俞嫣的唇,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软绵绵地启了唇缝,主动将米汤吃了。

  长公主在一旁瞧着,很是高兴。良久,她将目光落在姜峥的身上。她眼里的高兴多了一丝欣慰。都说患难见真情,这几日姜峥对俞嫣的悉心照料,长公主看在眼里,倒也不枉俞嫣翻下小舟。

  姜峥喂俞嫣吃了小半碗米汤,又喂了她一些温水。等汤药送来了,姜峥又端来喂她。

  可俞嫣却蹙着眉,不肯吃了。

  长公主在一旁红着眼睛笑:“这孩子,这是知道药苦。都这样了还使小性儿呢!”

  姜峥尝了一口,说:“是挺苦的。”

  她不愿意喝药也没什么,反正这三日都是姜峥一口一口强喂下去的。

  姜峥含了一口药,手掌撑着俞嫣的后颈仰起她的脸,喂给她。

  俞嫣瞬间被苦涩灌了满口,小眉头立刻拧巴起来。

  她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只隐约知道身边好多人,不仅有婢女,还有公主娘呢!姜峥怎么能亲她呢?

  这也太混账了!

  俞嫣想骂人。可是她的头好疼,脑袋沉沉,在一口又一口的苦涩里,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俞嫣这一觉睡得很沉,是这三日里最不难受的一回。

  俞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姜峥刚给她擦完身,正在给她穿衣裳。她软绵绵地趴在姜峥的怀里,她睁开眼,视线被姜峥的手臂遮了大半。

  俞嫣被遮了大半的视线里,出现了姜峥的手。她悄悄地打量着。他素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整齐,有小小的白月牙。

  ——像是一双爱干净的手。

  俞嫣“咦”了一声,她怎么梦见嫁给姜峥的那一天了呢?梦见她坐在婚舆上,姜峥正将绣着大幅双雁图的喜毯搭在她的腿上……

  “酿酿?”姜峥抬起俞嫣的脸。

  猛地对上姜峥的视线,俞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哦,不是做梦。

  姜峥突然就笑了一下。他慢慢靠近,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俞嫣的头顶,温声恳语:“谢谢你。”

  俞嫣安安静静地偎在姜峥的怀里,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紧接着,她又皱起眉。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怎么说不出来呢?

  姜峥温和的声线适时在她耳畔响起。他温柔说:“酿酿的身体只是还太累了,好好睡一觉,等睡足了,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

  俞嫣像个反应迟钝的孩童,听了姜峥的话,才放心去睡。

  天色逐渐暗下去,从窗纱照进来的光由暖白转昏黄,又一天过去了。

  姜峥坐在床榻上,长久地抱着俞嫣。待再也没有光从窗纱漏进来,在一片黑暗里,他直接合衣抱着俞嫣躺下,抱着她入眠。

  两个人一夜长眠,且长眠无梦。

  第二天一早,感受到怀里俞嫣动了动,姜峥立刻睁开眼睛。他望着俞嫣的眼睛,见她眼中已没了昨日的呆滞迟钝。

  他像以前在家中的每一个清晨一样,用最寻常的语气与她说话:“酿酿醒了。”

  俞嫣看了姜峥好一会儿,微微张开嘴。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上,担心她还是没力气说话。他凑过去,轻轻贴一下她的唇,宠溺地低语:“酿酿小笨蛋,不会说话了。”

  俞嫣的眉头立刻拧巴起来,不高兴地看着姜峥。她微张的唇使劲儿抿了一下,再张开,然后她缓慢地、羸弱地、沙哑地说话:“有个坏人咒我……”

  “谁?咒你什么?”姜峥温柔地拂去俞嫣脸颊上的一缕碎发。虽然没听懂俞嫣的话,可是以他对俞嫣的了解,知道她说的坏人一定就是他。

  俞嫣安静地算了一会儿,才算出来十七加上三十九等于多少。

  她低声弱语:“我要长命百岁,才、才……不止活到五十六岁……”

  姜峥一下子笑了。

  “好。酿酿能活到一百岁。”他捧着俞嫣的手,放到唇边反复地吻了吻,重复:“长命百岁。”

  俞嫣的视线越过姜峥,望向窗下桌上的几束鲜花。

  姜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温声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

  俞嫣确实还虚弱,她依言闭上眼睛。

  可是不多时,俞嫣又哼哼唧唧起来。

  “哪里疼?是胸口又疼了吗?”姜峥问。

  俞嫣摇头。

  姜峥伸手进锦被中顺着俞嫣的腹部往下,在再下面一点的地方摁了摁,问:“是想小解吗?”

  俞嫣惊讶地睁开眼睛,眸仁晃动地望着姜峥。虽然嗓子很疼,她还是虚弱问出来:“这几天是退红还是窃蓝照顾我?还是谁……”

  她的声音低下去。

  姜峥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轻笑,柔声道:“既然醒了,我抱你去净室,也不用帮你擦洗了。”

  俞嫣张了张嘴,突然红着眼睛将脸偏到一边,呜呜哭起来。

  她想捂脸哭的,可是没力气抬手。

  姜峥抱她坐起身,俞嫣就将好不容易攒出的一点力气没用在捂脸上,而是用来拍打姜峥。

  姜峥将她圈在怀里,慢慢收紧手臂用力抱着她,说:“快些痊愈,我可太喜欢酿酿打我了。”

  一个会哼他会打他、一个活生生的她,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怀里。

  这样可真好。

第114章

  俞嫣一连几日没离开床榻。她被姜峥抱出里屋时,退红和窃蓝正在外面整理东西,瞧见她出来,两个人立刻满脸带笑福身齐声道:“祝郡主早日痊愈!健健康康!”

  俞嫣对她们勉强笑笑,很快又没精神地偎在姜峥的怀里。退红和窃蓝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却不知道是她心里不舒服。

  俞嫣蔫蔫又无奈。

  到了净室,姜峥把俞嫣放下,这还是俞嫣病后第一次站起来,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站不稳。姜峥早有所料,也没指望她自己站立。他让俞嫣靠在他怀里,弯腰去解她的裤子。

  姜峥听见俞嫣不高兴地低哼了一声。

  他扶着俞嫣坐在恭凳上,然后向后退了半步,等着。

  俞嫣惊讶地望着他,晃动的眸仁里浮现不敢置信。他就要站在一旁吗?

  “出去……”俞嫣虚弱地说。

  姜峥迟疑了一下,才说:“好,我就在门外,一会儿叫我。”

  "走远些!”俞嫣拧眉。

  姜峥没答应,也没反驳,转身往外走。迈出房门,姜峥又望了俞嫣一眼见她尚能坐稳,才关了房门。

  姜峥在门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俞嫣唤他。

  “酿酿?”姜峥唤她一声,没有回应,便将房门推开一道小缝,朝里望去。

  俞嫣仍坐在恭凳上,蔫蔫地低着头。

  “好了吗?”姜峥问。

  俞嫣不吭声。

  姜峥了然,走进去。他没直接朝俞嫣去,而是走向一旁的洗手架,往里添了温水,再拿了绢帕浸湿、拧干。

  听见水声,俞嫣抵触地缩了下肩。待姜峥朝她走过来扶她时,俞嫣的薄肩缩得更紧了。当姜峥挪她的腿,俞嫣一下子哭出来。

  姜峥动作没停,帮她轻轻擦着。俞嫣哭着说:“还不如一直昏着。呜呜呜你找太医把我药昏吧呜呜呜……”

  她沙哑的声线里,是羸弱也是委屈。

  姜峥温柔哄她:“酿酿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早日好起来才是解决之道。”

  “呜呜呜……”俞嫣听不进去,她只想哭。

  疼得厉害时,她也没哭得这么委屈。

  不过显然她只是现在这一刻委屈大过天,暂时听不进去姜峥的话。之后每次都主动要喝药。进膳时,她没胃口吃不下甚至磨得嗓子疼,也要尽量多吃。但凡送药送饭的,迟了那么半刻钟,她都要眼巴巴望着门口的方向。

  连陈太医都说——“小郡主求生欲非常强,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求生信念比汤药更有用。”

  长公主欣慰地拍着俞嫣的手,笑着说:“酿酿果然懂事。”

  俞嫣把脸偏到一边,哼哼不说话。

  姜峥立在一旁,微笑望着她。

  如此,三日后,俞嫣至少去净室时不再需要姜峥帮忙。当她第一次能自理时,姜峥忍了笑抱起她回房,温声道:“就别自己走了,我抱你总行了吧。”

  “哼。你不许提。”俞嫣凶巴巴地警告,“永远都不许再提了!”

  姜峥含笑颔首。

  俞嫣又在元乐阁住了几日,五月二十四那日终于搬出宫,要回家了。

  太后和怀荔亲自将人送到马车上,很是舍不得。在宫里,她们可以每日来看望俞嫣,俞嫣回家了,倒是不能天天去。不过她和姜峥一直住在圣上那边,确实不合适。

  天暖,俞嫣身上还是裹了一件披风。她坐在马车里,朝太后和怀荔挥手,太后嘱咐她几句,怀荔又说有空就去姜家陪她说话。

  长公主随着姜家的马车到了姜府。

  大太太亲自来接,一会儿笑着说没事就好,一会儿心疼地说俞嫣糟了罪瘦了一圈。

  之前在宫里,长公主日日陪在俞嫣身边。如今俞嫣回了姜家,长公主也得回公主府去。

  俞嫣仍旧没痊愈,体力不支,路上便睡着了。看着姜峥将睡着的俞嫣抱到床榻上,长公主有些不放心。

  大太太瞧出来了,笑着说:“长公主小住几日,多陪陪酿酿。”

  姜峥给俞嫣盖了盖被子,转身亦道:“母亲多住几日吧。”

  长公主思及这段时日姜峥的表现,实在是挑不出错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来做,也未必有姜峥这样悉心周到,也的确没必要不放心。遂拒绝了姜家的好意,只待了半下午,待俞嫣醒了,和她一起用过晚膳,便走了。

  俞嫣下午睡了好一阵子,用过晚膳之后,人明显精神了许多。回到家里,那种属于的家的舒适感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能比的。

  熟悉的风铃声,让俞嫣立刻转过头。

  姜峥也听见了。他在俞嫣面前弯下腰,将一枚紫玉吊坠系在俞嫣的脖子上。

  俞嫣低下头,看着晶莹浮光的紫玉坠在她的锁骨间。她伸手好奇摸了摸。

  俞嫣似乎已经习惯了,姜峥总是能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些小东西给她。

  还没来得及细瞧这坠子,人已经被姜峥抱起,俞嫣下意识地将手攀在姜峥的肩上,说:“我已经可以走路了。”

  “你就算能飞了,我也想抱着你。”

  俞嫣的小眉头揪起来,好半天才喃声:“你是不是又看了些风花雪月的话本?说话越来越肉麻了……”

  姜峥笑笑没说话,将人放在支摘窗下的软塌。俞嫣抬起眼睛,望向窗棱上的风铃,看着风铃随风轻晃。

  姜峥在她身边躺下,挨着她,习惯性地将手搭在俞嫣的腰身。

  夏日傍晚的风从支摘窗下吹进来,带来一点清香。

  俞嫣“咦”了一声,立刻坐起身,跪立着朝窗外探头,去看外面的花圃。夏日,花草生得葳蕤肆意。那些移过来的花卉正怒放,就连种下去的花种也生气盎然地生长着。

  “开了好多花!”俞嫣弯着一双眼睛,开心地转过头对姜峥说。却见姜峥合着眼,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俞嫣看了姜峥一会儿。

  他应该是累了吧?以前的午后,两个人总是挤在一起午休,可是这段时日,他白日都没有睡过。

  俞嫣欠身,伸手去摘系在窗棱上的风铃,将它放下来,不再乱响扰人眠。然后她慢吞吞地在软塌躺下,躺进姜峥的怀里。

  姜峥未睁眼,已将俞嫣抱进怀里。他侧转过身,面朝着怀里的俞嫣,不需要看,就可以在俞嫣的唇上准确落下一吻。

  俞嫣轻轻抿了一下唇,再轻轻在姜峥的唇上回了一个浅浅的吻。

  两个人相拥而眠,在他们的婚巢、在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软塌上。

  风铃安静,从支摘窗下吹进来的夏日晚风却带着花草的芬芳。

  又过了两日,怀荔果然依言来看望俞嫣。这次沈芝英也一道过来了。俞嫣病得凶险时,沈芝英急得不行,可她却没法进宫,只能在宫外日日给俞嫣祈福。

  三个姑娘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天大的事情可以当成笑料来谈,针孔大的事儿也能当成天大的事情认真探讨。

  一室欢笑。

  “对了。”怀荔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们说,静贵妃有意在今科榜眼和探花间给怀湘挑夫婿?”

  沈芝英点头,说:“记得。你不是说怀湘不愿意,只想嫁状元郎吗?”

  “好像改了主意。怀湘的好事可能近了。”怀荔说。

  俞嫣好奇地问:“那挑中了谁?榜眼还是探花?”

  昨儿个姑姑一家还来看望过俞嫣,闲谈时,姑姑还说起也该给谢云骋议亲了。

  “好像是探花郎。”怀荔强调,“是静贵妃挑中了探花郎,怀湘那边还没松口。不过以我对怀湘的了解,她没当场反对,就是很有可能了。”

  俞嫣“哦”了一声,便不怎没关心。

  沈芝英倒是愣了一下,有点意外。

  话题很快转开,绕到了赵琼身上。赵琼被除了皇籍,发配獐洪岛。明日一早出发。

  说到赵琼,三个人自然免不了痛骂他一顿。

  “好在恶有恶报了。獐洪岛那地方,就没人能活着出来,也没几个能顺顺当当寿终正寝。”沈芝英感慨。

  怀荔也道:“希望可千万别有人顾虑他的出身,优待他才好!”

  暮色四合时,沈芝英和怀荔才离开。

  姜峥归家时,人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俞嫣懒洋洋坐在檐下石阶上的圈椅里,手里捧着个琉璃杯。

  晚霞粉红,天地间一片温柔。

  “喝什么呢?”姜峥问。

  俞嫣微举手中的琉璃杯,说:“怀荔带给我的。她亲自调的香梨饮子。”

  俞嫣咳得太多,嗓子受损,一直疼着没彻底痊愈,如今说话时声线还残着丝低哑。怀荔便亲自给她调了润喉的香梨饮子。

  “好喝吗?”姜峥问。

  俞嫣弯唇,朝他递过去:“你尝尝。”

  姜峥没接,顺势弯下腰去,让俞嫣喂他。俞嫣再抬高手,送琉璃杯到他唇边。香梨的清甜在姜峥唇齿间慢慢化开,他说:“确实很甜。”

  俞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

  姜峥欠身,将俞嫣抱起来,一边抱着她往屋里去,一边温声问:“笑什么?”

  “我在想怀荔就像甜饮子。而阿英呢,就像酒,又香又辣又醉,还能助燃烧起来。”俞嫣抿唇笑,突然觉得将人比作饮物很有趣。她想了想,又说:“那绮山表姐就是香茶!雅致、内秀。”

  姜峥将她放在床榻上,含笑望着她冥思苦想的眉眼。他未直起身,手撑在她身侧,俯身靠近她,问:“那我像什么?”

  俞嫣愣了一下,转眸望过来盯着姜峥好一会儿,才说:“热水。”

  姜峥轻笑了一声。

  “那你多喝。”姜峥靠过来,将吻落在俞嫣微翘的唇角。

第115章

  沈芝英回家的路上笑盈盈和丁香谈论马球场快建好,畅想着以后。可是当她到家,得知沈家父母又来了,她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最近沈家父母不止一次来过,有过训斥、有过讲大道理,也有哭唧唧地打感情牌。虽然沈芝英早已狠下心肠,完全不为所动。可他们这样总上门,确实烦得慌。尤其不久之后马球场开门,他们要是闹过去,恐怕要影响生意。

  不仅是沈家,徐思博也来过两次。

  不过虽然沈家父母到了,沈芝英却没见到。因有了经验,府中小厮提前给沈芝英递了消息,沈芝英直接避开。沈家父母刚过中午便来了,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沈芝英,愤愤离去。

  等他们走了,沈芝英才回家。

  “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丁香叹了口气。

  沈芝英也是无奈。断发这样的事情她都做了,自认为做到了绝情冷血。可遇到完全不讲理的人,还真是无奈。

  “要不……让小郡主帮帮忙?”丁香提议,“老爷最在意他的仕途,小郡主说不定有办法在官场上敲打敲打?”

  丁香都想到了,沈芝英能想不到吗?倒也不是不好意思找俞嫣帮忙,而是俞嫣病成那样,沈芝英瞧着都心疼,哪还舍得让俞嫣现在为她的事情费心。这病人啊,心情可太重要了。

  “再等等吧。”沈芝英道。

  侍女快步从外面进来,禀话:“陈探花过来求见娘子。”

  沈芝英有点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之前俞嫣有跟她提过陈鸣衣的表妹想学打马球,应该是为这事吧?她赶忙让人将陈鸣衣请到花厅。她匆匆换了身待客的衣衫,才往花厅去。

  侍女礼数周到地捧着茶水点心,可陈鸣衣什么都没动。他坐在圈椅里,时不时望向门口的方向,清亮的眸底浮着焦急。

  远远看见沈芝英朝这边过来,陈鸣衣立刻站起身,朝她作了一揖。

  沈芝英立刻福身回礼,忍不住心里狐疑,这人礼数过重,她有些担不起。

  沈芝英未先问何事,而是先请陈鸣衣入座。

  陈鸣衣坐下时,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袖。沈芝英看在眼里,看出了他的一丝局促和犹豫。她心下更疑惑,面上却不显,微笑着询问:“郎君登门所为何事?”

  陈鸣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芝英立刻感觉到陈鸣衣恐怕不是为了他的表妹学马球的事情。瞧出陈鸣衣有几分难以启齿,沈芝英略思忖,将侍女屏退。

  花厅门窗大开,侍女们都退到院子中,可见花厅中人影,却未必能听见压低声音的谈话。

  沈芝英也不再问,端起一旁的清茶抿了一口,等着他说事。

  陈鸣衣轻咳了一声,将排练了多次的台词尽量用平和的声调说出来:“昨日得知宫中尊贵的娘娘有意让小生尚某位宫中明珠。”

  沈芝英颔首,道:“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