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俞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听说燕嘉泽现在是状元郎啦,我还没恭喜你!”

  怀荔一怔,咬一口杏儿,哼声:“他考上你恭喜他就是了,恭喜我做什么。”

  话一出口,她立马意识到这话太别扭,自己先笑了。

  俞嫣望她一眼,弯弯唇,继续去喝好喝的甜引子。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咦,那今年的探花郎是谁呀?是我知道的人吗?这状元和榜眼,我都认识,就是不知道探花郎认不认识。”

  京中权贵公子,大多都有耳闻。那些夫子门生亦在科举前就有了名声。

  怀荔摇摇头,说:“我们应该都不认识。听说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寒门学子,没什么根基。”

  俞嫣翘着唇角笑,打趣:“谁告诉你的呀?”

  “我不给你喝了!”怀荔突然出手,抢了俞嫣手里捧着的那杯葡萄引子,起身跑开。

  “还我!”桌上分明还有一杯没动过的,俞嫣偏要去追怀荔抢走的那杯。

  一追一赶,一捉一躲,两个人裙摆晃动翩飞,伴着姑娘家的笑声,追出一室的盎春。一旁的几个小宫女亦跟着笑。

  怀珍公主过来时,远远听见了欢笑声。她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宫人禀告,花厅里笑闹着的两个人才停下追逐。下午暖融融的光落在她们灿笑的面庞,鼻翼周围的一点薄汗都带着几分夏日的甜美。

  怀荔将手中那杯已经洒光了葡萄引子递给宫女,迎上去“皇姐怎么过来了?”

  “这次温塔和宁族来朝的人中,各有一位公主跟来。皇后的意思,是希望在太后寿宴前亦要好好招待。后日在蔷鑫殿设宴,你和怀湘也过去。”怀珍公主道。

  让怀珍招待宁族和温塔公主的事情,怀荔之前已经知晓。设宴招待,宫中公主过去相伴很正常。

  两个人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后天的宴席,怀珍公主的视线不由越过了怀荔,望向了俞嫣。

  俞嫣先是练舞,后和怀荔追闹了半天,有些累的坐在玫瑰小椅中,正懒洋洋地扇动着一柄团扇。团扇扇动,带来几许解暑的风,也使她鬓侧垂落的发缕时不时地飘起。

  “小郡主也一并来吧。”怀珍忽然说。

  俞嫣惊讶地望过来,显然没想到这事儿会与她有关系。

  怀珍公主微笑着,说:“人多热闹些,一并来吧。”

  “好啊。”俞嫣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俞嫣还没见过宁族和温塔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如她听来的那样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好奇心让她答应下来。

  怀珍望着俞嫣,鬼使神差地想象了一下她和姜峥站在一起的情景。那个人,有着最和善温润的外表,却有一颗最疏离冷漠的心肠。他与小郡主也会像寻常夫妻一样亲昵爱恋?他也会对自己的妻说动人情话吗?怀珍公主有一点想象不出。

  “皇姐过来坐。尝尝我这里的点心。”怀荔邀约。

  怀珍公主很快回过神,她微笑着婉拒:“不了,不打扰你们两个说话了。我也要往怀湘那边去一趟。”

  怀荔点头,和俞嫣一起送怀珍公主出去。

  “不用送了。”怀珍公主面色和善,她又看了俞嫣一眼,才转身离去。

  俞嫣立在檐下,有一点奇怪。她问:“怀荔,你有没有觉得怀珍公主看了我好几眼?”

  “有吗?”怀荔茫然。

  俞嫣不说话了。兴许是她想多了吧。

  俞嫣在怀荔这边又待了一会儿,傍晚时要出宫之前,往太后那边去一趟。她进宫一趟,断然不能不去给太后请安。

  宫人禀告俞嫣过来请安时,赵琼挑了挑眉。他在太后这边是来听“教导”的。这不是头一回了。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时不时就要请他过去苦口婆心一番。他心里烦,面上却得恭敬地听。

  太后又在叮嘱他,如今宁族、温塔和河丽族的人来京,要他更注意言行些。

  他心里正厌烦着,听说俞嫣来了,心里的厌烦倒是有一点减散。

  太后赶忙让宫人请俞嫣进来。

  人刚到门口,太后板着的脸孔立刻带出笑来,慈声嗔怒:“进宫来找怀荔,一整个下午不见人影,还以为就这么走了,都不肯来见我了呢!”

  “怎么会!”俞嫣嫣然一笑,提着裙,快步朝太后奔过去。身姿轻盈,裙摆向后漾着。从窗牖吹进来的夏风,带起她身上的一点淡香,赵琼垂着眼,鹰目里滑过一丝捕猎的狠意。他再吸了吸鼻子,仔细去闻她身上一闪而过的香气。

  太后早已收起装出来的严肃,眉开眼笑地拉住俞嫣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慈声:“吩咐晚膳备了酿酿爱吃的!”

  “太后最疼我啦。”俞嫣眉眼弯弯,是在长辈面前的小女孩娇憨。

  太后重新看向太子,再开口时,语气里的慈爱已经淡去,严肃地说:“我要叮嘱的已经说完,你去吧。”

  “是。皇祖母万安。”赵琼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可是他刚转身迈了一步,又停下来。他重新转过身,望向俞嫣,笑着说:“表妹何时出宫?青序在我的东宫,你要和他一起回家吗?”

  俞嫣想了想,昨天晚上姜峥很晚才回家,今日也不知道会不会忙到什么时候。她说:“不用,不知道他要忙到何时,我自己回家。”

  赵琼沉吟片刻,再道:“一会儿我问问他,若是今晚无事,让他来接你。”

  俞嫣有些敷衍地说:“那麻烦殿下了。”

  那一点敷衍,赵琼听出来了。他笑笑,没再说其他,转身缓步往外走,身后传来俞嫣和太后说话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带着笑,还带着一点甜味撒娇。

  赵琼一直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一捧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太后鎏金的凤簪,光影折到俞嫣的脸上,让她的面颊有了刺眼的光芒。刺目得赵琼不得不眯起眼睛来。

  他尝过太多种女人。温柔似水的、妩媚风情的、颇有才学的、无知蠢笨的……甚至是刚烈到一头撞死在他床上的。

  可总缺了一种。

  就像……就像俞嫣这样耀眼的女人。吃起来不知是怎样的有成就感。

  赵琼收回目光,沉目离去。每当他得了新欢,觉得自己不尝这一口也无所谓时,俞嫣总是会灿烂出现。撩得他心土干裂贫瘠,急需温养。

  赵琼停下脚步,眯着眼去瞧天际烧红的晚霞。晚霞绚灿,却连她翩飞的裙角都不如。

  一方面,他知道不能再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不甘。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天下尽在他脚下,哪个女人动不得?如果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他还怎么得到全天下的跪拜敬仰?

  俞嫣在太后身边用过晚膳,还没出宫,突然下起暴雨。她偏过脸,望向窗外的雨幕。

  宫女脚步匆匆地过去关窗,免得雨水扫进来。

  俞嫣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太后说:“这么大的雨不回了,今晚留在我这儿。”

  俞嫣垂着眼睛,没吭声。她忽然想起来姜峥对她说新婚夫妇成亲头一个月不能分床,不能让婚床空着。

  明明不是个忌讳很多的人,俞嫣在这一刻却突然想到这习俗。

  见她不吭声,太后忍不住笑:“呦,这是舍不得自己夫君了?”

  “才没有!”俞嫣赶忙反驳,“我刚刚吃东西呢!今晚陪太后。”

  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原是东宫的人来了——姜峥派人询问俞嫣今天要不要回家。

  太后问:“青序还在东宫?”

  “是。”小太监禀话,“太子在东宫设晚宴招待宁族、温塔和河丽族的王族,鸿胪寺几位官员都在。”

  太后笑着不说话,看向俞嫣,等她自己决定。

  俞嫣有一点想回家……

  她偷偷瞧一眼太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口吻:“等会看看天气再说,我才不要淋雨回家。”

  太后抿一口茶水,笑笑不说话,心里倒是有些替俞嫣高兴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的暴雨停了。太后这才道:“我要躺下歇着了。你去吧。去找青序,和他一起回家。”

  “您怎么赶我走呀?”俞嫣问。

  “快走吧!”太后拍了拍俞嫣的肩头。

  俞嫣站起身,软软抱一抱太后,提裙往外走。小轿已经帮她备好,她坐进小轿,往东宫去找姜峥。

  到了东宫,小轿停下,俞嫣没下去,先派人去瞧瞧晚宴结束了没有。

第55章

  晚宴已经进行到尾声,很快要散。林宜嘉将俞嫣先请到她身边。

  “没赶上雨吧?”林宜嘉关切询问,上下打量着俞嫣。

  俞嫣摇头:“没有,我从太后那边出来时已经雨停了。”

  林宜嘉抬抬手,请俞嫣坐。然后偏过脸询问宫女:“半个时辰前不是已经打算散了?”

  宫婢禀话:“原是如此,可河丽族的小王醉得厉害,嚷嚷着还要舞姬起舞助兴,继续喝酒。”

  林宜嘉皱眉,这醉了酒的男人可是不说理的。

  俞嫣原以为这边就要结束,来了就能见到姜峥和他一起回家,没想到又耽搁下来,不由有点不高兴。早知道她在太后那边等着姜峥去接她了。

  林宜嘉陪着俞嫣说话,俞嫣有一点没精神地犯困。她有午休的习惯,今日午后没小睡,忍不住打哈欠。

  不多时,宫婢进来,向林宜嘉禀话:“藏茉阁的那两位闹起来,还动了手。”

  林宜嘉皱眉。她打心底懒得理会太子的那些女人,可她身份摆在这里,不能不去处理。她与俞嫣解释了两句,便起身过去。她叹气,一遍走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不是一直亲如姐妹的?这么快就闹起来了……”

  没有林宜嘉说话,俞嫣更困了,哈欠连连。

  窃蓝道:“要不您小睡一会儿?听那意思,姑爷那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俞嫣摇头,这里不是自己家,她虽犯困倒也睡不着。最后不过是靠在贵妃椅一侧,闭目养神。

  窃蓝以为她睡着了,悄声走到一旁跟宫女询要薄毯。宫女领着她往偏殿去取。

  近日天暖,到了夜里也闷热。

  八角高足桌上博山炉里飘出细细的一袅熏香,香气浓郁,有茉莉的花香,还有些旁的助眠异香。

  俞嫣合着眼,人困得有些迷糊。原以为的小眯解乏并没有作用,反而人变得越来越困。

  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落入她耳,俞嫣也好似反应迟钝一般,良久才意识到。

  不知怎么的,周遭忽然多出浓郁的酒气。浓稠厚重的酒气越来越近,带着些许陌生的恶臭。

  俞嫣嫌恶地皱眉。

  是姜峥来找她了吗?可他昨日喝了那么多酒也不会是这样难闻的味道。俞嫣迷迷糊糊又意识到这里是太子妃待客的花厅,姜峥身为外男似乎不方便过来?

  她在迟钝的迷糊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眼睑沉重,俞嫣眉心越皱越紧,搭在腿上的手也用力握紧,终是花了些力气才睁开眼。

  入眼,是一张放大的陌生面孔。

  “啊!”俞嫣急促地尖叫了一声,迷糊的困倦顿消,迷离的瞳仁瞬间聚了神。

  那是一个男人醉酒后肿红丑陋的脸庞,肌肉横生。俞嫣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放肆!”俞嫣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一脚踹过去。

  醉酒的男人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

  俞嫣这才更仔细地去瞧这个男人。他衣着打扮明显不是中原人,花花绿绿的衣衫裹着强壮健硕的身体。身强力壮高大威猛,俞嫣使出全力的一脚也不过因为出其不意,他又醉得厉害才向后退了两步。

  男人望着俞嫣嘿嘿笑了两声,口中吐着蛮夷语言,朝俞嫣走过来。

  “来人!”俞嫣抓起身边圆桌上的茶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去。

  男人也不躲,茶壶砸在他身上,泼出凉茶,茶壶落了地,清脆一声响炸裂开。洒出的茶水也溅在俞嫣脸上和裙摆上一些。

  赵琼设的宴已经结束。宁族、温塔和河丽人按理不能留在东宫,他们在宫外自有安排好的住处。

  鸿胪寺卿吴文彦劝阻时,太子笑道:“都喝了不少酒,说不定等会儿还要下雨,今晚就留在东宫就是。难道我的东宫还住不下?”

  今日毕竟是太子的私宴,吴文彦便不好再劝。

  赵琼侧了侧身,望向回来的小太监,微眯着眼睛询问:“郎助已经安顿好了?”

  小太监细着嗓子禀是。

  郎助是河丽族这次来京的小王,人生得高大,在他们河丽族是出了名的勇士。这样强壮的男人却不胜酒力,今晚醉得厉害。赵琼笑笑,先将人送去休息。

  ——送到了林宜嘉待客的花厅。

  赵琼手中捏着酒杯,慢悠悠地转动。他望着在灯光重影下晃动的酒水,唇角勾出一丝诡异的笑。

  想要天上的太阳该怎么办?

  直接摘日太过显眼,还容易烫伤。那就先将其拽下来,扔进淤泥里。

  俞嫣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赵琼心里终究是有忌惮。想要得手自然不能用以前抢夺别的女子的手段。

  正如当日春日宴,他想的从来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再将俞嫣纳到身边,而是吩咐侍卫毁其名节,然后他才能以勉为其难的高姿态将美人揽进怀中。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更该如此。

  赵琼的视线从手中的酒杯移开,缓缓落在姜峥身上。宴上诸人饮酒皆尽兴,都有了几分微醺的醉意,东倒西歪。唯独姜峥即使喝了很多酒,仍旧眉宇清冷,坐姿挺拔。

  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假清高德性。

  赵琼嗤笑。

  姜峥对干净的讲究程度是如何之深,赵琼太清楚了。他总是嫌女人脏。那如果他的妻子被人玷污呢?

  赵琼抢女人抢了太多,这次要换个法子。等着姜峥厌弃了俞嫣,再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把身心皆伤的表妹弄到手。

  他可没有姜峥那样喜洁的臭毛病。

  郎助是个非常好的人选。河丽又不是温塔,犯了罪直接杀了了事。

  赵琼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花厅里现在是怎么个情景。

  那样娇妍的表妹被欺,他想想也是有几分舍不得呢。

  赵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忽然的喧哗声,让赵琼嘴角得逞的笑容不由收了收。

  “何事?”他面色不愉,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不该这么快闹起来,郎助送过去分明还没多久。

  小太监慌张禀告:“回殿下的话,郎助走错了花厅,误闯了太子妃平日里待客的花厅,惊扰了小郡主。”

  姜峥立刻抬眼,望了赵琼一眼,然后起身往外走,吩咐身边经过的宫人:“带路。”

  赵琼眯着眼盯着姜峥走出去的背影。

  博山炉里的熏香多加了两倍助眠的药。赵琼并不敢加真正的迷药,免得留下洗不脱的证据。只能加助眠的熏香。可就算没有用迷药,他已经将所有人支开,郎助那样强壮的汉子竟没能得手?

  赵琼想不通。他不多想,匆匆跟出去。

  姜峥脸色凉沉如水。他迈出的步履很快,身边带路的宫人险些跟不上。

  花厅的门开着,里面的灯光在夜色里灼亮。

  姜峥终于赶到花厅,见到了俞嫣。她坐在贵妃椅里,腿上搭了一条毯子,脸色发白,眉心紧蹙。

  窃蓝蹲在她身边,用湿帕子去擦她手心的血。

  太子妃林宜嘉立在一旁,脸上有愁容有关切。

  郎助已经被侍卫押着,跪在花厅门外。

  姜峥扫了郎助一眼,快步奔到俞嫣面前。离得越近,越能看清俞嫣苍白的脸色。

  “酿酿。”

  熟悉的声音让俞嫣眼睫颤了颤。她慢慢抬起眼睛,望向姜峥。失神的眸子里慢慢聚出一捧委屈。

  望着俞嫣的眼睛,姜峥心里忽然蛰了一下。他在俞嫣面前蹲下来,去看她的手的血,又看见她手腕上的一点淤痕。

  赵琼已经追了来,扫一眼花厅里的情景,压了压心里的意外,用关切的语气询问:“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有受惊?”

  他又瞪林宜嘉,质问:“怎么招待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林宜嘉心中早已惶惶,被赵琼这么一吼,更是自责。

  没有人注意到赵琼说话时,姜峥眼底的冷意。他将落在俞嫣手上的目光缓缓上移,望向俞嫣时,已经是柔和的目光。他温声哄着:“我们先回家。”

  “是!”赵琼赶忙说,“表妹一定吓坏了。青序,你快带她回家去好好睡一觉。今天太晚了,人先押着。等明日禀了父皇再处理。”

  俞嫣身上很乏,她盯着姜峥的眼睛,认真摇头。然后她慢慢抬手,去指郎助。

  不可能。她不可能让这个狗东西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如果不是刚刚喊叫打砸时用尽了力气,她现在已经拿了刀去砍他的狗头!

  她的手刚抬起,还没有指过去,已经被姜峥握住。他握着俞嫣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再缓声重复:“我们先回家。”

  俞嫣望着姜峥,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睛慢慢有了一点湿,气愤和委屈掺杂着。

  姜峥却移开了目光,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从了她的心意。他站起身,将俞嫣抱起来。俞嫣挣了挣,没什么力气去挣,气恼地将目光移开,不去看他。

  赵琼又叮嘱了姜峥几句让他好好照顾俞嫣,姜峥轻颔首,眉眼间甚至挂着一如既往温柔浅笑。

  赵琼心里忽然有一点摸不透。

  回去的路上,姜峥仔细给俞嫣手上被茶器割破的手心上了药。俞嫣始终将脸偏到一旁,不说话不看他不理他。

  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家,姜峥才先开口:“你先休息。”

  俞嫣惊讶地抬起眼睛瞪向他。她紧抿着唇,心里难受。不管是母亲还是兄长,甚至是臭弟弟,遇到今晚的事情都不会是他这样冷漠的态度。

  俞嫣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终于悄悄掉了眼泪。

  什么新婚头一个月不能分床?

  她不该心心念念想要回家。

  她气恼地蹭掉眼泪。

  等她明日好些了,自己给自己出气!

  才不在意他!

第56章

  林宜嘉越想越不对劲。藏茉阁的那两位自打入了东宫,不是一直都很和气?怎么会突然闹起来?

  她心中隐隐不安,又仔细向身边的宫婢询问她离开花厅之后的事情。她身边的宫婢和俞嫣身边的窃蓝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了别处。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她心里产生了一个骇人的猜测。这猜测让她脸色苍白了下去,眸中浮现了几许惊惧。

  林宜嘉不觉得区区一个河丽人有在东宫造次的胆子,他亦没有这个能力指使东宫的人。

  如此,答案在林宜嘉心里呼之欲出。

  林宜嘉一个人在椅子里呆坐了许久,胸口逐渐开始发闷,有些喘不上气。她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开,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

  成为太子妃这件事,林宜嘉并不能自己做主。这是家里给她选的路,也是宫里选了她。

  还没有嫁进东宫之前,林宜嘉已知晓赵琼是怎样的人。她对这婚事既无高兴又无抗拒。没有夫君一心一意的爱意,有至高的地位,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妃,甚至皇后的位子等着她,让她对这门毫无感情的婚姻接受良好。

  在今日之前,她和许多人一样,一直觉得赵琼的太子之位很稳,将来登基为帝也是十拿九稳。

  皇嗣单薄,夭折的皇子很多。赵琼是长子,自小已经挂名在皇后名下,这便是占了嫡长子之位。

  虽然古往今来登基为帝的皇子并非都是嫡长子,可赵琼下面的那四位皇子属实竞争不大。

  那四位皇子,有两位已及冠,而他们两位的母妃皆是别族和亲之女,血脉缘由,他们两个注定不可能继承大统。

  剩下的两位皇子,一个四岁一个刚出生,还没过可能夭折的年岁。

  如此,赵琼才会认定了自己以后会坐在龙椅之上。

  林宜嘉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可是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她望着窗外如深渊的粘稠夜色,忽然不确定了。

  帝王者,亦可能被拉下皇位,甚至改朝换代。何况赵琼只是太子。圣上仍是壮年,小皇子会长大,宫中还会有别的皇子出生……

  林宜嘉忽然打了个哆嗦。

  如果没有凤印等着她,她凭什么要在这肮脏的东宫等待?她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下半夜,公主府却灯火通明。下人向长公主禀了宫中的急报。长公主冷着脸冲出来,手里握着一柄剑。她气得不知道先去看看宝贝女儿,还是先进宫去杀人。

  璧琴披了衣裳跑过来拦:“母亲,都已经这样晚了。不管是酿酿还是圣人都歇下了。如今这是进宫不方便,去见酿酿也怕吵了她休息。咱们明儿个再说也不迟。”

  俞瑞也过来劝:“母亲,咱们明日再说。左右不差这一晚。河丽小王的人头我记下了,圣上就算不发落,我也得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俞珂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年纪小,出主意也不会有人听。只好安静站在一边。他皱着眉,心里很担心姐姐。以前和姐姐打架,他都让着姐姐,怕她磕了摔了。听说那个河丽人是个力大无穷的勇士……姐姐有没有被吓到啊?

  一家人劝了好半天,才把长公主劝住。

  长公主望着天上伶仃的星星,扔了手里的剑,气冲冲拂袖回了屋。她不介意大半夜闹起来,把整个洛阳城掀翻了她也不介意。可是她怕她的酿酿刚睡着又被吵醒……

  虽然暂时忍下等天亮,可是长公主一夜无眠。

  不仅是长公主,俞瑞夫妇和俞珂亦是无心睡下,胡思乱想地担心着俞嫣。

  娇养长大的姑娘家,遭了这样的惊吓,还不在家人身边,怎能不挂念。

  俞嫣一直没有睡沉。助眠的熏香仍旧影响着她,让她很是犯困。可气恼和委屈伴着她,困得头疼也睡不着。时间变得干巴漫长,睡也睡不着,醒也醒不来。

  将要天亮前,姜峥回来了。

  他上了榻,俞嫣才隐约知晓。

  俞嫣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有心想骂一句他还知道回来,却也只是在心里抱怨,没什么力气开口。甚至她都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她迷瞪的梦。

  当姜峥将手搭在她的腰上时,俞嫣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她闭着眼睛,尽力挪了挪身,去推姜峥的手。

  她手上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反倒磕到了手心的伤。她在半睡半醒的迷糊里哼哼唧唧。

  她的手腕被姜峥握住,人也被姜峥捞进了怀里,紧密嵌进他怀里。

  她气恼地还想挣脱,可是手腕被姜峥禁锢在掌中,简直就是毫无办法。

  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泄气地不再挣扎,自然也不理他。她头疼迷糊了大半个晚上,眼下倒是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也是气他的。

  姜峥听着怀中人浅绵的呼吸,知道她睡着了。他在床榻晦暗的光影里凝望着怀里的俞嫣。

  白日时,她或娇艳或张扬或灿烂。一到了夜里,就这么一小点,乖乖地偎在他怀里。

  娇弱、柔软,亦珍贵。

  姜峥握住俞嫣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尽量不吵醒她。寝衣丝滑的袖子向下滑去些,露出她皓白纤细的手腕。

  只是她皙白的腕上有一道淤青痕迹。

  姜峥眼前浮现郎助醉醺醺握住俞嫣手腕欲要用强的情景。姜峥皱了眉,眼底柔情不在,聚成化不开的冷厌。

  他再轻轻拨开俞嫣微蜷的手指,看向她手心的伤。伤口不深,浅浅的一道。可姜峥眼前仍旧是赶去花厅时,鲜血沿着俞嫣手指滴淌下去的画面。

  许是他的动作,让俞嫣睡眠中也被打扰,不安地挪蹭着。姜峥轻轻向后退开一些,让出地方,背对着他的俞嫣在他怀里转过身,平躺着。

  姜峥静静凝视着俞嫣。她睡着了,睡着了也皱着眉。微蹙的眉心涟漪般荡在他心口。

  他靠过去,轻轻去吻她皱着的眉心。

  他悉心捧在掌心的珍宝,又被人弄脏了。不可以,他的珍宝无人可碰扰。

  姜峥用指背轻轻去扶平俞嫣微蹙的眉心。

  “王……”俞嫣在睡梦中喃声。

  姜峥靠过去,仔细去听。

  “王八蛋姜老六……”

  姜峥抬抬眼,意外地望向俞嫣。冷了一整晚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他天生温润带笑的眼睛终于将笑意渡进了眼底。他靠过去,将一个温柔的浅吻落在俞嫣的唇角。

  “对,酿酿说什么都对。”姜峥声音又轻又低,带着笑,也带着一点哄宠。

  第二天,俞嫣醒来,她睁开眼,入眼是姜峥身上那件夕岚色的柔软寝衣。

  原来她在他的怀里。她皱着眉抬起眼,见姜峥闭着眼睛,似乎还没有醒。

  她怔望了他一会儿,慢慢“哼”了一声。

  睡醒之后,脑子更清楚些。那些气愤又一股脑冲了上来。他握着她指向郎助的手,他不准她立刻杀掉郎助,执意将她抱回来。那个蛮人意图对她不轨,她就算明目张胆杀了他,皇帝舅舅也不会责怪。他在担心什么?是胆小怕事担心影响了他的仕途,还是根本不在意她?

  许是后者吧。

  不是都说夫妻就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受惊吓的又不是他,他一点都不在乎。不仅不替她出头,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他昨天晚上将她送回来之后,是不是又去向河丽人赔笑说一句“贱内不懂事”?

  俞嫣越想越生气,气得脸上面颊涨红,眼睛也发红。她气恼地从姜峥怀里坐起身,然后抬起脚,抵在姜峥的腰侧,一点一点往外踢,要把他踢下床,离她远远的。

  人还没踢下床呢,她的脚腕先被姜峥握住。

  姜峥睁开眼睛望过来:“酿酿,醒……”

  “你给我住口!”俞嫣打断他的话,“本郡主听见你的声音就烦!”

  她狠狠地再踹了姜峥一脚,然后气愤地站起身,从姜峥身上跨过去,几乎是跳下床。她连鞋子也不穿,光着一双小脚,快步走到衣架旁去拿外衣穿。

  姜峥坐起身,温声道:“早上地上凉,把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