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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出身种家的副将满甲沾染鲜血,离开山口外的战场后策马来到种檀身边,随手折断一根钉入铁甲的箭矢,气喘吁吁道:“公子,再给我五百骑死士,一定攻破北凉阵型!”
种檀收回思绪,望向远处的战场,摇头道:“我种家儿郎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
那名两次亲自陷阵杀红了眼的副将一脸愕然,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种家嫡系骑军确实已经战损惊人。这次接触战,种檀毫无藏私,毫不犹豫地就用种家骑军作为先锋迅猛破阵,如果不是这般狠辣果决,北凉五百龙象精骑绝不至于当先战死,与龙象骑军尸体堆积在一起的北莽一千两百骑,正是清一色的种家私骑。当时北莽骑军差一点就大功告成,正是五百龙象军死士拼死也要杀掉战马的举措,险而又险地成功阻滞了种家后续骑军的顺利前冲,在这之后种檀分别以两到三百名种家精骑数次破阵,也都被那名北凉武将挡住即将成形的潜在缺口。
副将恨恨道:“若是换作别处,再给流州五千骑,也不够咱们砍杀的!”
嫡系骑军已经伤亡惨重的种檀笑意苦涩,感慨道:“是啊,只可惜恰好是这密云山口的尽头,进退不得。”
从没有想过撤退的副将听到这个古怪说法后,无比纳闷道:“公子,怎就退不得了?再说了,这场仗还有的打,打赢是有些难,估计还得死个三四千人,但咱们绝对不至于撤退啊?”
种檀回望一眼后,重新转头望向山口外,“连你也知道光是北凉山口外那些兵力,是必输的结局,为何那名北凉主将仍是死战不退?从密云山口到凤翔临瑶两镇,一马平川,骑军驰骋无碍,北凉为何要偏偏死守此地?明摆着要死这么多人,难不成就是纯粹为了互换兵力?”
副将心口一颤,望向北莽骑军身后的隘道,喃喃道:“公子,咱们西京庙堂那帮大人物,不都口口声声说流州战事无足轻重吗?北凉在流州安置这么多兵力,难道就不管凉州关外防线了?”
种檀深呼吸一口气,自嘲道:“我也是在遇上这支兵马后,才知道北凉疯了,最终选择流州作为第二场凉莽大战的胜负手。”
种檀用刀尖指向山口外,狞笑道:“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冲出这密云山口,北凉这次孤注一掷的豪赌,就要输得很惨!”
种檀沉声下令,“所有种家骑军,随我一同冲阵!”
两名早就跃跃欲试的千夫长纷纷抱拳领命。
副将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当真要亲自冲锋?”
种檀豪迈笑道:“我要亲自会一会那名北凉主将!”
直觉告诉这位北莽夏捺钵,杀了那名北凉将领,比杀了一万北凉骑军还有意义!
…
密云山口中,一万骑奔驰如雷。
为首骑将正是曹嵬,身后一万骑,已经人人换马多次,身后不断有累瘫在山口中的辅马,许多战骑口吐白沫,甚至有数百匹战马直接倒地毙命。
而曹嵬一万骑也拉伸出一条极长的阵线,这种全然不计马力不顾阵型的长途奔袭,随便换成另外一处战场,绝对能够让将领破口大骂,简直就是视若儿戏!
一万骑如涛涛江水东流。
此时此刻,这座密云山口就像那条广陵江。
不断有疲惫不堪的战马双腿一软,马术精湛的骑卒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驾驭战马稍稍转头,尽量倒在进军路线的左右两侧,然后摔落在地的骑卒根本顾不得心爱坐骑的死活,迅速换乘战马继续前冲。
好在枪矛骑弓轻弩三物大多都交给谢西陲部骑军,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曹嵬部战骑辅马的负荷。
曹嵬喃喃自语道:“姓谢的,你小子可千万别想着让老子帮你收尸!你要是坚持不住,给北莽蛮子在山口外头来个守株待兔,加上跟在老子屁股后头吃沙子的烂陀山僧兵,老子这一万骑就也算交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一路奔袭。
曹嵬感到自己每一次细微呼吸声仿佛都清晰如同雷鸣,甚至掩盖过了马蹄声响。
这意味着他的一万骑几乎临近体力极限了。
也意味着这样疲惫至极的骑军,事实上已经丧失来回冲锋凿阵的可能。
曹嵬就是赌谢西陲那小子不但能够守住密云山口的出口处,还要赌谢西陲部骑军能够将种檀骑军的主力重创。
这很不可理喻。
曹嵬在心中默念道:姓谢的,我知道这很难,可是…你他娘的是西楚双璧之一的谢西陲啊!
临近密云山口最东端。
一直碎碎念“让老子听到点动静,一定要有点动静”的曹嵬突然之间,哈哈大笑,差一点笑出眼泪。
已经能够听到前方厮杀声的曹嵬猛然勒马而停,转头怒吼道:“换马!披甲!”
很快曹嵬哑然失笑,嘿嘿道:“事到如今,换个屁的马!”
拉伸极长的一万骑渐次而停,然后人人披甲抽刀。
远离中原版图的西域,这支曹嵬率领下好似横空出世的北凉一万骑,他们的短暂停马休整。
如同一条骤然间静止的广陵江。
静止之后,是汹涌东流!
曹嵬高举凉刀,策马向前狂奔,竭力喊道:“杀!”
…
密云山口一役。
被后世誉为春秋之后骑战第一。
第348章 北凉北凉
天下无不散宴席,北凉这对柿子橘子与陈望分道扬镳,后者继续前往家乡,年轻宦官自然仍是为这位陈少保担任车夫,前者转入凉州东门户的险隘潼关后,略作停顿便继续西行,根据拂水房谍报显示,离阳朝廷的送旨车队,距离年轻藩王不过半天脚力的路程。印绶监三位衣蟒宦官怎么都想不到理应留在清凉山接旨的北凉王,其实就吊在他们的尾巴上。沿着远比中原地带要更为发达的那条主干驿路,双方一路西行,徐凤年和徐北枳拒绝了潼关精骑的护送,故而身边仅有糜奉节樊小柴担任扈从,四人四骑,倒像是悠游山水的富家子弟。
糜奉节本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的指玄境修为,小街雨中一战,体悟良多,隐约有瓶颈松动的迹象,反观樊小柴,则并无丝毫裨益,这大概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各自机缘了。
糜奉节为此专程向徐凤年请教了许多有关天象境界的玄妙,言谈之中,又流露出对老剑神李淳罡成名绝技两袖青蛇的向往,徐凤年何尝不知道糜奉节的那点心思,也与这位大器晚成的剑客开诚布公,两袖青蛇固然威势无匹,可惜却不适合糜奉节的自身剑道,尤其不适合此时改弦易辙。糜奉节略作思量也就想通其中关节,只不过难免仍是有些遗憾。他与徐凤年不一样,辛苦练剑四十余载,自身剑术剑意早已成为“定式”,两袖青蛇需要融入练剑之人的精气神,糜奉节不是不能研习两袖青蛇,也不是没有可能破而后立,以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是此刻糜奉节恰好触及天象境界的门槛,没有必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孤注一掷,这就像一名庙堂官员已经跻身工部二把手的侍郎,偏偏要冒冒失失转入吏部从员外郎做起,即便吏部确实更为权重,但是风险太大,也有可能水土不服,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北枳已经大致听过徐凤年讲述雨中一战的形势,以他在北凉官场出了名的没心没肺,也有点心有余悸。
四骑停马在路边茶肆休息的时候,徐凤年喝着一碗完全敌不过秋老虎的寡淡茶汤,突然对徐北枳说道:“稍后喝过了茶,我们跟上印绶监。”
徐北枳不怕冷,却最是怕热,这个时候一边喝茶,一边跟茶肆老板要了柄蒲扇使劲摇动,打趣道:“怎么?要狮子大开口?给那古怪宦官拾掇了一顿,就把满肚子火气撒在印绶监那帮阉人身上?”
徐凤年没理睬这家伙的冷嘲热讽,“趁着这个机会,我打算跟朝廷多要一名北凉道节度副使和经略副使,先跟他们打声招呼,省得他们措手不及。”
徐北枳皱眉道:“这可不好办,若是寻常官员告身也就罢了,可是副节度使和副经略使的告身,属于‘将相告’,需要门下省的大佬点头才行,虽说陈望刚好就是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勉强能算名正言顺,可他这次出行注定不会携带官印。何况以陈望的谨小慎微,也绝对不会答应你临时起意的做法。”
三品以下官员告身,历来文出吏部武出兵部,这二十年来,徐骁在世的时候,吏部兵部先后三次丢给北凉总计七百多份空白告身,任由北凉道自行选拔裁选官员,朝廷无非是挂个名头。这倒不是北凉道跋扈割据,事实上除去淮南王赵英的藩地,哪怕是势力最弱且最靠近太安城的胶东王赵睢,也能做到这些,当然数量上绝对无法跟北凉道或是燕敕道相提并论。但是例如六部尚书、或是一州刺史将军这类封疆大吏的告身,自大奉王朝起便被誉为将相告,一律由门下省主官书写在金花五色绫纸上,然后递交君主,纸张品次又与具体官衔挂钩,北凉道副经略使宋洞明先前之所以不被中原认可,就在于少了这道不可或缺的流程。
徐凤年笑道:“大不了再让太安城回头补办就是了,不过一趟驿骑的小事。”
徐北枳的语气远没有徐凤年这般云淡风轻,“杨慎杏会不会有想法?”
徐凤年摇头道:“我已经跟杨慎杏通过气,老人看上去如释重负。”
徐北枳冷笑道:“你也信?”
徐凤年平淡道:“也许有一天,杨慎杏会由衷感谢北凉。”
徐北枳转头跟茶肆老板又要了碗茶,接过茶碗等到老人走远,问道:“你那个让人不省心的老丈人陆东疆,由凉州刺史升任副经略使?如此一来,会不会有明升暗降的嫌疑?”
徐凤年轻轻放下茶碗,缓缓道:“陆东疆本就是要名多于要权的人物,加上李功德三番五次请辞经略使一职,所以陆东疆只会觉得跟北凉道文官第一把交易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