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杀人蝶,显然已将森林当成掠食的场所,它们在这里居住了不知多少年,一层一层将蝶丝吐上去,将森林完全笼住,化为永夜。万幸的是,就在刚才,一种不可知的力量从天而降,将层层操丝打开了一个缺口,让他们看到了阳光。森林之外,阳光普照。玉山浸沐在日光中宛如沉静的少女,沐浴已罢,在梳洗着晨妆。就在眼前。
吴越王招呼兰丸,两人踏着层层蛛丝,向玉山走去。
血腥在空气中弥散,这座荒落的城市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
秋琏扇着扇子,叹着气。
长及一丈的巨石被从地下挖出,堆砌成六丈多高的石塔,塔上安放着一张同样由巨石制成的大床,秋斑正侧卧在这张床上。十一根石柱支撑着一座石头宫殿,将她与满是血腥的城市隔绝。
她悠悠扇着扇子,感受到天际传来的凉风。唯一不爽的是,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石头筑成的。石头的塔,石头的宫殿,石头的床。
如此巨大的石头,每一块都有千斤之重,就算是郭敖亦不可轻易搬动。城中的僻寇们全都自相残杀而死,更不可能帮得上忙。究竟是什么力量,建成了这么庞大的宫殿呢?
一阵吱吱声从石柱旁传出,只见一团碧绿的影子偎依在秋琏身旁。
— 碧海玄天蛊。这是七禅蛊的首领,数月前,由晏清媚亲自交给郭敖,曾被种在了上官红身上,最终又被郭敖收人囊中。
当日楼寇们的尖叫沉寂后不久,
秋琏就开始抱怨城里血腥气太重,让她禁不住恶心四周太冷清又碰上郭敖这么个闷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屋舍太简随,根本无法遮挡烈日,会毁了她的皮肤。。。
郸敖不得已,只得把七禅蛊交出来,供她驱使。
此刻,碧海玄天蛊对着秋璇,发出一阵愤怒的啸叫。秋璇着扇子,拍在它头上“你敢造反?”碧海玄天蛊似乎对那扇子极为忌惮,吱吱两声后便很乖地伏在秋斑腿上,不敢再抱怨。
“快些命令你的手下加快建造速度不觉得羞愧吗,亏你们还是大名鼎鼎的七禅蛊,连建个宫殿都这么慢阿碧,是不是你的手下不听话了?你的威信不行哦。”
被称为“阿碧”的碧海玄天蛊倒真有羞耻之心,被秋进训斥一顿,急忙吱吱吱吱一阵乱叫。站在它身边的灵犀蛊专门负责传达旨意发出一阵叮铃叮铃的啸叫。城内顿时忙碌了起来赤血蛊轰隆轰隆地钻入地下,大片泥土立即被它强猛的内力扬起,露出大块岩石。剑蛊抓发出惊人的剑气,将石头削成整齐的方块。飞花浩气蛊惊人的杀气催发,将石块打磨得光滑如镜。此生未了蛊天生对艺术有着无与伦比的品味,立即在石头上赚刻出精美绝伦的花纹。
这四位,分别被秋璇称为阿赤、阿剑、阿飞、阿未。而秋道女王的宫段,在七禅蛊辛勤的劳动下逐步扩展,渐渐掩盖了城池的荒废。
秋璇心满意足地下令“阿灵,传郭敖舰见。”灵犀蛊急忙岭吟乱响,郭敖缓步走上了台阶。秋璇悠然道“爱卿啊, 你巡视本城,
有何发现呀?”郊敖皱了皱眉“你能不能正经说话?”秋璇嘻喀一笑“别板着张脸,阿未,去,给他换张脸,这张脸实在太臭。”
自从碧海玄天蛊被秋璇控制住后,七禅蛊无不听话。此生未了蛊立即跳到郭敖面前,变幻出几张不同的面孔来,让郭敖挑选。郭敖随手将它摘进怀里,完全不理它的抗议,缓缓道“发生了一件怪事,城外冒出一座山。”
“什么山”
郭敖移开身子。漫天阳光中,他背后的玉山看上去灵秀绝伦。秋璇“咦”地惊叫一声。他们刚上岛的时候,就见过这座山,正位于海岛中央,高出云表,应该说无论在海岛的哪里,一抬头都能见到它。但偏偏自从他们进人这座城,就再没有见过它。而现在,它竟然又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预示着什么秋璇脸上璐出一丝深意,抬步向玉山走去。
卓王孙从山顶跃下。他的袍袖张开,宛如一只巨大的青鹤,鼓起一阵云气,托着他缓缓飘落。玉盘跌落,将地面砸开一条巨大的裂隙。隆隆巨响隐隐从地底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卓王孙神色变了— 隐隐的光芒从裂隙中透出,沿着光源看去,一座宏伟的宫殿从裂隙中透出冰山一角。
卓王孙在来的路上已见过三座这样的宫殿, 每一座都是由地底火山喷发后的遗迹改造而成,宏大、壮丽。不过哪怕将前三座宫殿叠加,也不及眼前这座的十分之一。
缺口,就像是天幕揭开一线,而露出的,是整个世界。
岛上的玉山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大的山体埋藏在地底世界,几乎与露出地面的部分同高。从地底看去,就仿佛一支擎天的玉柱。地底的岩石全是漆黑的,将玉山衬托得格外秀美高洁。黄色的硫云在玉柱旁升腾,显然,地下还埋藏着一座随时都可能喷发的活火山。
一座宏伟至极的佛像,就矗立在山根之前。佛陀面如明月,低头微笑,口齿微张,似乎在念诵经文。在他对面,庄严的天女们簇拥着一位美妇,虔诚合十。这是佛陀悟道飞升之前,亲往初利天为母讲经的故事。
传说中,佛陀降诞后的第七天,佛母摩耶夫人便逝世了。因为她是佛的母亲,死后得以居住在初利天宫,享受天人的福报。
初利天,有琉璃之宫殿,有锦绣之罗帐,有金银之器皿。但佛母并不快乐,因为她无比地思念儿子。这思念太过深沉以至于由情人孽,滋生出大痛苦、大悲伤,令她永远不得解脱。
佛游历红尘,超度众生时,也感到了母亲的痛苦。于是,他在飞升极乐之前,特意来到切利天宫,为生母说法,以求令她解脱。
洁白的山根前,佛像烧峨。佛陀的慈悲,佛母的欢喜,天女们的曼妙,都栩栩如生,似乎并不是地底的脸恶世界,而是初利天的极乐之境。
巨大的阶梯绕着玉山盘旋而下,一直没人深坑,四壁的岩石凿了许多低矮、逼仄的洞,无数身粉黑色鹤髦、涂满海泥的人,静静站在洞中,望着卓王孙。仿佛望着自己一生的魔障。
卓王孙的目光掠过这一切,盯在佛像前的老人身上。
老人身披白色羽衣,面容慈祥,并役有像之前的人那样自残身体。
卓王孙凝视着他“小鸾何在?”老人级缓抬头“己被观音救走。”
“南海观音何在?”
老人正要回答,卓王孙已一把将他提来,抬起他枯痰的手臂,摆向南方,冷冷道“你是否还要指向南方?”痛苦,瞬息扭曲了老人的面容,但他的目光依旧沉静“不。南海观音就在这玉山之顶,你随时都可以去找她,亦随时都可以带走小莺。”老人轻轻叹息“只是,她只剩下了三日寿命。”
卓王孙的双目寒光一闪。小莺是他的逆鳞,决不容触动半分。但偏偏这些人一心求死,让他都有些束手无策。
卓王孙推开老人,冷冷道“说,要怎样才能救她?要我舍身?”老人摇头“只有南海观音才能救她。”说着,他缓缓起身,向旁边巨大而幽深的火坑走去。幽暗的火舌迅速将他攫住,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截枯木,顷刻之间就已熊熊嫌烧起来。
他突然转过头来,静静望着卓王孙“去找南海观音。”
卓王孙感到一阵烦闷,只觉郁积的怒气根本无处发泄。既然一切都是南海观音捣的鬼,那就抓住她,逼她解开小莺身上的魔咒!
剑气,如狂龙般在他的身周旋绕,他抬头,望向玉山顶峰— 如果南海观音不现身,他就将这座海岛一并摧毁!
突然,他的目光跟佛陀相对。足以毁天灭地的剑气不禁一滞。佛陀谛视着他,目光如秋夜星辰,唇间那莲花一般的经文,似乎都是讲给他听的。那一刻,卓王孙忽然发现,这座为母讲经的佛像,容貌与之前的略有不同。少了几分庄严,却多了一份让诸神都禁不住叹息的俊美。
他曾见过的!
卓王孙盯着佛陀,仔细打量雌像的容颜。忽然间,他明白了很多事。
玉山上空无一人,随处可见残破,似乎有天雷从云中击下,将山体击得满目疮皮。显然,当他们被困在废城的时候,山上发生了很多事。
秋琏沉吟着,循着山径走上山顶。巨大的天平静静立着,仿佛在称量天空。一只玉盘已经脱落,坠人杳不可测的深渊。秋瑛往悬崖下望了望—
下面深不见底,只有白色的云雾急速流动着卷起团团游涡。显然,那只玉盘已跌得粉碎。郭敖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也望着那只天平,神色有些莫测高深。
突然,山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欢叫道“我们又见面啦”
兰丸不顾鱿髯客阴沉的面容,笑着扬起手跟秋玻打招呼。他的笑容瞬间加倍,因为杨逸之与相思在山的另一面出现。若不是虫髯客重重冷哼一声,兰丸一定会冲上前去,找个最好的位置准备看戏。
秋璇也笑了“很好,大家都到齐了。”她叹了口气,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我想,大家一定都想问同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错。每个人心中都有满腹的疑团。这个岛,有太多的秘密,而来到岛上的人,也都有着各自的秘密。
杨逸之与相思虫髯客与兰丸郭敖与秋玻。这三拨人,有可能是朋友,亦都有可能是敌人。谁都可以相信,又谁都不可以相信。
见到众人沉默,秋璇又笑了笑“我想没有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如换一个容易的—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虫髯客冷笑“我为何要告诉你?”秋璇叹口气“王爷,请往下看。”
从玉山往下看, 海岛的全景历历在目—
全岛被分割成四块森林、花海、废城、石林,每一处都笼策着一团淡淡的云,只是颜色不同。森林之上是绿色,花海之上是七彩,废城之上是黑色,石林之上是褐色。就在他们说话的片刻之间,发生了一件极为怪异的事。
四团云渐渐地浓烈起来,慢慢将四处笼住,森林、花海、废城、石林都不见了,只能看到四团颜色截然不同的云彩,以及无边无际的大海。
秋璇悠悠道“王爷的武功虽高,而且这座山离海岸也不过几百丈,不过我可以赌一文钱,王爷此刻下山,一定走不到海边。”虫髯客想到来时的情景,立即默然。秋琏又道“诸位若想离开海岛,就请开诚布公地说出各自的经历。我们将之综合在一起,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破绽。”
三拨人原本互不信任,他们相信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有道理的话。
而秋璇方才的话,很有道理。
虫髯客沉吟着,终于将森林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讲到清宁道长将身上种满蝶卵时,连他都忍不住屏出一丝恐惧。这件事,实在太过魂异,诡异得宛如一场不能醒来的厄梦。
秋璇用扇柄,轻轻在地面上将他经过的路线画出。有几处虫髯客都已记不太清,兰丸作为做会认路的忍者,随即补充。
接着,杨逸之也将花海中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在花海中,他曾数度抬头,仰望星河,于是能推测出走过的方位。相思门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似是仍不敢回想那修烈的一幕。
而秋璇也将她和郭敖经过的路线描绘了出来。
三条路线在地面上连在一起汇聚的中心点,就是玉山。每个人都赫然发现,他们经过的路线并不是直的,而是一个圆,带着尖角的椭圆。
从这之中,又能看出什么呢?
秋璇沉吟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图形,突然站了起来,奔到悬崖边上。郭敖大惊,急忙抢了过去,秋遨却在这一刻止步。
山岚中,她的脸色竟有些苍白。郭敖的心沉了下去。自出华音阁,他们经历了多少艰险,秋璇始终谈笑自若,从没落出半分担心。但,她现在的神色,却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丝不祥急忙奔到崖边—
雾气茫茫,什么都没有。秋璇正色道“你们看,这座山像什么”众人怔了怔,这座山姿容秀美,纤纤如指直人苍天。像什么不过像一座山罢了。
秋斑沉歌着走回,将山的形状绘制在图的空缺处。
图形,赫然成为一朵四瓣之花,花瓣丰美,透出卓出尘世的雍容。
秋堆的神色凝重“曼茶罗花。”郭敖奇道“曼茶罗花不是八瓣吗”
“不错曼茶罗花的八瓣,分别象征着人世间的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前四苦为身苦,乃人生在世身体所感受到的苦楚,后四苦为心苦,是心意不获满足而产生的苦楚。是以,八瓣曼茶罗花本为四瓣之花重合而成。由前四苦滋生出后四苦又由后四苦回归于前四苦。是以八瓣曼茶罗花,又常被省略为四瓣之形。”
郭敖不甚明白“那又如何?”秋璇苦笑“一切表明,我们已经进人了世间最最险恶的阵法— 曼荼罗阵。”
杨逸之不禁变色。曼茶罗阵的威力,他自然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