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珊姑面色突然在变,倒退两步,颤声道:“是你……是你……你这恶鬼!”转过身子,发狂似的奔了出去。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卷起了那幅画,然后,就站在桌子前面,瞬也不瞬的凝注着孙学圃。
他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连没有眼睛的孙学圃都能感觉得出,他不安的在椅上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何还不走?”
楚留香道:“我是在等。”
孙学圃道:“等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等你说出还在为她隐瞒着的事。”
孙学圃呆了半晌,长叹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么?”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虽然恨她,却还是不愿意别人伤害她,但你若还不肯将所有的事说出来,她只怕真的就要被人害了。”
孙学圃果然动容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收到你四幅画的那四个人,现在都已死了。”
孙学圃失声道:“死了?怎会死的?”
楚留香道:“我现在虽还不知道他们死因的真相,但却知道他们都是收到秋灵素派人送去的一封书信后而出门被害的。”
孙学圃道:“你……你是说秋灵素将他们害死的?”
楚留香道:“秋灵素既然要他们为她相思一辈子,就绝不会再害死他们,她写信给他们,说不定是因为她有了什么困难,要他们赶去相助。”
孙学圃叹道:“不错,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困难时,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对她最好的人,也只有这些人才会为她效忠效死。”
楚留香道:“而现在这四个人都已死了,害死他们的人,又接连害死了另外几个人,为的只是不愿我知道他们和她的关系,不愿我也插足在这秘密里,由此可见,她的困难必定还未解决,说不定此刻正在危险中。”
孙学圃动容道:“此事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定要插足?难道你想救她?”
楚留香叹道:“我若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能救她?”
孙学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们方才忘记问我一件事了。”
楚留香道:“什么事?”
孙学圃道:“你们忘记问我,我是在什么地方为她画像的。”
楚留香失声道:“不错,这一点想必也有关系。”
孙学圃道:“出城五里,有个乌衣庵,我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她的至交好友,想必知道她的下落。”
楚留香道:“还有呢?”
孙学圃不再说话。
楚留香收起画像,转身而出,突又回首道:“目虽已盲,心却未盲,以心为眼,难道就不能作画么……孙兄,你仔细想想,多多珍重。”
孙学圃呆了呆,眉目皆动,大声道:“多承指教,请问尊姓?”
这时,楚留香已去得远了。
窗外阴影中却有一人冷冷道:“他姓楚,叫留香。”
楚留香奔下山,只见一辆乌篷大车停在山坡前,这种乌蓬车正是济南城最常见的代步,白日间究竟不能施展轻功,楚留香过去问道:“这辆车可是在等人么?”
那车夫圆圆的脸,满脸和气,笑道:“就等着你走来咧!”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个乌衣庵?”
那车夫笑道:“你老找着俺,可找对人了,俺前天还送俺老婆上香去着,你老就上车吧,保险错不了的。”
车马启行,楚留香在车上前思后想,将这件事又反复想了一遍,这件事虽已略有头绪,但关键还是要看是否能找着秋灵素,他此刻只不过知道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札木合这四人都是为秋灵素出门的。
但秋灵素究竟是为什么找他们?是否真的要求他们相助?像她那样的女人,又会有什么困难要人相助?
马车走得并不慢,但那乌衣庵却真不近,幸好楚留香在不停的动着脑筋,倒也不觉得十分焦急难耐。
最后那车夫终于停下车道:“乌衣庵就在前面树林里,你老下车吧!”
前面一片桃林,小溪旁有个小小的庙宇,此刻已近黄昏。庵堂里隐约有梵唱传出,想是寺尼正在做晚课。
桃林小寺,风景幽绝,这位素心大师,果然是位雅尼,否则又怎会和秋灵素那样的美人结为知友。
庵堂的门,是开着的,楚留香走了进去,庵内尚未燃灯,梵唱之声不绝,一位乌衣白袜的女尼,却幽然站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正在悲悼着红尘中的愁苦,到了这种地方,楚留香的脚步也不觉放轻了。
他蹑足走过去,试探着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庵里?”
那乌衣女尼瞧了他一眼,合十道:“贫尼正是素心,不知施主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楚留香道:“大师久避红尘,不知可记得昔年有位方外挚友秋灵素么?”
素心大师道:“记得即是不记得,不记得即是记得,施主何必问?贫尼何必说?”
楚留香微笑道:“说了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了,大师若是执意不说,岂非着相了?”
他能与无花谈禅,这机锋自然是会打的。
素心大师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施主倒也懂得禅机。”
楚留香道:“略知一二。”
素心大师叹道:“施主既是解人,贫尼又何苦不解,施主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已听孙学圃说起,秋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
楚留香道:“以后呢?”
素心大师道:“灵素早有慧根,割断情丝后,更一心别绝红尘,二十年前,便已在贫尼剃度下出家了。”
楚留香失声道:“出家了?……现在……”
素心大师微笑道:“以她那样的慧根灵悟,自然不会久在红尘受苦。”
楚留香骇然道:“她……她难道已死了么?”
素心大师合十道:“潇洒来去,无牵无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结果倒当真是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他委实再也想不到这秋灵素竟非嫁人,而是出家,更未想到她竟已死了。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竟似已动弹不得。
素心大师含笑道:“施主自何处来,何不自去处去?”
楚留香茫然转身,走出了门,喃喃道:“秋灵素既已死了,那些书信又是谁写的呢?难道是别人假冒她的姓名?难道左又铮出门根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