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冯慎所提出的条件后,张作霖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简单?冯少侠,该不是我老张听错了吧?”
冯慎微微一笑,道:“貌似张统领还没到耳背的年纪。”
张作霖猛地将大腿一拍。“好!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妈了个巴子的,只要能拿下马耳山,别说他一个乔五,十个我都肯放!”
“爽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对于冯慎此举,非但香瓜与霸海双蛟大为不解,就连乔五也有些不明所以。怔了片刻,乔五便高喊道:“我乔五这条命,哪用得着他姓张的来饶?冯少侠,你若真想帮我,只需给我解了绳子,让我与那姓张的拼个你死我活!”
张作霖瞧了瞧乔五,也向冯慎道:“冯少侠,乔五这厮说的倒是没错。眼下我受制于你,你要想救他,那是轻而易举。何须再绕个大弯子,与我谈什么条件?”
冯慎笑道:“哈哈哈,张统领不必多心。我等无端被卷入这场恩怨中,也算是与你们有缘。既是有缘,那便不可置若罔闻。在下敬张统领是个人物,也惜他乔五是条血性汉子,所以惺惺相惜,不愿见到你二人闹个两败俱伤。”
“冯少侠急公好义,我老张足感大德……”张作霖说着,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兵勇,“可我这些手下……”
冯慎道:“之后在下自会解其穴道,让他们随张统领离开。”
乔五急道:“冯少侠,姓张的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可千万别上他的恶当啊!前脚放走了他,他后脚便会带着更多的兵过来寻仇!”
张作霖骂道:“老子还指着冯少侠帮忙剿匪呢!寻你妈了个巴子的仇!对了,冯少侠,这乔五如何区处?请你划下个道来吧!”
冯慎道:“乔五兄弟就先让张统领带去……”
“什么?!”乔五大惊失色,“冯少侠,说了半天,你还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落在他姓张的手里,还能有个好吗?”
“放心吧!”冯慎拍了拍乔五肩膀,向张作霖道,“张统领,你将乔兄弟带去后,要为他治伤,不得打骂!”
张作霖哼道:“行!我把他当大爷一样,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过有一点,我得派人把他给看起来,不然他还会找我动刀子。”
冯慎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在此期间,乔五兄弟要有什么不测,在下唯你张统领是问!”
张作霖道:“行行行,我都记下了……”
见张作霖有些心不在焉,冯慎暗运内力,举掌在桌上一击。只听“哗啦”一声,厚实的桌面已是四分五裂。“劝张统领还是在意些,食言而肥者,有如此桌!在下言出必践,不怕你躲在千军万马中,更不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外!”
张作霖见惯了腥风血雨,可看到冯慎眼中流露出的杀意时,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打个激灵,忙肃然拱手道:“冯少侠放心,你的吩咐,我老张无有不遵!”
“如此甚好。”冯慎目中精光一敛,身形绕屋疾动,须臾工夫,便将地上兵勇的穴道逐一解开。
那些兵勇陆续醒来后,叫骂着又要摸枪,张作霖见状,赶紧上前喝止。
稳住了手下,张作霖又道:“冯少侠既应了助我剿匪,不知何时肯动身?”
冯慎道:“宜早不宜迟,不如就于明日启程!”
张作霖道:“我们的营房,现驻扎在怀远门外西窑坑,那咱们现在就一同前往?”
冯慎道:“请张统领先行,稍后我们自会过去。”
“好!”张作霖道,“那我先回营准备一番,哦,还不知冯少侠大名……”
冯慎道:“在下冯三。”
张作霖又指着霸海双蛟道:“那这两位好汉是?”
冯慎道:“那都是在下的义兄,名字分别是刘大龙、刘二龙。”
张作霖皱了皱眉头,转向香瓜道:“姑娘又该如何称呼?”
香瓜爱搭不理道:“这还用问吗?田四瓜!”
听到这里,张作霖知他四人不肯以真名相告,遂哈哈一笑。“那好吧,今夜我于营中备下薄酒,敬候几位的大驾光临!”
冯慎笑道:“届时定会去叨扰。”
乔五大叫道:“冯少侠,你们别信他!这姓张的要摆鸿门宴啊!”
“老子还要摆绿门宴呢!”张作霖拽过一个兵勇,指着乔五道,“这小子腿上中了枪,待会儿你背着他走!”
那兵勇依言,将乔五负在背后。
见乔五还在挣扎,冯慎宽慰道:“乔兄弟若信得过在下,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乔五看冯慎许久,这才使劲地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张作霖向冯慎等人团团一揖,“诸位,今晚不见不散,没什么事的话,我老张就先告辞了!”
“恕不远送!”
待张作霖走后,香瓜噘起了嘴巴。“冯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霸海双蛟也道:“是啊冯老弟,这事说到底,跟咱们没啥关系,为何你偏要大包大揽?”
“一半是道义,一半出于私心!”冯慎说着,向四下一望,“这里不是说话处,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刘占海会意,向后厨叫道:“还有喘气的没?快些滚出来!”
半天工夫,那掌柜的与跑堂哆里哆嗦地走上前来。“几位好汉……有什么吩咐?”
刘占海问道:“你这里有客房没有?”
“有有有”,掌柜的慌不迭地点头,“小店楼下打尖,楼上住宿……”
“找间干净的,咱们要歇脚!”刘占海说着,掏出一锭大银抛去。“酒钱和房钱都在里面了,剩下的,算是赔你打坏了的桌椅!”
“多谢好汉,多谢好汉……”掌柜的一推小跑堂,“还不赶紧去招呼?去找间最宽敞的,好水好茶伺候着。”
“是是,”跑堂的忙哈腰点头,“三位好汉爷、这位姑奶奶,都楼上请吧。”
四人上楼入房后,便打发跑堂的离开。
霸海双蛟大马金刀的往桌前一坐,“冯老弟,这会没闲杂人了,你说说吧!”
“好。”冯慎点点头,道,“那乔五虽是窃贼,但他甘冒大险,舍命为义兄复仇,单凭着这一点,我也不能眼睁睁见他送命。”
香瓜道:“俺还是不懂。冯大哥,你要救乔五,直接放了他不就行了吗?”
冯慎道:“方才你们也瞧见了。当时要放了乔五,他必会找张作霖拼命。毕竟张作霖是巡防营的统领,若真被乔五所杀,军中定会追查凶手,到时候我们也难逃干系。”
刘占海嘬了嘬后槽牙,“冯老弟你……唉!”
冯慎道:“占海大哥有话,只管讲出来好了。”
“那我就直说了!”刘占海道,“我说冯老弟,你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原来的你,可不是这样啊!”
“没错!”刘占川道,“冯老弟,莫说他一个巡防营统领,就算是东三省总督又如何?一刀宰了,打出这奉天城去,谁能拦得住咱们?”
冯慎哈哈笑道:“两位大哥的意思我懂。诚如你们所说,就算在这城中闹个地覆天翻,咱们想要脱身亦是不难。然两位大哥可别忘了,到奉天是有正事要办,若大动干戈引得满城风雨,我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处处受制,岂不是因小而失大了?”
刘占川道:“冯老弟,你给咱透个实底,你和香瓜妹子要办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冯慎与香瓜互视一眼,踟蹰道:“这个……”
刘占海见状,道:“冯老弟也不必为难,咱哥俩信得过你,你既不愿讲,只当咱没问就是。”
冯慎叹道:“生死之交,理应肝胆相照。罢了,我也不瞒两位大哥了。此来奉天,是为了寻访那满清龙脉的下落!”
“满清龙脉?”霸海双蛟一怔,“那是个什么?”
香瓜道:“你俩也别瞎打听了,俺和冯大哥要是知道,还用得着现来奉天找吗?对了,俺大师父说这事至关紧要,你俩可不能出去乱说!”
霸海双蛟道:“这话说的!咱哥俩是那嚼舌的人吗?”
“你俩都是烂酒鬼,几斤猫尿灌下去,谁知道会怎样?”香瓜哼了一声,又向冯慎道,“冯大哥,你说的道义俺算听明白了,可私心又是什么?难道你跟马耳山的那伙土匪有什么旧仇?”
冯慎道:“我初来奉天,连马耳山都是头一回听说,又怎会与那里的匪人有过节?无非是借剿匪之机,演练一下三师父所授的那些兵法。运筹帷幄,不能光纸上谈兵,难得有这样的阵仗,错过岂不可惜?”
霸海双蛟恍然道:“冯老弟呀,还是你想得长远啊!”
冯慎笑道:“总之,那匪患一除,附近的百姓即可安居乐业,乔、张的恩怨也可化解,对咱们而言,亦是大有裨益。于公于私,都是桩美事,所以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错!不错!”霸海双蛟面有愧色,“唉,冯老弟,之前咱哥俩还嫌你胆小怕事,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两位大哥这样就见外了,不提那些了,咱们稍事休整,傍晚就去西窑坑赴宴。”
“行,反正是那姓张的请客,咱哥俩去把他那里的好酒,全喝它个坛底朝天!”
“俺就说你俩是烂酒鬼吧?一听到有酒喝,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哼,跟那臭穷酸一个德性!”
“香瓜妹子,你这不是挖苦人吗?就咱哥俩这点儿量,怎能与花先生比?他要是来,怕这整个奉天城的酒窖都能被他喝干了,哈哈哈哈……”
四人说笑一气,又在房中饮茶小憩,直至暮色低垂,这才下楼前往那怀远门外。
出了城门,是一片荒兮兮的洼地。又行了半炷香的光景,前方出现了一个高墙大院,院内灯火通明,周围驻扎着一排接一排的行军帐。不用说,这是张作霖的营房到了。
还没等四人进院,张作霖已带着兵弁迎了出来。“哎呀呀,几位总算是到了,方才我左等右等都没见人影,还当你们不来了呢。”
冯慎笑道:“既然应了,岂有不来之理?张统领,乔五兄弟可曾安顿妥当了?”
张作霖道:“已让大夫替他包扎了伤处,眼下正在院中厢房内歇着。冯少侠若不放心的话,我这便带你去瞧瞧?”
冯慎摆手道:“既然歇下了,就先不去打扰他了。”
张作霖道:“好,那就请冯少侠入厅说话吧。哦,田姑娘、两位好汉,里面请!”
一行人进院后,厅上又有两名将官模样的迎出门来。当头一人见到冯慎后,笑嘻嘻道:“雨亭啊,这便是你说的冯少侠吧?幸会!幸会!”
冯慎一拱手,“不敢当!”
香瓜“扑哧”一笑,向张作霖道:“雨亭?你瞧着也不像识文断字的,怎么还有个这样文绉绉的名字?”
“哈哈哈,”张作霖笑道,“雨亭是我老张的表字,老张我没怎么念过书,那只有取个文绉绉的字来找补了。来来来,我替几位相互引见一下。”
说着,张作霖便指着二将开始介绍。原来那年长些的,名叫孙烈臣,现任巡防营前路帮统;而那年轻的,唤作张作相,是骑兵一营的管带。
众人正客套着,张作霖突然道:“咦?五哥呢?”
张作相朝厅上努了努嘴,“那不是?早在里头吃上了,劝都劝不住……”
冯慎顺势望去,只见一个五大三粗汉子,举着只猪蹄正啃得欢。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的脸“唰”就黑了,“汤二虎!你他娘的给我滚出来!”
“干啥老七?”那汉子将猪蹄一扔,抹着油嘴走了出来。“老子不就吃你块肉吗?你瞎咋呼啥?”
孙烈臣皱起眉头,“五哥,你就少说几句吧!有贵客在……”
“贵客?”那汉子向冯慎等人打量一眼,“老七,这几个就是你说的高人?老子瞧着也没什么斤两啊!”
霸海双蛟怒道:“他奶奶的,爷爷们有多少斤两,你这蠢汉过来试试就知道了!”
“他娘的,试试就试试!”那汉子一撩衣裳,就想去拔腰里别着的短枪。
“汤二虎!”张作霖一个箭步抢上前,声色俱厉道,“你他娘的若敢拔出那枪,就别怪老子不念兄弟情分!”
那汉子犹豫半天,终于将手掌从枪匣上移开。“行,老七,这次瞧在你的面子上……”
“什么叫瞧在我面子上?知道吗?老子这算是救了你!”张作霖吼完,推着那汉子便轰。“赶紧走!不用你作陪了!妈了个巴子的,净他娘的给老子惹事!”
那汉子向霸海双蛟狠狠瞪了一眼,便气呼呼的出了院。
孙烈臣拭了拭额头冷汗,朝冯慎等人道:“见笑了,我们这位五哥是浑人一个,几位别跟他计较。”
张作霖也道:“这里他年纪最大,却偏属他最不懂事!成天虎了吧唧的,真没白瞎了他那外号!”
香瓜道:“二虎是外号?那他真名叫啥?”
张作霖道:“叫汤玉麟。不过他总嫌太文气,愿意别人以‘二虎’相称。”
冯慎道:“看来张统领麾下的将官,尽是你结义的兄弟啊。”
张作霖笑道:“老话讲,‘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我与他们虽不是一奶同胞,可也胜似骨肉至亲!方才那个汤二虎,是我五哥。孙烈臣,我六哥!我老张排在行七,作相年纪最小,是我们的八弟!眼下其他几位哥哥不在这里,等有以后机会,再介绍给你们认识!”
其时,连张作霖算上,结拜的兄弟共有八人,按年龄大小排序,分别是老大马龙潭、老二吴俊升、老三冯麟阁、老四张景惠、老五汤玉麟、老六孙烈臣、老七张作霖和老八张作相。这八人,大多出身于草莽,当时的名头也不响亮。冯慎等初来乍到,自然也就不以为意。
又等了一阵,张作相提醒道:“七哥,让贵客们入厅落座吧。”
张作霖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都叫他汤二虎给气糊涂了!几位快请!”
军中饮食豪放,下酒菜多是大骨大肉、整鸡整鸭,煮熟炖烂后,用大铁盆盛了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
分宾主坐定,张作霖笑道,“随军的厨子手艺不成,整治不出什么精致的菜肴来,几位可别嫌弃。”
霸海双蛟随意惯了,反觉如此吃喝倒分外亲切。见那酒壶酒盅太过小巧,伸手便推到一边。“吃肉用大铁盆,喝酒怎么不使大海碗?”
“是了!”张作霖赶紧道:“快去换大碗来!”
随身兵弁闻言,急忙将大碗换上。斟满了美酒,张作霖端起来道:“我老张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客套话!能结识几位,我这心里头真是他娘的快活啊!啥也不说了,全在酒里了!老张我先干为敬!”
张作霖饮酒豪爽,十分对霸海双蛟的脾胃,他兄弟二人也不含糊,脖子一仰,双双喝干了面前酒碗。
“痛快!”张作霖一抹嘴,又道,“冯少侠、田姑娘,你们也吃着喝着!”
杯箸一动,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孙烈臣、张作相也围上前,频频地劝酒夹肉。
几碗酒下肚,张作霖的话匣子便彻底地敞开。像冯慎怎么弹指制敌、香瓜怎样投筷堵枪、霸气双蛟怎生神武勇猛等,连说带比画的,将白天在酒馆里发生的事,描述了个活灵活现。
张作霖绘声绘色,唾沫星子乱飞,听得孙烈臣与张作相目瞪口呆。待得听完,二人对冯慎等人愈发的折服,左一“少侠”、右一个“好汉”,直说此番剿匪有贵人相助,定能战无不胜。
冯慎谦逊连连,奈何孙、张等人还是交口褒赞,将眼前这场酒席,生生弄得像是庆功宴一般。
张作霖素有野心,对冯慎这等本事高强的异人,早就有意结交。趁着酒酣耳热,张作霖举酒又敬道:“冯少侠,我老张有句掏心窝子的话,不知当讲是不当讲……”
冯慎道:“张统领但说无妨。”
张作霖凑了凑身,“冯少侠若是不嫌弃,来给我们这帮大老粗当个军师如何?日后若有飞黄腾达的那天,绝不会亏待了几位……”
孙烈臣与张作相也齐道:“是啊冯少侠,只要你们肯来,兄弟们全听你的!冯少侠,冯军师!”
对张作霖的小算盘,冯慎已猜了个十之八九,他微微一笑,摆手道:“在下是个江湖人,不欲操心江湖之外的事。请张统领另选贤能,莫耽误了你的雄图霸业。”
被道破心机,张作霖赶忙掩饰。“哈……哈哈……冯少侠说笑了,我老张哪有什么雄图霸业?”
冯慎不再言语,直直向张作霖的脸面上望去。
张作霖被他一盯,心里头有些发毛。“冯少侠……你老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张统领不必紧张!”冯慎笑道,“在下略通些相面之术,见你面宫十二皆异于常人,故才冒昧一观。”
“哟?”张作霖精神一震,“冯少侠还会看相?”
冯慎道:“只懂些皮毛,自娱自乐罢了。”
张作霖追问道:“那冯少侠瞧出什么来了?我老张的前程怎样?”
冯慎缓缓道:“裂土封疆,坐拥臣相。”
“坐拥臣相?”张作霖一怔,既而大笑道,“妈了个巴子的!有臣有相,那我老张岂不是要当皇上?”
孙烈臣赶紧咳嗽一声,“雨亭!酒喝多了吧?瞎说什么?”
张作霖忙道:“酒后失言,酒后失言啊……哈哈哈……”
“有臣有相者,也未必是九五之尊。像你张统领,不亦是‘臣相’皆全吗?”冯慎说完,向身边的孙烈臣和张作相一指。
“烈臣?作相?”张作霖回过味来,乐得直拍桌子。“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个‘臣相’!冯少侠,可真有你的!哈哈哈哈……”
冯慎亦笑道:“文忠臣良相,武有猛虎麒麟,所以在下才说,你张统领前途无量啊!”
“猛虎麒麟?”张作霖恍然道,“明白啦!这又是在说那汤玉麟汤二虎吧?”
冯慎点了点头,“正是。”
“啧……”张作霖咂巴下嘴,有些意味深长。“老张已有二虎,却缺了双龙……我有心让龙虎齐聚,不知冯少侠肯不肯成全啊?”
“哦?”冯慎道,“怎么个‘龙虎齐聚’法?”
张作霖指了指霸海双蛟,“若是冯少侠能垂青,大龙、二龙两位好汉想必也会追随,哈哈哈,如此一来,那‘双龙’、‘二虎’岂不是聚首了?”
还没等冯慎接口,刘占川便将酒碗往地上一摔。“他奶奶的!竟敢在咱哥俩身上打歪主意?!”
刘占海也冷笑道:“姓张的,少要蹬鼻子上脸!实话告诉你,能让咱哥俩甘心卖命的,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再怎么轮,都轮不到你姓张的!”
那张作霖当真不愧是能屈能伸的豪杰,受霸海双蛟一通奚落,脸色仅是一变,立马换了副笑颜。“哎呀,老张我不胜酒力,喝多了说几句戏言,两位好汉可别拿怪啊!”
孙烈臣与张作相也忙打圆场,说了几句好话,又冲一旁兵弁道:“真没个眼力劲儿,快替二龙兄弟重新取个碗来!”
“哼!”刘占川忿忿道,“再说些啰里八唆的废话,这酒不喝也罢!”
气氛一尴尬,酒肉便似乎有些没滋没味。见座上几人只是埋头吃喝,张作霖急得连使眼色。
孙烈臣会意,正想找话岔开话头,没想到嘴巴刚张开,厅外便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
张作霖道:“哭爹喊娘的吵吵什么?妈了个巴子的!还有没有体统了?老八,你去外头瞧瞧怎么了!”
“嗯!”张作相答应一声,朝厅外走去。岂料刚跨出厅门,张作相竟慌得飞奔折回。“七……七哥!不……不好了!”
见他满头冷汗,张作霖道:“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
张作相手指厅外,“五哥他……五哥他把那两只战獒给牵出来了!”
此言一出,张作霖与孙烈臣惊得登时便立了起来。“什么!?”
话音方落,厅上便跃进来一黑一黄两头巨獒。双獒宽背粗腿、肩高爪阔,都生得牛犊子差不多。龇牙咧嘴、舌头血红,一叫起来,有如龙虎嘶吼,震得人耳根子生疼。
老话讲,“九犬出一獒”。说是为了能养出好狗,先挑选血统纯正的猛犬交配,待母犬生下一胎九崽后,便将九只犬崽置于坑窑中不给吃喝。为了活命,犬崽相互厮咬,以同胞血肉为水食。最后存活下来的那只,便成为了战獒。当然,这毕竟是传闻。传闻虽不可作准,但獒犬的凶猛异常,却是货真价实。
汤玉麟生性暴戾,最喜这类烈兽猛犬。然战獒认主,待其成年后再想易人豢养,那是万万不能。为得此猛犬,汤玉麟不惜亲赴雪域高原,寻访了好久这才抱下来两只幼獒。为保战獒野性不失,汤玉麟每天必以生肉活禽饲之,长至今日,足可搏豹杀狼。
双獒越是威猛,汤玉麟便越发嗜爱,他大字识不了几个,却专程去请教书先生为战獒取了雅号。那头背上黑里透青的,唤作“苍猊”;而另一头毛色棕黄的,则名为“金彪”。
汤玉麟命人打制了大笼车,将双獒养在其中,哪怕是四处征战,也要一直带在身边。宴前他与霸海双蛟险生冲突,虽被张作霖喝退,可回去后愈想愈愤,这才开笼放獒,打算闹宴寻仇。
战獒好斗,见有生人便欲扑咬,颈间的绳子扯得笔直,好像随时都会绷断。汤玉麟牛高马大,连他这样的壮汉尚被拉扯得晃晃悠悠,那双獒究竟有多大的蛮力,也便可想而知。
怔了好半天,张作霖将桌子一拍。“汤二虎!你妈了个巴子的想干啥!?”
孙烈臣与张作相也急道:“五哥,你休要发疯!快把那两头战獒牵走!”
“哼!”汤玉麟拿眼瞥着霸海双蛟,冷笑道,“你们在这里有吃有喝,我这苍猊、金彪却空着肚子,所以我将它们牵到这里来,找两块软骨头来啃!”
乍见这两头猛物,霸海双蛟也暗捏了把冷汗。可听到汤玉麟话里带刺,却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奶奶的!这里都是硬骨头,只怕会咯了狗东西的牙!嘿嘿,是了,也只有那软骨头,才会仗着两只畜生的势!”
“你两个王八犊子骂谁!?”
“骂的就是你这龟孙子!”
汤玉麟与霸海双蛟怒目而视,双睛对四眼,一个个瞪得像是乌眼鸡。
张、孙等皆知汤玉麟是个浑人,要将其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唯恐他松缰放獒,张作霖便想去掏枪,若见战獒伤人,就要举枪击毙。
可一摸之下,腰间却空空如也,张作霖一愣,这才记起自己为在宴上尽兴,早已将枪匣摘下留在了房中。说来也巧,孙烈臣与张作相的配枪也不在身边,三人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张作霖又叫道:“汤二虎!老子再警告你一次,千万别胡来!”
汤玉麟道:“老七你甭瞎咋呼!有能耐自己跟我这苍猊、金彪讲哇!”
“你……”双獒只听汤玉麟的驱使,张作霖又急又气,除了连连骂娘,别无他法。“妈了个巴子的!汤二虎……你……你妈了个巴子的!”
正僵持着,香瓜突然手指二獒道:“冯大哥,他们叫这东西什么?”
冯慎笑笑,“战獒,算是种凶猛的巨犬。”
“哈哈!”香瓜道,“俺瞧着也没啥嘛,憨头憨脑的倒像是一对哈巴狗。”
香瓜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汤玉麟气得浑身直哆嗦,当即便撒了手。“哈巴狗!?那你这死妮子就跟它们玩儿玩吧!苍猊、金彪!给老子上!”
话音方落,双獒便后爪齐蹬,狂吠着向香瓜飞扑而去。只见苍猊当前跃上酒桌,那金彪也紧跟其后。
变生陡然,在场没几个人还能从容镇定。谁知冯慎与香瓜坐在原位动也未动,任凭那利爪獠牙向自己身前探来。
眼瞅着两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下,香瓜忽然将两指含在嘴中,吹了个清脆的响哨。
哨声一起,那双獒竟齐齐往后退了半步,双双望着香瓜,像是呆了一般。
见双獒怔住,汤玉麟大声催促道:“苍猊!金彪!快他娘的上去咬哇!”
岂料双獒仍然站着未动,好似压根儿就没听见。香瓜伸出手,一面抚摩着双獒,一面发出几句古怪的声音,似在与双獒对话。
双獒显然是听懂了,皆开始“嗬嗬”吐着舌头、“唰唰”摇着尾巴,模样十分亲昵。
汤玉麟傻了眼,“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香瓜左手一招,那苍猊便将大脑袋拱在香瓜怀里蹭来蹭去;右手打个响指,那金彪就蹲立起来,并起前爪上下挥动,宛如拱手作揖。
二獒只顾冲着香瓜撒欢儿示好,却将桌上的酒碗、肉盆纷纷挤翻在地。香瓜擦去脸上被溅的酒汁,向冯慎咯咯笑道:“冯大哥,你瞧它俩多好玩儿?这不是哈巴狗是什么?”
“哈哈!”霸海双蛟指着汤玉麟打趣道,“你这蠢汉牵来这两只哈巴狗,原来是为了给咱们助酒兴啊?嗯!够意思!真够意思啊!哈哈哈哈……”
汤玉麟的面色涨成酱紫,朝香瓜骂道:“你这死妮子会妖法!我的苍猊、金彪定是叫你给迷惑了!”
香瓜哼道:“什么妖法?俺这叫驭兽之术!别说是两只狗,就算你牵来两条老虎,俺也一样能叫它们服服帖帖!”
“你……”汤玉麟登时语塞,呼呼喘了半天粗气,狂吼道:“苍猊、金彪!滚过来!听到没有!?”
然汤玉麟嗓子都快喊哑了,那二獒依旧是置若罔闻。汤玉麟急了眼,跨步便去拉那拴绳,没曾想才将绳头攥在手中,双獒居然回头怒视,嘴巴里呜呜低吼着,充满了敌意。
“妈的!还敢跟老子龇牙!?”汤玉麟暴跳如雷,从腰间抽下皮带便要打。
皮带方一扬起,汤玉麟便觉腕上一紧,扭头一瞧,原来手腕已被冯慎拿住。“贼小子你干啥?给老子把手撒开!”
冯慎微微一笑,“不过是逗个乐子,汤五哥何苦要跟两只畜生过不去?”
“谁是你五哥?少他娘的套近乎!狗是老子养的,老子愿意打就打!愿意宰就宰!”汤玉麟使劲挣了一下,结果仍没挣脱。“快给老子撒开!”
“那在下就得罪了!”冯慎稍稍加力,汤玉麟顿感腕骨欲碎,五指不由自主地张开,皮带脱手坠落。
还没等皮带落地,冯慎右手疾伸,早已将皮带抓在掌上,紧接着潜运内劲,一震一抖,那熟牛皮制成的腰带,居然断成了数截。
汤玉麟大惊失色,急忙去掏暗藏在怀里的短枪。指尖方探着枪柄,后脖领子已然被霸海双蛟攥实。
“滚你奶奶的吧!”霸海双蛟大喝一声,四臂同时发力,汤玉麟还没回过神儿来,硕大的身躯已被生生掼出厅外。
见汤玉麟出尽了洋相,香瓜乐得直拍巴掌,她向双獒连打了两个响指,笑道:“好了,玩也玩够啦,哈巴狗,找你们的主子去吧!”
二獒齐吠一声,双双跃出厅去,围着灰头土脸的汤玉麟,恢复了之前的驯良模样。
汤玉麟气极败坏地爬起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枪直指厅上。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举起只酒碗,狠狠砸出厅去。“汤二虎!你他娘的真想造反吗!?”
汤玉麟双眼血红,“老七你闪一边去!老子非毙了这帮犊子不可!”
“毙你娘!”张作霖跳脚大骂道,“你那破枪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巴掌长的棒槌!妈了个巴子的!带上你那哈巴狗赶紧滚!再给老子丢人显眼,老子军法处治了你这狗娘养的!”
孙烈臣和张作相也苦口婆心道:“五哥,算是弟兄们求你了!别惹事生非了!走吧!快走吧!”
经过这番交手,哪怕汤玉麟再浑,也明白自己压根儿就无法对付冯慎等人。只是他这口气出不来,胸中便似要炸裂一般,有心毙了双獒泄愤,想想又实在是舍不得。最后怒啸一声,冲天将枪中的子弹尽数射光。
“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汤玉麟将短枪往地上一摔,狠狠踢了双獒几脚。“不中用的玩意儿!老子的脸全让你们丢尽了!走哇!”
望着那一人二獒狼狈的离去,张作霖骂了声“蠢货”,又向冯慎等人赔罪。孙烈臣与张作相亲眼见了四人的本事,更加确信张作霖之前所说,绝非夸大其词。
经这一通大闹,厅上已是桌椅狼藉。张作霖正想唤人来重设酒宴,却被冯慎制止。
“张统领不必麻烦了。明日要动身剿匪,酒就喝到这里吧!”
“哪怎么能够?”张作霖道,“我瞧刘家二位好汉也没喝到量啊,冯少侠,咱们还是接着吃喝,千万别让那汤二虎败了兴致……”
见桌上还剩着一坛酒,霸海双蛟抱起来,一人一半,轮番喝光。“行了!咱哥俩这样就差不多啦!”
冯慎笑道:“张统领你也瞧见了。我二位大哥已吃饱喝足,在下又是食窄量浅,所以就不奉陪了。”
“那行吧。”张作霖点了点头,扭头道,“六哥、老八,替我为四位贵客安排住处吧。”
“好!”孙烈臣与张作相答应着,冲冯慎等人道,“四位,请随我们来!”
大院后首,设着一排房屋。孙、张引着冯慎等人分房下榻,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开。
四人分居三室。霸海双蛟酒灌得急了些,此时醉意上来,甫进屋便一先一后地扎在床上,将呼噜打得震天响。
冯慎入房后,净手擦脸,又坐在桌前看起书来。
约莫一盏茶的光景,房门轻响。冯慎开门一瞧,原来是香瓜。
“怎么?香瓜你有事?”
香瓜摇了摇头,道:“俺睡不着,见你屋里头还点着蜡烛,就想来和你聊聊天。”
“先进来吧。”冯慎说着,将香瓜让进屋内。
香瓜在床边坐定,“冯大哥,你在酒宴上给那姓张的看相,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吗?”
“倒也不是。”冯慎摇了摇头,“那些话里虽有调侃,可他张作霖,确是有雄霸一方的枭雄之相。”
“啊?”香瓜道:“照你这么讲,他以后还能成个人物啊!”
冯慎道:“我其实也拿不太准。对看相断命之学,我尚在研修之中,若是大师父在此,必会看个十拿九稳。”
“是啊。”香瓜点点头,黯然道,“冯大哥,俺有点儿想他们了……也不知他们在岛上好不好……”
冯慎轻叹一声,拿起桌上书册。“不瞒你说,我方才在习读《策阵》时,便想起了三师父。”
“想他做什么?”香瓜嘴犟道,“咱们不在,那臭穷酸指不定有多快活呢!”
“这倒是!”冯慎笑道,“少了你去跟他拌嘴,三师父必定会清闲很多。”
“哼!”香瓜嘴巴一翘,“你总是站在他那一头!难怪那臭穷酸如此偏心,临走前居然肯把《策阵》给你带着。”
冯慎正色道:“香瓜,三师父对你我一视同仁,何来偏心之说?”
香瓜“扑哧”一笑,“冯大哥你别绷着个脸,俺是跟你说笑呢。再说了,那些个打打杀杀的兵法,就算是臭穷酸肯教,俺都不肯学呢!只是俺有些弄不明白,那臭穷酸对《策阵》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怎么会舍得让咱们带出岛来?万一丢了怎么办呀?”
冯慎道:“这便是三师父用心良苦之处啊。一来是为了让我继续研习,二来也是对咱们的考验。”
香瓜奇道:“考验?”
“没错!”冯慎将头一点,道,“带着《策阵》离岛,风险自不必说。然本门历代前辈,无论经遇再难再险,最后都将那四册经诀传了下来。若合你我二人之力,连一本《策阵》都护不住,日后还如何去独当一面?”
香瓜道:“俺懂了,那臭穷酸心眼就是多啊……不过冯大哥,你也别那么辛苦,不就是伙土匪吗?随便打打也就散了,哪值得熬夜去研究《策阵》上的法门?”
“不然。”冯慎摆了摆手,道,“兵者,诡道也。究其根本,是为‘谋’。单纯的破敌制胜,实乃庸法。兵不血刃、折冲樽俎,方为上乘之策。正所谓至武不武,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我想研究出个法子,既能除去匪患,又能令双方减少些无谓的伤亡……”
香瓜早已听得头大,“行啦行啦,冯大哥你甭说啦!反正到时候你怎么说,俺就怎么做!”
“也是,《策阵》上的兵法本就深奥,你听来更是枯燥无味了……”冯慎刚想笑笑,脸色突然一紧。
屋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