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舱房内的谈话,也便未尽。
见香瓜触旧伤怀,空如师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不实之法,是从缘生。真实之法,不从缘起。无缘则无和合,无和合则无生,无生则无灭……”
香瓜抬起头来,“四师父……你在说什么?俺听不懂……”
空如师太笑了笑,道:“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慢慢领悟出那些禅偈的真谛了。好了,你不是想知道,我与三师哥为何会能成你们大师父的同门吗?那就快快坐好,听你们大师父接着说吧。”
咸观道人又继续说道:“当年我将他二人带回师门后,也曾动过以后收他们为徒的心思,然你们太师父不允,他老人家唯恐我与二师弟在习经上贪多务得,只授我《彻虚》,授二师弟《窥骨》,剩下的《决闻》、《策阵》二卷,则打算留到将来,等他二人长大后再传。于是乎,他二人便成了我的师弟师妹了。无声喜欢读书,就以儒生自居;空如从小好研佛法,所以便以释家居士的身份修禅了。”
“阿弥陀佛。”空如师太道,“掌门师哥对我二人之厚情,恩同再造。”
“不错!”花无声道,“我们入门不久,师父便过世了。那些年,都是掌门师哥一面传授本领,一面抚育我们成人。所以于我二人来说,掌门师哥虽是同门,实则亦师亦父!”
香瓜又问道:“俺冯伯伯没教过你们吗?”
空如师太道:“那时候,二师哥并不在门中。”
“不在门中?”香瓜奇道,“那冯伯伯他去了哪里?”
咸观道人道:“你们太师父逝世不久,二师弟便离开本门,密护那藏经筒中的‘轩辕天书’了。有道是‘大隐隐于市’,所以他便直奔了京城。”
冯慎道:“大师父,最后那藏经筒,是如何归回本门的?”
咸观道人独目中精光一现,“是我与你爹爹,潜入天王宫抢回来的。并且我那只左眼,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丢了的。”
咸观道人面上遍是疤痕,冯慎心知那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凶险,也不敢开口去问,只是静待不言。
咸观道人又怔了一会儿,才道:“你们太师父生平最大的恨事,便是那‘轩辕天书’为洪仁坤骗去。本门至宝,不可不取,更何况那还是延悔大师法身之皮。我与二师弟打定主意,要为你们太师父完成夙愿,因此日夜研武,寒暑不歇。等到了同治三年,太平天国气运已竭,清军将天京城重重围困。我与二师弟觉得机会来了,便禀明了你们太师父,趁乱去那天王宫中寻找藏经筒。其时,两军你攻我守,正是激烈交锋,天京城外,炮火不断、流矢不绝。我二人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到得城下。那会儿守城的太平军已经杀红了眼,只要见到没留长发的,便会直接冲砍过来。我二人只为寻经,不欲牵连在两方的争战之中。二师弟脑后结有辫子,而我因修道,蓄有长发。于是,我让二师弟留在城外接应,自己散开发髻,换上太平军的打扮后,秘密潜入了城里。”
香瓜追问道:“大师父,后来呢?”
咸观道人道:“后来我便找到了天王宫,那时宫中的守卫大多都调去守城了,是以混入宫内,倒不怎么麻烦。然那天王宫极大,我又不识得路径,直到了深夜,才找到了那洪仁坤的寝殿。那时洪仁坤已病入膏肓,我正要冲进去逼问他‘轩辕天书’的下落,不想却来了个精瘦的汉子,身边还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香瓜奇道:“那两个是什么人啊?”
咸观道人道:“我之后才知道,那汉子就是忠王李秀成,而那个孩子,叫作洪天贵福,是那洪仁坤的长子。”
冯慎道:“想必那夜,大师父正是赶上了洪仁坤托孤。”
“不错”,咸观道人又道,“我见那洪仁坤要托孤,便想毕竟关系着万千太平军的存亡,要讨回那‘轩辕天书’,也不必急于一时。于是,我便躲在殿外,从窗户缝里向里面打探。只见那洪仁坤躺在床上,床脚还丢着一个空酒杯。看到二人进来,洪仁坤从被子里摸出几样物什。”
冯慎道:“那藏经筒也在其中?”
咸观道人点了点头,说道:“除去那藏经筒外,还有一块金牌和一本册子。”
冯慎眉头一皱,“册子?难道是……大师父,你不是说那洪仁坤没来得及抄录《策阵》吗?”
咸观道人道:“那的确不是《策阵》的副本,而是洪仁坤所记录那些障眼法的《秘术宝鉴》。将那三样东西交给洪天贵福后,洪仁坤又说那藏经筒内,是圣物‘轩辕诀’,只要有它在,天国就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但没有钥匙,绝对不能硬启。洪天贵福又问他开启藏经筒的方法,然因为李秀成在身边,洪仁坤迟迟不肯说。后来李秀成会意,忙避在一旁,可就是这样一耽搁,洪仁坤突然嘴角流血,无法再开口说话了。李秀成大惊,急急拾起床脚的酒杯一闻,才知洪仁坤怕城破被俘,早已经服下了毒酒。临死前,洪仁坤手指那块金牌,嘴巴张了几张,便断了气。”
香瓜气道:“他死得可真是时候,不早也不晚的,偏偏说到要怎么开筒时才咽气!”
咸观道人叹道:“或许是机缘未到吧。不过当时我见他手指金牌,心想那定是与藏经筒的钥匙有关。也顾不上多想,就闯进了殿中。发现我进来,李秀成与洪天贵福大惊失色,我开门见山,直言那藏经筒中之物是当年洪仁坤用计骗去的,并请他们归还。他们自然不肯,我也无暇与之细说,就跟李秀成动起手来。那李秀成行军打仗是个人物,可论起拳脚,却远非我对手。我几下将李秀成制服,便从洪天贵福那里,夺来了藏经筒与那块金牌。那册《秘术宝鉴》,也算是洪仁坤一番心血,故而我将它留给了洪天贵福。我将藏经筒和金牌掩在身上后,便打算离开,可就在那时,天王宫外却传来一声巨响。”
香瓜道:“大师父,那声巨响又是怎么一回事呀?”
咸观道人道:“那是清军用火药炸开了城墙的动静。李秀成久经沙场,一听到那声音,便知清军已经破城。他顾不上与我纠缠,当即背了洪天贵福要逃。我瞧他那副忠心护主的样子,便动了恻隐,心想那洪仁坤纵有千般不是,可终归也是抗清复汉,于是我便跟了上去,打算救他二人出城。李秀成得知后,对我感激涕零,他托我将洪天贵福送到安徽广德,自己却返回城中,纠起残部与清军死战。我二话不说,带着洪天贵福便走,可刚出城没多久,就被大队清兵围上。混战之中,清兵一排羽箭射来,为护洪天贵福周全,我以身相挡,结果面中数箭,其中一支,便射入了左眼。眼见就要不敌,二师弟突然寻了过来,我二人合力把清兵杀散,最终将那洪天贵福带出了天京。”
香瓜问道:“那洪天贵福后来怎么样了?”
咸观道人道:“他当时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上却安然无恙。因应人之托,我不敢背信食言,便与二师弟说了与李秀成之约,并让他代我履行前诺。二师弟放心不下我,先帮我裹了伤,又将我一路背着,护送洪天贵福赶赴广德。等到了地方,我们将洪天贵福交给城中的太平军,这才带着藏经筒和金牌,返回师门复命。”
香瓜油然起敬,“大师父,你跟冯伯伯真是好样的!也多亏了你们言而有信,才让那个洪仁坤有后……”
咸观道人摇了摇头,叹道:“那洪天贵福虽到了广德,但没过多久便死了。”
“啊?”香瓜奇道,“他当时不是没受伤吗?怎么会死了呢?”
咸观道人道:“是这样的,到广德后,洪天贵福在太平军的护卫下又辗转了许多地方。可其时各地的太平军都已溃不成军,抵挡不住清兵的攻打。于是数月之后,洪天贵福在江西广昌被俘,之后便押往市曹凌迟处死了。”
香瓜打了个哆嗦,“呀,凌迟不就是千刀万刮吗?他死得好惨呐哪……对了大师父,那个李秀成怎么样了?”
咸观道人又道:“当年带兵攻破天京城的,是湘军的九帅曾国荃。这人用兵打仗,不亚于李秀成,并且那时李秀成麾下已是兵缺将寡,自然敌他不住。就在洪天贵福从天京逃出后不久,李秀成便兵败被俘,押送到曾国荃的营帐中。曾国荃对其严刑拷打,但李秀成骨头很硬,宁死不屈。到后来,曾国荃亲自动刀,割其臂股之肉,那李秀成强忍剧痛、不号反笑。然在受刑之中,李秀成神志已有些模糊,曾向曾国荃放言道,‘幼天王洪天贵福有圣物轩辕诀,重复天国大业也是迟早之事。’曾国荃一听此事,便登时留意起来,又想细加逼问。李秀成自知失言,就死咬牙关不再松口。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曾国荃便擅将李秀成处死,而后密令亲信,追踪洪天贵福的下落。听说洪天贵福在广昌被生擒后,曾国荃连夜乘马赴赣,一找到关押洪天贵福的地方,便私下密审。洪天贵福吓怕了,还没审上几句,就承认了轩辕诀之事,但告诉曾国荃,存经之筒已被人抢去,自己身边就只剩下一本《秘术宝鉴》。曾国荃又审了几回,感觉洪天贵福不像是撒谎,问清了抢经筒之人的大致相貌后,便取了那本《秘术宝鉴》,悻悻地离开了。”
听到了这桩旧故,冯慎恍然大悟。“难怪!难怪那曾三会知道‘轩辕诀’!他的祖上,便是那九帅曾国荃!是了,这便全对上了,之前弟子就在想,那曾三一伙,如何会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秘法?原来,都是从那本《秘术宝鉴》上学的!”
“恐怕是这样!”咸观道人继续说道,“当年我与二师弟将藏经筒带回师门后,你们太师父有喜有悲、感慨万千。喜的是轩辕天书终于重归本门,然悲的是,它被封入那藏经筒中,无法取出。我又将洪仁坤托孤那夜的见闻说了,你们太师父也怀疑那块金牌与开启那藏经筒的方法有关,之后,你们太师父就如痴如狂,终日对着那块金牌绞尽脑汁、日夜苦思,可那时,他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没过多久,便耗尽了心力,撒手人寰了。”
冯慎叹道:“自打太师父那一去,这世间,便再无见过轩辕天书之人了。”
咸观道人道:“是啊,那‘轩辕天书’,本就高深莫测,如今又被封入藏经筒内,漫说是研悟,见都无法得见啊……唉,想要参透其中奥赜,更是难上加难了。”
冯慎问道:“对了大师父,那块金牌现在何处?”
咸观道人道:“那块金牌,已溶毁了。”
“什么?”冯慎一惊,“是何人所为?”
咸观道人道:“是我与二师弟做的。”
冯慎不解道:“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连半点儿线索都没有了吗?”
咸观道人摆手道:“那金牌本身无甚异样,门道在那所刻的图案上。我们将那图案留下,把金牌毁去,这样才不会招惹耳目。”
“图案?”冯慎追问道,“大师父,那上面本刻着何种图案?”
咸观道人道:“外圈是个伏羲八卦图,中央的位置上,是四列古篆。”
“四列古篆?”冯慎心头一颤,急急追问道,“大师父,那古篆写的是什么?”
咸观道人念道:“四象两仪,阴阳通极……”
冯慎心下已无它疑,接言道:“天泽风水,火雷山地!”
“不错!”咸观道人点了点头,“后面正是这两句。”
香瓜奇道:“冯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冯慎道:“因为大师父说的那个图案,与我后背上的刺青,是一模一样!”
香瓜道:“哦,对!那次你被鬼面人所伤,太医给你治伤的时候,俺好像是看见过你背上文着东西……可为什么会跟那金牌上一模一样呢?”
咸观道人道:“慎儿后背上的刺青,是二师弟所文。那些年他在京城中守筒护经,怕那金牌上的图案为外人瞧去,便学着延悔大师的法子,将图案刺在了慎儿的背上。”
冯慎道:“大师父,这么多年过去,对于图案,仍是没有半点儿头绪吗?”
“是啊……”咸观道人喟然道,“那伏羲八卦图寻常无奇,而那四句古篆非诗非诀,也不像爻辞……到现在,我们也没弄清楚它与那藏经筒,究竟有何关联啊!”
香瓜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大师父,你跟俺冯伯伯比起来,谁的功夫更厉害些?”
咸观道人哈哈一笑,“要论拳脚功夫,我们师兄弟二人各有所长,二师弟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而我资质鲁钝,你们太师父口授功法时,当时往往不能领会,故而也就笨鸟先飞,对本门的功夫,练得更为勤恳一些。”
香瓜挠了挠头,“什么意思呀?大师父,你倒是说得明白一些呀……”
冯慎不是香瓜,岂会听不出咸观道人的谦逊?他赶紧道:“香瓜,自然是大师父更胜一筹!”
香瓜道:“原来是大师父功夫最高……可是大师父,既然俺冯伯伯比你不过,为什么要选他护经呀?或者你们干脆别分开,就在一起守着,恐怕没人能打得过你们吧?”
咸观道人道:“区区数人之力,即便是再强,也终究有限啊。将那藏经筒夺回后不久,我们便听说了洪天贵福受俘被杀之事,而后又不久,曾国荃就开始带着湘军,各处打探两个人的下落,对独眼的、修道的,犹为留意。”
冯慎道:“他要找的,恐怕就是我爹爹与大师父了。”
“不错!”咸观道人道,“我将那两件事合起来一琢磨,便知定是曾国荃从洪天贵福那里得知了藏经筒的事,唯恐清兵追查到本门头上,便与二师弟开始商量对策。当时你们太师父新故,我伤势又未能全愈,再加上无声与空如年纪尚幼,所以二师弟便打算由他来担下重任。在分别前,二师弟将《窥骨》留下,自己带了藏经筒,另行寻找安身之处。一路上,二师弟故布疑阵,将清兵的探子引开,这才使我们三人有了脱困之机。”
空如师太道:“慎儿,当年也多亏了你爹爹,才使得如今《轩辕诀》四卷不失、藏经筒不失啊。”
“无量寿福。”咸观道人点点头,又对冯慎道,“二师弟匿入京师,便以刑名之术入了顺天府,后来与你母亲结为连理,再后来,就有了你。”
香瓜问道:“大师父,中间这么多年来,你们就没再见过面吗?”
咸观道人道:“也是有见过数面的,后来无声和空如大了,我也曾带着他们悄悄去过。”
花无声指着冯慎道:“我再见二师哥那会儿,正赶上你这臭小子满月,当时你四师父还抱过你,结果呢,却被你这臭小子尿了一身。”
“哈哈,还有这事呀?”香瓜一听就乐了,笑道,“不过冯大哥你也真是的,四师父人这么好,你干吗要尿她呀?要尿,也得尿那个臭穷酸呀……”
冯慎面生赧色,斥道:“香瓜,快别胡言乱语了!大师父,后来你们又去过吗?”
咸观道人道:“除去这次,后来我自己也去过一趟。”
冯慎道:“那是什么时候?我却从未听爹爹说起过……”
咸观道人道:“为防止走漏风声,每次与二师弟相会,我二人皆是匆聚匆散,是以那时,我连你叫什么、你母亲是何时过世的,都无暇打听……对了慎儿,你母亲是因何而故?”
冯慎道:“听爹爹说,我娘是因产后落下了病根,在弟子长到一岁左右时,便溘然长往了……”
“原来是这样……”咸观道人点了点头,继续道:“数年前,我突然听说了二师弟病故的消息,也不及通知无声与空如,自己便急急入京打探。”
冯慎戚然道:“当年爹爹是托疾诈死,可如今,他却是真的丢下弟子去了……唉,大师父,请你接着说吧……”
咸观道人拍了拍冯慎肩头,又道:“当年我赶到你家时,二师弟的棺木已被葬下。于是我趁着晚上,又去赶到坟头查看,结果刚至墓前,便察觉到地下有动静,正在诧异间,二师弟已破土而出。我们师兄弟一见面,各自欢喜。我问其诈死的原因,二师弟说,他感觉好像有伙歹人盯上了藏经筒,但敌暗我明,怕不能尽数揪出,便用假死来混淆歹人视听,以后静待机会,再将其一举铲除。”
冯慎道:“那伙歹人,就是曾三那些粘杆余孽了……不过弟子想不通,那曾三是曾国荃的后人,又如何与粘杆处扯上了关系?”
咸观道人道:“慎儿,你可听说过哥老会?”
冯慎点头道:“弟子有所耳闻,听说那哥老会,是个秘密结社的组织。”
咸观道人道:“不错,哥老会源起于两湖,后来声势大了,于各地都有了会众,在川蜀之地的,也叫作袍哥。而那些组建哥老会的头目,便是当年那些‘粘杆拜唐’的后人。因哥老会讲究‘同袍之义’,极受军中的兵士推崇,尤其在湘军之中,暗中入会的,更是不计其数,不光是寻常兵丁,就连不少将领也在那会中兼任要职。后来曾国荃知道了此事,对这哥老会兴趣颇大,一来二去的,便从会中首脑那里,得知了粘杆处的事。当时的朝廷,是严禁军中有会党渗透的,可曾国荃却不加查禁,反选了几个身手好的保了下来,重组了‘粘杆处’为己所用。像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他便派‘粘杆处’去查,当年夺回藏经筒后,我与二师弟差点被湘军围上,那便是粘杆探子的‘功劳’了。那曾三与粘杆处的渊源,恐怕正是因此缘故。”
香瓜道:“反正曾三他们一死,粘杆处就算是彻底完了,冯大哥,你就甭再打听了。大师父,你接着说俺冯伯伯当年从坟里出来后的事吧。”
“好。”咸观道人又道,“那会儿我与二师弟先将墓土重新填回,又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继续商议。我想来想去,按当时的情形来看,除了二师弟那个法子,确实是别无良策。于是我又嘱咐了几句,便与二师弟分别,也正是在回程的途中,无意间救下了连叶那孩子。返回师门后,我越想,便越觉得二师弟的处境太过凶险,故而就与无声、空如他们出海,打算寻找一个隐秘的荒岛,再将那藏经筒接过来,移至岛上妥存。唉,也真是岁月如流,自打那一去,眨眼便过了数年啊……”
香瓜问道:“大师父,那你们已经找到合适的岛了吗?”
“找到了!咱们这趟,便是要去那岛上。”咸观道人道,“也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们在远洋中漂泊了无数处地方,终于发现了一座无人的海岛。那岛上有山溪瀑布、有飞鸟走兽,也有树木花果……当时一找到那座海岛,我们不禁喜极而泣,我参照星象,定下了那海岛方位后,便与无声、空如返回了岸上,再直奔京城,寻找二师弟。”
“阿弥陀佛。”空如师太道,“慎儿,今年早春时节,我跟三师哥在城内与你初次相遇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弟子记得。”冯慎道,“当时三师父用扇子在我肩膀上随意一拍,弟子还没察觉出异样,足底的硬砖道上,便已陷下两只脚印!”
“啊?”香瓜大惊道,“冯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假的?那臭穷酸的本事,真有那么大吗?”
花无声道:“臭丫头,要不我拍你一下试试看?保准能将你透过船板,直接拍入河里去!”
香瓜心下一紧,强装嘴硬。“俺不试!你把俺拍入河里,这船也就漏啦!臭穷酸……船上还有这么一大群人哪,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呀?”
“没事,漏了我也能立即补上!来来来,别废话了,快吃我一掌吧!”花无声说着,扬起手来作势欲拍。
香瓜吓得大叫一声,赶紧藏在了空如师太背后。“四师父,快救救俺哪!”
“香瓜莫怕,你三师父是跟你开玩笑呢。”空如师太笑了笑,又向冯慎道:“慎儿,你与二师哥生得很像,初遇那时,我们便猜到了你的身份。”
冯慎问道:“四师父,既然如此,你和三师父当时为何不与弟子相认啊?”
空如师太道:“一来是因你身边还有肃王在,二来呢,那会儿我们刚至京城,正在寻找二师哥的下落,在没找到二师哥前,不欲将你牵扯进来。后来再遇仍不相认的原因,也正是如此。”
咸观道人接着道:“可那时,二师弟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我们在京城附近寻访了小一年,都没能打探到他的音讯。”
“小一年?”冯慎一惊,接着又回想道,“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之前弟子每每逢难,总会有一个‘蒙面人’现身相救,可在自打今年年初,弟子在查案中再遇生死关头时,‘蒙面人’却一直没有露面了……那个‘蒙面人’,其实就是我爹爹,如此看来,在这段日子里,他老人家确实是去往了别处。大师父,你知道我爹爹去了哪里吗?”
咸观道人摇头道:“二师弟去过哪里,我们也同样是不得而知。再见到他时,已经是昨天夜里。一见面,二师弟就急冲冲的,顾不上跟我们寒暄,只说他打听到慎儿你遇上了危难,他必须赶回宅中搭救。我们一听,当即就要跟着去,可二师弟却托我们先去拦截庆王府的火枪队,待扫平了后患,再去与他会合……谁知那火枪队人多势众,我与无声、空如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们悉数打发干净。待赶至你家中时,二师弟却因力毙群敌,而重伤不治了……再后来的事,你自己都已经亲历过了……无量寿福、福生无量天尊……”
听到这时,冯慎才原原本本地明白了整桩事情的真相,往昔那一个个悬在脑海里的疑团,也都彻底地冰消瓦解。一时间,万千种不可名状的滋味,涌上了冯慎的心头,使得他眼望窗外,怅然出神。
见冯慎久久不语,香瓜不免有些担心,她关切道:“冯大哥,你没事吧?”
冯慎缓缓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没事了……爹爹已去,即便是再伤心断肠,也无法让他老人家复生。如今能有幸拜在三位师父门下,我日后更应抖擞起精神,勤修门中本事,绝不能给咱们万象门丢脸!”
花无声喜道:“好小子,总算我们没看走眼!”
咸观道人也冲空如师太笑道:“慎儿资质过人,又经历过诸般磨难,咱们用心调教,他将来的造诣,想必会在你我之上,本门前辈未竟的遗愿,也说不定就着落在他的身上了。”
冯慎慌忙叩首,“弟子何德何能?大师父实在是过誉了!他日弟子能习得三位师父的一半本领,那也便不枉了……”
“臭小子休要瞎客套,赶紧起来吧!”花无声哼道,“有道是:‘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合我们三人之力教出来的徒弟,若日后的能耐还赶不上师父,那岂不是拐着弯儿骂咱们教得不好?”
冯慎一怔,“三师父,弟子万无此意……”
空如师太笑道:“好了慎儿,你与你三师父斗口,那是根本斗不过的……”
花无声气道:“师妹你怎能这么说?你三师哥我呀,向来是以理服人!”
“羞也不羞?”香瓜刮着自己的脸颊道,“还以理服人呢?啊呸,臭穷酸,你跟俺什么时候讲过理来着?”
“哼!”花无声道,“哪怕是再大的道理,跟你这臭丫头讲来,也都是对牛弹琴!”
香瓜嗔道:“你才是牛呢!老是自卖自夸的,脸皮比牛皮都要厚……”
花无声怒道:“你这臭丫头没上没下,瞧我不把你一掌拍入河里去!”
见二人又要掐起来,余人连忙劝止。
过了片刻,冯慎又向空如师太道:“四师父,弟子尚有一惑,不知当不当问?”
空如师太道:“慎儿你不必客气,有事但讲无妨。”
冯慎稍加犹豫,又道:“弟子听大师父所述,四师父似乎是生于同治初年……”
空如师太点了点头,“不错。”
冯慎道:“从同治初年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可四师父看上去,却如而立之年方始。”
空如师太颔首道:“我如今,已经四十有四。”
“啊?”香瓜大奇道,“四师父,你真的已经四十多岁啦?俺怎么一点也瞧不出来啊!”
花无声插言道:“你四师父会驻颜术,可永葆面容不老!”
“真的吗?”香瓜兴奋道,“四师父,这本事你可一定得教俺哪,俺也想跟你一样!”
空如师太看了花无声一眼,笑道:“三师哥你就别造口业了。香瓜,我并不会什么驻颜之术,只要心无杂念、澹泊寡欲,日子一久,瞧上去便会年轻一些。像你三师父,也早过了天命之年……”
香瓜问道:“天命之年是多少岁呀?”
花无声没好气道:“五十!”
香瓜故意道:“才五十呀?俺还以为那臭穷酸都七老八十了呢!”
“臭丫头!”花无声大怒,又举起掌来。“看来今天晚上,不把你拍入河里是不成了!”
香瓜尖叫连连,赶紧躲在空如师太身后。
咸观道人看了看窗外夜色,道:“时辰不早了,都别再闹了,各自回去歇了吧。”
花无声闻言,急急收手,向着咸观道人恭谨一揖。“是,掌门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