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全这声“老爷”,叫得虽不太响亮,可传在冯慎的耳中,却无异于一声平地炸雷。他只觉脑中轰鸣,痴傻一般望着那人。

“少爷!”冯全疯了似的,拼命摇着冯慎。“你看!你快看啊!那是不是老爷?那是不是老爷啊……”

透过蒙眬泪眼,冯慎见那人负手而立,癯面长髯、朗目清仪,不是那已故的父亲冯昭是谁?

冯昭轻轻一脚,将白魉尸身踢开数丈。“慎儿,你认我不出了吗?”

听到这里,冯慎再无旁疑,大喊一声“爹爹”,便与冯全双双扑跪在冯昭膝下。

冯慎抱着父亲双腿,泣涕俱下。“爹……您老人家怎么……怎么会……”

冯昭抚了抚冯慎头顶,怜惜道:“慎儿,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冯全,你很好!方才我都听见了,都起来吧!”

“是……”冯全抹着泪,将冯慎搀起。“少爷,不管怎么样,你们父子重逢是天大的喜事啊,别哭了,起来吧……”

冯昭掉转身子,向墙头上傲视一遭,双目中杀意陡生。

被冯昭目光一扫,曾三急打个激灵,这才回过神儿来。“冯……冯老爷子,原来你还没死!?这真是怪了……当年,我可是亲眼见你下葬的……”

冯昭道:“老夫若不以‘龟息功’诈死,你们这干鼠辈岂敢冒头?葬下了又如何?区区一副朽木、几抔黄土,能阻得住我‘铁掌’冯昭吗?”

冯慎道:“可是爹,孩儿是你至亲之人,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么?为什么不把实情跟孩儿讲啊?”

冯昭头也不回道:“慎儿,歹人阴险狡猾、诡计多端,稍稍一点儿破绽,便可能让他们察觉。还记得悦来客栈的事吗?那晚你去取假‘轩辕诀’,曾三就在你身后尾随!”

“什么?”曾三与冯慎齐齐惊道,“那夜的神秘人是你?”

“不错!”冯昭道,“老夫先抢了慎儿的‘轩辕诀’,又以飞石击毙了曾三你那只报信的鹩哥!”

冯慎奇道:“爹,可是你知道……知道藏在客栈里的‘轩辕诀’是假的呀!”

冯昭道:“爹是知道,但曾三却不知道!爹那晚的举动,就是想让曾三看到,他想要的‘轩辕诀’已被人抢去,好使他不再打你的歪主意……谁知他们阴魂不散,最终还是找到了你的头上。”

冯慎恍然道:“原来爹那时是为了保护孩儿……对了爹,那次在影林间投石引路、一举擒获天理恶徒的人……”

冯昭点点头,道:“没错,那些都是爹做的!”

冯慎感愧无地,“这么多年来,爹在暗中一直守护着孩儿,可孩儿却不孝,没能尽得半分寸草、报得一缕春晖啊……”

曾三“嘿嘿”冷笑道:“冯老爷子可真是舐犊情深啊,你们爷俩这一唱一和的,是想让我们在这里看大戏吗?”

冯昭喝道:“既然你急着送死,老夫成全你就是!”

冯慎拦道:“爹,让孩儿来……”

“慎儿,不用你逞强,先去一边歇着吧!”冯昭说着,在冯慎胸前疾点了几个行血的穴位,又向香瓜一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香瓜走上前,怯怯道:“冯伯伯,俺叫香瓜……”

“我知道。”冯昭微微一笑,又道,“好孩子,你扶着慎儿去那里坐着,还有冯全他们几个人,也一并护牢了!”

香瓜在腕上一拍,“放心吧冯伯伯,只要有这把甩手弩在,俺决不会让他们掉一根头发的!”

“好,拿着这个去吧。”冯昭说完,将长筒递给香瓜,复向墙头朗声大喝:“粘杆鼠辈,还不下来领死?!”

这一声大喝,直震得曾三耳朵“嗡嗡”作响,方才见冯昭两招便置白魉死命,心下对其已是十分忌惮。然曾三左右一望,发觉庆王府的死士却无动于衷,只有硬着头皮,命金魑、紫魍道:“你俩先去打个头阵。”

金魑、紫魍对视一眼,有些缩手畏脚。“统领,我们哥俩这点儿能耐,怕是……”

“怕什么?”曾三抽出一把柳叶长镖,瞥一眼那群死士。“我在这儿替你们掠阵,你们先去斗上几合,好让那几位兄弟瞧清了老东西的路数……再者说了,若你们真遇到了凶险,那几位兄弟岂会坐视不管?少他娘的废话,只管大胆地上吧!”

“成!”听曾三这么讲,金魑、紫魍多少有了些底气,各取了兵刃,跃至院中。“老东西,亮家伙吧!”

冯昭冷哼道:“就凭你们这两个货色,也配让老夫用兵刃?打发你们,空手足矣!”

“好!这老东西嫌命长了,老大,咱们上!”紫魍说完,将连环银鞭一抖,当先击向冯昭。金魑见状,也挥开麻紮长枪,于旁侧协攻。

这二人虽称不上一流的高手,可在所使的独门兵刃上浸淫数年,已有不小造诣。加上前阵子重铸了兵器,二人又融了些新招进去,此番齐施开来,端的是增威不少。

只见那鞭头闪着银光,呼啸着往冯昭头顶抡下。谁知冯昭脚下未移半步,劈手便攥住了鞭头。

紫魍大惊之下,急忙发力抽鞭,岂料鞭身都绷成了一条直线,那鞭头却依旧握在冯昭手中,居然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金魑的麻紮长枪也从旁搠到。冯昭避过锋尖,抬脚在枪头上一踢,金魑虎口登时大裂,长枪脱手而飞。

只一合,金魑和紫魍便骇得魂飞魄散。冯昭暴喝一声,持鞭回拔。紫魍只觉脚下一轻,身子便疾疾朝着冯昭飞去。

身在空中,紫魍脑中一片恍惚,还没明白过什么事来,胸口突然感觉一阵剧痛。低头一瞧,已被冯昭一掌印在前胸。

紫魍手脚一阵抽搐,身子便仰天而倒。众人看时,发现他胸前竟被打得凹进一大块,双目圆睁、嘴角冒血,显然是不活了。

金魑观其死状,慌得怪叫一声,也不去拾枪,拔脚便要逃。

“哪里跑?”冯昭将紫魍的连环银鞭一甩,那鞭头有如活蛇一般,急急缠套在金魑颈间。金魑颈上一紧,顿觉气窒,双手抓住鞭子,开始死命撕扯。冯昭哪容他挣脱?把银鞭一摆一送,便将金魑整个人直掼向院墙。

一声闷响,半声哀号。金魑撞了个头破血流,气绝身亡。

举手之间,冯昭连诛两恶。不但把曾三吓得握镖呆立,就连那一众死士,也全都微然变色。

冯全嘴巴空张了半晌,许久才道:“少爷……老爷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我连瞧都没瞧清楚……那两个恶人就死了……”

冯慎摇了摇头,道:“爹爹身怀绝技却又深藏不露,我今日也是头回得见……只是……只是那些恶人,未免也死得惨了些……”

香瓜道:“冯大哥,快收起你那菩萨心肠吧!他们有什么值得可怜的?若不是冯伯伯来救,现在倒在那里的,说不定就是咱们啦……”

“说得好!”冯昭冲香瓜点了点头,向冯慎道,“慎儿,枉你堂堂七尺男儿,反不如一个小姑娘有见地!你给我记住了,对付恶人,既然出了手,便要绝不留情!”

冯慎汗颜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谨记……”

冯昭不再理会冯慎,又向曾三道:“来吧,老夫再领教一下你那柳叶镖!”

曾三不敢接战,转朝那死士头目道:“张头领,你们还要袖手旁观吗?”

那姓张的头领尚未开口,冯昭已然叫道:“丧门刀张少商,那曾三没什么斤两,你下来会会老夫也无妨!”

听到这话,那姓张的头领猛然一怔。“老……老爷子,你居然认得我?”

冯昭“哼”了一声,目光在墙上缓缓移动。“风雷堂师盛章、八极门吴远图、‘火手神拳’屠千峰、‘追魂剑客’冷潮升、‘鬼脚仙’戚平、‘笑面罗刹’宇文烈、‘巫岭双煞’卓不饶、卓不恕……”

每当冯昭念及一个名字,便相应的有一名死士瞠目结舌。待得一圈叫罢,墙上诸人早已是剑拔弩张、怒眼相向。

“老头,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咱们的来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快说!快说!”

冯慎也奇道:“爹,这些人……你全认识?”

冯昭淡淡地说道:“慎儿你有所不知,墙上站着的这几个,不是开宗立派的武师,便是成名已久的巨寇。像那吴远图,曾凭着一套‘乾坤劈挂拳’,打遍岭南无敌手,创下了宗门八极;再如那戚平,仗着几路‘闪电腿法’,在漠北横扫马帮悍匪无计……至于那张少商吗,哼哼,更是不得了,庆王府暗中收罗来的这批高手里,便以他马首是瞻!”

话音方落,便有一人叫嚷起来。“老东西眼光倒毒,这些年咱们隐姓埋名,却叫他给认了出来。”

又一人接言道:“是呀,兀那老头,你既知咱们的名头,为何还这般张狂?”

见那说话二人面目相似,冯慎便猜那定是父亲口中的卓氏兄弟。

果不其然,只听冯昭冷冷道:“卓不饶、卓不恕,就你们‘巫岭双煞’那点儿微弱的恶名,也值得炫耀吗?像张少商、吴远图他们在投靠庆王府前,好歹还行过几次侠、仗过几回义!可你们兄弟两个除去欺压良善外,还做过什么露脸的事?哼,还不饶不恕?老夫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不饶谁,又是谁不恕谁!?”

卓氏兄弟又要骂,却被张少商喝止。张少商朝冯昭一抱拳,道:“冯老爷子,咱们虽摸不透你的来历,但想必也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按理不敢得罪,奈何差命在身……说不得,今夜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然用何种斗法,就请老爷子划下个道儿吧!”

冯昭仰头傲视道:“你们既甘当了鹰犬,又何必讲什么江湖规矩?一起上吧!”

“对!”曾三撺掇道,“张头领,还跟他废什么话?咱们一块上哇!”

张少商一来自重身份,二来也想再摸摸冯昭底细,于是将手一摆,向东面一人叫道:“屠千峰屠兄弟,你来露上两手,让冯老爷子指点一下!”

“好!”屠千峰应声,当即跃至院中。

这人名字里带个“峰”字,生得也如一座小山般,往那里一站,杵天杵地,足足高出常人两个头去。

屠千峰一把扯去上衣,露出一块块虬结的筋肉,一运真气,脚下登时踏碎了两块院砖。紧接着,他双臂开始泛红,两个拳头也微微有热气腾出。

冯昭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内外功夫俱臻上乘,不由得赞了声好。“不愧是‘火手神拳’!”

屠千峰瓮声瓮气道:“冯老头,你要是怕了我这对拳头,取兵刃也成!”

“那也不必!”冯昭将长襟掖在腰间,“若打不中老夫,你那拳头再硬也没什么用处!进招吧!”

屠千峰也不答话,双足一顿,呼的一拳打出。别看这屠千峰熊腰虎背,身形步法却一点儿也不笨拙。冯昭单掌刚刚架起,屠千峰的拳头已攻至面门。

见这一拳刚猛无俦,冯昭也不去硬挡,左手轻翻,在他腕上一拨,想将他拳势带偏。

可屠千峰变式更快,右拳仅划个弧形,便复归原位。右拳方定,左拳又横挥过来,两拳虎口直对,向着冯昭交相撞击。

冯昭身子一矮,一掌击往屠千峰小腹。冯慎等见识过冯昭铁掌的威力,若是这掌打实了,想来那屠千峰不死也要重伤。

岂料这一掌打下,那屠千峰仅是倒退两步,身子晃了几晃,复又站稳。观此情形,不只是冯慎,就连冯昭也是脸色微变。

屠千峰倒提双拳,在自己胸膛上“砰砰”两下。“嘿嘿,咱有这身刀枪不入的‘金钟罩’护体,还会怕你那什么狗屁铁掌吗?”

冯昭道:“好小子,确实有点儿本事!再来接老夫几掌!”

“来就来!” 屠千峰双拳一扬,再向冯昭冲去。

冯昭一个箭步,挥掌直接攻向屠千峰胸前。

“都说了没用!”

屠千峰浑然不避,拳头对着冯昭砸下。没想到冯昭往斜刺里一钻,绕到屠千峰背后,“啪啪”两掌击中了他的后心。

“不疼不痒!”屠千峰“腾腾腾”朝前跨出几大步,回肘击来。

冯昭凝掌不动,只等他肘头甩过,便伸脚一钩。屠千峰双足一滞,硕大的身躯便向地下扑倒。间不容发之际,屠千峰双手在地上一撑,前身便高高弹起。冯昭哪容他立稳?趁势又在他后心上轻拍了一掌。

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可冯昭却已暗运了巧劲。这招唤作‘阴阳双叠浪’,先将两股内劲打入对方体内,内劲一阳一阴,阳力先生,阴力后发。屠千峰只觉头重脚轻,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打了个滚,方止住滚动,前身又猛的一沉,双膝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了个嘴啃泥。

屠千峰气得哇哇大叫,从地上跃起后直奔冯昭。只瞧他二目血红,胳膊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动了杀心。

冯昭脚下滑纵,移至院中一棵石榴树下。那屠千峰步法也奇快,紧随而至。

绕树打了几拳,皆被冯昭躲过,屠千峰火性上来,一拳击在树干上,只听“咔嚓”一声,木屑飞溅,那碗口粗的树干,竟被他拦腰打断。

见屠千峰拳力猛威如斯,冯慎不禁为冯昭捏了把汗。“爹爹,小心了!”

岂料冯昭脚尖在断树上一点,又翩翩跃离那屠千峰几丈。“慎儿放心,这蠢汉伤不得我!”

“放你奶奶个狗臭屁!”屠千峰怒极,破口大骂,“老东西,有种你别逃!”

冯昭脸色一沉,“小子,你这是找死!来!老夫就站在这里不动,生接你一拳试试!”

“这可是你说的!”屠千峰怪吼连连,力贯双拳,使了一招“五丁开山”。

这“五丁开山”,原是一式众所周知的拳路,无甚花巧,只求猛攻,就寻常的拳师,也能使得有板有眼。然正所谓大巧不工,屠千峰拳法上造诣匪浅,已练得返璞归真,他有心一拳将冯昭打得肩碎肢折,故而舍去枝叶,将毕生修为尽数融入这一招之内。

一拳堪堪击至肩头,冯昭居然果真如言未动。屠千峰还没来得及暗喜,便觉拳上一空,自己这奋力的一击,竟似击在了虚无之处,落力缥缈,有如石沉大海。

屠千峰一惊,拳头已被冯昭攥实。“老夫接了你一拳,你也再接老夫一掌吧!”

冯昭说着,又是一掌击在屠千峰胸前。

屠千峰哈哈大笑:“老东西不长记性吗?我有金钟罩!浑身上下没留下一处罩门!”

冯昭收掌冷笑道:“金钟罩如何?铜皮铁骨又如何?你硬功夫再强,也罩不住内腑!老夫这一套‘穿胸掌’,首掌断你三焦,再掌破你肝肺,最后这一掌,足以震碎你的胆脾了!”

“原来你……”屠千峰才一张口,嘴角便渗出两道鲜血,紧接着牛眼一翻,魁伟的身躯轰然倒地。

屠千峰一死,墙头死士勃然大哗。曾三借机道:“张头领你瞧瞧呐,屠千峰屠兄弟也搭进去了!还等什么?咱们一块上啊!”

张少商正想点头,香瓜突然叫道:“是呀,是呀,既然知道打不过俺冯伯伯,你们又何必让那头大蠢牛先来送死?反正都不要脸皮了,早一起上不就行啦?”

被香瓜一通挤对,张少商脸上一红。“小丫头懂什么了?冷兄弟,偏劳你了!”

话音方落,墙头上一人缓缓跃下,正是那“追魂剑客”冷潮升。

这冷潮升人如其姓,低着头、阴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可他落脚轻盈,目光似刃,功夫显然在那屠千峰之上。

见是强敌,冯昭便不再托大。“哼,总算出来个像样的。慎儿,你那柄刀瞧着不错,借爹来使使!”

冯慎等的就是这句,当即将遏必隆刀抛向冯昭。“好!爹爹接刀!”

冷潮升一言不发,手里长剑已然出鞘,趁着遏必隆刀未至,竟照着冯昭一剑刺去。

香瓜怒嗔道:“好不要脸!”

“要脸的还会去当走狗吗?”冯昭身子一拔,手掌已搭上了刀柄,再一甩,刀鞘便脱刃而飞,直直撞向冷潮升。

冷潮升格开刀鞘,长剑一撩,挑向冯昭咽喉。冯昭疾打个旋儿,遏必隆刀登时斜斫过来。刀剑相交,音若龙吟,铮铮颤动,经久不绝。

见遏必隆刀无恙,自己的剑刃却被砍得卷起,冷潮升已知那是把宝刀,当下再不敢硬劈硬对,急振长剑,将剑尖幻化成一道光圈,点点戳戳,有如无数流星旋舞。

一时间,白刃夺目,满院剑光。每当冯昭横刀抡扫,冷潮升总是避过锋芒,将长剑顺着刀身斩下,意图削冯昭手腕。

冯昭严守门户,将遏必隆刀使得虎虎生风。冷潮生屡攻不果,又把长剑连抖,剑身上闪出的寒光,宛如一泓激流的秋水,环在冯昭周身,绵绵不绝地拉划突刺。

仗着宝刀锋利,冯昭也不去理那些覆雨翻云的剑招,冷潮升的剑尖攻到哪儿,他便先将遏必隆刀的刀刃冲向哪儿。

冷潮升又攻了十来招,身子突然朝后一跃,落脚之处,正是屠千峰的尸首所在。

趁众人皆不明所以之时,冷潮升剑刃突然冲下划切,只见血浆喷溅后,屠千峰的尸首早已四分五裂。

见了这等场面,双杏、夏竹等女流自是少不了失声尖叫,墙头死士也是怵惕暗惊。众人如何诧愕,冷潮升浑然不睬,“砰”的一脚,向屠千峰那颗斗大的脑袋踢向冯昭。

冯昭刀背一翻,挡开飞来的头颅,冲冷潮升喝骂道:“你这狗贼枉称‘剑客’,下手也当真毒辣!”

冷潮升“哼”了一声,剑足齐动,屠千峰一条断腿与一截残躯又一前一后,双双撞向冯昭。

冯昭挥刀格开断腿,又出掌震去残躯。岂料残躯一去,后面竟露出袭来的长剑。

原来冷潮升在踢出残躯后,便以之为遮掩,飞身藏在其后。一见冯昭左掌伸出,就要剑斩他的手臂。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冯昭陡然后退,同时遏必隆刀急交左手,暴喝一声,运力砍下。

冷潮升原以为一击得手,哪料得冯昭双手都会使刀?匆匆挺剑一架,想要先护住头胸要害。

这遏必隆刀本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再加上冯昭运实了深厚内劲,刃之所及,无坚不摧,只听“嗤”的一声,长剑从中断成两截。冷潮升面色更加惨白,手握半柄断剑,指着冯昭呆立不语。

“你既失长剑,老夫再使宝刀斩你,谅你也不会心服!”冯昭说着,将遏必隆刀往地上一插。“来!掌前送死吧!”

谁知冷潮升在剑柄上一按,那断剑口中骤然射出几道金光。原来冷潮升那剑里中空,内藏“追魂金针”,剑尖上留个小孔,只需用力一捏剑柄上的机栝,金针便会悄然施发。早年间曾见识过的人,俱已丧命在那偷袭的金针下,加上近几年来,冷潮升剑术愈精,单凭长剑便可制敌,追魂金针已久然不用。是以当世武林中人,只道那“追魂”二字,是称赞他剑法超群。

今日冷潮升被逼入绝地,无奈之下这才故伎重演,想趁冯昭不备,一举致其死命。

眼瞅着金针扎向面门,冯昭双脚牢牢钉住地面,身子向后仰天斜倚,使了个“倒卧铁板桥”。

几束金针刚掠面而过,冯昭只觉脑后又有二物袭来,他右足一弹,左腿一甩,双掌凭空一抄,身子便像个陀螺般横转起来。转在空中,冯昭已将袭来二物抄在掌中,微微一捏,便知掌中之物定是曾三射来的两枚柳叶长镖。未等身子定稳,冯昭唰唰两镖齐施,一打冷潮升,一射墙上曾三。

曾三隔得远,赶紧躲向张少商身后,张少商挺刀一格,将掷来的柳叶长镖挡下。可冷潮升就无如此幸运,一个闪避不及,便被一镖钉在了眉心。

冯昭矫捷如电,又径直跃至冷潮升面前,“砰”的一掌,将原本还露着半截的柳叶镖,全然按入他脑内。

颅遭重手,冷潮升当即毙命,只是身子乍僵,立在原地尚且未倒。冯昭犹不解恨,提起遏必隆刀,手起刀落,斩飞了冷潮升的脑袋。“冷血狗贼,叫你也尝尝身首异处的滋味!”

冯昭一回身,胸前血迹斑斑,遏必隆刀一指,凛凛生威。“曾三,你这下作的狗东西!躲躲藏藏的做什么?还不给老夫滚下来!?”

“是呀!”香瓜也跳着脚骂道,“死胖子,没听到冯伯伯的话吗?快滚下来受死!”

曾三不理二人,只是向张少商道:“张头领,你还没瞧出来吗?那老东西一直在有意拖延,分明就是在等帮手啊!光他一人已极难对付,若再来了……”

张少商一摆手,向身旁死士问道:“与火枪队约定的时刻还剩多久?”

那死士道:“也差不多了吧,不过还没见着信号……”

曾三又道:“张头领,王爷之所以要派咱们先行,就是不欲让事情搞得太过张扬……再拖下去,不光会闹得全城皆知,就连咱们‘暗隐堂’的死士,也会在王爷面前抬不起头来啊!”

张少商皱眉想了想,冲冯昭道:“冯老爷子,你武功盖世,在下着实敬佩得紧。这样吧,你们将那长筒留下、把钥匙交出,我便放你们离开。就连你伤的这几条人命,咱们也一概不究了如何?”

“哈哈哈……”冯昭仰天大笑道,“你当老夫是三岁的娃娃吗?‘轩辕诀’在这儿,你们或许还有所顾忌,若交了出去,哼哼……”

张少商道:“老爷子把我张某人也太小瞧了,若你们交出‘轩辕诀’后仍不能活着离开这冯宅,我张少商便天打五雷轰!”

冯昭冷笑道:“活着离开冯宅?哼,你这套口舌上的伎俩趁早收起来吧!出了冯宅,便会有庆王府的火枪队拦截,外头已被你们布下了天罗地网,你小子在这里红口白牙的发那劳什子誓又有何用?”

被戳中了心事,张少商恼羞成怒。“老爷子定是要执迷不悟了?”

冯昭须发戟张、气冲霄汉。“来来来!今夜就索性让老夫杀个痛快!”

张少商举刀一扬,喝道:“弟兄们,并肩子上啊!”

趁着众死士跃下墙头,曾三又“嗖嗖嗖”射出三镖。冯昭闪身避过,又将遏必隆刀抛还冯慎。“慎儿,此刀留于你防身!”

冯慎抓刀在手,急道:“爹,那你怎么办?”

冯昭足尖一挑,将紫魍那杆麻紮长枪握在手上。“一寸长一寸强,这长枪还算趁手!慎儿、香瓜,你们不必施援,靠着廊柱护好其余人等,别让我分心!”

“好!”冯慎、香瓜齐应,与冯全等人退至檐下,各持兵器严阵以待。

冯昭挺枪在手,威若天神。张少商等一众死士虽已跃下,却也不敢贸然出击,只是各亮着架势,慢慢将包围圈收紧。

恶战一触即发,冯昭趁隙抬眼一扫,发觉众死士所用兵器尽不相同。张少商拿着一把宽背鬼头刀;风雷堂师盛章捏着数枚铁胆;八极门吴远图一手提剑、一手握拳;‘笑面罗刹’宇文烈挥两柄短叉;卓氏兄弟各操一杆狼牙棒;只是那‘鬼脚仙’戚平空着两手,鞋头踢在院砖上“嚓嚓”作响,显然是套了一双精钢打造的“虎头镫”。

见他们越围越近,冯昭反凝神静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张少商使个眼色,师盛章便将手一扬,掌中一枚铁胆疾疾掷出,朝着冯昭后背狠狠撞去。

听到风声,冯昭回枪一挡,那铁胆“滴溜溜”撞在枪杆上,擦出无数颗火星。好在那枪杆是镔铁所铸,仅是一弯,复又弹直。

师盛章一掷不中,迅速抽身,张少商、吴远图、宇文烈纵身跨步,已将长长短短的兵刃齐袭向冯昭。

冯昭久经战阵,在师盛章打出铁胆时,便料得他们必会如此,因而不等敌手兵刃近前,冯昭早倒提了枪尾铁鐏,将麻紮长枪“呼啦”一抡,带守兼攻。

见枪势凌厉,张少商等人赶紧四散跃开,冯昭还未收招,眼底下便见人影一晃,原来是戚平使出地蹚功夫,双腿如剪,交错着踢向冯昭下盘。

冯昭马步大开,将长枪做棍,照着戚平便抽了下去。戚平侧躺在地上,身子却似一条游鱼,右手在地上一按,飞快朝一边滚去。只见戚平两手互撑,越滚越快,行至后来,索性以手代足,双腿倒立着凌空翻转。

这般若癫似狂的打法,恰是那地蹚中的“九滚十八跌”,意未及形先动,变幻莫测,令敌手无所适从。冯昭识得厉害,正要向后避开,卓氏兄弟的狼牙棒又劈头夹脑地抡击过来。

那狼牙棒上满是倒刺,漫说是被砸中,就算轻轻带到一点,也会被刮下一大条皮肉。冯昭不欲硬接,又纵身撤向左侧。

刚到了左侧,宇文烈的短叉与吴远图的铁剑双双刺出,冯昭忙将长枪一横,枪尾格开铁剑,枪头撞飞短叉。叉剑方撤,张少商的鬼头刀又兜顶斫下,冯昭急把长枪一抬,以枪头横刃抹向张少商咽喉。

张少商挥刀一拨,身子在半空中疾打了个圈,不等冯昭再攻,自己反朝后跃。

这么一来,冯昭已然瞧出,这批死士其实是摆下了一套阵法,来向自己交替攻击。先是张、吴、宇文等人围成一个圈子伺机而动,圈阵中央,又有戚平勾挂踹踢,师盛章铁胆在手,于圈外游绕,见有破绽,便会施铁胆袭发。

冯昭猜得没错,这套阵法确为“暗隐堂”死士制敌之术。中间有腿击,周遭兵刃探刺,外头铁胆奇袭,换成旁人被围上,早已是左支右绌,偏偏冯昭仗着身法敏捷蹿跃趋避,众死士一时也制他不得。

众死士纵使暂未得手,然冯昭身陷阵中,受这几大高手夹击,也可谓是险到了极致。这圈阵布得实在是高明,守攻皆宜,密不透风。若冯昭攻其阵首,则阵尾来应;要击其阵尾,则阵首回救;想断其阵腰,则首尾齐齐相护,无论冯昭突向何处,皆会被数人之力逼回。险象环生,冯昭无奈之下,唯有旋枪游掌,一面护住身遭,一面耗峙筹谋。

运阵一久,众死士功夫上的造诣,也慢慢分出了高下。吴远图、师盛章实为姜桂之性,老而弥坚。而宇文烈内力不臻精纯,双叉舞动得不似之前那般凌厉迅猛。尤其卓氏兄弟,狼牙棒又挥抡数下,手腕渐感酸麻,脚下开始虚浮无序,呼喝声中也夹杂了几分气喘之音。

冯昭目利如鹰隼,岂会察觉不到?奈何每每攻向卓氏兄弟时,总有张少商挺刀来救,屡试之下,未得所愿,只好严防死守,再寻良策。

众人这一通混战,直激荡得院中尘沙飞扬,冯慎眼前缭乱,只见无数道人影飞来闪去,却根本无法看清他们是如何出招。时至今夜,冯慎方晓天外有天,大生井蛙之感,顿觉自身那点儿拳脚功夫,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实在是不值一哂。

香瓜架着手腕,牢牢守在廊下,有心想施钉箭射伤几名死士,无奈也同样与冯慎一般目不暇接。“冯大哥,咱们得想个法子,帮一帮冯伯伯呀!”

冯慎口里称是,但心中却毫无主意。他只观了一阵,便知自己与眼前众人的本事判若云泥,就算有心插手,怕也会适得其反。

正犹豫着,香瓜突然抬起了手腕,冯慎心中一惊,忙将她一拉。“香瓜,不可轻举妄动,万一误伤了爹爹……”

香瓜向冯慎眨了眨眼,嘴巴朝外一努。“冯大哥,你瞧那死胖子……俺去射他!”

冯慎顺势一望,果见曾三手捏柳叶长镖,焦急地候于阵外,眼睛直盯阵中,正打算伺机发镖。

原来曾三虽投靠了庆王府,可他一来技不如人,二来又是初来乍到,故暗隐堂一干死士也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待到阵法摆开,众死士按照之前演练各守其要,因此更没了曾三下手的机会。

然这曾三心性狠毒,又兼之诡计多端,留他在阵外,势必会是个大患。于是冯慎冲香瓜点了点头,悄声道:“出手利落些,别扰了爹爹心绪!”

“俺知道的。”香瓜手腕一扬,钉箭疾疾射出。

那曾三好歹也是暗器行家,骤然听得身后风响,便知是有人偷袭。他想也没想,当即在地上一滚,生生避过钉箭。

可就是这么一避,曾三已踏在了众死士布下的圈阵外环。那师盛章正在绕阵疾走,自然被他阻得脚下一滞。

无故受扰,师盛章肝火大盛,一把提起曾三后心,便想将他掷向一边。“滚开些!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曾三屡遭轻视,早已心怀怨恚,见师盛章抓着自己要扔,便以柳叶镖当作匕首,反朝背后划去。

见镖刃划来,师盛章急忙撤手,“臭小子,作死吗?”

曾三趁机跃开,恨道:“师老头,你也甭倚老卖老!”

鏖战之时,最忌分神。师盛章与曾三这么一闹,卓氏兄弟把持不住,自然要偏头去瞧。就这么一愣神儿,圈阵中登时露了一丝破绽。

冯昭心无旁骛,一见阵现缺口,当即挺枪猛冲。

“快将各自的阵脚守稳了!”张少商急叫一声,想要出刀补救,但为时已晚。

时机稍纵即逝,冯昭岂肯放过?枪掌齐出,迅若风雷般攻向卓不恕,眼见冯昭一枪搠来,卓不饶护弟心切,忙举着狼牙棒来挡。谁知冯昭这一枪没有使实,手掌在枪杆上一击,前枪杆猛的弹挑,“咣”的一声,反打在卓不恕的狼牙棒上。

卓不恕只觉腕上震来一股巨力,狼牙棒再也捏拿不住,脱手而飞。震飞了卓不恕的兵刃后,卓不饶的狼牙棒也递到了冯昭身前,冯昭左掌轻翻,使一招“四两拨千斤”,连人带棒的将卓不饶送向阵中。

卓不饶收招不迭,一头向前扎去。阵中戚平恰好使着地蹚腿法,足到中途,却见是卓不饶脑袋凑来,忙硬生生地收转。

冯昭等的就是这一刻,待戚平腿法稍滞,疾运劲力于足尖,“咔嚓”一声,踢断了戚平右胯。戚平惨呼狂叫,身子顿时缩成了一团。

一腿击倒戚平,冯昭枪交一手,又飞身握住卓不饶脚踝,大喝声“起”,便将他的身子抡舞开来。

那卓不饶身在半空,手中狼牙棒却未失落,一面哇哇大叫着,一面将狼牙棒胡挥乱打。这么一来,反倒帮了冯昭大忙,宇文烈退的稍慢,险些被棒尖划中,其余死士也投鼠忌器,不敢再过分逼欺。

卓不恕高声骂道:“死老头,有种的放了我哥哥!”

“好!那你接住了!”冯昭潜运指力,捏断了卓不饶脚腕,复抡了一圈,便朝卓不恕掷去。

见这一掷之力不小,卓不恕唯恐兄长撞坏,便急急去接。不想卓不饶脚踝乍碎,已疼得钻心彻骨,再加上被冯昭挥抡了许久,头晕脑涨,意识早就不清。蒙眬中见得有人,卓不饶哪还分得清敌我?想也不想,便将手中狼牙棒砸了出去。

卓不恕空着双手,一心要接住卓不饶,如何能料得兄长会突然向自己出手?还没等反应过来,狼牙棒已砸到了脸上,耳朵里“嗡”的一声,血溅当场。

待卓不饶察觉不对,冯昭已一枪刺下,将他胸背洞穿,钉于地上。

冯昭抽出长枪,将枪头血迹一抖。“巫岭双煞生平作恶多端,是以老夫断不轻饶。似那戚平,老夫亦算是手下留情,未伤他性命。眼下你们阵法已破,还要死撑下去吗?”

张少商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都到了这地步了,冯老爷子还说什么风凉话?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冯昭朗声笑道:“好!那老夫就舍命陪君子了,那就再来!咱们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