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滂沱中,那女子依然不言不语。崔玉贵又瞧了瞧散落在地上的其他珍珠,发觉珠身上竟无一例外地钻了小孔,不少孔道里还挂着扯断的锦线,似乎原本是钉缝在什么衣物上的。

崔玉贵心念一动,赶紧再去看那女子旗服。那旗服的襟领、滚边等处星星点点,隐约可见晶莹的珠光,不是镶着珍珠又是什么?

想当年珍妃宠冠三宫时,光绪帝曾私命内藏、缎疋库织造了一件珠袍。珠袍制成后,珍妃穿着同光绪一起游园。不承想,偏偏就撞见了慈禧。慈禧一见,登时大怒,数骂珍妃越礼穷奢,并让随身的崔玉贵当场把珠袍扒了下来,尽管有光绪帝下跪哀求,慈禧最终还是将珍妃带回后宫褫衣廷杖。

为那件珠袍,珍妃大受折辱,崔玉贵亲历目睹,自然是记忆犹新。并且,似这般遍嵌珍珠的宫袍,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件。两相印证,稍加忖量,崔玉贵便一下子认了出来。

“错不了!那件珠袍我认得……你……你就是珍妃娘娘!”

那女子“嘿嘿”两声,算是默认。

崔玉贵突然左右开弓,在自个儿脸颊上狠甩了好几个巴掌。“奴才方才口出狂言,冒犯了娘娘香魂,着实该打!”

光听那声声脆响,便知崔玉贵下手极重,没出一会儿,他嘴角就淌下一丝血线。打完了自己,崔玉贵冲殿外单膝跪倒。“娘娘,不管怎么说,你那条命都是断送在我手……奴才对你不起啊……唉,奴才这条贱命,若换别人来讨,那是决计不依。可是娘娘来要,奴才却没话可说!娘娘,你这便动手吧!能死在娘娘手上,奴才无怨无憾!”

说罢,崔玉贵缓缓闭上二目,只待珍妃的鬼魂过来复仇索命。

可等了半天,殿上仍然无甚异样。崔玉贵心下好奇,睁眼一瞧,庙门口却黑漆漆的,鬼影、烛光皆不知到了何处。

一时间,崔玉贵恍然如梦,可面颊上火辣辣的痛楚却不是假的。崔玉贵怔了半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到庙门外,见门槛上果真落着些井苔青藻,心下悔恨无及。“娘娘,你枉死之后,尸首还在颐和轩那口井里泡了近一年……唉!真是受屈了啊!娘娘你出来吧,拿了奴才这条贱命去,多少也能消消你心里头的那口怨气啊!”

情至深处,崔玉贵悲疚交加,忏愧得浊泪横流。正当这时,不远处亮光一闪,那支消失的白烛又重新燃了起来。

崔玉贵一心求死,复见那烛光,胸中反而说不出的畅快。他赶紧将脸上的雨泪一抹,冲那光亮所在直奔而去。

等到了那里,那烛光却早已飘至十丈之外,崔玉贵瞧了瞧远方那如豆般的烛点,又蹲下身来朝泥地上端详。

只见周遭泥地上坑坑洼洼,积汇了不少水渍,枯叶衰草散落倒伏,被大雨冲得唰唰有声。可奇的是,如此泥泞的路面上,除去崔玉贵自己的脚印,居然别无他迹。

若非鬼魂,岂能踏泥无痕?想到这里,崔玉贵更为确凿,坚信是珍妃回来索命,于是大叫声“娘娘”,又向烛光萤亮处追赶。

崔玉贵往昔能得到慈禧的赏识,一则是因忠厚憨直,然更重要的,是由于他武功过人,一套八卦游龙掌施展出来,就连不少内廷侍卫都要自愧不如。由他贴随护卫,于凶险之时可保宫禁周全,是以他未至而立之年,便已大受慈禧青睐。

大凡习武之人,脚力自不会差,像崔这般高手,更是奔行如风。可眼下,无论崔玉贵如何提气追逐,那烛光始终是在数丈开外,崔越快它飘得越疾,崔放慢它亦渐缓。

间或空中电光频闪,那烛旁的鬼影也便时隐时现。远远望去,只见衣介的下摆鼓荡,瞧不见幽魂双足,可裳底去地尚一尺有余,显然是在凌空飞腾。

开始时,崔玉贵生怕跟丢了,只是发足狂奔。但他毕竟上了年纪,追出一段后,渐渐地有些长力不济。然见珍妃鬼魂随他的步伐忽快忽慢,心中一转,豁然明了。这情形,不正似要将自己引往别处吗?

虑及此节,崔玉贵也不暇多想,冲前方张口便道:“娘娘请再慢些……奴才虽练过几天把式,可终归是肉体凡胎,只怕跟你不上哪……”

话音远远飘去,珍妃的鬼魂果真就舒徐前行起来。甫一放缓,原本明灭的烛火便燃得更炽,仍距崔玉贵不远不近。

烛影摇曳,珠衣蹁跹。崔玉贵稍作歇息,又在那烛光的指引下紧跟慢随。

风潇雨晦,天地间一片混沌,眼瞅着那烛光垂垂偏离了大道,崔玉贵却不知为何,心下愈加觉得安宁。

前途所经之地,无一不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崔玉贵浑浑噩噩地埋头随行,丝毫不念自己要身向何处。

不知行了多久,崔玉贵忽觉足底磕绊,低头定神一看,才发现脚下芦根密布、水蕨杂生,已然来在一洼大苇塘边。

岸上芦花将谢未谢,挂在枯杆上絮絮瑟瑟,有如无数道破败的招魂幡。苇荡之后,成片的坟包密密麻麻,一块块墓碑遍树其间,黑压压的无半分活气。

昏风摧刮、冷雨肆虐,激荡在阴森的坟场中,好似有亡灵在凄楚地呜咽。饶是崔玉贵决意赴死,此刻也不由得胸中惴惴,一颗心突突悸栗,险些要从腔内跳将出来。

那白烛未熄,照旧在坟包中慢慢飘行,崔玉贵深吸一口气,唯有硬着头皮在其后跟随。

茔地间高低不平,又加上水积地滑,崔玉贵刚踽踽行了几步,脚底便打了个踉跄。他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身旁一块墓碑,这才不至于跌倒。

可就这么一扶,碑上所镌字迹也尽入眼帘。崔玉贵“咦”了一声,又去查看附近碑铭,竟发觉周遭墓碑无论大小、新旧,皆是刻着已故太监的宫号。

崔玉贵仅是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这葬满了宫内太监的坟场,除去恩济庄内监茔,怕是再无别处。

对这恩济庄的内监茔,崔玉贵之前从未亲至,可宫中故老相传,因而崔玉贵也听说过此处所在。这片御敕的坟场,初建于雍正年间,在乾隆、嘉庆两朝,非宦中达显者不能轻易入葬。然自道光始,外事频变,国力艰屯,此地便渐失于祭扫修缮。到光绪时,撇开偶尔有个把无势的童监、陈人葬入,实与荒弃无异。

“是了,桥归桥,路归路……嘿,我一个老公,原也该死在这太监坟中……”崔玉贵心中五味杂陈,在碑身上摸挲几下,又朝那烛光叫道,“能死在这里,也算是有了阴宅圹穴。娘娘,你费心了,奴才实在是感愧无地啊!”

崔玉贵刚说完,那白烛便疾打了几个旋儿,消失在不远处。光亮一匿,四遭皆黑,崔玉贵大略估约下方位,朝烛光隐没处蹒跚走去。

又绕过几座坟头,一小块洼地露了出来。洼地中央,堆着个孤零零的小冢,冢边无树无表,只插着一段斫去树皮的圆木。

见这小冢造得与其他墓茔格格不入,崔玉贵也顾不上搜寻烛光,鬼使神差地闯至冢前。

那圆木上一面削平,用刀刻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崔玉贵只瞧了一眼,当即双膝跪倒,伏冢大恸。

原来木上刻有“他塔喇氏埋香之所”八个大字,而那“他塔喇氏”,正是珍妃的娘家旗姓。并且,前番那烛火熄于此,那鬼影亦泯于此,这冢中所葬若非珍妃,又岂会是旁人?

只是这冢又矮又小,较之寻常坟墓尚且不如,相形之下,附近的太监茔穴都比它气派得多。知道内情的,晓得里面葬着位皇妃;不知道的,必会以为是个村野匹夫倒毙,被草草地浅埋于此。

崔玉贵捶胸顿足,只哭得呼天抢地。“娘娘啊……你是万金之躯,怎还被葬在了这等腌臜之地?你没能得个善终……身后事还遭如此糊弄……这般罪过,奴才我百死莫赎啊!对了娘娘,奴才刚得了一大笔银子,奴才什么也不管了,先拿这钱给你另选块风水宝地,重新将你风光大殡!这种破地方,哪里配作娘娘的陵寝?多待上一刻,都是对娘娘的亵渎!对!奴才先拆了那劳什子木头再说!”

说完,崔玉贵爬起来,发疯似的去撼冢前那段圆木。才晃了两下,手上便觉一麻,一颗珍珠击在了腕间,骨碌骨碌滚落在脚边。

夜黑雨急,崔玉贵也没看清那珍珠是从何处击来,他略微怔了怔,向冢叫道:“娘娘明鉴!奴才此举,全是为娘娘着想啊……”

言讫,崔玉贵又要去拔那圆木,双臂还没搂实,臂弯上复挨了两颗珍珠。说来也怪,那珍珠原不算什么沉重之物,可这双击之力,竟不亚于钢丸铅弹。

崔玉贵胳膊上吃疼,只得松了手。“娘娘,你为什么总拦着奴才?这圆木实在是寒酸得紧……它……”

说到这儿,崔玉贵眉头一跳,后半截话生生憋在了肚里。此刻他始发现,方才经自己一番摇撼,那木土相接处已有些松动,圆木下方有半个小字露了出来,余下的尚埋在地里。

见圆木上还刻着字,崔玉贵俯身就挖,此时珍珠不再打来,故而崔玉贵也没受什么阻碍,便将木旁松土挖下了几寸深浅。

待用地下积水洗去木上残泥,崔玉贵不由得二目睖睁。“英泰恭立?英泰……英泰……为娘娘修冢之人,竟会是他?”

乍见“英泰”二字,崔玉贵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人来——总管大太监李连英。

李连英弟兄五个,按宗谱泰字辈定名,从长至末,依次为国、英、宝、升、世。老二英泰八岁净身,九岁上易名“进喜”入宫,先于奏事处和景仁宫等地当差,后调入长春宫,由慈禧赐名“连英”。

对于李连英的本名,宫内旁人自是不知,可偏偏就瞒不过崔玉贵。原来,崔、李二宦皆是河间人,所属的两个村子仅隔了一条子牙河。并且李的叔伯姑母,嫁给了崔的堂兄弟,真要论道起来,李得管崔叫表叔。当年李家那点儿事儿,崔玉贵差不多都知道,漫说是本来名姓,就连李幼时那个“机灵”的乳名,崔都是门清儿。只不过李得宠后,将“机灵”二字一颠倒,再取个谐音唤作“灵杰”,当成自己的表字台甫。

有了这层因果,所以崔玉贵一瞧木上留字,便晓得是李连英所为。只是崔有些不明白,李办事向来是八面玲珑,他将珍妃草率地葬在太监茔中还则罢了,可为何对其身份不彰不表,只立了一截仅刻姓氏的陈枝旧木?

还有那木下留记,也颇为蹊跷。按说碑铭的署款都应放在明面上,可李连英却有意埋入地下,若不是崔玉贵晃动了圆木,谁会知道那木上还另刻有字?

“他如此遮掩,莫非是怕得罪什么人?”崔玉贵略加琢磨,终于明白了李连英的良苦用心。

珍妃是因获咎慈禧而死,要是将其张扬大葬,势必会引得慈禧不快,因此李连英不敢显山露水,唯有把遗骸草殓粗埋。有此陋冢做墓,总强过暴尸露骨。

李连英心里有数:光绪帝毕竟年轻,一旦日后得势,必会将后党一派尽数清算。他之所以甘冒风险于圆木上留名存迹,是图万一真到了那地步,光绪念及他为珍妃殓骨的面上,也不至于为难自己。只不过李连英生性圆滑,为保万全,这才落了个鲜为人知的本名。

想通了此节,崔玉贵对李连英刮目相看。“怪不得他能一直压着我,嘿,老崔我那点儿能耐,确实是远不如他啊!”

崔玉贵说完,把之前挖出的泥土,又回填在木下坑中。待将“英泰恭立”四字遮住后,崔玉贵才站起身来,在衣襟上抹净了手。

弄完了这些,崔玉贵一抬头,见冢后不远处多了个白影。不必说,那正是珍妃再度显灵。

雨雾重阻,珍妃鬼魂瞧上去一如昏惚,只是她手中寒光四射,分明是握着一把夺命的利刃。

崔玉贵苦笑一声,道:“是了,娘娘特意至此,是为了拿奴才的脑袋在坟前血祭吧?嘿,方才奴才那一番闹腾,反倒是多管闲事了。娘娘放心吧,奴才既然跟到了这里,也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不过这些年来,那一桩桩的旧事,一直压在奴才心上,临死之前,就让奴才说个痛快吧!”

珍妃的鬼魂提刀不动,崔玉贵等了一阵,又道:“娘娘不作声,奴才就当是娘娘应了……娘娘啊,奴才生性好胜、爱逞能露脸,这些宫里头的老人都知道。可奴才是阳面上的人,绝不使阴损坏。你出事后,宫里头都传,当年把你推到井里,是奴才向老太后支的招。嘿,我崔玉贵多大本事,能使唤动老太后?没错,奴才是国丈桂公爷的义子,皇后也算奴才的干姊妹,皇后又是老太后的嫡亲侄女……唉,正因为这样,大伙才疑心是奴才捣的鬼。可娘娘你想,那会儿奴才单凭走老太后的路子,便能大红大紫,犯不着再去招惹你和皇上,弄个两头不讨好哪。原来,宫里风言风语,说奴才是靠钻了桂公爷裤裆,才爬到二总管那个位子上……是,桂公爷对奴才有知遇之恩,奴才打心眼里感激他,可那是在宫外啊!在宫里头,奴才位子再高,也不过是皇后、老太后的一个使唤下人,牵涉娘娘与皇上的事,奴才躲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去指手画脚?”

说到这里,崔玉贵胸口起伏,神情激动。“嘿,主子犯事,奴才顶缸,从古至今,这种事还少了?娘娘,奴才以前闲来无事,曾在书馆里听那《说岳传》的故事。提起岳爷爷的精忠来,听客们无不高声叫好;可说到那秦桧时,人人却跳着脚破口痛骂,恨他阴险求和,跟金人设计谋害了岳爷爷这位大忠臣。那会儿奴才一根筋,也扎在人堆里跟着大骂秦桧……可直到摊上娘娘你这桩事后,才知那秦桧老兄,未尝不是跟奴才一样,实为代人受过哪……岳爷爷抗金,是为了收复失地,一雪靖康之耻。雪耻之后,自然要迎回被金人掳去的徽、钦二帝。那会儿徽宗是不在了,可那钦宗却还活着。若真被岳爷爷捣破黄龙,接回了钦宗,那已稳坐龙庭高宗赵构将置于何地?说到这儿,娘娘应该明白了吧?最最不想让岳爷爷破金的,正是那赵构老儿啊。那秦桧无非是他的一个棋子、一只替罪羊!百代之后,唯见秦桧的铸像跪地受唾,却不闻真正的祸首赵构遭过半分指责。嘿,那君臣二人的迥然际遇,不正似老太后和奴才吗?娘娘落井后,不单是皇上恨我入骨,就连朝野内外都骂奴才欺主忤上……奴才死不足惜,但唯恐步了那秦桧后尘,落下个千古骂名啊……”

崔玉贵悲愤难抑,几度哽噎,面上糊然一片,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良久,崔玉贵心绪稍稍平复,他擦了擦脸,又接着望魂絮絮:“娘娘,你出事那天的情景,就好像还在奴才眼目前儿……娘娘你也知道,那阵子宫外正闹二毛子,老太后就把护卫内宫的差事,都交在了奴才身上。奴才领旨后,日夜不敢闲着,万一有个纰漏,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啊。那会儿奴才安排东、指挥西,忙活得脚打后脑勺,接连几日,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除去巡守宫禁,奴才还是内廷回事的头儿,外边军机房的折子要奏上去,里头的话要递出来,奴才给老太后又当耳朵又当嘴,里里外外得跑不知多少遍……那一天,奴才记得很牢,是庚子年的七月二十日,奴才刚请走了膳牌子,却被老太后叫住。老太后要奴才传旨,她要在未正时刻召见娘娘你,让你在颐和轩候驾。当时奴才就犯嘀咕了,按宫里规矩,去召妃子例来是俩儿人的差事,单独一人,谁敢私下去领?水再大,也不能漫过船去啊。奴才一琢磨,既然老太后点了颐和轩的名,在那边掌事的王德环也少不得担此干系。于是,奴才就约上了王德环,跟她说奉了懿旨,要去请娘娘你。王德环听说是老太后吩咐,当下也没多问,跟着奴才便去了东北三所。”

“东北三所,便是所谓的‘冷宫’了。那地方,奴才是头一回去,就见正门口一直关着,上面还贴了内务府的十字封条。人要进出,得走西侧的腰子门。奴才跟王德环进去禀明了来意,那里边的老太监才把我们领在娘娘你的房前。奴才还记得,娘娘那会儿住在北房最西头的屋子,屋门从外头反锁着,几扇窗户也用木板钉死,就留了一扇活的。唉,奴才不问也知道,那扇窗户,是为了给娘娘递饭送水的,被关在那里头,与坐监何异啊?娘娘是个讲究人,不愿蓬头垢面地见我们这些下人,所以奴才和王德环也不催,就等娘娘梳理停当再行宣旨。娘娘出来后,一张清水脸,始终不发一言。头顶的二把头摘了络子,淡青色的绸子袍,脚下没穿花盆底,只着了双墨绿缎鞋。接旨谢恩之后,娘娘也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便朝颐和轩走,奴才和王德环一瞧,赶紧一前一后地跟在甬道两边伺候……”

“等到了颐和轩,老太后早坐在那里了。当时奴才还纳闷儿,那里空落落的,除了老太后,怎么连一个随侍的宫女都没有?奴才复旨后,娘娘便进前叩头,道完了吉祥,娘娘又缄口听训。半晌,老太后才将下巴一扬,张嘴道:‘洋人快要破城了,外头乱糟糟的,眼下这局势,谁也保不齐会怎样。宫里头万一有人受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面,对不住列祖列宗!我这话的意思,你能明白吗?’奴才听老太后话头不对,在一旁都吓得打了个激灵,没承想娘娘你把头一抬,开口便道:‘我明白,可我不曾给祖宗丢人!’老太后一愣,又道:‘你年轻,容易招惹是非,我们说不定要去避一避,带着你却有诸多不便。’娘娘也道:‘老佛爷大可去避,留下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娘娘啊,就是你这句话戳了老太后心窝子了。老太后一听,当场就翻了脸,命奴才和王德环把你扔入贞顺门那口井下。王德环一见这阵势,吓得都傻了,奴才那会儿也害怕,可还没到糊涂的份儿上,以为老太后正在火头上,忙跪下求情,还推衍说娘娘的玉体,我们做奴才的不能碰。谁知老太后指着奴才的鼻子便骂:‘为整治她,我故意打发走了闲人,还不动手却等什么?’奴才那时方知,原来老太后并非一时之气,她早已打算好,铁了心要置娘娘于死地!对老太后的性子,奴才心知肚明,她定下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眼见再耗下去,娘娘也难逃一死,说不定还会徒遭羞辱,于是奴才便把心一横,反抱起娘娘,将你投下井中了……娘娘,奴才之所以要把你大头朝下扔,是知道那井水并不深,让你一头撞死在井底的石头上反来得痛快,总好过被淹被呛、零碎受罪啊……”

崔玉贵说到这儿,已是泣涕齐下。“娘娘啊,奴才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那是奴才这辈子经历过最惨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奴才心里除了懊悔,更多的是对你的敬佩。实话实说,奴才这大半生,轻易不服什么人,可打那天起,奴才对娘娘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时候你明知死到临头,却一点儿也没打战,说出来的话比刀子都锋利……‘我不曾给祖宗丢人!’‘我没犯应死的罪!’‘别人爱逃不逃,但皇上不应该逃!’你听听,这几句话说得多在理?噎得老太后一句话也没法子答,只能耍横使蛮。娘娘那时已在东北三所关了三年多了吧?换作二下旁人,棱角早磨干净了,唯独娘娘没失骨气,对着老太后还能说出那样的话来,真真是了不起哪!唉,可叹娘娘至死,都想再见皇上一面,却终也未能如愿啊……嘿,娘娘你是不知道,那天老太后虽说要出去避一避,其实也就是那么一提,压根儿就没做准备。可到了后半夜寅时,那王德环却慌里慌张地来找奴才,说是听着四外殿脊上,总有野猫怪叫,怕是娘娘你死得屈,冤魂不散地来找她算账。那会儿奴才在守夜,也听到了那动静。按说宫里那么大,有猫叫也不稀奇,可是那猫叫奴才听多了,断不会拖着长长的尾音儿。经过白天那事,我俩儿心里都有鬼,哆里哆嗦地听了半天,都没听出个什么道道来。等到天蒙蒙亮了,那叫声非但不停,反从四面八方响得更厉害了!”

“再后来,老太后也被惊醒了,命人出去打探后才知道,原来洋鬼子已打进了城,正围着天坛朝紫禁城开枪示威,那所谓的野猫怪叫,其实是从洋枪中射出来的子弹,破着风呼呼飞啸的声音。乍听到这个消息,老太后半晌都没缓过神儿来,丢魂了一般,不时朝颐和轩的方向看上几眼。奴才知道,老太后那是亏着心呢,准以为是娘娘的冤魂作祟,给她现世报了。又过了半个更次,乐寿堂西偏殿上突然一声轰响,大伙出去一瞧,竟是一颗流弹打了进来。直到那一刻,老太后这才真的慌了,她吓得脸色蜡黄,赶紧点了几个人,叫上皇上,一并换了汉人的打扮,匆匆出宫西逃了……唉,真是破天荒,咱大清开国以来,何曾摊上过这等狼狈事啊?娘娘你前脚被害,洋鬼子后脚就破了城,别说是老太后心虚,就连奴才都感觉是娘娘显的神通啊。打从西安回銮后,老太后就改性了,不但对洋人换了脾气,并且把害死娘娘的罪过,全扣到了奴才一人的头上。老太后说,她压根儿就没害娘娘的心,是奴才逞能,硬要把娘娘扔下井的,一看见奴才就生气,所以就把奴才撵出了宫。嘿,过了河便拆桥,卸了磨就杀驴!奴才虽不是驴,可也有那驴的倔脾气,桂公爷曾让奴才找人通融一下,低下头服个软,可奴才偏不!时运不济,抱着胳臂一忍,咱谁也不用求!再者说了,从头到尾,奴才就没想过要加害娘娘!要是低三下四地央人说情,岂不是真把黑锅给背实了?唉……娘娘啊,奴才啰啰唆唆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向你讨饶,在死之前把心里话全倒出来,奴才就能安安稳稳地上路喽……娘娘,你动手吧!此生尚有亏欠之处,就容奴才到了下面,再一并偿赎吧!”

说罢,崔玉贵“扑通”跪倒在泥地里,两眼一闭,引颈就戮。珍妃的鬼魂尖声长啸,已然扑至崔玉贵身前,只见它左手五指箕张,连抓带打的,在崔玉贵脸上“啪啪”几个巴掌。

崔玉贵发出一声闷哼,依旧咬牙闭眼地苦挨着。珍妃的鬼魂见状,右手短刀又缓缓扬起。刃如秋霜,却迟迟未能挥下,忽然间,珍妃的鬼魂仰天凄笑,似有悲楚无限。直到那笑声里带出了哭音,珍妃的鬼魂这才蓦地倒转刀柄,向崔玉贵后颈狠狠撞去。崔玉贵只觉颅内“嗡”的一下,继而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等这场连绵的秋雨彻底停了,西苑的那些不耐冻的花树,也差不多都凋敝得干干净净。天气一日寒似一日,各家各户便纷纷生火取暖。然宫里头过冬,却不比寻常人家,宫中怕走水,对明火的管束极严,不得燃柴,不可烧煤,一律用烤炭烘温。几乎每间殿堂下面,都挖着隔层地炕,自有那粗使小监推着铁轱辘车,将一车车制好的红箩炭铺倒在地炕中。这样一来,上边的人待在屋里,就如在热炕头上一般暖和。

十月初一生火,二月初二撤火,这是皇室祖上定下的规矩,就连慈禧也不敢不遵。可慈禧毕竟年岁大了,地炕再暖也不如就着明火烘烤,进了衾榻中,丝丝凉意照样往骨缝里钻。于是,慈禧就寝前,都要喝上一杯烫酒暖身,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习惯。

这天晚上,小德张当完了差,便从仪鸾殿上退出,悄悄来至淑清院的流水音中翘首以盼。这流水音是座四方亭,亭中不设桌凳,在石台凿出弯弯的细渠,引得曲水流觞。因是处静雅的闲赏之所,故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亭周假山堆砌,松柏环植,仅一条窄径与外园通连。

又等了一阵,假山后转过一盏手提宫灯,小德张连忙冲出亭去,朝那提灯人低声叫道:“小叶子!”

叶禾手里一哆嗦,差点儿把灯笼扔了。“哎哟!张公公,这黑咕隆咚的你怎连个灯也不打?猛地蹿出来,把人家吓了一跳……”

“嘘,别喊!”小德张夺过叶禾手里宫灯,赶紧吹灭。“还有脸讲,让你早点儿过来,非得磨蹭到现在。”

“皇上没歇下,我怎好出来?”叶禾缩了缩脖子,“张公公你也真是的,在啥地方见面不行?偏要挑这淑清院。一路走来荒兮兮的,害得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小德张道:“这里安静,好避着人。小叶子,这次叫你来,是想问问我师父那事。”

“就为这个哪?”叶禾撇撇嘴,“放心吧,银子全交给崔回事了,谁也没见到。我小叶子也没经手三分肥,老老实实地给你张公公跑了趟腿。”

“还能让你白跑吗?”小德张摸出支簪子递上,“来,拿着吧。”

“呀,这是金的吗?”叶禾欣喜地接来,赶忙用牙咬了几下。“可别拿铜的糊弄我呀……”

“瞧你说的,这簪子细归细,但绝对是十足真金!”小德张眼珠子一转,又道:“小叶子,我师父就没说点儿旁的?哎,你快别啃了,再啃就断了!”

“哼,给根粗的不就断不了了?”叶禾嘟囔一句,道:“崔回事说,他沾了你的光,夸你了不起,还说那些钱自己留下一百两,剩下的要去买地收租,供庙里的老公们花用……”

“买什么都好,”小德张打断道,“我做的那几样菜……我师父尝了没?”

叶禾摇摇头,“一筷子也没碰。”

“怎么?”小德张神情大变,“他为什么不肯吃?”

“倒没有旁的原因,只是那天我到那里时,崔回事一只肥鸡早进了肚。”叶禾说着,故意拖起了长腔。“不过哪……崔回事已经瞧出了那菜里的玄机。”

小德张明知故问,“那菜里能有什么玄机?”

“张公公还在装样,”叶禾哼道,“若不是崔回事点破,我还稀里糊涂地被蒙在鼓里呢。唉,你放心好了,崔回事说,宫中是非太多,不如在庙里喝酒吃鸡过得舒心,他不光自己不打算回来,还劝我有机会就离宫呢……”

“唉,”小德张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师父他是个明白人啊……”

“张公公,没事我可要走了。”叶禾拿着簪子,在小德张面前晃了晃,“对了,下回还要给谁送银子,你再来找我啊。我嘴紧着呢,事成后给个簪子就行,嘻嘻……”

“财迷,”小德张笑骂道,“也不怕金子硌了牙!”

“不怕不怕,”叶禾将簪子贴身藏好,“我这个穷丫头呀,得给自个儿备下点儿嫁妆哪。”

“真不害臊,”小德张揶揄道,“小小年纪就开始想汉子了?嘿嘿,干脆这样吧,等以后跟我结个对食,连嫁妆都不用你攒。”

叶禾佯嗔道:“张公公你再来打趣,我就到老佛爷那里告你的状。”

“可别,”小德张笑道,“不逗嘴了,我跟你一起出园子吧,这里是有些偏,来时没怎么在意,现在一起风,刮得林子呜呜的,感觉还真是瘆得慌。”

“快别说了,”叶禾打个寒战,“到瀛台还好长一段路,待会儿我得自己走呢。”

说完,二人点起灯,一同往园外走去。叶禾胆子小,风声一起,更觉害怕。见她那畏首畏尾的样子,小德张顿生促狭之心。又迈出几步,小德张突然指着叶禾脚下,故意怪声怪气地叫道:“呀,地上是什么?”

叶禾冷不丁吃这一吓,登时蹦起三尺高,一声尖叫方要出口,却被小德张捂住了嘴。

“别喊别喊,”小德张坏笑道,“地上还能有什么?就映着咱俩儿的影子呗。”

叶禾闻听此言,才知受了小德张捉弄,她气得脸色发白,一把拨开小德张的手。“张公公,你再来吓我,我真的不理你了!”

见叶禾眼角带泪,小德张也觉这玩笑开得有些过火。“好好好,都是我不对,小叶子你别恼,要不你也来吓我一回?”

叶禾破涕为笑,“我又不是个鬼,哪里能吓得着你呀?”

“呸呸呸!”小德张朝地上连啐三口,“在宫里别提那个字!犯忌讳!你快也呸上三声,方才的话都不能作数!”

叶禾自知失言,赶紧依样而为。“有口无心,百无禁忌,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哎哟,怎么还念起佛来了?你可真是……”小德张好气又好笑,正打算挖苦两句,却见半空中晃悠悠的飘下一物。“啊?那……那是个什么啊?”

叶禾一顿脚,愠道:“张公公,你又来这套!”

“不不,”小德张直勾勾地仰着头,声音都变磕巴起来。“我……我没诓你……真的有东西飘下来了!”

听小德张嗓音都颤了,叶禾知他不是玩笑,抬眼一望,果见一方白蒙蒙的物什摇坠而下,轻轻落在前方小径的中央。

出园的路只此一条,二人急于离开,却又都不敢先迈出腿去。叶禾抓着小德张胳膊,藏在其身后瑟瑟发抖。“张……张公公……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我……我哪里知道!”小德张惶惶道,“哎哎!你别往前推我呀!要不……你先过去瞧瞧?”

叶禾气道:“我一个姑娘家,你也好意思?”

“那……那能赖谁来?”小德张索性厚起脸皮,“谁让你刚才提了那个字……”

叶禾正要埋怨,小德张眼睛突然一眯。“哎?那玩意儿好像是薄薄的一片……我猜……不是张纸,八成就是块纱。”

“是吗?”叶禾探出头来,“纸、纱都没什么大不了……那张公公你去捡开它,咱们好走路……”

“一起去!”小德张不由分说,拖着叶禾便朝前走。等到了近前,移过灯笼一看,确是一张绘有丹青的熟宣。

叶禾松了口气,将熟宣纸拾起展开。“还是张画像呢!呀,这画上女子可真好看哪,双眼叠皮的,也不知画的是谁……”

“还是张人像?怪了,这里四下无人,从哪儿吹过这么张画来?”小德张嘀咕几句,满脸狐疑。“快拿来让我看看!”

“你瞧吧,多俊的人呀。”叶禾说着,把画交给了小德张。

画中女子蛾眉淡扫、粉黛薄施,面如满月、唇似朱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温婉娴淑。岂料小德张才看了一眼,竟吓得赶紧丢开,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张画,而是一块滚烫的火炭。

“干吗呀?张公公,”叶禾责备道,“好好一张画,怎么还扔了啊?”

小德张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抢过叶禾灯笼,又将周遭的草丛、树上全照了一通。

叶禾瞧出不对,赶紧跟上。“张公公,你在找什么?别神秘兮兮的……被你这么一弄,我实在是怕得紧……”

确定附近没藏着人后,小德张这才抹去了额上细汗。“小叶子……画上的女子是谁,难道你瞧不出来吗?”

叶禾将画又辨认了一遍,摇了摇头。“这装扮……是宫里哪位娘娘吗?可我真不认得呀……张公公,当着你的面,我偷偷说句大不敬的话……似这副天仙般的模样……别说是皇后娘娘,就连那艳冠群芳的四格格,怕也逊色几分哪……”

小德张掰着手指一数,恍然道:“是了,你是辛丑年才进的宫吧?难怪你不认得……跟你实话说了吧,那画上女子……是珍贵妃哪!”

“什么?”叶禾非但没怕,反有些欣讶。“这……这就是珍小主啊?怪不得……怪不得万岁爷终日介的想她、念她,我若是个爷们儿,也会一见倾心呀……”

“胡说什么?”小德张低斥一声,“快拿着那画,先出了这淑清院再说!”

待匆匆赶至院外,小德张这才稍稍心安,刚欲招呼,却见叶禾还在闷声不响地往前走。

“哎?”小德张拽住叶禾,“小叶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叶禾站定,却未回头。“我老爱胡说八道,还是当个闷嘴葫芦吧,省得张公公又要板起脸来训人……”

小德张一愣,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你该不是为我方才那句话怄气吧?”

“我哪敢呀,”叶禾抽搭一声,“我是气我自己口无遮拦……”

小德张道:“嗐,刚不是急了吗。行啦小叶子,这节骨眼儿上,就别哭天抹泪地使小性儿了。”

叶禾回过头,泪眼婆娑。“不哭也成,那你再给我根簪子……”

“嘿!”小德张气道,“讹人哪?我又不是金匠,身上哪来那么多首饰?”

“跟你说笑呢,”叶禾“扑哧”乐了,扬了扬手里画像。“我想要的,其实是这个!”

小德张不置可否,朝淑清院紧张的回望一眼,道:“咱离这园子再远些,站在这儿,我还是觉着后心发凉……”

直到看不见院门了,小德张这才停下,直盯着叶禾双眼,满心猜忌。

“你……你干吗?”叶禾倒退两步,“我脸上有什么?你怎么这样子看我……”

小德张道:“小叶子,你得跟我说实话,你要那张画像……是打算做什么?”

叶禾想也没想,张嘴便道:“当然是拿回去送给皇上呀!张公公不说这画的是珍小主吗?我知道的,皇上最喜欢珍小主了,他见了这画定然会高兴,一高兴呀,说不定身子也就好了……”

“糊涂,”小德张道,“你动脑子想想,这画能拿给皇上吗?其他先不论,就说皇上见了这画,必会睹像思人,徒增伤感……算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这些情呀爱的你也不懂!”

“哼,”叶禾嘴巴一翘,“就你张公公懂……”

“该打!”小德张脸一红,伸手弹了叶禾一个脑瓜蹦儿。“让你没大没小!”

“哎呀!好疼啊……”叶禾捂着脑门儿,委屈地说道,“我哪里没大没小了……你怎么净欺负人?”

见叶禾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小德张瞧出她并非是在嘲笑自己,心里虽有些愧疚,嘴上却一笔带过。“我又没使劲儿……好了,说正经的。小叶子,你就没感觉出这画像太奇怪了?”

叶禾看一眼画,道:“怎么怪了?我瞧这画画得很好呀。”

“我不是说这个,”小德张道,“我是说,无征无兆的,突然就从半空飘下张珍贵妃的画像来……怎么想都不对劲啊。我方才在园子里仔细瞧了,那树枝上、假山顶都没躲着人……”

叶禾道:“说不定是以前被风吹进园子的,正好就挂在了树杈上,恰巧咱俩经过时,掉了下来。”

“不太可能,”小德张摇头道,“这画像崭新崭新的,若是前阵子刮来的,早就被雨沤烂了。我感觉呀,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东西,拿着这画像从空中撒下来一般……”

“啊,”叶禾失口道,“那岂不是闹……闹那什么了吗……”

“才知道害怕?”小德张道,“这画莫名其妙的出现,还是画着珍贵妃……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呀!”

“给……给你吧,我可不敢拿了!”叶禾把画像往小德张怀里一塞,仰天祷告道,“珍小主呀,我是伺候皇上的,求你千万别来吓我……我胆子小,把我吓倒了,皇上就没人照料了……”

被她一说,小德张心里也发毛,“再神神叨叨的,我还赏你个‘爆栗子’吃!不行,这事有点儿邪性,得去报给老佛爷知道!”

叶禾点头不迭,“好,那你就快去吧,我回涵元殿了。”

“那哪成?”小德张一把拉住,“这画是咱俩儿一块发现的,单我一人没法儿回话。对了,关于我师父的事绝不能提……嗯,就说你来找我汇报皇上的事,结果瞧见一个人影朝东去了,咱俩儿一直追到淑清院,没找见人,却得了这画像……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好,到时候瞧我眼色行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