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残,熹微欲晓。

一驾马车,驶回了天理教藏身的高岗。

府尹所料不差,这几个军汉,确是教匪乔扮。其中四人,还是云少爷所遗的配枪扈从。

歹人们换下号衣,将冯慎从车里拖出。冯慎双眼被蒙、两臂受缚,颠簸了一夜,兀自是肢酸体麻。脚刚沾着实地,那歹人又防他辨出方位,强推着他转起了圈。才转了几转,冯慎便觉天旋地转,分不出东西南北。

见冯慎晕头转向,打头那扈从命令道:“留下俩人,处理马车、尸首,其他人随我上山!”

两个喽啰请了缨。待他人走后,把车牵至隐蔽处,挖个浅坑将衙役尸身草草埋了。

还未到山腰,早有快脚喽啰报与了查仵作。听说夺回前挡、拿住冯慎,查仵作欣喜若狂,赶忙与唐猛一道下山接迎。

众匪相见,少不得吹捧。无非是“办事得力”“劳苦功高”之类的宽赞话。

回到石厅,查仵作着唐猛带扈从去歇息,自个儿先藏好了前挡,又将冯慎押至了下处。

查仵作替冯慎解下遮眼布条,笑道:“冯少爷,别来无恙啊?”

“不必客气!”冯慎朝四周打量一下,冷笑道,“查爷好雅兴,躲在这处僻静地偷闲!”

“冯少爷又寻我开心了,”查仵作道,“还不是拜您所赐?我终日东躲西藏,实在无趣,所以才请来冯少爷叙叙旧……”

“请?”冯慎佯嗔诈怒道,“就这么个‘请’法?查爷既为我除了眼封,何不再把绳索松了?”

“这个恕难从命,”查仵作道,“咱哥俩好容易碰了面,要是一言不合、拳脚相见,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冯少爷,您忍上片刻,先听我说几句?”

冯慎嗤之以鼻,不屑道:“莫不是又劝我附逆?”

“劝自是要劝。可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查仵作道,“我查某人的身世,冯少爷难道不想听听?”

冯慎出言相激:“想来也无非是些陈芝麻、烂谷子,有甚好听?”

“冯少爷小瞧了不是?”查仵作道,“不瞒您说,我查某人与您一样,也是那书香世家、宦门之后。打小读经史、习机杼。破承起束,股股不怵;骈四俪六,信手拈来。始龀之年,便进了县学,得了个生员的功名!”

冯慎叹道:“幼时便能高中秀才,查爷端的是天赋异禀。说来惭愧,冯某生性愚钝,直至弱冠,才勉强过了策论。”

听冯慎是策论出身,查仵作面露傲色、颇为得意。

没想到冯慎话峰一转,哼道:“八股循旧敷衍、谫陋空疏,所取士子,也多半是庸滥迂拘。更何况你查爷不图上进,反沦落成叛贼奸宄。白费了寒窗清苦,枉读了圣贤诗书!”

“嘿嘿,”查仵作道,“在冯少爷看来,我查某人是黉门败类?”

冯慎反诘道:“难道不是吗?”

“唉……”查仵作长息一声,道,“古来尊儒者,黾俛苦辛、焚膏继晷,谁不想求个齐家治国平天下? 怪只怪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我进学翌年,家门便罹遭巨变!”

“哦?”冯慎问道,“不知是何变故?”

查仵作顿了顿,反问道:“冯少爷博闻强志,可曾听说过‘火烧望海楼’?”

冯慎一怔:“莫非是天津教案?”

查仵作点点头,以示同意。

望海楼一案,源起同治九年。冯慎虽未亲历,却是知微知彰。

同治年间,在天津卫三岔河口,法国传教士建了座教堂。教堂里还设了育婴院,专门收容一些被遗弃的幼童。

值年夏天,瘟疫爆发。育婴院所收的幼童,也染病死了不少。教堂里怕疫情扩散,便将夭折孩童包裹,匆匆运至义冢草埋。

由于葬得较浅,不少尸首露出土面。野狗嗅到腐肉味,纷纷争食。等到人们发觉,那些尸身早已肢体离散、被掏空了肚肠。

对于洋人,百姓本就深恶痛绝,再加上这般触目惊心,众怒愈发高炽。一时间,流言飞起。说教堂里用迷药拐骗幼童,将其害死后,挖眼剖肝。眼珠与脑子纳入瓮中,用来化银子;而心肝脾肺,则配成药引,以求长生不死。

谣言越传越邪,信者也越来越多。无独有偶,就在这时,衙门里恰巧捉了个人贩子。那人贩子熬不过刑,便污诖说受教堂指使。可当衙门去教堂对质时,却发觉那人贩子所供,竟无一属实。

无奈民众被仇恨蒙眼,认定了是教堂作恶。群情激愤,舆声难平,数千人罢了手中活计,围聚在教堂喊打示威。

法国领事丰大业得信后,大闹通商衙门,要求派兵镇压。主事官员怕激起民变,只是不应。丰大业作威作福惯了,见官员不肯出兵抓人,不由得勃然暴怒。不但鸣枪恫吓,而且将衙门一通乱砸。

在随从劝阻下,丰大业这才停手,扔下最后通牒,气势汹汹地出了衙门。走到浮桥头,不期遇上了知县刘杰。丰大业飞扬跋扈,对着刘杰出言不逊。刘杰不卑不屈,据理力争。

见刘杰顶撞,丰大业破口辱骂。刘杰血性上来,遂与之口角。丰大业恼羞成怒,拔枪便射向刘杰。知县家仆见势不好,以身护主。刘杰被救下,那家仆却让子弹贯穿了左胸。

丰大业这一枪,无疑是火上浇油!须臾间,合城鼎沸、狂澜翻涌。震怒到极点的百姓再也忍不住,蜂拥上前,将丰大业连同那洋随从,殴成了肉酱烂泥。

乱拳打死领事,民众仍不解恨。索性焚毁了教堂,捣烂了领事馆,击杀洋人十数众。

消息传到京师,朝廷大惊。忙派直隶总督曾国藩赴津查办。曾国藩亦知此事棘手。若随民意,外寇必不罢休。一旦战火复燃,黎生不免涂炭;可若是妥协,举国上下,则将视他曾氏为国贼。

深思利害,曾国藩决定委曲求全。他交待好后事遗嘱,便赶赴津门。经一番交涉,以杀流赔黜,平息了教案。为这事,曾国藩落了个“外惭清议,内疚神明”,次年,便郁郁而终。

曾国藩为人,冯慎十分尊崇。他晚年名毁津门,又岂会不知?以冯慎之见:天津教案,非一人之过。只是这番想法,不便明说。

沉吟半晌,冯慎问道:“难道说……查爷您遭了池鱼之殃?”

“不错!”查仵作咬牙切齿道,“正是受那牵连,才害得我家破人亡!”

冯慎脸色稍变,道:“愿闻其详。”

查仵作唏嘘道:“这一晃,已是半个多甲子……冯少爷是否记得,我曾说先父任过水师的营官?”

冯慎点了点头:“是有这档子事。”

查仵作道:“先父少时,便在运河上放排。后来闹了长毛,先父便投了湘军水师,编在雪帅彭玉麟帐下。从普通的丁勇,累迁至什长、哨长。在打江宁时,因立下战功,擢升了‘参将花翎即补游击’。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待平了长毛后,朝廷却下令裁军。不少记名提督、挂衔总兵,被削回原籍。先父虽未被裁,却也是连降五级,授了区区一个外委把总。世态炎凉,令先父心灰意冷懒他索性把官辞了,带着家眷回了天津老家。回到家中,先父遍请西席,将我培育。盼我以诗文高中恩科,而非一介赳赳武夫……”

冯慎道:“只可惜令尊一片苦心,却付之东流。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必将饮恨抱憾!”

“哼哼!”查仵作冷笑道,“冯少爷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冯慎摇了摇头:“查爷您接着讲吧……”

查仵作稳了稳情绪,又道:“先父生性豪侠,眼里揉不得沙子。平日里,也尝痛恨洋人横行霸道。教案一起,先父便按捺不住,杀奔望海楼,手刃了两个洋鬼子。朝廷追查下来,官府便将先父定成死罪。我兄长去衙门理论,可那狗官不分青红皂白,又将我兄长打入大牢。最后,先父被开刀问斩,我兄长也受尽折磨,庾死狱中。家母初闻噩耗,悲愤交加,当夜便咳血不治、撒手人寰!”

听了查家所遭惨祸,冯慎恻然心酸。他唇梗舌塞,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查仵作抹了把脸,哽噎道:“家人死绝了,只剩我一人无依无靠。刁奴恶仆见我年幼好欺,勾结了外匪,将家中钱财哄抢一空。我有家难回,只得流落街头、讨乞苟活。冯少爷……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万幸苍天有眼,让我稀里糊涂的入了天理教。教里给我衣食吃穿、授我拳脚本事。我背负着血海深仇,自然是拼了命地奋发图强。没几年,老教主仙逝,教中兄弟便举我为新掌教。我忝掌天理后,把当年谋夺我家产的恶仆,尽数捉来,捆在柱上,统统点了天灯!”

冯慎喟然叹道:“那伙恶仆受此酷刑,可谓是咎由自取……查爷的家仇,也算是报了……”

“报仇?还早得很!”查仵作指天骂地,“我查某人最大的仇家,正是那大清狗朝廷!先父为民除害,那是义胆忠肝!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谁不交口称赞?可恨那鞑虏昏聩无能,尸位素餐。杀我英豪、割我国土,低躬屈节,奴颜婢膝,恨不得将这大好河山让与它那洋主子!冯少爷你来说,这样的无道朝廷,还留它何用?我们拥立贤主、代其运祚,又有何不可?”

冯慎道:“盱衡大势,无非是分合盛衰。广厦将倾,气运欲散,查爷何不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查仵作讥讽道:“看来……冯少爷只顾着给满人俯首帖耳,却忘了儿自个的炎黄血脉!”

“哈哈哈……好一通激昂阔论!好一番义正词严!”冯慎仰天长笑道,“查爷您可真行!将自己的狼子野心硬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哈哈哈……”

查仵作面有愠色:“查某所言,字字肺腑、句句由衷!”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冯某虽不成器,却未忘自己是名汉家儿郎!”冯慎将笑容一敛,怒叱道,“然就算要革故鼎新,冯某也决不依附你等鼠辈!查爷你开口闭口,只道你家不幸。又怎么不提被你天理教祸害的无辜冤魂?杀残拐弱,封皮造畜,哪一桩不是丧心病狂?哪一件不是罪恶滔天?为了一己私欲,你们为虎作伥。不顾黎庶生计,无视黔首安危。非但不息灾弭患,反而想兴兵犯乱。如此猪狗行径,还敢在这大言不惭!”

“住口!”查仵作恼羞成怒,一把掐住了冯慎脖子。

“要杀便杀!”冯慎毫无惧色,“冯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被冯慎气势所慑,查仵作竟一时怔了。半晌,才嘿嘿干笑几声:“冯少爷言重了……其实啊,眼下这大清国危如累卵,我们同轨八纮,也是迟早的事!”

冯慎哼道:“可笑你等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冯少爷笑我们势单力薄?”查仵作道,“确实。受官家一番剿禁,天理教众所剩无几。可冯少爷岂不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况且,还有云公子鼎力相助,我们稳操胜券!”

冯慎将眉头一蹙:“云公子?”

“不错!云公子头角峥嵘、少年英豪,端的是块经纬之才!”查仵作道,“我也不瞒着冯少爷了,这次请您上山,就是云公子的意思。云公子思才若渴,愿效周公吐哺纳贤。您屡屡坏我们大事,可云公子却恢宏大度,非但不以刀兵相向,反命我们以礼相待。冯少爷,您若再推三阻四,可真就是不识抬举了!”

“惺惺作态!”冯慎鄙夷道,“我冯某岂是你们这干助纣为虐的软骨头?”

“不知好歹!”查仵作怫然不悦,刚待发作,想想却又忍下,“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孰重孰轻,冯少爷你自己先权衡下,查某人还有它事,暂不奉陪了!”

说完,查仵作便头也不回,甩手而去。

值时洞外,天已初晓。尾随至此的唐子浚等人,也慢慢的有些心焦。

三人伏在道旁,偷眼打量着眼前高岗。

惦记着冯慎的安危,香瓜颇为担忧:“现在歹人全上山了。要不……咱们也上去吧?”

“再观望一阵,”唐子浚拦道,“这里关隘险峻,易守难攻。现今尚未摸清底细,盲目闯山,恐遭了埋伏。”

唐子淇看一眼来路,埋怨道:“那冯管家忒磨蹭,也不知搬来援兵没有?”

香瓜还是不放心,喃喃道:“俺就怕官兵还没来,歹人就把俺冯大哥害了……”

“乌鸦嘴!”唐子淇嗔怪一句,“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唐子淇嘴上虽硬,心里却暗含忧忡。冯慎孤入虎穴,其凶险不可谓不大。于是,她扭了脸,想听听兄长之意。

唐子浚点了点头,道:“田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天色将明,后援又不知何时才到……迟恐生变,咱们不等了!”

定下主意,三人便从路旁闪出,沿着那羊肠道小心翼翼地往山上摸去。

三人一面慎然打探,一面悄声爬攀,生怕惊动了恶徒的暗哨。来在了半山腰,那座破旧的山神庙正阻在三人面前。

香瓜想也没想,抬脚便闯。里外里寻了好一番,就是不见通路:“咦?咋还没路了?”

见里头没藏着歹人,唐子浚这才松了口气。他赶紧将香瓜拉出庙来,开始四下寻觅。

唐子淇仰起头,朝山顶看了看:“会不会还在上面啊?”

“应该不会,”唐子浚摇摇头,“上面山势陡峭如镜,一无道路相通,二无缆索牵引……纵是猴猿之属,怕也不好爬攀!”

“不在山顶啊?”香瓜一嘟嘴,“总不能钻地下了吧?”

唐子浚才待说话,却一眼扫到了地面。顿时,他脸色一变:“此处不可久留!快找地方躲藏!”

看唐子浚神情不对,香瓜与唐子淇也不敢多问。见山神庙旁卧着块大石头,三人忙跳去后头躲了。

“可吓死俺了,”香瓜拍着胸口,露头朝外看了一眼,“唐大哥,怎么了啊?俺也没瞧着有人过来啊?”

唐子浚伸手一指:“留神那地上!”

其他人抬眼瞅去,皆觉出了不对劲。庙前浮土上,杂乱细碎的浅脚印隐约可见,分明是经走的痕迹。

莫非庙里有名堂?

透过残墙断壁,三人又朝破庙内打量。正看着,庙中突然发出一阵响动。紧接着,泥像扭转、暗洞透现,钻出来两个喽啰。

三人见状,赶紧将身子压低,屏声闭气。

只听一个喽啰抱怨道:“教主也太小心了……再过一个时辰,云少爷那头就派人来接咱们了,还用盯哪门子梢啊!”

“嗐……”另一个倒看得挺开,“去就去呗,咱往山下绕个一圈,就当是遛腿了。行了,走吧!”

待喽啰走远,三人这才从石后出来。唐子浚眼尖,早就察觉出了门道儿。他一进庙,就朝山神像后摸去。只一下,便拉出了那条木杘。

唐子淇一看,便说道:“哥,这是咱唐门的‘九曲转子轴’啊!”

“嗯,”唐子浚点头道:“定是唐猛,将这销器的制法外传了邪教……不管了,你俩打起精神,我先将这暗门转开!”

说着,唐子浚便要将木杘摇动。才转了半圈,唐子浚突然停手:“好像有动静!先出庙!”

三人刚回到庙外巨石后藏好,先前那俩喽啰,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折了回来。

“当家的不好了!山下聚了一大堆鹰爪子!”

“弟兄们快操家伙啊……”

两个喽啰一面大呼小叫着,一面进洞报信。而石后三人,却大松了一口气。他们明白,八成是后援到了。

唐子淇面上一喜,道:“哥,官兵都来了,咱们杀进去吧?”

“是啊,”香瓜也搓着手,兴奋道,“俺早等不及了!”

“还不是时候。”唐子浚赶紧稳住二人,“洞内深浅不知,贸然闯进去,将咱们陷住事小,可耽误了救冯兄弟,事就大了!等会儿少不得有一番厮杀,到那个时候,咱们再趁乱去救人。”

听唐子浚说得有理,香瓜与唐子淇便按下性子,继续躲在石后,静候时机。

山下,大队官兵已布好阵仗。副将乌勒登坐在马上,大声的发号施令:“马保兴、周世铭何在?”

队列中闪出两员佐领:“末将在此!”

乌勒登问道:“四面都围好了没有?”

一名佐领道:“回禀协台,这高岗阳面是条大河,其余三向,兄弟们皆已把定!”

“好!”乌勒登满意的点点头,“都提起劲来,等会儿攻上山去,活捉了那帮污合之众!”

另一名佐领又道:“这山岗,仅有一条窄道通行。该如何拔取,还请乌将军决策!”

乌勒登远眺了一阵,才道:“是他娘的不好攻……这样吧马保兴,你挑些军健打先锋,先往山上探着。周世铭则带人,跟在后边接济。等扫清了前障,大队人马便一涌而上。哦还有,贼人还掳了个叫冯慎的公人,剿匪时,一定要小心,别将他误伤了!”

“是!”二佐领一抱拳,各自下去传令。

当官军列成纵队,朝山上挺进时,那山腹内的一干歹人,也已然钻出暗洞之外。

天理教的恶徒皆手忙脚乱,显得十分慌张。那四个扈从倒是慢条斯理,嘴角竟还挂着一抹浅笑。

见他们从容自若,查仵作不由得好奇:“四位壮士,鹰爪子就要攻上来了,你们怎还这般泰然?莫非已有应对的良策?”

“哈哈哈……”打头那扈从爽朗一笑,道,“查教主用不着担心,那不是鹰爪子,是咱自己人!”

“自己人?”查仵作一怔,转朝那报信喽啰喝道,“不说是大队官兵吗?”

“没错啊!我们瞧得真真的!”报信喽啰急道,“一个个持刀擎枪的,铁定是吃皇粮的!”

“那就对了!”打头那扈从笑道,“正是云少爷派来的接应!”

查仵作狐疑道:“兄弟,你给我透个实底……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云少爷怎么会派官军来接应?再者说了……这跟约定的时辰……也对不起来啊……”

“好像是早了点……也没准是云少爷那头急了,”打头扈从朝那喽啰问道,“领队的长官,是不是瘦高个儿?”

那喽啰连连摇头道:“高是高,可也不瘦啊!那人生得魁梧异常,还留着满腮的大胡子!”

“大胡子?”打头扈从脸色一变,“吴彪!”

“有!”一名扈从站出来。

打头那扈从道:“你赶紧去看看,是不是孙教习到了!”

那吴彪没说二话,依言去了。可没出一盏茶的光景,又火急火燎地奔了回来。

打头扈从察觉到异样,连忙催问:“怎么样?”

吴彪猛擦了一把汗:“不……不是咱的人!他们快过半山腰了!”

“什么?”打头那扈从看一眼查仵作,“教主,有点不对劲,咱们快去瞧瞧!”

众歹人赶至隘口时,恰巧与攻山的先锋队打了个对脸儿。两拨人一照面,立马驻停对峙,剑拔弩张。

仗着地势有利,四名扈从抽出双枪,分踞在隘口周围。官兵也不示弱,纷纷引弓搭箭,将锋镝瞄住了高处的歹人。

查仵作定了定神,冲着下头喊道:“诸位军爷!我等虽在此聚义,但一不滋扰百姓,二不忤逆官府。你们无故围山,所为何事啊?”

“少来这套!”带队的马保兴听了,仰头怒喝道,“众贼人听着,你们的事儿犯了!老实受捕还则罢了,若敢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哼,”唐猛冷笑一声,“你们攻得上来吗?”

山道窄岖,大兵周转不便,马保兴自知失了地利。可为了鼓舞士气,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岗下已被官军尽数把住,劝你等早些缴械就缚。不然大军压来,玉石俱焚!”

“查教主,”打头那扈从低声道,“拖不是个法。别看官兵人多,可只要咱守住这里,一时半会儿的,他们绝攻不上来。估摸着云少爷的接应也快到了,咱们咬牙撑到那时候,一包一抄,就能把这群官兵吃了!教主,还等什么?干他娘的吧!”

“成!”查仵作一跺脚,“就依你!干他娘的!”

查仵作话音刚落,打头那扈从抬手便“啪”的一声。马保兴还没反应过来,双眉之间,已多了个汩汩冒血的眼洞。

见一枪打死先锋官,众喽啰士气大振。那四个持枪扈从也不闲着,八枪齐下,登时又撂倒了几名官兵。

几梭子弹药打下去,官军彻底被打蒙了。一时间,前队改了后队,倒退着朝山下撤去。可那山道极窄,加上坡势又陡,官兵奔逃之际,少不得推缠滑跌。这么一来,又踩死了不少弟兄。

山上喽啰们观之大喜,拼了命地摇旗助威。有的还抬了大石头,胡乱地朝山下投掷,砸得官兵是焦头烂额、人仰马翻。

佐领周世铭在中路接济,见先锋队被歹人打得溃不成军,气得哇哇大叫。他抽出长刀,在地上狠狠一划:“胆敢越过此线者,杀无赦!”

一名逃兵收不住脚,慌里慌张便闯了线。周世铭也没二话,一刀便劈在他脖上。而后周世铭手起刀落,又将两名闯线者砍死。

鲜血淋面,让周世铭看上去有如凶鬼罗刹:“哪个还不要命!”

其余逃兵一见,全傻在当场。

周世铭抹一把脸上鲜血,大吼道:“都朝后转!再给老子攻!”

可逃兵们皆被吓破了胆,明知是送死,谁还敢回去?大伙你瞧我,我瞧你,“呼啦”跪倒一片,朝着周世铭磕头。

“都他娘聋了?”周世铭发了狂,操起长刀,又朝逃兵砍去,“老子宰了你们这群没骨头的玩意儿!”

身后小校见势不好,飞扑上前,死死抱住了周世铭。

“放开!”周世铭怒不可遏,“再不放手,老子连你一起宰!”

小校哪敢撒手?只是抱着周世铭哭求道:“大人!放兄弟们一条活路吧!那些歹人太厉害……咱们……咱们攻不上去啊!”

“放屁!”周世铭怒极,一脚将那小校踢开,“咱弟兄们南征北战这么些年,哪有攻不下来的地方?让几个恶贼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老子都替你们臊得慌!都他娘的站起来!大不了是个死!别整得窝窝囊囊!”

被周世铭一通喝骂,逃兵们心底的血性又涌了上来。

“大人说得是!咱弟兄都是好汉子,又不是那蹲着尿尿的娘们儿!就算是死,也得死得轰轰烈烈!”

“对!老子也豁出去了!不信攻不下那帮小蟊贼!”

逃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从地上爬起来。

“这才是老子的兵!”周世铭一扬长刀,血灌瞳仁,“都听着!乌将军说了:杀匪一人,赏银五两;生擒贼首,赏银五十两!弟兄们!还他娘的等什么?跟着老子杀贼讨赏啊!”

说完,周世铭便身先士卒,冲着山上杀奔而去。众军见他奋不顾身,也都抖擞精神,紧紧跟随。

踏着山道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官军们重聚在隘口下。刚闯进匪徒射程,一梭子子弹又疾射而来。阵前的周世铭躲闪不及,竟被打掉了半边耳朵!

身边军健见势不妙,一把将他拖倒,拽退出老远。山上喽啰们看官军屡攻不得,越发的叫嚣鼓噪。

等退至安全处,官兵们忙察验起周世铭伤势。周世铭只觉头中昏然剧痛,颅内轰轰作响。

众军再度受挫,士气不免沮丧。个别年小的兵士,还不自禁抽搭起来。

“号……号什么丧?”周世铭挣扎着立起,死死地强撑住身形,“老子……老子他娘的还没死呢!弓箭手!取弓来!”

一名弓箭手上前,战战兢兢道:“大人……刚才就试过了……箭程差着枪程一大截……咱们……咱们射不到他们……”

“少废话!”周世铭夺过弓箭,往前狂奔数十米,拉满弓弦,猛射出一支羽箭。

果然,那箭飞出一会儿,便软软的落在隘口下。周世铭又射几支,仍旧如常。

正懊恼着,隘口处一个喊话的喽啰探出了脑袋:“喂!下边打头那鹰爪孙听着!赶紧回家躲媳妇怀里哭去吧!要是再攻,怕你那半拉顺风子也保不住了!快回去吧!找你们那库果磨头去吧!哈哈哈……”

周世铭右耳受创,听得不甚清楚。他回头拉过一名兵丁,大声喝问道:“他喊什么?什么顺风子?库果磨头的?”

这兵丁从军前混过江湖,多少懂些黑道切口:“大人……顺风子就是耳朵……至于那库果磨头……是骂……是骂……”

“骂什么?”周世铭喝道,“有话快说!”

“骂咱弟兄们是婊子养的……”

“肏他姥姥的!”周世铭大怒,眼珠子气得通红。他一把扯下右耳的残廓,狠狠掷在地上:“弟兄们!歹人骑在咱脖子上拉屎了!这口气,你们咽不咽得下?”

众军齐怒,大叫道:“咽不下!宰了那帮王八!”

“好!”周世铭吼道,“每人去找一具死尸挡在身前!就算是顶!也他娘的给我顶上山去!”

众军一听,豪气纵生,各寻了死尸揽在胸前,舍命复朝山头冲去。隘口扈从见官兵发了狠,赶紧挥枪疾射。那子弹如同飞蝗流矢,一股脑儿地从山上泻下。

一排排弹雨过去,冲锋的官兵又倒下不少。可剩下的官兵铁了心肠,豁出性命不要,仍然顶着尸首冒死前冲,硬是往隘口处顶进了好大一截。

连续的射击,使得枪身烫得拿捏不住。持枪扈从不得已,只得趁着填换弹药的工夫,让枪身冷却。枪声刚稀疏下来,官兵立马有了可乘之机。周世铭暴喝一声,索性扔了挡护死尸,狂奔一气,当先杀上隘口。

喽啰们见状,忙取了长矛来戳。周世铭左劈右砍,招架着就是不退。身后官兵见通路打开,皆源源不断地涌上山来。那四名扈从来不及装弹,只有另换了兵刃,与官军相抗。那四名扈从当真了得,不但枪法精湛,拳脚上竟也十分凌厉。他们一面与官兵相拒,一面指挥着众喽啰列阵抵挡。

狭路相逢,短兵相接。众军经惯了沙场浴血,天理教那帮喽啰兵,又岂是他们对手?况且官军先前受挫,正憋着一肚子邪火,眼下好容易攻上来,自然是磨刀霍霍,要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纵有那四名扈从指挥划策,奈何喽啰们听不懂号令而自乱阵脚。故不消一会儿,天理恶徒们便露出了颓势。

见官兵磨牙吮血的架势,查仵作心知不妙,他从乱军中拉出唐猛,便想逃回山腹洞中。唐猛随身暗器都打完了,正疲于招架,被查仵作一拉,直接撇下扈从与众喽啰,朝洞内退去。

二人自有盘算,心照不宣。退到洞内后,便径直奔向囚困冯慎的地方。

到了拘处,二人灰头土脸的模样被冯慎瞧了个满眼。冯慎冷哼一声,讥道:“才一会儿不见,查爷竟如此狼狈不堪?是了,我听得外面隐约传来厮杀之声,想来应是官军攻山,让你等沦为丧家之犬了吧?”

查仵作咬着牙根,恨道:“姓冯的!你少兴灾乐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实话告诉你,我们的后援也快到了,只要撑过这阵,便可化险为夷!”

“哦?是吗?”冯慎笑道,“但愿查爷能撑到那刻。”

“我自能撑到,就怕你是撑不到了!”查仵作眼中寒光一现,冲着唐猛喝道,“老四,这小子留着是个祸害,给我杀了他!”

唐猛一怔:“教主,这姓冯的可是云少爷点名要的……”

“老四你糊涂!”查仵作抬眼朝冯慎一瞥,道,“这小子若真转了性,云少爷必会委以重任。到那个时候,咱们天理教恐怕就成了悬疣附赘了!”

“教主言之有理!”唐猛又道,“可日后云少爷问起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好办,”查仵作冷冷说道,“就说他死于乱军之中!”

唐猛抽出腰间匕首,逼近了冯慎。冯慎笑吟吟的,眼神中竟无一丝慌乱。唐猛大怒,扬起匕首就待刺下。可手臂才举起,腕上便觉一麻,“哐啷”一声,匕首落地。

唐猛大惊,忙回头看去,只见唐子浚立在身后,将铁扇骨柄抵住了他的咽喉。

而此时的查仵作,亦被香瓜与唐子淇制住,惊得目瞪口呆:“你们怎么会……会在这里?”

香瓜朝查仵作狠踢几脚:“算俺瞎了眼,之前还当你是好人!让你害俺冯大哥!让你害俺冯大哥!”

“好了!”冯慎喝住香瓜的踢打,冲查仵作道,“查爷,您还是棋差一着……适方才,唐兄弟他们便已赶到这里,替我解了缚手的绳索了!”

查仵作嘴角抽动几下,将头耷拉下去。

冯慎冲着唐子浚拱拱手,谢道:“此一番,又多承唐兄高义了……”

唐子浚摆摆手:“冯兄言重。你我兄弟,不必客套!”

冯慎又朝唐子淇一揖:“唐姑娘为救冯某,甘冒如此凶险,冯某真是百死难报!”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少要自作多情……”唐子淇腮颊绯然,言语间,有些赧滞吞吐,“我……我是来拿唐猛这个叛贼的……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冯大哥你别听她的,”香瓜憨笑道,“唐姐姐跟俺一样。在来的时候,对你也是担心的紧,生怕你让歹人害了……”

“要你多舌!”唐子淇娇喝一声,面红耳赤。她纤足一跺,来在唐猛面前:“宝卷呢?赶紧交出来!”

唐猛将脸一扬:“交什么交?那劳什子早被老子扔了!”

“老实点!”唐子浚掌劲一吐,铁扇又向唐猛颈下压入几分,“早点交出,你也少吃些苦头!”

唐猛脖子上吃紧,连喘气都难。可他却横了心,兀自不肯说:“逼老子也没用……扔了就是扔了……”

趁着众人逼问唐猛,查仵作却暗揪住机会,一把推开香瓜,跳奔出石室。

香瓜冷不妨,一屁股跌倒在地,待明白过来,那查仵作已逃的没影:“冯大哥不好了!不好了!俺没留神……叫他给逃了!”

冯慎与唐子浚见状,顾不得多说,一前一后,便追出石室。

混乱之中,唐猛从地上摸起匕首,朝着唐子淇后背扎去。唐子淇正蒙着,何曾察觉到身后的凶险?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香瓜大喝声“小心”,袖口一翻,便射出几支钉箭。

钉箭出袖,尽数打进唐猛颅中。唐猛一头栽倒在地,便死得透了。

“怎么样?俺厉害不?”香瓜扶住唐子淇,问道,“哦对了……唐姐姐你没伤着吧?”

唐子淇回望一眼,心里不由得后怕:“我……我没事……谢……谢谢……”

“谢啥啊?”香瓜冲唐子淇笑笑,“走!咱快去追上冯大哥他们,把另一个也抓回来!”

说完,香瓜便拉起唐子淇,朝石室外奔去。

唐子淇虽身怀绝技,却未曾亲手杀人。她见香瓜射死唐猛后,竟还能镇定自若,对这个烂漫的憨丫头,不禁肃然起敬:“香瓜……你真的打过仗吗?”

香瓜边跑边道:“当然了,俺没骗你。庚子年守北京城时,俺一个人就打死过七八个鬼子兵呢!看,冯大哥他们在那儿!”

冯慎等正在山腹内寻着,见香瓜和唐子淇跑来,奇道:“你们怎么跟来了?唐猛呢?”

香瓜得意道:“那人要害唐姐姐,被俺给射死了!”

冯慎与唐子浚一怔,赶紧去瞧唐子淇。见唐子淇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

香瓜见四下无查仵作身影,又问道:“冯大哥,人没抓到?”

冯慎点点头:“我与唐兄追出来后,就没见着他……”

香瓜道:“会不会跑出山洞了啊?”

“不会,”唐子浚接口道,“并未听见有机栝运转之声,他应该还躲在这儿!只是这山腹内深邃袤延,大小石室不下数十间,一时也不好寻找。”

冯慎道:“若他藏于这山腹中,迟早都能找得到……怕只怕这里另有密道啊……”

“密道?”唐子浚若有所思,“莫非是那里……快!都随我来!”

原来,三人初进山洞时,并不知冯慎被囚于何处。没奈何,只得挨个石室去找。寻来寻去,唐子浚等人倒发现了一处隐蔽所在。那位置虽然隐秘,但却十分宽阔。室内正中,支设着一架碓车模样的大木轮。彼此错开的拨板,在水流的牵发下,运转咬合。十来根梢杆探入中空的石壁内,显然是连通着暗处机关。

唐氏兄妹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九曲转子轴”的机闸。山神庙里那暗门,就受其控引开阖。可运转暗门,只要六根梢杆便可,又何需这另外的十余根?

唐子浚仔细一瞧,发觉其余梢杆上刻有“流箭”“地刺”等字样,稍加思索,便已然明了。这多出来的梢杆,定是牵引着销器。只要歹人在此操纵,外头的陷阱便会触发。

想起来时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眼,唐子浚不由得后怕。为绝后患,他决定将引发暗器的梢杆毁去。唐子淇熟稔这“转子轴”,自然在一旁给兄长打帮手。香瓜闲着无事,便在四处走动翻寻。

无意间,香瓜听到一丝风声。可在这密封的山腹内,又怎会有风吹进?正纳闷儿着,又是一阵凉气扑来,激得香瓜打了个哆嗦。这下,香瓜总算是看清了。不远处的石壁上,挂着一帘厚重的油毡。后面似乎透风撒气,将油毡的一角不住地吹卷。

香瓜快步上前,伸手便将那油毡揭起。一道白光刺入,耀得室内三人都睁不开眼。

三人吃了一惊,皆围了上前。原来油毡后面的山体已被凿透,外头便是那万丈深崖。崖口石壁上,凿着一个环眼。一条结实的麻绳穿系过环眼,一直垂到山崖下边。

见无异状,唐子浚也就没细想,与唐子淇回到机闸边,接着破坏那些害人的销器。等机关都废去后,三人便退出密室,继续搜寻,直至找到冯慎。

听罢由来,冯慎暗自心忧:“如此说来,那里还是处逃生口。歹人只需顺着绳子,便可降至山底。”

“是呀,”唐子浚悔恨不已,“都怪我欠思量,没能想到这一层。只怕经这一番折腾,那查仵作早已逃到山下了……”

“有绳子才能逃吗?”香瓜突然没头没脑地叫道,“那没事的,他逃不掉!”

众人全愣住:“香瓜,他为何逃不掉?”

“哎呀,俺一时也不知道咋说……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香瓜冲前一指,“密室就在那儿,咱快进去吧!”

果如香瓜所言。众人冲进密室后,查仵作还真在里头。

这会儿,石壁上那油毡已被扯掉,查仵作如同燋釜之蚁,望着崖下,踅来踅去。见冯慎等追来,查仵作急张拘诸,身子死死贴住石壁,妄图做困兽之挣。

众人见查仵作没逃掉,皆松了口气,取出钉镖袖箭,牢牢逼住查仵作。

唐子浚抬眼一扫,只见崖口绳索,仅余下短短一截,其他尽数被人裁去:“怪不得他逃不掉,原来绳子已被砍去。田姑娘,这是你做的?没承想你竟有如此远见!”

“唐大哥,你别夸俺了,其实俺没料到他要逃……”香瓜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先前,你与唐姐姐只顾着毁那机关,俺帮不上忙。看那绳子挺结实的,就想抽上来留着绑歹人用……可没想到那绳子太长,俺拽了半天,也没全拽上来。没办法,俺就用刀割。可刚割下几段,你们就催着俺走,俺一着急,没拿住那些绳子,结果就把绳子掉悬崖下面去了……”

查仵作狠狠瞪了香瓜一眼,气得脸色铁青。

“你还敢瞪俺?”香瓜一撩袖子,亮出了甩手弩。

“不忙,”冯慎在香瓜腕上一按,对查仵作道,“查爷,您现在无路可逃了,束手就擒吧。”

查仵作环视一匝,面上煞白:“冯少爷……您这是照死里逼我哪……”

冯慎叹道:“查爷错了。非是冯某相逼,而是您一错再错、咎由自取!”

查仵作怔了半晌,突然双膝跪倒、泪涕齐流:“冯少爷!就算是我错了!我也没承想会走到这一步啊……你我同僚一场,好歹也是有缘……就冲着以往的情分……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看着查仵作痛哭流涕的样子,冯慎心下凄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查爷,快起来吧。您若能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我想府尹大人,也会对您酌情处置的……”

“好……好……我一定幡然悔悟……我一定痛改前非……”查仵作一面叨念着,一面朝冯慎爬去。

冯慎不忍,欲将他扶起。岂料查仵作猛然暴起,从怀里摸出柄利刃,就朝冯慎捅来。“姓冯的!这一切全是你害的!老子就是死,也得拉上你垫背!”

唐子浚眼疾手快,还没等查仵作靠前,沉膝一顶,便将其撞开。查仵作这一下挨得不轻,身子狠狠地撞上石壁,又重重地跌在地上。石壁岁久松散,被撞下不少石砾,稀里哗啦的,滚了一地。

查仵作咳出几口血,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手里的尖刀仍是不肯松开:“姓冯的……咳咳……老子……老子同你鱼死网破……”

香瓜与唐子淇大怒,扬起钉箭就要施射。

“都住手!”冯慎一声大喝。

“冯大哥!”香瓜急道,“可他还举着刀子呢!”

“是啊!”唐子淇也叫道,“你不伤他,他反来杀你。跟这种恶人有甚好说?一镖射死便是!”

“不可!”冯慎决意不允,“先留他性命,不得伤他!”

“哈哈哈哈……”查仵作忽然发出狂笑,那狰狞的面目,如同是疯了一般,“姓冯的!你少在这假仁假义!你不杀我?那好!老子过去杀了你!”

说着,查仵作又扬起尖刀,直逼冯慎而来。

其他人见状,急得心似油煎。有心出镖毙了查仵作,奈何冯慎阻着不允。

冯慎左右闪躲,打算寻个破绽,将查仵作制住。可那查仵作发了狂,只索手足齐抡,把刀胡乱挥刺,竟逼得冯慎一时无法下手。冯慎步步倒退,查仵作步步紧逼。不知不觉,已来在悬崖边上。

查仵作执刀一挺,冯慎赶忙朝后一纵。不想背后即是石壁,一下子竟周转不开。

查仵作大喜,足脚一蹬,就想跃去劈刺。谁承想,就这么一蹬,恰好蹬在一块石砾上。查仵作脚底一滑,身子便猛冲出去,“嗷嗷”惨叫着,一头栽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