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这第三个疑点,原本应该早些留意的,”冯慎摇头道,“与查爷分别后,冯某便一路前追。可追来追去,总是不见端倪。并且那时候,我心中一直隐隐感觉不对,驻马细想后,这才明白了过来!”

“所明何事?”查仵作追问道。

“您谎称扭伤的是左脚,”冯慎道,“可在离别时,却又误将右腿做出瘸拐之状!笃定了这点后,又将前事梳理一番,这才找到了症结所在。于是,我意识到事情不妙,忙拨马回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哈哈哈……”查仵作突然狂笑起来,“查某只当能瞒天过海……想不到竟似这般破绽百出啊!”

“查爷!”冯慎正色道,“您所问的,我已一一作答。眼下,该请您和盘托出了!”

还不及查仵作答话,鲁班头便怒喝道:“与这等狗贼,有甚可说?一刀剁了便是!”

说着,竟攥着钢刀跌跌撞撞地要去砍查仵作。

“鲁班头!莫要莽撞!”冯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且问个明白!”

“姓查的!”鲁班头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恨不得将查仵作生吞活剥,“这笔血账,老子定要你偿!”

“哼!”查仵作鼻子里“嗤”一声,不屑道,“就凭你这憨货?老鲁啊,实话说与你知道……若不是我临时改了主意,你现在早是具身首异处的死尸了!”

“放你娘的狗屁!”鲁班头怒不可遏,“有种你放马过来,与老子再战上几合!”

任凭鲁班头怎么叫骂,查仵作只是冷笑不止。可冯慎却知,若二人真拼杀起来,不消几招,鲁班头便会败下阵来。

“鲁班头暂息了雷霆!”冯慎劝道,“先容我再问上几句。”

鲁班头方才凭着一腔火气,这才与查仵作叫阵。可他与查仵作过过招,眼下又有伤在身,也自知难敌。见冯慎给了个台阶,便也顺着下了:“就便宜他……再活上片刻吧!”

稳了鲁班头后,冯慎又朝查仵作道:“查爷,您方才说……改了主意?”

“不错!”查仵作点头道,“冯少爷,您之前推断得没错,我与那‘赶尸人’确是一伙的。依着我的原意,要把老鲁他们合数杀死。可没想到,您却赶了回来……”

冯慎双眉皱起,道:“这么说……您是想让我与鲁班头互斗博杀,拼个同归于尽?”

“冯少爷多虑了!”查仵作道,“本来,我打算杀了他们,造成‘赶尸人’拒捕杀官的假象。反正到时候逃得远了,也没法追究真假。可当我刚要对老鲁下死手时,却听得马蹄声响。不用说,这肯定是您猜破了门道,纵马回驰。我一转念,要是再去杀老鲁,怕要被您撞见;若留着他,却是后患无穷。无奈之下,我便想了个法子!”

冯慎面沉似水,道:“愿闻其详!”

“于是我想,不如就假您冯少爷的手,”查仵作道,“所以,我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老鲁上钩,趁其不备时,以戳指打穴给了他一击。这打穴伤人的手法,是您冯少爷所常施的功夫……”

“查爷……”冯慎叹道,“您这出移花接木……可真是条好计啊!等鲁班头突然发现我,他便自然地将我定为行凶之人……”

“正是这般!”查仵作笑道,“依着老鲁那憨货性子,必不会多言多问,而是直接向您下死手。原以为您在无奈之下会求自保而除之……实不曾想,您宁可自己挨上一刀,也不肯伤他性命……”

“好个一石二鸟!”冯慎后怕道,“若是我与鲁班头一般性急,怕还真遭了此道!”

“正是!”查仵作又道,“只要老鲁一死,那这干事,便就全推在他头上。可以说,‘他就是幕后凶主,怕事情败露,才杀人灭口。却不想,被您冯少爷所毙’。有他这么个顶罪羊,‘赶尸人’放跑了不说,任谁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确实。查爷您一直隐着自己的功夫,寻常人又岂能往你身上怀疑?”冯慎扭头看了鲁班头一眼,道,“反倒是鲁班头,由于之前莽行种种,却易授人口实。”

“什么?”鲁班头眉头一拧,颇有微词,“你们……你们还怀疑过我?!”

“惭愧。班头昔日之疑举,想来是皆因性情急冲,”说着,冯慎话锋一转,“然有一事,冯某到现在也还未曾琢磨明白。”

没等鲁班头开口,查仵作便道:“是说影林那件事吧?”

“不错!”冯慎道,“那影林里,设有五行迷阵,等闲之人,皆会围困其中。然鲁班头初入影林便如行在自家后院,这不由人不起疑。”

“那怪不得他!”查仵作笑道,“那是我暗中做了手脚。老鲁当时只顾着前冲,自是不明其奥秘。每当他跑偏了,我便在旁边小声指引,一直到他闯入林间空地。”

冯慎双额一蹙:“这么说……查爷与那干造畜的天理恶徒有关?”

“哈哈哈……”查仵作仰天大笑几声,又道,“冯少爷,实不相瞒。查某正是现任的天理掌教!”

“掌教?!”冯鲁二人皆大惊失色。

“怎么?不像?”查仵作“嘿嘿”两声,“查某为图大业,在顺天府一潜便是十数年。也合着时运如此,该把身份亮出来了!”

怔了半晌,冯慎才道:“查爷……您既是掌教,又为何引着官差入影林?”

“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查仵作道,“一来,那伙新纳的教众皆是些蝇营狗苟、贪图小利的鼠辈。若再留着他们,必坏我大事。这二来嘛……呵呵……自然是因你冯少爷了!”

听了查仵作此言,冯慎心下也猜到了几分。可他不动声色,只道:“冯某何德何能……竟让您这掌教如此青睐?”

“您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来装作糊涂!”查仵作冷笑一声,道,“冯少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番接触下来,我对您的为人才干,真真赏佩得紧!您若有意持那《轩辕诀》入伙,咱老哥俩共举富贵!”

“冯某愚钝,”冯慎问道,“不知查爷所说的‘富贵’是指?”

“自然是平分天下、裂土封疆!”查仵作又道,“眼下,这大清气运已尽,正是豪杰并举之时!王侯不传、将相无种,冯少爷青年侠俊,何不放手一搏?”

“查爷见谅!”冯慎缓缓说道,“冯某才疏志短,做不来那般轰轰烈烈的大事。不过我劝查爷一句:古来首事者,皆无善终。望查爷细梳其间利害,莫要替了他人做嫁衣!”

“冯少爷多虑了!”查仵作道,“查某抱负虽大,但也自知。那皇帝梦从未敢做,只求事成之后,分上一杯羹!”

“哦?”冯慎怔道,“幕后另有能人?”

“那是自然!”查仵作道,“冯少爷,识时务者俊杰也。若您加入我等,拥立新帝开国。到时候以您的本事,自是封王拜相,岂不比那劳什子经历强上百倍?”

“查爷勿要多言!”冯慎将脸一板,正色道,“冯某世受国恩,干不出那无父无君的叛事!”

“这么说来……”查仵作一嘬牙花子,“冯少爷是不肯入伙了?”

“正是!”冯慎道,“想让冯某附逆,那是万万不能!”

“既如此……”查仵作双眼一眯,杀机已现,“便休怪查某不讲情面了!”

“查爷,”冯慎叹道,“您以一敌二,就真的有把握取胜?”

冯慎话刚说完,便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那再算上我们哥俩呢?”

听得此言,冯鲁二人大惊。光顾着与查仵作盘道,却不知身后何时来了人。待回头看时,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早已端端立在了当口。

查仵作看清来人,眉头不由得一挑:“赵平、唐猛?你俩怎么又折回来了?”

那高个汉子听闻,便瓮声翁气地答道:“我与唐猛久待教主不来,有些放心不下,特意回来看看!”

“多此一举!”查仵作不悦道,“东西呢?要是有个差池,我须饶你们不得!”

“教主放心!”那矮个儿的唐猛操着一嘴川腔蜀调:“都藏妥了!”

见来者视若无人,鲁班头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操刀怒指道:“还唤了帮手?看爷爷一刀一个,砍翻你们这些歹人!”

“鲁班头不要冲动,”冯慎低声提醒道,“这两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嘿嘿,”那唐猛嗓子里发出一阵诡笑,如同老猬咳嗽,“赶了一天的臭尸,心中烦闷得很,与你们斗上一斗,刚好解解闷!”

看来,这唤作赵平与唐猛的两个汉子,确是扮成赶尸匠的恶徒。究根结底,与着天理邪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冯慎不动声色,将其二人仔细打量。那高个赵平,颈背粗壮,膀阔臂长,显然是个外家拳高手;而那矮短唐猛,虽说体态肥胖,然步履飘忽,巧捷异常。特别是一对鹰眼,在这夜幕之下,竟灼灼闪光。

盯着那精悍的唐猛,冯慎突然反应过来:“引荐人?”

“不错!”查仵作接言笑道,“冯少爷,他便是衙门里苦苦要寻的引荐人!”

“这便是了!”冯慎道,“他一口川音,又为唐姓,难不成真出于唐家堡?”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那唐猛鼻子“哼”了一声,怒道,“要是怕了,就老实投入教主麾下。若不然,一通毒钉撒去,将你射成筛子!”

“休得无理!”查仵作喝住唐猛,又转向冯慎,“冯少爷,眼下后悔还来得及。念在昔日情分上,我再劝您一回……”

“不必!”冯慎一口回绝。

“冯少爷,您可要想妥了!”查仵作又道,“老鲁已受重创,跟个废人无异,在我们三人合攻之下,怕您讨不到什么便宜!”

“冯某不才,倒想试试!”冯慎冷笑道,“还未曾领教查爷高技,今夜就讨教一番!”

“好!”查仵作大笑一声,“那查某就献丑了!”

说罢,查仵作便亮了架式,与赵、唐二人,将冯慎与鲁班头围在垓心。

冯慎见他们前后包夹,已呈掎角之势,忙与鲁班头后背相靠,分头御敌。

查仵作一马当先,奔着冯慎逼来。赵、唐二人一见,也赶忙挥拳抡掌,欺身上前。

唐猛原是暗器高手,因怕伤了己方,固先不施射毒钉。他见鲁班头受了内伤,料想也无大患,只是与赵平左击右打,想要拖垮鲁班头。

鲁班头发了狠,猛性上来,也不顾着刀法套路,狂抡着钢刀,朝着两人砍削。虽带着伤,却使得赵、唐二人暂不能靠。

而冯慎这头,却早与查仵作酣斗一团。那查仵作深藏不露,一出手,竟让冯慎另眼相看。只见他步法游离,未及片刻,已粘至冯慎胸前。

冯慎一怔,忙挥拳击迎。可那查仵作微微一侧,顺手便还了一掌。

这一掌,拍出时看似轻巧,而才至半路,竟挟起一股劲风。冯慎大惊,不敢硬接,只得将身法变换,打算沉肘擒拿。

查仵作见状,干脆化掌为刃,朝着冯慎腰眼斜切而来。冯慎绕身疾转,避开掌锋,右腿踢蹬,直取查仵作小腹。查仵作撤掌,左手压,右手抄,想将冯慎右腿截抱。

若腿脚被揽,定然受制于敌。情急之下,冯慎腾腰一翻,跃起左腿,横扫而去。查仵作忌惮,赶忙撒手,抽身回撤。

二人刚跃开,又猛得杀在一处。掌来拳往,拼了个旗鼓相当。

而鲁班头独战赵、唐二匪,本就失了便宜,再加上内伤拖累,渐渐地落了下风。

那唐猛仗着脚步灵活,故意在鲁班头面前东窜西跳。鲁班头也是个直性,见唐猛落到哪儿,他就挥刀砍向哪儿。没多会儿,便让唐猛拖得气喘如牛。赵平趁机舒开猿臂,专挑鲁班头破绽下手。两个人一配一搭,那鲁班头身上已挨了数拳数掌。

纵是鲁班头皮糙肉厚,受了这几招重手,也兀自吃疼的紧。喉间一咸,竟咳出几口血来。

“嘿嘿,”唐猛乐道,“这小子要撑不住了!”

“放……放你娘的屁!”鲁班头大吼一声,又奋力杀去。

那唐猛见他足下无根,便将身子倏地一钻,刚好拱在鲁班头腕下。

“撒手吧!”唐猛得隙,一拳打在鲁班头腋间。

鲁班头只觉胸肋一酸,手里钢刀“哗啦”落地。失了兵刃,鲁班头大慌,怕唐猛再袭,也顾不得肋下钻心,抬脚便向唐猛踹去。

唐猛不慌不忙,脚尖在地上一点,便纵身翻至丈外。未及鲁班头拾刀,赵平又双掌推来。

鲁班头避无可避,也只得伸拳相拒。岂料这赵平诡诈,明着推掌,暗为诱招。见鲁班头两拳齐伸,他便改掌为抓。一手一个,死死钳住鲁班头手腕。

那赵平膂力极大,手间一施劲,便将鲁班头双臂箍牢。紧接着,赵平猛的一贯,居然生生将鲁班头推按在地。

鲁班头一惊,急忙去撼。可拼力之下,竟纹丝未动!

“别费劲了!”唐猛立在一旁,冷笑道,“老赵的力气,撕得开一头牯牛!”

那赵平也不作声,只索鼓着腮帮子,用劲扭扯。

鲁班头只觉肩臂如灼,两个膀子就快被拉扯下来。燃眉险态中,鲁班头竟急中生智,他一口咬破舌尖,含着满腔血涎,朝着赵平喷去。

血水迷眼,那赵平忙用手去抹。鲁班头趁着双腕一松,赶紧抽手捏拳,照着赵平当胸击打。伤重之下,鲁班头挥出的拳头不甚有力。赵平仅是身子微晃几下,依旧不疼不痒。

一旁边唐猛见了,急来相助。不待鲁班头反抗开来,一脚便踏在他的心口之上。

鲁班头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会又生受一脚,登时便觉胸炸肋裂,手脚抽搐一阵,便耷拉下来,不能动弹。

“哼,这就了?”唐猛松了脚,不屑道,“之前倒是好大口气!”

“别管这厮了!”看冯慎与查仵作斗得正紧,赵平又道,“我们去助教主!”

说罢,赵平挥拳,当先冲冯慎而来。唐猛见状,也撇下鲁班头,前去搦战。这样一来,赵平与唐猛取后路,而查仵作攻前路,将冯慎一人包截在当中。

冯慎与查仵作势均力敌,本无暇分神,突察赵、唐二人围来,这才警觉。他匆匆一瞥,见鲁班头倒地不起,心下甚是担忧。

“鲁班头!”冯慎一面招架,一面急急唤叫。

“还是先顾眼前吧!”查仵作说着,又朝冯慎下盘攻来。

冯慎一跃,避到一旁,可还没站稳,身后又觉劲风猛袭。他连连侧纵,这才勉强躲过。

眼下三人合攻,不由得冯慎分心。没奈何,冯慎只得静气宁神,与三人尽力斡旋。

唐猛急着显功,频频朝着冯慎出击。冯慎见他脚步灵捷,也不敢托大,只好边闪边退。

才退了几步,赵平又从斜刺里杀来。冯慎赶忙掉转身形,架开两臂。

见冯慎有了防挡,赵平索性横肘疾撞,打算破了冯慎胸前门户。别看那赵平身量长大,可那速度却半分不减。转眼之间,铁肘便击至切近。

那赵平飞撞之力何止千钧?一旦被他撞中,必受仰翻重创。情急之下,冯慎伸出左手,在他肘下狠力一托,紧跟着又挥出右拳,击向赵平胸口。

赵平猝不及防,再想撤招已然不及,只得将身子一扭,想要卸去冯慎拳攻之力。

这一来,正中了冯慎下怀。待右拳刚擦到赵平胸前,冯慎立即顺势一抹,借着他撞来的惯力甩向一旁。

被一搭一送,赵平顿时足下无根。冯慎趁机抬脚,朝赵平腰上一踹。赵平怪叫一声,便跌扑出去。

说来也巧,那赵平跌去的方向,恰好站着唐猛。只听得“呯”的大响,两人竟撞在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

“废物!”查仵作见二人出丑,不由得心下大怒。几步抢在冯慎面前,疾攻如狂风骤雨。

查仵作来势汹汹,冯慎赶紧相拒。二人你来我往,转瞬便拆了十余招。翻转腾挪中,冯慎伸指疾点,想着能戳中查仵作身上要穴,便可一招制敌。而查仵作对他所知颇深,自然是加紧防护。任凭冯慎如何寻隙诱招,都不肯露出半星儿破绽。

在此之前,冯慎左肩之上曾受过鲁班头一刀。激斗一久,那伤口竟自撕扯得深了。血流太多,冯慎渐渐长力不济。一不留神,被查仵作踢中了胸腹。

冯慎生受了一脚,顿觉刺痛钻心。他忍疼后纵数丈,额上冷汗横流。

这时,赵、唐二人也早已灰头土脸地爬起,见查仵作踢中了冯慎,不禁大喜。

唐猛快奔几步,与查仵作打了个照面:“教主,待我用毒钉结果了他!”

查仵作点点头,负手退在一旁。

唐猛在襟前一掏,指间便夹出一枚长钉:“姓冯的,现在讨饶还来得及。”

“久闻唐门暗器冠绝……”冯慎见他戏谑,不禁出言反讽道,“不想阁下却避闪缓滞、丑态百出……莫非阁下是个技拙被驱的唐门弃徒?”

冯慎这话,正是讥他方才被赵平撞倒。

“好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唐猛被说中耻处,不由得大怒,“老子杀你,一钉足矣!”

说完,唐猛手腕一抖,那枚长钉便朝着冯慎激射而去。

冯慎只见一道银光射来,忙将身子一伏,打算避过当头的暗器。可一沉腰,竟然发觉另有一枚长钉,也同时射向自己下盘。

原来那唐猛诡诈,故意先亮出一枚引冯慎注意,在施射第一枚毒钉的同时,暗中又发了第二枚。

坏了!

冯慎心头一紧,连骂自己大意。顾不得多想,使尽浑身解数拼力躲过。

险险避开两枚毒钉后,冯慎惊出了满身冷汗。他极力掩饰,兀自强颜道:“好手段……只是准头差了些……”

“是吗?”唐猛不怒反喜,“你以为三枚毒钉,都避过了?许是老子出手太快,你还没觉着疼!”

“三枚?!”冯慎猛得一怔,慌忙低头看去。

只见臂膀之上赫然扎着一枚寒森森的毒钉!

冯慎身形一晃,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唐猛果真了得,那第三枚毒钉竟不知他是何时施发。冯慎看时,右膀中钉处已渗出黑红的血水,非但不甚痛楚,反而逐渐麻木。没一会儿,整条右臂已是软酸无力。恐钉毒逼了心脉,冯慎慌忙抬指,顶在腋下极泉穴上。可纵是如此,冯慎还是阵阵目眩,上下牙关紧打。

“怎么样?这毒的滋味不好受吧?”唐猛抚掌笑道,“姓冯的,解药就在老子怀中,你若想要,尽可来取!”

冯慎脑中昏沉,可他还是苦熬强撑。若是坐以待毙,他这番定是有死无生。所以,他趁着还没晕厥,打算竭力一搏。岂料只迈了半步,便脚下趔趄,一口气提不上来,登时跪倒在地。

“哈哈哈……”那唐猛仰天大笑道,“那钉头所煨的,是‘乌头漆’,越是乱动,那毒散得就越快。不消一炷香,你便会脉瘀血滞、气尽而亡!”

“哪还等得了那些工夫?”见冯慎不能行动,赵平奔将上来,“看我一拳毙他!”

说着,几步便奔至冯慎身前,抡起如钵大拳,朝着冯慎便劈头砸下。

冯慎毒气侵体,连喘息都难。紧瞅着赵平拳头挥来,却无法避得半分。

眼见冯慎便要颅开脑裂,一粒碎土块却破空而至,“啪”一声击在赵平额上,打得他生生倒退了数步!

还没等他站稳,第二粒土块又飞接而至,不偏不斜,恰好嵌进赵平嘴里。

赵平一抹脸,啐出满嘴土屑,不由得勃然大怒:“谁?!是哪个畜生?!”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娇笑便远飘而来。

“咯咯咯……吃土的才是畜生,喂你的人嘛……却是姑奶奶我!”

待赵平再看时,面前居然站着个巧笑玲珑的小姑娘。方才说话声尚远,可就这一愣神的工夫,赵平竟没能看清她打哪个方向来的。

“哪来的疯丫头?敢到这里撒野!”赵平忌她轻功了得,口里虽骂着,却不敢贸然靠前。

“没你插嘴的份儿!”小姑娘手一扬,掌中又捏起两粒土块,“讨打!”

赵平吃苦头学了乖,以为她又要打,便急忙把头一缩。

“嘻嘻……”见赵平那滑稽模样,小姑娘乐得花枝乱颤,“活像只大王八……”

“找死!”被她一激,赵平面上再也挂不住,大叫一声,扑奔而来。

那小姑娘连看也不看,随手一甩。

“啪啪”两声,两粒土块狠狠击在赵平双膝上。赵平脚下一滞,登时趴啃在地,跌了个鼻青脸肿。

“活该!”小姑娘一吐舌头,扑了扑手,转头来在冯慎面前,“喂!还有气没?”

冯慎微睁了睁眼,迷迷糊糊的,只觉面前这音貌似曾相识。

那小姑娘见冯慎目浊脸涨,知他钉毒袭脑,口不能言。于是,也不再问,只从怀里摸出个药丸,匆匆塞入冯慎口中。

药丸入口,瞬时溶化。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顺喉直下。只一会儿,冯慎便感周身麻木减轻,四肢也渐有了知觉。

“谢……谢姑娘搭救……”刚恢复点气力,冯慎便想挣扎着起身。

“不想死就别乱动!”小姑娘朱唇一翘,说道,“再过一盏茶的时间,你这毒才能全解。”

冯慎闻言,只得听从。可当他看清了那小姑娘面容,竟不由得一惊:“原来……是你?”

不止是冯慎,就连查仵作也认出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姑娘,正是在义冢里遇到的那名少女。

自打她在义冢里露过几手,查仵作已然知她大有来头,于是便上前一步,冲那小姑娘道:“姑娘此番插手,所为何图?”

“所为何图?”小姑娘哧哧一笑,“唐猛,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应该知道吧?”

查仵作闻言一怔,忙看向噤若寒蝉的唐猛:“她也是唐门中人?说话!”

“是……是……”被查仵作一喝,唐猛反应过来,“她是我们少主的妹子……唤作唐子淇……”

“唐门少主的妹子?”查仵作双额一拧,不由得朝唐子淇上下打量。

“正是……”唐猛瑟瑟道,“她曾得过老门主的真传……施毒发镖的本事……好生了得!”

在墓田里,唐子淇曾牛刀小试,查仵作全然看在眼里。所以听唐猛说出这番话来,也知不是虚言。可见来者不善,查仵作也不想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家威风。于是,他虎起脸,问向唐猛:“你与她相拒……有几分胜算?”

“他?”没等唐猛回,唐子淇突然哂道,“唐猛,你想与我喂喂招?”

唐猛没敢接声,只是冷脸怒瞪。

查仵作观唐猛颜色,心下也明白了一二。他朝唐猛使个眼色,后退几步。想让唐猛暗中施射毒钉,出其不意,先发而制。

唐猛会意,暗捏一枚毒钉在手。

此时,冯慎心力已回复不少,影绰绰的看见唐猛腕起,便知他又要害人。眼见一道银光疾射,冯慎陡然生出力气,高叫声“姑娘小心”,便扑挡在唐子淇身前。

“哈,倒像条汉子!”唐子淇身子一转,复绕至冯慎身前。顺手一抄,便将射来的毒钉接下。

冯慎气喘吁吁,却不忘赞了一声:“好……好功夫……”

“哼!这算什么?”唐子淇待要得意两句,突觉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见掌中毒钉上竟打着纤细的倒钩。方才这么一抄一握,那钩尖已刺破了掌心皮肉。钉头所淬之“乌头漆”,顺着破口,已然渗入血中。

“哎呀!”唐子淇惊呼一声,忙甩掉毒钉,吞服解药。

原来,唐猛自知射她不中,特意取了只钩头钉诈她去抄。唐子淇虽然技高,但毕竟是个烂漫少女,无甚江湖经验,自然着了他的道。那“乌头漆”沾血便发,行毒极快。待唐子淇发觉时,已为时过晚。

“唐猛!”唐子淇怒道,“看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哼哼,”唐猛冷笑两声,“纵是你有解药,怕这一时半会的……也不免体麻肢酸!大小姐……嘿嘿……之前受你活气不少,这番……休怨唐猛得罪喽!”

说着,竟大起胆子,朝唐子淇走来。

冯慎见唐猛满脸邪笑,忙奋力冲挡。可他这几下猛扑,却引得残毒又发,还没等沾至唐猛衣角,整个人竟摔在地上。

唐猛不停步,径直贴至唐子淇身前。

“你……你做什么?!”唐子淇杏眼圆睁,骇得花容失色。

唐猛不答话,照着唐子淇粉腮上便是一掐。

唐子淇从小娇宠惯了,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唇角一咬,簌簌掉下泪来:“你……大王八!”

“王八也好,乌龟也罢!任你骂骂,又不缺块肉!”说罢,唐猛指尖发劲,在唐子淇脸上又是狠狠一下。

唐子淇“哇”的一声号啕哭叫:“哥啊!我……我认输了!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