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升茶馆门口,一个中年胖子刚要跨进门槛,却瞥见了迎面而来的青年男子:“这不是冯慎冯少爷吗?拎个包袱打哪儿来?哟!好端端的绸褂子,咋还给扯裂了?”

那叫冯慎的男子低下头,看一眼棉絮外翻的前襟,淡笑道:“被个畜生挠了。”

“蒙老哥了不是?嘿嘿嘿……”中年胖子意味深长地笑笑,压低了声音,“我看哪,八成是被八大胡同那帮狐媚子给抓的!”

“曾三爷取笑了,那种花街柳巷,我还不曾去过,”冯慎见他手提鸟笼,又道,“您这是遛鸟回来?没跟褚二爷搭帮?”

“他?可不敢!”曾三爷摆摆手,掂起手中鸟笼,“跟他一伴遛弯,可不敢带上这只鹩哥。您想呀,褚二那烟袋锅子这么大个儿,一抽起来咕噜咕噜冒黑烟,再把这鸟给熏坏喽……得,别光傻站着,咱哥俩有日子没聚堆了,走,进馆子里头,老哥请你喝杯茶。”

“成吧,”冯慎稍加思索,笑道,“闲着也是闲着,那三爷,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别介呀冯少爷,这话就见外了不是?”曾三爷将脸一板,故作嗔怪,“论起咱俩这交情,不得好得跟一人儿似的?来来来,咱二人携手揽腕、品茶听书去!”

说着,曾三爷便拉起冯慎,拖进了茶馆里。

茶馆里头,已坐了不少闲客。好些座位上,都摆着几只盖碗,堆满了瓜皮果壳。茶客们扎着堆,聚在一处闲聊海侃。

茶博士手持熟铜长嘴壶,在人堆里穿来钻去。见要续杯了,便把腰板一扭,将长长的壶嘴猛地探出。一股滚烫的水柱,直直射入客前的盅碗里,稳准精狠、滴水不溅。

见二人进馆,小二赶紧过来招呼:“冯少爷、曾三爷,您二位可是贵客。今儿喝点啥?红梅还是普洱?”

“都不用,三爷我自个儿备着!”曾三爷得意地笑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瞧见没?上好的碧螺春!”

“哟?”小二慌忙接来,提鼻子一闻,“味儿挺正啊。这寒冬腊月的,您哪儿寻来的这等稀罕物?”

“上哪儿寻去?自个儿贮下的!”曾三爷一乐,又道,“今年开春,打苏州挑了批好叶子。怕冬天喝不到好茶,就拿瓦罐蜡封了埋在土里。昨个儿掘出来一尝,嘿!那味儿是半点没跑!”

小二一挑大拇指:“三爷,我算服您了!”

“甭来这套,”曾三爷笑笑,嘱咐道,“你听好喽,把茶叶分作两份,用滚水滤一遍再沏。在意着点儿,别给三爷我糟践喽!”

“您就好吧!”小二捏着纸包,扭头下去忙活。

“三爷还那么讲究,”冯慎笑道,“喝个茶都上规上矩的。”

“寒碜你老哥不是?哈哈哈……”曾三爷摇头晃脑道,“这人活着啊,就得图个舒服……别戳着了,找地儿先坐吧。”

二人挑了副干净座头,双双坐定。曾三爷将鸟笼搁在桌上,冯慎也把包袱丢在脚边。没一会儿,茶便泡好呈来,揭盖端起,茶香四溢。

曾三爷呷口茶汁,将头探到冯慎耳边:“冯少爷,您听说了没?这四九城里出怪事了!”

冯慎懒洋洋地抻下腰,瞥了瞥脚下的包裹:“最近这世道不太平。一天下来,哪里不闹点事儿?”

“就在眼皮子底下,”曾三爷故作神秘,“并且呀……跟你冯大少爷有关!”

“哦?”冯慎眉头一蹙,“让三爷这么一讲,我倒是想听听了。”

“还是了,”曾三爷又凑了凑,低声道,“悦来客栈的那爿店面,是从冯家手上赁来的吧?”

“三爷真是神了,连这事都知道?”冯慎面无表情,淡淡说道,“除了先父和我,外人应该不知这事吧?”

曾三爷脸上掠过一丝慌张,随即又恢复了常色:“嗐!冯少爷多心了。冯老爷子在世时,曾给我透过一句半句的……咱先说悦来客栈的事啊……”

接着,曾三爷便把那巷闾传闻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听完曾三爷所说,冯慎微微一笑:“看来生孩子也得防备着邪物啊。”

“那可不是?”曾三爷附和道,“我听人说,那什么妖呀,鬼呀,专爱挑怀胎妇人下手。”

冯慎不置可否,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三爷,我还有些琐事,咱们就此别过,改日再会吧!”

说完,冯慎也不等曾三爷答话,拎起桌底包袱便扬长而去。

望着冯慎远去的背影,曾三爷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冷笑:“这小子……哼哼……”

出了茶馆后,冯慎便七转八绕,朝着顺天府方向走去。刚走出没多远,顺天府那仵作便埋头赶来。

冯慎一乐,当头迎上:“查爷,你不好好当差,倒有功夫跑来闲逛?”

“冯少爷?”那仵作一抬头,顿时眉开眼笑,“可真巧了!正打算去找您!怎么着?劳您大驾,去趟府衙?”

“去府衙?”冯慎笑道,“也好,好久没与府尹大人下棋了!”

“冯少爷总爱揶揄,找您有正经事呢!”查仵作搔了搔头,又道,“这不刚出了一桩凶案……嘿嘿……想请您帮忙验验……”

冯慎奇道:“验尸可是你的事。你一个仵作不去验,却跑来唤我?”

查仵作陪笑道:“我那点本事跟您比,还欠着火候。寻常案子,我自个儿就能验了。可是这次不同以往,只得请您出马了……”

“查爷呀查爷,你算吃上我了……”冯慎摇头苦笑道,“之前配的‘定神丸’,也还没给银子哪。”

“下回,下回一并给。”查仵作赶紧道,“那咱们这就过去吧?”

“唉……走吧!”冯慎掂了掂手里的包裹,便大步朝前。查仵作也甩开腿脚,跟在后面。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顺天府。查仵作没声张,将冯慎引到停尸的殓房。

揭开白单,两具死尸便横在眼前。冯慎围尸绕了几圈,开始动手查验。他探探婆子残颅,又望望妇人肚腹,将那些创口反复比对,时而凝眉,时而沉思。查仵作怕扰他思绪,也不敢作声,只能焦躁地候在一旁。

良久,冯慎才将尸单一盖,冲查仵作道:“去告诉大人,可以升堂了!”

听冯慎如此说,查仵作知他已验出端倪,赶忙跑至后堂,禀明了府尹。

府尹一听,忙替换下刀笔书吏,带着冯慎与查仵作,重返了大堂。

来在堂上,冯慎将那王老掌柜上下打量。王老掌柜见是个生脸,不由得心慌,哆哆嗦嗦的,有些手足无措。

“大人……”王老掌柜冲冯慎一指,“怎么又来一位公子爷?”

府尹道:“他不是外人,你但讲无妨!”

王老掌柜无奈,只好再度开口,将之前全部经遇,慢慢诉了出来。

这王老掌柜,是个鳏夫。儿子还没成人时,老伴便早早地撒手人寰了。

怕儿子受屈,王老掌柜也没再续弦,就这样守着一爿祖产开了家客栈。由于王老掌柜悉心经营,没过几年,客栈便商来贩往,十分红火。不敢说日进斗金,可每天都有活钱入账。

日子过好了,王老掌柜对儿子更加地上心。衣食起居,无一不是亲自照料。待到儿子大些,王老掌柜便送他去念私塾,还央先生起了个学名,唤作王文进。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王文进业有所成,进了学,有了生员的资格。王老掌柜也不胜欢喜,琢磨着王家不定这一代能出一个官宦人物,那就真是祖上积德了。王文进不好嬉游,日日在家攻读诗书,专等几年后的北闱乡试。小康之家,父慈子孝,倒也其乐融融。

约在前年,客栈里来了个女子。说是老家闹瘟灾,人都死绝了,只剩她无依无靠。实在没了生计,那女子想起爹娘生前曾经讲起过,她有个远房表叔在京城,于是便要着饭,一路打听过来。辗辗转转,费尽周折,这才找到了悦来客栈。

对于这房远亲,王老掌柜却是印象模糊。可见那女子悲苦,倒动了恻隐之心,也没细问,便认下了这个表侄女。

这女孩生就的水灵,吃穿一精细,人越发滋养得娇嫩无比。她二八年纪,朱唇粉面、明眸皓齿,不光会做针织女红,还打得一手好算盘。时日一久,柜上活计也接得起来。王老掌柜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对这个侄女,更加地疼爱。

王老掌柜琢磨:这表侄女出落得如此出众,而王文进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不如将两人凑成一对,你恩我爱,亲上加亲,倒是一桩上好姻缘。

心里盘算好,王老掌柜想先探探表侄女口风。表侄女一听,当即臊得两腮绯红,埋着头半晌也没作声。

倒是王老掌柜有些心急:“好侄女,成与不成的你给句痛快话。你与进儿都是我手心肉,倘若觉得委屈,叔绝不强求,咱就当没这事儿……”

那侄女忸怩半天,吐出句“任凭叔父做主”后,便捂着脸,羞答答地跑入闺房去了。

王老掌柜一看这样,便明白了侄女的心思,喜滋滋地跑去同王文进说了。

王文进一听,同样欣喜异常。表妹貌美德贤,他早已心生爱慕。眼下要结为连理,又岂会不肯?于是乎,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由王老掌柜出面,选好日子,订下了这门婚。

消息传出,客栈里头就忙活开了:有去打首饰的,有收拾嫁妆的,有置办衣裳的。都准备停当后,就掰着手指数日子,盼着婚期来临。

眼瞅着这大喜的日子一天天近了,王掌柜一家只顾着欢喜,却不知祸事也如影随形。

那天晚上,王家大排婚宴。王文进心情畅快,便贪杯多喝了几盅。几番酒敬下来,王文进觉得头晕腹胀,便摇摇晃晃地跑去后院解手。

可王文进这一去,就再也没见着回来。众人吵吵嚷嚷,不曾留意,王老掌柜却放心不下。他寻个由头,从酒桌上抽身出来,去往后院一探究竟。

刚踏进后院,王老掌柜便傻了眼。只见王文进躺在地上,紧紧捂着裤裆,痛苦地滚来滚去。

“进儿!你怎么了?”王老掌柜一把将儿子扶起,急得直掉眼泪。

可王文进满头大汗,疼得根本说不出话。

见儿子紧捂下身,王老掌柜赶紧去摸。岂料一把下去,王老掌柜的心里面却“咯噔”一声。

手里怎么黏糊糊的?!

趁着月光一瞧,王老掌柜的心“唰”就凉了半截。掌中,竟然满是刺目的鲜血!

王老掌柜顾不了许多,慌忙撩起儿子衣襟验看。只一瞧,王老掌柜便当场惊蒙了。

王文进股间血污横流,阳根齐茬断掉,一对春袋子,也被生生扯开!

洞房花烛夜,竟出了这档子祸事,这让王老掌柜怎不吃痛?若传扬出去,王文进怕是不能做人了。

王老掌柜强压着惊惶和悲痛,没敢作声。他定了定神,扶起王文进,踉踉跄跄地穿过花厅。

得亏新人衣裤皆红,众宾朋也喝得酣醉,乱哄哄的,谁也瞧不清楚。见新郎官死闭着眼,不少人还凑上来嘻笑,问醉成这样,还怎么洞房?

王老掌柜只得苦笑硬撑着,一一圆过去。

当疼晕的王文进被送入内室,王老掌柜也累得虚脱。听动静不对,新娘子顾不上礼数,一把掀了红盖头。手忙脚乱地把王文进扶上床,王老掌柜这才跟儿媳妇道清原委。新娘子一听,急得泪珠子洒滚出来,也不知怎么办,只是呜呜地哭。

王老掌柜在屋里翻了翻,找来些金创药,扒下儿子衣裤,便赶紧涂抹。这会儿,那血都凝得差不多了。药力再一使劲儿,没多久血便止住。性命虽没了大碍,可王文进那话儿,却算是废了。

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要真传出去,那街坊四邻,少不得要指指点点。王文进年少气盛,一旦受辱不过,怕会生那寻死的念头。所以,王老掌柜不敢请大夫,只得把这事捂下。

怕外头宾客起疑,王老掌柜也没敢多待,吩咐儿媳妇暂且照料,自己强颜欢笑,把一腔苦水硬生生咽下,来到花厅。王老掌柜推杯换盏,一直陪到客散,这才失魂落魄地转将回来。

这会儿,王文进醒了。得知自己成了阉人,便抱头痛哭不止。王老掌柜与儿媳生怕他想不开,一面在床边死守,一面涕泪纵横。

约半个时辰,王文进哭得没了力气,喘了半天,这才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诉出事情原委。

原来,王文进酒多尿急,在后院等不及跨入茅房,便扯开裤腰就地解溺。正放着茅,竟不知从哪里蹿来一只小兽。那小兽怪叫几声,奔着王文进张口便咬。王文进躲闪不迭,被那小兽扑倒。下体一阵剧痛,便人事不知。醒来后,已然成了这般下场……

后院尽是高墙,也不曾养着猪犬,怎会有什么凶猛小兽?王老掌柜悲痛欲绝。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却糊里糊涂丢了命根子。一时间,也不知拿什么话去宽慰王文进。

瞧着半死不活的儿子,王老掌柜心在滴血。倒是儿媳妇哭够了,反来劝了王老掌柜一番。

儿媳妇那双杏眼,已哭成烂桃般,王老掌柜心里,更是一阵闷堵。这又是儿媳,又是侄女,如何不叫人心疼?年轻轻的瓜都不曾破,便守上了活寡。

原指望小两口如胶似漆,宴尔之夜共赴云雨,他王老掌柜,也好早点抱上胖孙子。这下一来,老王家就截到王文进这辈了。没了传继的香火,将来到下面去,跟列祖列宗怎么交代?

三人各自伤心,各自哀愁,一宿无话。

日子一久,王文进自个儿倒慢慢看淡了。王老掌柜惦记着子嗣传宗,却一直也不肯放下。药铺医馆,不知跑了多少趟,求来壮阳生刚的方子也有厚厚一叠,可最终还是于事无补。

王老掌柜的心里头仿佛架了把软刀子,一条一绺的,剜着心尖肉。只有昼夜祈神烧香,盼望着儿子枯木逢春,梅开二度。

每每早起,王老掌柜总盯着儿媳妇转悠。有时儿媳弯腰,前襟随着拱起,王老掌柜便误以为是有了身孕,慌慌张张地伸手就摸,可无一不是猫咬尿泡,空喜一场。儿媳妇那小腹,仍旧平坦如常。

王老掌柜毛手毛脚,惹得七大姑、八大姨嚼起舌头,纷纷骂他扒灰。可王老掌柜没心思去计较,全然不睬。

不料有一天,王文进也不知听了什么闲话,臊头红脸地从街上回来后,到厨房抢了一把菜刀,大吼狂抡着,满院追着他爹要拼命。

客栈的伙计们傻了眼。那些瓜田李下的传闻,他们也听了不少。对这等花花事,插手也不是,不插手也不是。

正乱着,进财来了。一见这情景,赶紧劝阻。进财跟随王老掌柜多年,知其人品禀性,自然不信老掌柜能做出那般忤逆人伦的丑事。进财是贴己人,所以也清楚王家所遭的祸事。以往的寻医问药,东家不好出面的,大多是进财代劳。谁知求医未果,父子俩却反目成仇。

顾不得多想,进财扑上前去,一把抱住少东家后腰。王文进真急了眼,连看也不看,回手就是一刀。进财大惊,忙用抬臂去挡,却被王文进砍伤了胳膊,负痛滚在一边。

挣开进财,王文进又冲王老掌柜扑去。王老掌柜躲闪不及,竟被王文进压在身下。

眼瞅着菜刀举起,王老掌柜也急了,他抓住王文进持刀的手,身子拼命一掀,将王文进拱了下来,两人滚作一堆。

众伙计一瞧,便大呼小叫着上前撕扯。等搀起王老掌柜时,却发现王文进一动不动地横在地上,脖子上一道深深的伤痕,血如泉涌!

想来应该是两人滚扯中,不知为何菜刀竟割到了王文进的颈部,登时就切开了血脉。见儿子意外身亡,王老掌柜抚尸大恸,号啕痛哭。

没多久,官府接到报案,派来了差役。官差一问话,伙计们便如实说了。因不少人目睹了前因后果,所以仵作匆匆填了尸格,断定这王文进是在混乱厮打中误伤自己毙命身亡。

见是场意外,官差就没多加干涉,训斥了几句,便回衙复命。官差走后,王老掌柜哭哭啼啼,指挥着伙计们收殓治丧,将王文进草草葬下。

自打儿子没了,王老掌柜更加憔悴,终日絮絮叨叨、魂不守舍。进财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进财操碎心,也是百无一用。无奈之下,只好帮衬着顶起生意,照料好内当家的。

突然一日,王老掌柜像得了臆症,神叨兮兮地拉着进财,直说儿子回来了。进财见他神情恍惚,只当是念子心切,顺着安慰了两句,也没往心里去。

谁知没多久,内当家的突然饮食无力、呕吐恶心。唤来大夫一瞧,竟是有了喜脉。

消息传开,热议纷纷。有说是王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该着香火不绝。儿子虽然没了,却留个遗腹子下来。不过,也有长嘴闲人揣度:王文进婚后没几天就死了,他媳妇肚里的孩子,说不准是谁的野种。

旁人如何议论,王老掌柜充耳不闻。他心里乐开了花,这下他们王氏宗嗣,总算后继有人了。

进财知道隐情,所以暗地里犯起了愁。他想:少东家未及圆房,便失去了生育之能,怎会有遗腹子留存?再者说,老掌柜与内当家的清清白白,也不可能出乱伦之事。那这个孩子……究竟从何而来?

思来想去,进财怀疑内当家应与外人有染,这才暗结了珠胎。犹豫半天,进财决定把这层意思给老掌柜的透透,以免日后闹不清楚,另生枝节。

可王老掌柜一听,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左右不相信。见老掌柜这般固执,进财大惑不解。王老掌柜却神秘一笑,悄悄告诉进财:定是王文进魂兮归来,与媳妇暗行了周公之礼。

王老掌柜说的太荒唐,进财哪里肯信?人死如灯灭,亡灵岂能回魂返阳?多半是老掌柜终日胡想,被迷住了心窍。

见说不通,进财也不与老掌柜计较,私底下暗加留心,偷偷听着内当家屋里动静。

可自从内当家寡居后,她连屋门都极少出。进财连蹲几晚,都没发觉有什么异常。这一晚,进财又去盯梢,一抬头,却看到一个人影,从内当家屋里闪出来。

进财打个激灵,只道是撞见了奸夫,忙蹑手蹑脚地尾随。那人影一转,竟推开后门走了。进财怕他逃掉,赶忙紧紧跟上。

不知不觉中,已来在了一片荒地里。前头那人冷不丁停脚,猛然转过头来。进财没来得及躲,与那人撞了个脸对脸。

当看清那人的脸面,进财头皮一下子奓了,嗷嗷大叫着,扭头便跑。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早已亡故的少东家!

回到客栈,进财大病一场。终于相信老掌柜所说的,并无半点虚夸。打那以后,进财与王老掌柜心照不宣。内当家思夫心切,变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养奸偷汉这茬,也没人再提。反正鬼也好,妖也罢,那内当家腹中,就是他王家的种。

渐渐地,内当家腹胀乳高,眼瞅着就要临盆。进财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安,可越害怕就越出事,果不其然,还真就产下了一个鬼胎……

说罢原由,王老掌柜已是泣不成声。进财也在旁边长吁短叹。

府尹沉吟半晌,这才问道:“进财,你家掌柜,所言属实?”

“回大人,句句属实!”进财连忙跪下,说道,“小的之前也不信那鬼魂返阳之说,可那张脸……却是瞧得真真的,铁定是少东家的模样!”

府尹皱下眉头,隐约感觉此案棘手:“除你二人外,有无旁证?”

“最知情的,莫过于我们内当家的,”进财苦着脸回道,“可当下,我们内当家也死了……大人,我等平头老百姓,就算借几个胆,也不敢对您老人家造谣生非呀!”

府尹暗暗咂舌,倘若真如二人所言,那岂不成了鬼胎作祟?抓人容易,捉鬼却难,难不成还要找个驱魔天师,代替公差办案?

见府尹面犯难色,查仵作知他犹豫不决,忙上前一步,拱手禀道:“大人,适方才冯公子已验过两具尸首,想必他对此案应有独到见解。”

府尹点头,冲冯慎道:“冯公子,不知有何高见?”

“不敢不敢,”听得府尹发问,冯慎忙作揖道,“既蒙大人垂询,晚辈自应知无不言。然在回话前,晚辈斗胆,想提个请求。”

“不必拘礼,”府尹摆手道,“令尊与本府是至交,你好比本府子侄,有什么请求,直说便是!”

“那好,”冯慎笑道,“那就请大人暂歇,晚辈越俎代庖,来审审这桩‘鬼胎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