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大哥!我这便让弟兄们都上来!”另一名大汉说完,将原本挂在脖子上的一只小海螺吹响。
那海螺虽小,发出的声音却是极大,只听得“呜呜呜”三遍螺声过后,距趸船数丈外的海面上,突然变得有如烧开了的沸水锅。紧接着,海浪齐分、水花激溅,“哗哗”一通巨响之后,一个遍体包铁的庞然大物,堪堪破水而出。
被激起的浪头一顶,那趸船也跟着颤了几颤,别说是周有道傻了眼,就连艄棚中的冯慎等人也是大为诧异。
香瓜揉了揉眼睛,奇道:“俺的天呐……那到底是个什么啊?”
冯慎道:“那艘怪船,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潜龙号’了。”
花无声也道:“稀奇!稀奇!船能行在海面下,还真是头一回见到。看来这个什么铁船帮,的确是有些门道啊!”
香瓜指着棚窗外,又道:“你们快看,那怪船上又有人出来了!”
众人再向外看去,果然见那怪船上钻出十来号喽啰来。也不知他们按了什么机括,怪船上突然射出一支生着倒钩的粗大渔箭,那渔箭带着长长的缆绳,登时穿透了趸船的舱板,将两船牢牢连接。
待缆绳接好,那十来号喽啰依次顺绳而下,陆续滑到了趸船上,等全涌至甲板上后,向着霸海双蛟齐齐行礼。“大当家的、二当家的!”
那大当家的手一挥,下令道:“兄弟们,搜船找宝贝呐!”
十来号喽啰领命,立即在趸船上四散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周有道那一个个大箱便被撬开,里面满满登登塞着的,果然是无数的金砖银锭、奇珍异宝。
每撬开一个箱子,喽啰们便轰然叫好。那二当家没料到有如此多的金银,向那大当家喜道:“大哥,咱这一票干的,真他娘的赚大发了!”
那大当家的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朝瘫在地上的周有道抬腿便是一脚。“奶奶的!你这老肥猪还真是不得了,这票做完,够咱们帮里的弟兄们快活好几年了!”
周有道面如死灰,耷拉着一颗胖脑袋,萎顿得像没了活气。
喽啰们继续搜寻,于是乎船家、冯慎等人连同着那群姨太太们,也都被押在了甲板上。
瞧着那些丰乳肥臀的姨太太们,一个喽啰忍不住,在其中一个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那姨太太吓得尖叫连连,其余喽啰都是哄堂大笑。
那二当家的笑骂道:“海蛎子,你真他奶奶的没出息!一见到骚娘们儿就走不动道了?先他娘的省着点力气!回去之后,你爱怎么折腾老子都不管!”
“是,二当家的!”那海蛎子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地退在一边。
那大当家的看了看冯慎等人,指着周有道问道:“你们这群人,跟那老肥猪什么关系?”
船老大忙跪在甲板上磕头,“好汉饶命啊,我们和道爷他们,都是被那姓周的逼着出海的。”
那二当家的笑道:“铁船帮只杀官,不杀民!船家老儿,你用不着害怕,要说起来,咱们弟兄还算救了你们一命呢!”
船老大一怔,“救了我们?”
花无声赶紧插言道:“是啊是啊,船老大你是不知道,就在我起夜解溲时,正好撞见了那姓周的带人来杀咱们,若不是铁船帮的好汉们及时赶来,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念书人哪,早已经呜呼哀哉了。”
船老大又问道:“可那姓周的,为什么要杀咱们呀?”
花无声道:“船老大你有所不知,那姓周的是个大官,那些箱子里的钱,都是他贪来的赃银!怕咱们回去后乱嚼舌头,所以他周老爷便要杀人灭口了!”
船老大闻言,不由得大怒,从甲板上爬起来,便狠狠甩了周有道几个耳光。“好你个歹毒的狗官!我们辛辛苦苦送你出海,你却要对我们下毒手?万幸苍天保佑,没叫你这狗官的奸计得逞,否则我们这一船的无辜性命,岂不是稀里糊涂地搭进去了?狗官啊狗官,你好毒辣的心肠!你究竟是官呀,还是狗强盗啊!?”
听到这里,喽啰们都不乐意了。“船家老儿,你嘴里不干不净的浑说些什么?”
“是啊,你这老儿再敢胡说八道,连你一并抢了!”
船家也知失言,吓得伏地讨饶。“我没有别的意思,好汉们开恩,好汉们开恩呐……”
“哈哈哈……”那二当家的掉转渔叉,用叉柄托在船老大腋下将其托起。“船家老儿别怕,我那些弟兄是在吓唬你呢。咱们铁船帮,做的是没本钱的营生,说咱们是海盗,那也是一点儿没错。可盗亦有道,真正伤天害理的事,咱们也不会去干,你拿那狼心狗肺的老肥猪跟咱们比,弟兄们自然会不高兴了!”
船老大连连称是,心里仍旧是惊魂未定。
那大当家的将渔叉一横,指着周有道问道:“老肥猪,你能贪来那么多金银财宝,想来官做得不小吗?自己说吧,你是个什么鸟官?”
周有道慌道:“我已告老还乡,现在早就不是官身了……几位好汉,金银财宝我不要了,你们都拿去……只求你们,千万要留我一条性命啊!”
花无声笑道:“周老爷,事到如今,你还想说谎啊?真当这些好汉们是傻瓜么?”
那二当家的一皱眉,打量起花无声来。“你知道那老肥猪细底?那你来说!”
“好!”花无声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四姨太,又道,“这周老爷嘛,原来是镇江知府,他在那任上,可没少作威作福啊!”
众喽啰窃窃私语道:“乖乖,居然是个知府?那不比知县还要大上个一级?”
“你懂个屁!那么多官船都他妈白劫了?那知县才是个七品官,知府可是从四品呢!你自个儿掰着指头算算看,这中间差着多少级?”
花无声笑道:“还是这位好汉有见地!不过呢,咱们的周老爷哪,最近又升了官,从那从四品的镇江知府,摇身一变,成了那正四品的海关道员!他这趟,便是打算去福建赴任的!”
那大当家的怒道:“就他这种蠢物还能升官?那狗朝廷,真他奶奶的没救了!”
那二当家的也忿道:“还好咱们将他截下了,否则让这狗官到了福建,还不知有多少渔家穷苦弟兄,要遭受他的祸害呢!”
咸观道人与空如师太相互一视,皆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道这伙海盗虽为寇流,但也未失豪侠禀性。
周有道不敢再吭声,只是将小眼睛眯缝着,不时向南打量着。
那大当家见状,冷哼道:“老肥猪,你在等援兵吗?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你们是如何得知的?”周有道一惊,“莫非……你们见过苟师爷他们了?”
二当家的冷笑道:“没见过他们,咱们又如何能知道这艘不起眼儿的趸船上,还藏着你这只老肥猪呢?”
周有道急急问道:“他们人呢?”
二当家的道:“你那什么狗师爷、猫师爷,连着那大船上的亲兵,都统统沉在海里喂鱼去了!”
周有道痴痴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谁走露了风声……”
那大当家的道:“也罢,咱们就发发善心,让你当个明白鬼吧!这阵子,沉沙岛附近都没什么官船敢出没,弟兄们没法子,只有行远些去‘打草谷’,结果呢,就遇到了那狗头师爷所乘坐的官船。”
那二当家的接着道:“将那官船逼停后,见那船是空的,我与大哥心想,就算没劫到财物,宰几个狗官也是好的。正要动手时,那狗头师爷为了保命,便招出了你这老肥猪的事。”
周有道恨得鼻子都歪了。“这个王八蛋!”
大当家的又道:“老肥猪你也甭气,那王八蛋咱们已经帮你除了,将那官船撞沉后,咱们这不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行了老肥猪,金银财宝和那些骚娘们儿,自有爷爷们替你收着,你快些到海底下,找那狗头师爷算账去吧!”
周有道“扑通”跪倒,泪涕俱下。“求爷爷们饶了我吧……爷爷们饶我一条狗命呐……”
“真他奶奶的聒噪!”那二当家的骂完,一叉搠入周有道那浑圆的大肚中,再一挑,周有道肥胖的身躯,便已落入了海中。
“啊!”那帮姨太太们见状,吓得尖叫不停。
二当家的挺叉一指,“快给老子闭嘴!再敢叫上一声,把你们这群骚娘们儿也宰了!”
说完,二当家的便吩咐喽啰将姨太太们押回前舱,周有道手下的那些尸首,也都被扔下了船去。
等他们忙活完,船老大硬着头皮上前问道:“两位头领……今天晚上的事,我们回去后绝对不会乱说一个字……你们看……能不能放了我们啊?”
那大当家的笑道:“船家老儿,你只管将心放回肚子里。咱们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吐一口唾沫砸在地上,那就是一个坑!”
二当家的也道:“大哥说得没错,放心吧船家老儿,保管你们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不过在此之前,你这艘大趸船,可得先借咱们用上一用。”
“啊?”船老大又一惊,“好汉,你们的意思……是想要我这艘船?”
“奶奶的!”二当家的笑骂道:“你这破船谁会稀罕?都说了是借!”
船老大越发不解,“怎么个借法?”
二当家的一指前舱,“那几箱财宝太沉,搬来挪去的也麻烦,咱们先用‘潜龙号’拖着你这趸船回沉沙岛,等卸下财宝之后,便自会放你们离去。”
船老大想了想,突然有些担心。“要我们跟着回宝寨,倒也没什么打紧……可那样一来,进出宝寨的路线,岂不就被我们知道了?到那个时候,好汉们还会让我们活着离开吗?”
大当家的哈哈大笑,“你这老儿知道的规矩倒还不少!咱们既然允你们过去,自然便有法子让你们记不得路线,行了,后面的事不用你闲操心,乖乖听从咱们的安排就行!弟兄们!准备一下,启航回岛!”
说完,霸海双蛟留下二人看守趸船,纠起其他喽啰返回了“潜龙号”上。那“潜龙号”没再沉入海下,而是借之前射在船头的缆绳,拉着趸船便往深海中航去。
见冯慎等人老的老、小的小,那留守的两名喽啰也没把他们当回事,自己闯到前舱,取了周有道留下的酒肉吃喝。
趁着没人注意,冯慎悄声道:“之后如何打算,请三位师父示下。”
花无声笑道:“还打算什么?跟他们去老巢瞧瞧也无妨呀!”
香瓜也起哄道:“臭穷酸说得没错,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盗窝呢!”
冯慎皱了皱眉,又向咸观道人和空如师太问道:“大师父、四师父,你们意下如何?”
空如师太看了看咸观道人,指着花无声道:“慎儿,其实你三师父呀,早已经有主意了。”
冯慎道:“三师父,你是想追回那些财宝吗?”
没等花无声开口,香瓜便使劲点头。“肯定是的!臭穷酸那么财迷……”
花无声怒道:“臭丫头懂什么?那些财宝追回来,也是要分济给贫苦百姓的!”
香瓜问道:“那你图什么呀?”
花无声道:“你这臭丫头真是愚不可及!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船了!”
香瓜奇道:“船?”
“是啊!”花无声接着道,“本来呢,是打算抢周有道的海船来着,结果被铁船帮给撞沉了……说不得,只有借他们的‘潜龙号’一用喽。”
香瓜喜道:“臭穷酸,真有你的!俺咋就没想到呢?太好了,俺还没坐过能在水底下游的船呢!哎,咱们也别愣着了,俺等不及啦!这便动手吧!”
“急什么?”花无声白眼一翻,“等到了那什么沉沙岛上再说!现在抢过来,你这臭丫头会开吗?”
又说了一阵,冯慎等人便不再开口,闭目安神、养精蓄锐,只待之后抢船夺宝。
那“潜龙号”行得极快,航在茫茫大海上,宛若骏马奔驰于平川。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林立的怪礁,嶙峋的礁峰像一株株的参天古木,如棘如剑,直直刺向夜幕苍穹。礁林深处,笼着一团团迷雾,朦朦胧胧、糊然难辨。
行至礁林外,“潜龙号”缓缓停下,船尾铁窗一掀,钻出一个人的脑袋。“喂!要进岛了!你们俩快准备准备!”
趸船上的两名喽啰会意,各提了黑布、绳索,分别来到前后舱。
来后艄的喽啰喊了几嗓子,将船家与冯慎等人唤了出来。
见他手持绳布,那船老大又害怕起来。“好汉……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喽啰笑道:“没事没事,要进岛了,所以得将你们的双眼蒙了、手脚捆了,省得让你们知道入岛路径啊。”
“这个……”
船老大尚在犹豫不决,花无声已从容地将双手伸了过去。“既来之,则安之,来吧好汉,先从我开始吧!”
那喽啰赞道:“到底是念过书的,就是晓事。好,都甭怕,咱们一个一个来啊!”
说完,那喽啰便动手开绑,等将人尽数蒙眼缚手后,另一头的喽啰也依样画葫芦,已把姨太太们如法措置。
弄好了这些,那两个喽啰便向“潜龙号”上高声示意,冯慎等人感到船身一震,趸船又被拖着缓缓前行。
被蒙着双眼,冯慎等人便用耳听身受。一进礁林,船只便开始七拐八绕,那水流也时快时慢,带着两艘船也时急时缓。两侧礁峰上,隐隐传来机栝运转之声,似乎伏设着厉害的机关销器。又行了一会儿,“潜龙号”上也传出人声,以暗语高声唤喝,也不知在与什么人呼应对答。
再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两船一先一后,似乎是靠上了岸边。两个喽啰赶过来,替冯慎等人除去了眼封。“哈哈,沉沙岛到啦!”
船老大道:“好汉,还没给我们松绑啊。”
喽啰笑道:“再忍一忍吧,在岛上不能乱跑,先在这里老实待着,等咱们卸下财宝后再来放你们!”
说完,那两个喽啰便不再管他们,开始招呼人手去前舱搬运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