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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慎等人欣喜若狂,一个个手舞足蹈,纷纷将冯昭迎上。
“爹,今晚全仗了你!”
“是啊,冯伯伯好厉害。”
“那是,咱们老爷那还了得?不过当时我可吓傻了,等到回过神来,老爷已将坏人全都打发了……”
冯昭摆了摆手,向冯慎有气无力道:“慎儿……扶我坐下……”
见父亲模样不对,冯慎马上紧张起来。“爹!你怎么了?”
其余人也慌了,忙七手八脚地扶冯昭坐下,又急急朝他周身查验,想看看是否有伤口。
然冯昭衣衫上血迹不少,可皆是对阵时为敌手所溅,众人刚松了口气,冯昭却剧烈咳嗽一阵,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冯慎大惊,“爹,莫非你受了内伤?伤在哪里?伤在哪里啊!”
冯昭面如金纸,向院中一指道:“那些都是好手……他们的兵刃虽未砍在我身上,但拼斗下来,所受的刀风剑气,已然透过后心,将我肺腑震成了重伤……我激得张少商一招定胜败,就是为了速战速决……咳咳……能撑到现在,我已无憾了……”
冯慎忙在父亲后背一摸,后心处的衣服果然应手即裂,轻轻一扯,便全碎成了条绺。“冯全!快拿伤药!快去拿伤药啊!”
冯昭摆了摆手,“我心脉早被震断,已经无药可医了……”
冯慎泪如涌泉,死死握住父亲的手。“有救的!一定有救的!爹,你别再说话了!”
冯昭微微一笑,“爹再不开口,怕是要没机会了……慎儿,爹颈间挂着一串链子……你将它摘下来……”
“是!”冯慎含泪摸向冯昭颈上,将那链子取了下来。见那链子上串着不少凹凹凸凸的小铁块,冯慎又问道:“爹,这是……”
冯昭道:“我也不知……你收好它,别弄丢了……日后缘分到了,你或许就会明白……”
“好,孩儿谨记!”冯慎点点头,将那链子贴身挂于脖子上,刚想再说些什么,冯昭眼皮一合,已然晕厥不醒。
“爹!爹!”
“冯伯伯!”
“老爷你醒醒啊……”
众人正拼命呼唤着,墙头上“啪嗒”几声轻响,居然又跃上来三个人影。
冯慎心中一颤,以为又有敌手来袭,忙抹一把脸,抓起遏必隆刀。“香瓜,你在这护住我爹!我去跟他们拼了!”
“好!”香瓜抽嗒一声,红着眼眶道,“冯大哥,你小心!”
那三人来得好快。冯慎刚跨出廊下,他们便身子一晃,从墙头到了跟前。
待看清了来人,冯慎不由得怔了。“是你们……”
原来,这三人冯慎之前俱照过面,一个是那独眼道人,一个是那中年文士,剩下一个,便是那带发女尼。三人皆是发乱面污、衣袍带血,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那中年文士朝廊下一望,连连顿脚。“唉!还是来迟了一步!”
那独眼道人默然掐算一阵,叹息道:“命蹇时乖,合该有此一劫。天意如此,强求不得啊……”
冯慎不知这三人是敌是友,横刀一拦。“你们也是庆王府的鹰爪子吗?”
那独眼道人不答,身子在刀下一闪,已然搭上了冯昭手掌。香瓜无暇多想,一箭朝那道人射去。
那道人头也未抬,二指忽伸,竟将射来的钉箭牢牢夹住。
“别碰我爹!”冯慎大惊,挥刀朝那道人砍去。
那女尼淄衣一拂,将冯慎轻轻推送在一边。“慎儿,我们不是外人!”
听那女尼这般说,冯慎与香瓜愣了几愣,也便不再妄动。只见那独眼道人将钉箭随手一丢,又将指尖抵至冯昭掌心“劳宫穴”上,似是以真力疾输。
约莫半盏茶的光景,道人额头已经见汗,冯昭的眼皮突然抬了几抬,悠悠醒了过来。
“爹!”冯慎将刀一扔,赶紧扑了过去。
冯昭张开眼,见到那独目道人,非但不惊,反而转喜。“掌门师兄……火枪队都……”
那独目道人方叫句“师弟”,中年文士与那女尼也凑上前来。“二师哥放心吧,全都打发干净了!”
听几人如此称呼,冯慎等人全都怔了。“爹,他们是?”
冯昭颤巍巍的抬起手,依次向道人、文士与女尼指去。“这位是咸观道长……这位是花无声花先生……这位,是空如师太……慎儿,快见过三位前辈,给他们叩头……”
父亲有命,冯慎哪敢不遵?当即撩袍,便要跪倒。
空如师太与花无声急忙相阻,向冯昭道:“二师哥,慎儿唤我们‘师伯’、‘师叔’便好,你何必要论得如此生分?”
咸观道长也点头道:“是啊二师弟,不必如此相称。”
冯昭摇头道:“我与慎儿虽为父子,但他却从未研习过咱们师门中的本事……因而让他先行晚辈之礼,若……咳咳……若你们觉得他尚可造就,还请……还请将他收录门墙吧……”
听到这里,三人已经明白,冯昭是想要托孤。花无声与空如师太相视一望,又齐齐看向咸观道人。
咸观道人沉吟半晌,轻轻点了点头。“慎儿日后,自有我等照料,二师弟放心就是了。”
冯昭眼中现出一抹欣喜。“多谢掌门师兄了……”
“二师弟哪里话来?”咸观道人摆了摆手,又朝冯慎低声道,“慎儿,你还有什么话,就抓紧些跟你爹说吧……”
冯慎“扑通”向咸观道人跪倒,泣涕如雨。“道长,你是高人,求求你救救我爹爹!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求求你了……”
香瓜与冯全等人见状,也“呼啦”一下子跪成一片。
咸观道人摇头叹道:“我与二师弟有同门之谊,就算你们不求,我也自当竭尽全力,眼下非是我不救,而是无力回天了……你们快些起来吧,别再耽误工夫了……二师弟他,撑不过片刻光景了……”
听了这话,冯慎也知父亲即将油尽灯枯,忙爬上前,伏在父亲胸前泣不成声。
冯昭艰难的伸出手,轻摸着冯慎头顶道:“慎儿……以后的路,爹不能再陪着你走了……你娘在下面孤零零的等了太久……咳咳……爹是时候……是时候要去陪她了……你很好……爹也没什么可嘱咐的……”
冯昭说着说着,气息越来越弱,最后手臂一垂,眼皮慢慢的合上。
“爹!爹!爹啊……你睁眼!你睁开眼啊……”
冯慎发疯一样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号恸崩摧,肠断欲绝。冯全香瓜等人也悲从中来,一个个掩面长涕,大放哀声。
咸观道人闭目不语,空如师太默诵经咒,花无声怅怅地怔了一阵,突然放声高吟:“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
待花无声一曲挽歌唱罢,三人又齐向冯昭尸身施了一礼。礼毕,咸观道人走到冯慎跟前,问道:“慎儿,你现下有什么打算?”
冯慎哽咽道:“道长,晚辈欲先将父亲葬了……”
“阿弥陀佛。”空如宣声佛号,道,“二师哥的后事,自有我等料理。然将二师哥安葬后,你又做何打算?”
冯慎神色怅惘,满脸悲苦。“师太,而今我处境凶险,有如釜鱼幕燕,实乃大不祥之人……爹爹临终之前,虽将我托付给了三位,但人各有命,我不想再殃及旁人……”
空如师太道:“慎儿此言差矣,我佛家不信天命,只讲缘法。诸法从缘起,彼法因缘尽,缘起缘尽,皆有定数,如今缘法未绝,我等又岂会袖手?”
冯慎执拗地摇了摇头,慢慢抓起遏必隆刀。“三位的好意,晚辈心领了……父仇不可不报,晚辈决意要独闯庆王府!”
“报仇?”花无声脸色一沉,喝道,“我瞧你是要去送死!”
“那又怎样?”冯慎道,“若杀不了奕劻,大不了我把这条命扔在那里就是!”
“混账!”花无声怒不可遏,劈手便扇了冯慎一个耳光。虽然没使内劲,可仍将冯慎打得跌翻在地。
“三师哥不可……”空如师太方要制止,却被咸观道人拦下。见咸观道人微微一摇头,空如师太便不再做声。
花无声不依不饶,攥着冯慎衣领,扬手又要打。
“臭穷酸!”香瓜突然举起手腕,以甩手弩对准了花无声。“俺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敢再动俺冯大哥一下试试看!”
花无声“哼”了一声,手掌继续挥下。香瓜急了眼,登时将所余钉箭一股脑儿地的射出。花无声左手袖袍只一扬,便把射来的钉箭悉数卷入,右手滞也未滞,在冯慎脸上又打了一个巴掌。
香瓜满脸泪痕,偏偏又咬牙切齿。“你扇俺冯大哥的这两个耳光,终有一天,俺会连本带利的打还给你!”
“好,我等着!”花无声将袖袍一抖,钉箭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冯慎,这两个巴掌挨的,你小子服是不服?”
冯慎狠狠抹去嘴边鲜血。“不服!”
花无声眼睛一瞪,“为何不服?”
冯慎道:“纵使花先生武功盖世,我冯慎也只是威武不屈!”
“还威武不屈?”花无声骂道,“亏你爹还对你厚望殷殷,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要想心比天高,你先得有双翅子!”
冯慎脸上火辣辣地生疼,脑子里却渐渐有些清醒。
花无声接着喝道:“你小子口口声声喊着要报仇,可仇人是谁?二师哥不是不知护诀之险,那是他自己选的道!小子,你好好想想,仇人是曾三吗?是庆王奕劻吗?是这满院子躺着的死士吗?不是,都不是!要硬要说起来,害死你爹的那个人,就是你!”
冯慎浑身一战,愕然道:“是……是我?”
“没错!就是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花无声疾言厉色、横眉立目道:“是谁中了曾三的圈套?又是谁招了这些死士杀手来?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你!是你的无断、无谋、无能,最终导致了今夜的这一切!二师哥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周全,可你小子却犯浑,明知是白白送死,还硬要去闯庆王府。你当那是视死如归吗?呸!你不过是一介愚莽的匹夫!”
花无声这番话,有如当头棒喝,冯慎猛打个激灵,幡然醒悟过来。他愧悔交加,向着花无声三人倒头便拜。“若非花先生一言点醒,晚辈尚深陷在梦中不能自拔……晚辈虽说愚钝,但已是赤诚一片,恳请三位前辈收晚辈为徒……”
三人尚未开口,香瓜也是“扑通”一声跪倒。“求你们也教俺本事!”
花无声奇道:“小丫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俺不是凑热闹!俺是真心的!”香瓜抹去眼角泪痕,道,“你们功夫很厉害,俺要跟着你们学,等俺学会了,就不再让别人欺负俺冯大哥了!”
“嘿!”花无声气道,“小丫头,鬼心眼不少哪!你说这话,是想要吓唬我吗?”
香瓜眼睛一转,回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臭穷酸,你要是真怕了,就别答应俺!”
“哼,你激我也没用!”花无声不再理香瓜,朝冯慎说道,“小子,你听着,我们虽然答应二师哥要照料你,但你若想真正入我们门下,还需历经一重考验!”
冯慎又磕了一个头,“花先生请吩咐,哪怕是赴汤蹈火,晚辈也会尽力而为!”
“也不用你去赴汤蹈火!”花无声又道,“经我们这一番大闹,庆王府的火枪队个个横尸街头,想来不到天明,京师便会全城戒严。我们想脱身很容易,但你小子能不能活着出城,那可就很难说了。小子你记住了,绝境求生也是一种本事,若有能耐,明日咱们南城外再见吧!”
冯慎点点头,道:“好,晚辈定不辜负了三位前辈的苦心!”
花无声身子一纵,将那长筒拾回,交给空如师太后,又去廊下搭起冯昭的尸身伏在背上。“这筒中之物,是我师门紧要,可不能跟着你犯险。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空如师太说偈道:“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心有所住,即为非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无量寿福!”咸观道人拍了拍冯慎肩膀,道,“慎儿,前路坎坷,你好自为之吧。向你爹爹磕个头,我们要去了!”
“是……”冯慎答应一声,冲着父亲尸首挥泪下拜。待再站起身来,咸观等人已然隐在墙头之外。
见冯慎兀自呆立,冯全等人忙围了上来。
冯全抹着眼泪,问道:“少爷……你真的要跟道爷他们走吗?”
冯慎点了点头,缓缓道:“从今后,这京城之中,怕是再无我存身之处了……明日我若能出城,自当跟着他们苦学修练,你们却不必随我赴险……”
冯全哭道:“少爷,你到哪儿我便跟着你到哪儿,你别嫌我累赘……”
双杏和夏竹也泣道:“是呀公子爷,就让我们留下来服侍你吧,我们共历过生死,哪里还会怕什么凶险?”
冯慎摆摆手,道:“我意已决,你们不用再劝了。冯全,双杏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哦,我书房中有一对玉瓶,就当是送给双杏的嫁妆吧……家里剩下的财物,大伙也分一分,从此隐名埋名,切莫再与我扯上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