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怕,”伍连德道,“他们走之前,已偷偷在老夫人家的水缸里,投入了虎烈拉。”
“啊?”鲁班头矍然失色,“那口水缸上是不是锔着块锡皮?”
伍连德想了想,道:“好像是的。”
“完了老弟,”鲁班头惊道,“咱俩可都喝过那缸里的水哪!”
“鲁班头放心吧,”伍连德笑道,“那水里的病毒,早已被我解了。”
冯慎道:“伍兄现能化解那毒了?”
“是的”,伍连德道,“有那些僧人所留下的残液作参考,研制起疫苗来便大为省力。不过在当时,我并不确定是否能成功,又担心那老夫人会对我产生误解,便学那些僧人做法,背着她偷偷把疫苗投在水缸里。”
鲁班头喜道:“怪不得那老太太怀疑有人在她家附近转悠,原来是你小子啊!”
“唉,”伍连德叹道,“可惜那老夫人最终还是难逃厄运。”
“伍兄,”冯慎又道,“若再有人染上虎烈拉,你有把握医得好吗?”
伍连德道:“问题不大,相关的分子式我已掌握,只需条件齐全后我再进一步改良……”
鲁班头打断道:“你说这些我们也听不懂,只要能救人就成了。”
“这倒是实话,”伍连德道,“只是我不解的是,研制这类病毒,在西方尚属先驱范畴,那寺中的僧人为何能运用自如?”
冯慎道:“他们不过是按命行事,研制病毒的,应另有其人。”
伍连德问道:“这话怎讲?”
此时冯慎对伍连德已无戒心,当下把之前的经历,连同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
听到粘杆处与东洋人勾结时,伍连德道:“这就是了。如若有日本人参与在内,研制病毒之事便不足为奇了。冯先生,那接下来我们怎么打算?”
“我看这样”,冯慎冲鲁班头道,“大哥你持腰牌去县衙调兵,我与伍兄再去那老妪家瞧瞧,说不定找出些线索。”
“成,”鲁班头道,“我这便动身!”
冯慎又嘱咐道:“大哥到了县衙后,多挑些好手来,那伙忍者可不好对付。”
“忍者?”鲁班头愣道,“哪里来的忍者?”
“大哥还没想到吗?”冯慎道,“那寺中的‘哑罗汉’,就是那东瀛的忍者啊。”
“啊?”鲁班头傻了眼,“这话怎么说的?”
冯慎道:“那伙忍者曾跟我打过照面,当时他们头戴鬼脸面具,我瞧不到他们模样,可他们却能记得我。在摩崖寺前,他们可能是怕我认出,便有意变了招式。联系到寺里种种,再加上那重伤汉子身上所受的爪击,我这才断定那伙哑罗汉便是忍者假扮。”
鲁班头又道:“可他们扮什么不好,为何偏要充和尚?”
冯慎道:“一来是因他们在要寺中藏身,扮成僧人自然方便些。这二来嘛,是因他们除此身份,也扮不成别的。”
“不能啊”,鲁班头道,“庙里有俗家弟子也是常事。”
冯慎指了指伍连德,“与伍兄一样,他们日本人并无蓄辫之风,若顶着满头短发,岂不是更惹眼?”
“也是”,鲁班头道,“剃光了头发才都一样。”
冯慎又道:“还有他们装聋作哑的真正原因,就是不会汉话。既听不懂,也说不得,只好缄口不言了。”
“着哇!”鲁班头摩拳擦掌道,“那正好把他们一窝端!还等什么?咱们赶紧的吧!”
说罢,鲁班头催促连连。伍连德见状,从案底拖了只皮箱拎在手上,同冯慎等人一同出了祠堂。
三人刚走到老妪家,便发现村头影影绰绰的围了一群人。鲁班头以为是寺中恶僧,当即便欲上前拼命。
“大哥慢来,”冯慎一把拦住,“那打头的,好像是下午与娄师爷同来的一名捕快。”
“哦?还真是官差。”鲁班头定睛一瞧,心下大喜,“哈哈,这下可好,省得老子跑趟腿了!”
听得动静,众官差齐齐瞧来。
鲁班头放声大喊道:“喂!兀那捕快,快给老子滚过来!”
谁知话音刚落地,竟“嗖”的一声,射来一支利箭。
冯慎当机立断,夺过伍连德皮箱将箭支格开。“你们做什么?”
那捕快话也不搭,冲身后高喊道:“兄弟们,快将这伙害命的恶徒拿了!”
“作死吗?”鲁班头大怒,一把扯出腰牌,“你他娘的说谁是恶徒?都瞧清楚了,老子是顺天府的人!”
那捕快冷笑道:“你这厮伪造腰牌、冒充公差,本已犯下重罪,现还勾结同党残害村中老妪,更是罪不容诛!”
“放屁!”鲁班头骂道,“你让那姓娄的出来说话!”
那捕快道:“娄师爷公务倥偬,哪有工夫理你?兄弟们,别听恶徒啰唆,给我上啊!”
鲁班头还欲喝骂,却被冯慎止住:“大哥别费口舌了,他们与寺中恶人怕是一路的!”
鲁班头恨道:“他娘的,我瞧也是!老弟,这下可真麻烦了!”
冯慎将皮箱朝伍连德怀中一塞,急道:“伍兄,你身负重任,绝不能有半点闪失!这里有我们顶着,你自己快快逃命吧!”
伍连德道:“两位先生有难,我岂能独自逃走?我……我来给你们帮忙!”
“别添乱了!”鲁班头气道,“就你这样的连个鸡也杀不死!赶紧逃吧!一会儿打起来,我俩可顾不上你!”
伍连德涨得满脸通红,“逃跑不是绅士的做派,我也要战斗!”
说完,伍连德从地上捡起石头,不住朝前投打。
眼见官差冲到切近,冯鲁二人也无暇管他,双双大喝一声,出招迎敌。
走了几合,冲在前面的几名官差便被冯鲁打倒,可二人怕伍连德出什么意外,始终不敢离他左近。
然官差人多势大,马上变换阵型排布围夹。冯鲁二人招架不迭,只好护着伍连德且战且退。最后,三人退至一堵院墙下,这才稍解了腹背受敌之势。
见有官差背着铁胎弓,冯慎恐他们放箭,便冲上去近身黏打,不给官差可乘之机。鲁班头久经阵战,当下心领神会,依着冯慎模样,赶至另一侧抵挡。
二人使出浑身解数,一人守住一端。官差多半用的是长兵刃,被他俩靠近逼欺,一时也施展不得。
激斗间,冯慎飞脚踢开一名官差,步法陡变,又将搠来的两杆缨枪并夹在肋下。
使枪的两名官差大惊,忙急抽回夺。冯慎挥臂向缨枪上一击,枪杆骤然大震,二差拿捏不住,齐齐撤手。
冯慎双枪虚刺,周围官差急急后跃,趁这工夫,冯慎分其一梃,朝着鲁班头投去 。“大哥,接家伙!”
“好咧!”鲁班头一抄,紧紧接牢。缨枪在手,鲁班头豪气大生,把枪杆舞动成一圈圆环,奋力抡砸。兵刃相接,一通“噼里啪啦”的乱响,几名官差被撞得踉跄倒退,只觉虎口生疼。
见二人勇猛,伍连德也不甘人后,从墙壁上抠了些残砖硬泥,又向人堆里打去。
谁知伍连德又慌又急,投出的三块里,倒有两块砸在了鲁班头身上。挨了几下,鲁班头疼得龇牙咧嘴,一面苦苦拒敌,一面回身大骂:“老伍你他娘是哪儿头的?怎么净往老子身上招呼?”
伍连德赔笑道:“对……对不住……”
“瞅准些再打!”鲁班头大吼一声,复向官差杀去。
伍连德又抠下两块砖,瞄了半晌这才投出一块。说来也巧,那砖块一脱手,居然又朝着鲁班头后脑飞去。
砖块棱角分明,击在颅后少不得要头破血流。可鲁班头只顾着对敌,于身后凶险全然无觉。万幸冯慎察觉到不妙,急忙横枪纵跃,及时将那砖块截打在地上。
鲁班头回头一瞧,立即明白了什么事。“老伍,你跟老子扛上了是吧?快老实待着,别他娘的总帮倒忙!”
“哦……好……”伍连德喏喏连声,攥着剩下的砖块不敢再动。
伍连德的目光隐在镜片后,冯慎心头却划过一丝不安。然不等他细想,官差们又拥了过来。冯慎与鲁班头忙抖擞精神,专心与官差周旋。
众官差功夫虽不济,却皆是锲而不舍,被冯鲁二人打散数次,还是不肯退缩。渐渐的,冯慎心生疑窦:粘杆余孽多行暗杀刺探之举,他们拳脚上虽有高低,但练的皆是轻巧灵便的路数。而这些官差步法沉重,出招又奋不顾身,明显是受过行伍操训。
虑其此处,冯慎出手便暗留了分寸,只将枪攥倒转,避开头胸要害,专攻官差下盘。鲁班头粗枝大叶,于酣战之时哪会虑及细微?只是甩开膀子,一味地猛攻猛打。
见鲁班头难缠,众官差便合力攻他。几条长枪凌空一挑,齐齐向鲁班头砸压。鲁班头扎个铁马,忙横枪去格。不想那缨枪被他又抡又敲,木杆上早已裂出一条缝隙,这会儿拼受了数枪之力,没撑多久,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鲁班头兵刃一断,即刻相形失色。他一手握着一截短杆,将压来的数条枪头勉力拨开,可劲道、招式却大不如前。而官差仗着枪长,频频突刺,鲁班头左支右绌,险些被他们扎中。
冯慎见状,急抖个枪花,忙猱身来助。可这样一来,虽暂解了鲁班头之危,却使得阵圈骤缩。二人拼命拆挡,奈何众官差还是步步逼来,用时一久,慢慢陷入了鏖战。
正当这难解难分之际,村头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马嘶。那声音有如龙吟虎啸,直听得众官差打了个激灵儿。黑暗之中,一匹神骏昂首扬蹄,宛若一团疾风,破尘奔来。
“是逾云!”
冯慎与鲁班头瞧清了那马模样,不由得大喜。心知定是逾云听到动静,挣断了缰绳驰来救主。
见逾云冲来,众官差所乘的坐骑纷纷躲避。逾云径直腾跃,如踏无人之境。发觉冯鲁被围,逾云猛甩红鬃,照着众官差便横冲直撞。
众官差大惊,发喊逃散,逾云来回冲了两趟,这才在冯慎身旁停下,不住舔蹭以示亲昵。
冯慎拍了拍马头,心中有了计议。“大哥,你先骑着逾云走!”
“什么?”鲁班头气道,“老弟你这么说,可是把我给小瞧了!”
“不是”,冯慎急道,“我前番用的是假名,这些官差应该认我不出。只要没捉到你,他们暂时不会拿我怎么样。”
鲁班头道:“万一他们就是粘杆余孽呢?”
冯慎道:“那也不打紧。粘杆处有图于我,我亦无性命之忧。眼下情急,大哥莫再推辞了,去搬救兵要紧!”
“好,我听你的!”鲁班头刚要上马,又朝伍连德一指,“那他呢?”
冯慎原想让鲁班头负了伍连德同走,可突然想起方才那幕,一时踌躇难决。伍连德身份未明,冯慎实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犹豫间,伍连德道:“二位不需担心我。到时候,我或有脱身之计。”
听他要主动留下,冯慎稍感歉仄。“难为伍兄了……大哥,快走吧!”
“保重!”鲁班头说完,翻身上马。逾云又是一声长嘶,越众而出。
见鲁班头要逃,众官差连声呼叱,可他们脚步再快,又岂能追上飞驰的逾云?方才激斗时,只有那捕快还骑在马上指挥,这时他也没奈何,只得要过一张铁弓,纵马追出。
那捕快引弓搭箭,瞄着鲁班头射去。鲁班头脑袋一偏,来箭擦鬓而过。
鲁班头暗道惭愧,忙将手中半截枪杆回掷,那捕快在马背上一伏,矮身躲开,又嗖嗖回了两箭。
逾云颇具灵性,故意左驰右跃,使得箭支落空。那捕快大怒,拉满了弓弦,反朝逾云射去。
待利箭射来,逾云后蹄扬蹬,箭头撞在蹄铁上,竟被生生踢飞。可就这么一停一踹,那捕快又追近了几丈。
逾云虽踢开了来箭,可马背上的鲁班头却被剧烈一颠。他身子急振,怀中露出了一个铁疙瘩。
“怎将这短铳忘了?”鲁班头一把抄出,对准身后。
与此同时,那捕快也搭箭欲放。鲁班头想也不想,狠狠扣下扳机。
“轰”一声巨响,那铳口喷出的铅丸,尽数打在那捕快胸前。那捕快惨呼一声,坠下马去,不想左足嵌进了马蹬里,被头下脚上地拖曳在地。
那捕快坐骑受了惊,吓得调头回奔。鲁班头趁机拨马,加鞭趱程。
等那坐骑狼狈奔回,众官差赶紧截住,将那捕快七手八脚地解将下来。
被鲁班头当胸一铳,那捕快登时身亡,又在地上拖了半天,尸首上尽是血污,已然没了人样。
见众官差恨恨相视,大有敌忾之意,冯慎心下不禁一凛。这种神情,若出现在舍身报国的将士身上,自是顺理成章。可换成那伙粘杆余孽,断不会如此决然划一。
正思量间,一名官差指着捕快尸身道:“弟兄们,这王兄弟虽入咱们快班不久,可大伙也拿他当生死之交对不对?”
众差齐喝道:“不错!只要进了快班,都是一样的好兄弟!”
那官差又道:“现今歹人已逃走一个,咱这么多人,要连剩下的同党还拿不住,能对得起死去的王兄弟吗?”
众差红着眼道:“纵豁出性命不要,也得将他们缉拿归案!”
听到这里,冯慎再忍不住,他避开几名官差的攻势,将枪头向地上一插。“大伙且住!我有话说!”
见了冯慎此举,众差敌意稍减。“你们若束手就擒,我们也不来为难。可要想耍什么诡计,那却万万不能!”
冯慎朗声道:“之前我们一再声明,杀害老妪的另有其人。你们无凭无据,为何诬陷我等为歹?至于我们是否为顺天府的公人,更是一查便知,又为何上来便痛下杀手?”
“这……”众差一时语塞,“我们只管拿人,哪知道那许多?傍晚娄师爷回到县衙,说凤落滩有歹人行凶,这才让王兄弟引我们过来。我们刚到村里,便发现那老妇人被杀,而你们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附近!”
冯慎道:“这么说,诸位并没有亲见我等行凶了?”
官差道:“杀老妇时我们确是没见,可害我王兄弟须不是假的!跟你没甚好说,乖乖与我们回去,自有娄师爷发落!”
冯慎暗忖:那娄师爷必与粘杆处有瓜葛,若依言就范到了县衙,只怕要凶险无幸。可眼下官差众多,硬生生拖耗下去也会迟早不敌……
冯慎正权衡着,身后伍连德突然道:“我来跟他们解释清楚。”
“伍兄快回来!”
冯慎大惊,赶忙去拉。可伍连德脚步甚快,早越己而出。
伍连德方待开口,众差便一拥而上,捂嘴锁喉,将他死死擒住。
冯慎急道:“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你们将他放了!”
众差以此为挟,只是冷笑不答。
到了这地步,冯慎也别无他选,长息了一声,将缨枪掷在地上。“罢了,陪你们走一遭就是!”
几名官差取了绳索,将二人绑了个结结实实,连同伍连德那只皮箱,一起缚于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