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乌勒登满意的点点头,“都提起劲来,等会儿攻上山去,活捉了那帮污合之众!”

另一名佐领又道:“这山岗,仅有一条窄道通行。该如何拔取,还请乌将军决策!”

乌勒登远眺了一阵,才道:“是他娘的不好攻……这样吧马保兴,你挑些军健打先锋,先往山上探着。周世铭则带人,跟在后边接济。等扫清了前障,大队人马便一涌而上。哦还有,贼人还掳了个叫冯慎的公人,剿匪时,一定要小心,别将他误伤了!”

“是!”二佐领一抱拳,各自下去传令。

当官军列成纵队,朝山上挺进时,那山腹内的一干歹人,也已然钻出暗洞之外。

天理教的恶徒皆手忙脚乱,显得十分慌张。那四个扈从倒是慢条斯理,嘴角竟还挂着一抹浅笑。

见他们从容自若,查仵作不由得好奇:“四位壮士,鹰爪子就要攻上来了,你们怎还这般泰然?莫非已有应对的良策?”

“哈哈哈……”打头那扈从爽朗一笑,道,“查教主用不着担心,那不是鹰爪子,是咱自己人!”

“自己人?”查仵作一怔,转朝那报信喽啰喝道,“不说是大队官兵吗?”

“没错啊!我们瞧得真真的!”报信喽啰急道,“一个个持刀擎枪的,铁定是吃皇粮的!”

“那就对了!”打头那扈从笑道,“正是云少爷派来的接应!”

查仵作狐疑道:“兄弟,你给我透个实底……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云少爷怎么会派官军来接应?再者说了……这跟约定的时辰……也对不起来啊……”

“好像是早了点……也没准是云少爷那头急了,”打头扈从朝那喽啰问道,“领队的长官,是不是瘦高个儿?”

那喽啰连连摇头道:“高是高,可也不瘦啊!那人生得魁梧异常,还留着满腮的大胡子!”

“大胡子?”打头扈从脸色一变,“吴彪!”

“有!”一名扈从站出来。

打头那扈从道:“你赶紧去看看,是不是孙教习到了!”

那吴彪没说二话,依言去了。可没出一盏茶的光景,又火急火燎地奔了回来。

打头扈从察觉到异样,连忙催问:“怎么样?”

吴彪猛擦了一把汗:“不……不是咱的人!他们快过半山腰了!”

“什么?”打头那扈从看一眼查仵作,“教主,有点不对劲,咱们快去瞧瞧!”

众歹人赶至隘口时,恰巧与攻山的先锋队打了个对脸儿。两拨人一照面,立马驻停对峙,剑拔弩张。

仗着地势有利,四名扈从抽出双枪,分踞在隘口周围。官兵也不示弱,纷纷引弓搭箭,将锋镝瞄住了高处的歹人。

查仵作定了定神,冲着下头喊道:“诸位军爷!我等虽在此聚义,但一不滋扰百姓,二不忤逆官府。你们无故围山,所为何事啊?”

“少来这套!”带队的马保兴听了,仰头怒喝道,“众贼人听着,你们的事儿犯了!老实受捕还则罢了,若敢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哼,”唐猛冷笑一声,“你们攻得上来吗?”

山道窄岖,大兵周转不便,马保兴自知失了地利。可为了鼓舞士气,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岗下已被官军尽数把住,劝你等早些缴械就缚。不然大军压来,玉石俱焚!”

“查教主,”打头那扈从低声道,“拖不是个法。别看官兵人多,可只要咱守住这里,一时半会儿的,他们绝攻不上来。估摸着云少爷的接应也快到了,咱们咬牙撑到那时候,一包一抄,就能把这群官兵吃了!教主,还等什么?干他娘的吧!”

“成!”查仵作一跺脚,“就依你!干他娘的!”

查仵作话音刚落,打头那扈从抬手便“啪”的一声。马保兴还没反应过来,双眉之间,已多了个汩汩冒血的眼洞。

见一枪打死先锋官,众喽啰士气大振。那四个持枪扈从也不闲着,八枪齐下,登时又撂倒了几名官兵。

几梭子弹药打下去,官军彻底被打蒙了。一时间,前队改了后队,倒退着朝山下撤去。可那山道极窄,加上坡势又陡,官兵奔逃之际,少不得推缠滑跌。这么一来,又踩死了不少弟兄。

山上喽啰们观之大喜,拼了命地摇旗助威。有的还抬了大石头,胡乱地朝山下投掷,砸得官兵是焦头烂额、人仰马翻。

佐领周世铭在中路接济,见先锋队被歹人打得溃不成军,气得哇哇大叫。他抽出长刀,在地上狠狠一划:“胆敢越过此线者,杀无赦!”

一名逃兵收不住脚,慌里慌张便闯了线。周世铭也没二话,一刀便劈在他脖上。而后周世铭手起刀落,又将两名闯线者砍死。

鲜血淋面,让周世铭看上去有如凶鬼罗刹:“哪个还不要命!”

其余逃兵一见,全傻在当场。

周世铭抹一把脸上鲜血,大吼道:“都朝后转!再给老子攻!”

可逃兵们皆被吓破了胆,明知是送死,谁还敢回去?大伙你瞧我,我瞧你,“呼啦”跪倒一片,朝着周世铭磕头。

“都他娘聋了?”周世铭发了狂,操起长刀,又朝逃兵砍去,“老子宰了你们这群没骨头的玩意儿!”

身后小校见势不好,飞扑上前,死死抱住了周世铭。

“放开!”周世铭怒不可遏,“再不放手,老子连你一起宰!”

小校哪敢撒手?只是抱着周世铭哭求道:“大人!放兄弟们一条活路吧!那些歹人太厉害……咱们……咱们攻不上去啊!”

“放屁!”周世铭怒极,一脚将那小校踢开,“咱弟兄们南征北战这么些年,哪有攻不下来的地方?让几个恶贼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老子都替你们臊得慌!都他娘的站起来!大不了是个死!别整得窝窝囊囊!”

被周世铭一通喝骂,逃兵们心底的血性又涌了上来。

“大人说得是!咱弟兄都是好汉子,又不是那蹲着尿尿的娘们儿!就算是死,也得死得轰轰烈烈!”

“对!老子也豁出去了!不信攻不下那帮小蟊贼!”

逃兵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从地上爬起来。

“这才是老子的兵!”周世铭一扬长刀,血灌瞳仁,“都听着!乌将军说了:杀匪一人,赏银五两;生擒贼首,赏银五十两!弟兄们!还他娘的等什么?跟着老子杀贼讨赏啊!”

说完,周世铭便身先士卒,冲着山上杀奔而去。众军见他奋不顾身,也都抖擞精神,紧紧跟随。

踏着山道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官军们重聚在隘口下。刚闯进匪徒射程,一梭子子弹又疾射而来。阵前的周世铭躲闪不及,竟被打掉了半边耳朵!

身边军健见势不妙,一把将他拖倒,拽退出老远。山上喽啰们看官军屡攻不得,越发的叫嚣鼓噪。

等退至安全处,官兵们忙察验起周世铭伤势。周世铭只觉头中昏然剧痛,颅内轰轰作响。

众军再度受挫,士气不免沮丧。个别年小的兵士,还不自禁抽搭起来。

“号……号什么丧?”周世铭挣扎着立起,死死地强撑住身形,“老子……老子他娘的还没死呢!弓箭手!取弓来!”

一名弓箭手上前,战战兢兢道:“大人……刚才就试过了……箭程差着枪程一大截……咱们……咱们射不到他们……”

“少废话!”周世铭夺过弓箭,往前狂奔数十米,拉满弓弦,猛射出一支羽箭。

果然,那箭飞出一会儿,便软软的落在隘口下。周世铭又射几支,仍旧如常。

正懊恼着,隘口处一个喊话的喽啰探出了脑袋:“喂!下边打头那鹰爪孙听着!赶紧回家躲媳妇怀里哭去吧!要是再攻,怕你那半拉顺风子也保不住了!快回去吧!找你们那库果磨头去吧!哈哈哈……”

周世铭右耳受创,听得不甚清楚。他回头拉过一名兵丁,大声喝问道:“他喊什么?什么顺风子?库果磨头的?”

这兵丁从军前混过江湖,多少懂些黑道切口:“大人……顺风子就是耳朵……至于那库果磨头……是骂……是骂……”

“骂什么?”周世铭喝道,“有话快说!”

“骂咱弟兄们是婊子养的……”

“肏他姥姥的!”周世铭大怒,眼珠子气得通红。他一把扯下右耳的残廓,狠狠掷在地上:“弟兄们!歹人骑在咱脖子上拉屎了!这口气,你们咽不咽得下?”

众军齐怒,大叫道:“咽不下!宰了那帮王八!”

“好!”周世铭吼道,“每人去找一具死尸挡在身前!就算是顶!也他娘的给我顶上山去!”

众军一听,豪气纵生,各寻了死尸揽在胸前,舍命复朝山头冲去。隘口扈从见官兵发了狠,赶紧挥枪疾射。那子弹如同飞蝗流矢,一股脑儿地从山上泻下。

一排排弹雨过去,冲锋的官兵又倒下不少。可剩下的官兵铁了心肠,豁出性命不要,仍然顶着尸首冒死前冲,硬是往隘口处顶进了好大一截。

连续的射击,使得枪身烫得拿捏不住。持枪扈从不得已,只得趁着填换弹药的工夫,让枪身冷却。枪声刚稀疏下来,官兵立马有了可乘之机。周世铭暴喝一声,索性扔了挡护死尸,狂奔一气,当先杀上隘口。

喽啰们见状,忙取了长矛来戳。周世铭左劈右砍,招架着就是不退。身后官兵见通路打开,皆源源不断地涌上山来。那四名扈从来不及装弹,只有另换了兵刃,与官军相抗。那四名扈从当真了得,不但枪法精湛,拳脚上竟也十分凌厉。他们一面与官兵相拒,一面指挥着众喽啰列阵抵挡。

狭路相逢,短兵相接。众军经惯了沙场浴血,天理教那帮喽啰兵,又岂是他们对手?况且官军先前受挫,正憋着一肚子邪火,眼下好容易攻上来,自然是磨刀霍霍,要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纵有那四名扈从指挥划策,奈何喽啰们听不懂号令而自乱阵脚。故不消一会儿,天理恶徒们便露出了颓势。

见官兵磨牙吮血的架势,查仵作心知不妙,他从乱军中拉出唐猛,便想逃回山腹洞中。唐猛随身暗器都打完了,正疲于招架,被查仵作一拉,直接撇下扈从与众喽啰,朝洞内退去。

二人自有盘算,心照不宣。退到洞内后,便径直奔向囚困冯慎的地方。

到了拘处,二人灰头土脸的模样被冯慎瞧了个满眼。冯慎冷哼一声,讥道:“才一会儿不见,查爷竟如此狼狈不堪?是了,我听得外面隐约传来厮杀之声,想来应是官军攻山,让你等沦为丧家之犬了吧?”

查仵作咬着牙根,恨道:“姓冯的!你少兴灾乐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实话告诉你,我们的后援也快到了,只要撑过这阵,便可化险为夷!”

“哦?是吗?”冯慎笑道,“但愿查爷能撑到那刻。”

“我自能撑到,就怕你是撑不到了!”查仵作眼中寒光一现,冲着唐猛喝道,“老四,这小子留着是个祸害,给我杀了他!”

唐猛一怔:“教主,这姓冯的可是云少爷点名要的……”

“老四你糊涂!”查仵作抬眼朝冯慎一瞥,道,“这小子若真转了性,云少爷必会委以重任。到那个时候,咱们天理教恐怕就成了悬疣附赘了!”

“教主言之有理!”唐猛又道,“可日后云少爷问起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好办,”查仵作冷冷说道,“就说他死于乱军之中!”

唐猛抽出腰间匕首,逼近了冯慎。冯慎笑吟吟的,眼神中竟无一丝慌乱。唐猛大怒,扬起匕首就待刺下。可手臂才举起,腕上便觉一麻,“哐啷”一声,匕首落地。

唐猛大惊,忙回头看去,只见唐子浚立在身后,将铁扇骨柄抵住了他的咽喉。

而此时的查仵作,亦被香瓜与唐子淇制住,惊得目瞪口呆:“你们怎么会……会在这里?”

香瓜朝查仵作狠踢几脚:“算俺瞎了眼,之前还当你是好人!让你害俺冯大哥!让你害俺冯大哥!”

“好了!”冯慎喝住香瓜的踢打,冲查仵作道,“查爷,您还是棋差一着……适方才,唐兄弟他们便已赶到这里,替我解了缚手的绳索了!”

查仵作嘴角抽动几下,将头耷拉下去。

冯慎冲着唐子浚拱拱手,谢道:“此一番,又多承唐兄高义了……”

唐子浚摆摆手:“冯兄言重。你我兄弟,不必客套!”

冯慎又朝唐子淇一揖:“唐姑娘为救冯某,甘冒如此凶险,冯某真是百死难报!”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少要自作多情……”唐子淇腮颊绯然,言语间,有些赧滞吞吐,“我……我是来拿唐猛这个叛贼的……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冯大哥你别听她的,”香瓜憨笑道,“唐姐姐跟俺一样。在来的时候,对你也是担心的紧,生怕你让歹人害了……”

“要你多舌!”唐子淇娇喝一声,面红耳赤。她纤足一跺,来在唐猛面前:“宝卷呢?赶紧交出来!”

唐猛将脸一扬:“交什么交?那劳什子早被老子扔了!”

“老实点!”唐子浚掌劲一吐,铁扇又向唐猛颈下压入几分,“早点交出,你也少吃些苦头!”

唐猛脖子上吃紧,连喘气都难。可他却横了心,兀自不肯说:“逼老子也没用……扔了就是扔了……”

趁着众人逼问唐猛,查仵作却暗揪住机会,一把推开香瓜,跳奔出石室。

香瓜冷不妨,一屁股跌倒在地,待明白过来,那查仵作已逃的没影:“冯大哥不好了!不好了!俺没留神……叫他给逃了!”

冯慎与唐子浚见状,顾不得多说,一前一后,便追出石室。

混乱之中,唐猛从地上摸起匕首,朝着唐子淇后背扎去。唐子淇正蒙着,何曾察觉到身后的凶险?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香瓜大喝声“小心”,袖口一翻,便射出几支钉箭。

钉箭出袖,尽数打进唐猛颅中。唐猛一头栽倒在地,便死得透了。

“怎么样?俺厉害不?”香瓜扶住唐子淇,问道,“哦对了……唐姐姐你没伤着吧?”

唐子淇回望一眼,心里不由得后怕:“我……我没事……谢……谢谢……”

“谢啥啊?”香瓜冲唐子淇笑笑,“走!咱快去追上冯大哥他们,把另一个也抓回来!”

说完,香瓜便拉起唐子淇,朝石室外奔去。

唐子淇虽身怀绝技,却未曾亲手杀人。她见香瓜射死唐猛后,竟还能镇定自若,对这个烂漫的憨丫头,不禁肃然起敬:“香瓜……你真的打过仗吗?”

香瓜边跑边道:“当然了,俺没骗你。庚子年守北京城时,俺一个人就打死过七八个鬼子兵呢!看,冯大哥他们在那儿!”

冯慎等正在山腹内寻着,见香瓜和唐子淇跑来,奇道:“你们怎么跟来了?唐猛呢?”

香瓜得意道:“那人要害唐姐姐,被俺给射死了!”

冯慎与唐子浚一怔,赶紧去瞧唐子淇。见唐子淇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

香瓜见四下无查仵作身影,又问道:“冯大哥,人没抓到?”

冯慎点点头:“我与唐兄追出来后,就没见着他……”

香瓜道:“会不会跑出山洞了啊?”

“不会,”唐子浚接口道,“并未听见有机栝运转之声,他应该还躲在这儿!只是这山腹内深邃袤延,大小石室不下数十间,一时也不好寻找。”

冯慎道:“若他藏于这山腹中,迟早都能找得到……怕只怕这里另有密道啊……”

“密道?”唐子浚若有所思,“莫非是那里……快!都随我来!”

原来,三人初进山洞时,并不知冯慎被囚于何处。没奈何,只得挨个石室去找。寻来寻去,唐子浚等人倒发现了一处隐蔽所在。那位置虽然隐秘,但却十分宽阔。室内正中,支设着一架碓车模样的大木轮。彼此错开的拨板,在水流的牵发下,运转咬合。十来根梢杆探入中空的石壁内,显然是连通着暗处机关。

唐氏兄妹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九曲转子轴”的机闸。山神庙里那暗门,就受其控引开阖。可运转暗门,只要六根梢杆便可,又何需这另外的十余根?

唐子浚仔细一瞧,发觉其余梢杆上刻有“流箭”“地刺”等字样,稍加思索,便已然明了。这多出来的梢杆,定是牵引着销器。只要歹人在此操纵,外头的陷阱便会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