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假?”冯慎气道,“冯某若有半句欺瞒,甘愿引颈受戮!”
犹豫半晌,鲁班头松了手中的钢刀。“姑且信你这回!”
“如此便好,”见有了转机,冯慎又追问道,“鲁班头,你我分别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
鲁班头顿了顿,这才将所经所遇,述与了冯慎知道。
自打李壮来报说发现了赶尸人后,鲁班头便过来查看。鲁班头虽然答应过来,可心里还是不情不愿。倒不是他有意推诿,实因他这人有个毛病。别看他粗蛮勇猛,可却打心底畏惧鬼神之说。自从接了这桩赶尸案后,他就暗自惊怕。当着众马快的面,他不好说自己害怕。所以在中途他借口腹内不适,便让其他马快先行,想等他们查完没事了再作打算。可等来等去,那班马快们却久无消息。无奈之下,他只得硬了头皮朝前边去探。
一到了地方,鲁班头不禁惊得头皮发炸。赶尸人没看到,倒发现自己派出的若干马快皆被人砍死在道旁!还没来得及悲痛,鲁班头便觉身后杀气急逼。他想也没想,急忙就地一滚,险险地躲过那人的偷袭。
那偷袭之人,手持腰刀,脸上蒙面。一言不发,又朝鲁班头砍来。鲁班头见他刀锋凌厉,自不敢小觑,忙抖擞了精神,抽刀迎击。
几个回合下来,那蒙面人竟将鲁班头压住,占了上风。正当鲁班头招架不住时,那蒙面人突然停下了攻击。他头偏耳侧,好似听到了什么。
鲁班头哪管这些?见有机可承,便抡刀剁来。那蒙面人只顾着走神,却没想到鲁班头刀锋已至,慌乱之下,忙举刀相迎。没想到手里捏拿不稳,却被鲁班头格飞了兵刃。
见蒙面人空了手,鲁班头不由得大喜,挥着钢刀,不住地砍下。那蒙面人急了眼,不及拾起兵刃,便抽身避开。身子一绕,便以指力点在了鲁班头的后背之上。
受了他一指,鲁班头感觉背上一阵酸麻,硬撑着回刀砍去时,却发现那蒙面人已不知逃向了何处。
正四处寻找时,鲁班头突听前路上传来奔马之声。他以为是蒙面人又杀来,便赶紧躲在路旁。远远的,鲁班头看到了冯慎模样,心里不由得大骇。
按说冯慎于别道追赶,怎么会出现在这条道上?想起那蒙面人曾用指力打穴,现今冯慎又突然出现,鲁班头便认定了冯慎就是那蒙面人。于是,便有了伏杀缠斗的后事。
听完因果,冯慎双眉紧皱:“照这么说……那蒙面人方才还在这里?”
“不错!”鲁班头点头道。
冯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吟一会儿,也不管鲁班头,踱至道中央,放声大喝:“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没等冯慎话音落地,道旁不远处突然站出个人影。
“哈哈哈……你怎知我在?”
冯慎定睛一看,心里凉了半截。
“果然……是你!”
第十八章 元凶逆渠
夜风袭卷,寒意频催。说话间,隐于路旁之人,慢慢地朝着冯鲁二人走来。
“老查?!”待看清了来人,鲁班头惊得瞠目结舌,“怎么会是你?!你……你居然会功夫?”
“哼,”查仵作冷笑一声,避过鲁班头,转朝冯慎道,“冯少爷……若不是阴差阳错……查某实在不想做到这个地步啊!”
“查爷……”冯慎胸口起伏、双目紧闭,“你……”
“唉……”查仵作长叹道,“没想到你我兄弟,却要兵戎相见了……真是造化弄人……”
冯慎痛心疾首道:“查爷……那些马快,真是你杀的?”
“不错!”查仵作点头道,“扰我大计,留他们不得!冯少爷,查某有一事相询,您究竟是怎么瞧出破绽的?”
“怪我只顾着追凶……却忽略了萧墙之祸啊!”冯慎摇了摇头,惨淡一笑,“其实……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可事关你查爷……我便没有细想……”
“哦?”查仵作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查某行事不周了?却不知何处露出了马脚?”
“只可惜……我后知后觉啊!”冯慎叹道,“现在想来,疑点有三。当初在岔道口,查爷您首先发现了那纸钱和辰州砂。单说那赤色辰砂,与那道上砂土混在一起,在深夜中极难分辨。您当时并无火把举照,却能一眼就认出几丈外的细微物什……分明就是提前知晓!”
“确是纰漏!”查仵作道,“还在衙门时,我便心道不妙。借着放茅的由头,以飞鸽传信于手下知晓。手下得令后,故在岔道上布下迷阵,以求混淆视听……嘿嘿……当时只顾着引你们避开左路,却忘记了冯少爷你目力过人……连你都没法瞧见,普通人自是不能一目了然。那第二呢?”
冯慎又道:“第二点,是你佯装崴伤,说要去附近村子暂养。记得初入右道时,查爷曾说这里你从未来过,并不知周围地况。既然从未来过,又怎知二里外还有个村甸?”
“嘿嘿,不愧是冯少爷,果然心思缜密!”查仵作赞道,“愿闻第三点!”
“说来可笑,这第三个疑点,原本应该早些留意的,”冯慎摇头道,“与查爷分别后,冯某便一路前追。可追来追去,总是不见端倪。并且那时候,我心中一直隐隐感觉不对,驻马细想后,这才明白了过来!”
“所明何事?”查仵作追问道。
“您谎称扭伤的是左脚,”冯慎道,“可在离别时,却又误将右腿做出瘸拐之状!笃定了这点后,又将前事梳理一番,这才找到了症结所在。于是,我意识到事情不妙,忙拨马回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哈哈哈……”查仵作突然狂笑起来,“查某只当能瞒天过海……想不到竟似这般破绽百出啊!”
“查爷!”冯慎正色道,“您所问的,我已一一作答。眼下,该请您和盘托出了!”
还不及查仵作答话,鲁班头便怒喝道:“与这等狗贼,有甚可说?一刀剁了便是!”
说着,竟攥着钢刀跌跌撞撞地要去砍查仵作。
“鲁班头!莫要莽撞!”冯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且问个明白!”
“姓查的!”鲁班头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恨不得将查仵作生吞活剥,“这笔血账,老子定要你偿!”
“哼!”查仵作鼻子里“嗤”一声,不屑道,“就凭你这憨货?老鲁啊,实话说与你知道……若不是我临时改了主意,你现在早是具身首异处的死尸了!”
“放你娘的狗屁!”鲁班头怒不可遏,“有种你放马过来,与老子再战上几合!”
任凭鲁班头怎么叫骂,查仵作只是冷笑不止。可冯慎却知,若二人真拼杀起来,不消几招,鲁班头便会败下阵来。
“鲁班头暂息了雷霆!”冯慎劝道,“先容我再问上几句。”
鲁班头方才凭着一腔火气,这才与查仵作叫阵。可他与查仵作过过招,眼下又有伤在身,也自知难敌。见冯慎给了个台阶,便也顺着下了:“就便宜他……再活上片刻吧!”
稳了鲁班头后,冯慎又朝查仵作道:“查爷,您方才说……改了主意?”
“不错!”查仵作点头道,“冯少爷,您之前推断得没错,我与那‘赶尸人’确是一伙的。依着我的原意,要把老鲁他们合数杀死。可没想到,您却赶了回来……”
冯慎双眉皱起,道:“这么说……您是想让我与鲁班头互斗博杀,拼个同归于尽?”
“冯少爷多虑了!”查仵作道,“本来,我打算杀了他们,造成‘赶尸人’拒捕杀官的假象。反正到时候逃得远了,也没法追究真假。可当我刚要对老鲁下死手时,却听得马蹄声响。不用说,这肯定是您猜破了门道,纵马回驰。我一转念,要是再去杀老鲁,怕要被您撞见;若留着他,却是后患无穷。无奈之下,我便想了个法子!”
冯慎面沉似水,道:“愿闻其详!”
“于是我想,不如就假您冯少爷的手,”查仵作道,“所以,我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老鲁上钩,趁其不备时,以戳指打穴给了他一击。这打穴伤人的手法,是您冯少爷所常施的功夫……”
“查爷……”冯慎叹道,“您这出移花接木……可真是条好计啊!等鲁班头突然发现我,他便自然地将我定为行凶之人……”
“正是这般!”查仵作笑道,“依着老鲁那憨货性子,必不会多言多问,而是直接向您下死手。原以为您在无奈之下会求自保而除之……实不曾想,您宁可自己挨上一刀,也不肯伤他性命……”
“好个一石二鸟!”冯慎后怕道,“若是我与鲁班头一般性急,怕还真遭了此道!”
“正是!”查仵作又道,“只要老鲁一死,那这干事,便就全推在他头上。可以说,‘他就是幕后凶主,怕事情败露,才杀人灭口。却不想,被您冯少爷所毙’。有他这么个顶罪羊,‘赶尸人’放跑了不说,任谁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确实。查爷您一直隐着自己的功夫,寻常人又岂能往你身上怀疑?”冯慎扭头看了鲁班头一眼,道,“反倒是鲁班头,由于之前莽行种种,却易授人口实。”
“什么?”鲁班头眉头一拧,颇有微词,“你们……你们还怀疑过我?!”
“惭愧。班头昔日之疑举,想来是皆因性情急冲,”说着,冯慎话锋一转,“然有一事,冯某到现在也还未曾琢磨明白。”
没等鲁班头开口,查仵作便道:“是说影林那件事吧?”
“不错!”冯慎道,“那影林里,设有五行迷阵,等闲之人,皆会围困其中。然鲁班头初入影林便如行在自家后院,这不由人不起疑。”
“那怪不得他!”查仵作笑道,“那是我暗中做了手脚。老鲁当时只顾着前冲,自是不明其奥秘。每当他跑偏了,我便在旁边小声指引,一直到他闯入林间空地。”
冯慎双额一蹙:“这么说……查爷与那干造畜的天理恶徒有关?”
“哈哈哈……”查仵作仰天大笑几声,又道,“冯少爷,实不相瞒。查某正是现任的天理掌教!”
“掌教?!”冯鲁二人皆大惊失色。
“怎么?不像?”查仵作“嘿嘿”两声,“查某为图大业,在顺天府一潜便是十数年。也合着时运如此,该把身份亮出来了!”
怔了半晌,冯慎才道:“查爷……您既是掌教,又为何引着官差入影林?”
“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查仵作道,“一来,那伙新纳的教众皆是些蝇营狗苟、贪图小利的鼠辈。若再留着他们,必坏我大事。这二来嘛……呵呵……自然是因你冯少爷了!”
听了查仵作此言,冯慎心下也猜到了几分。可他不动声色,只道:“冯某何德何能……竟让您这掌教如此青睐?”
“您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来装作糊涂!”查仵作冷笑一声,道,“冯少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番接触下来,我对您的为人才干,真真赏佩得紧!您若有意持那《轩辕诀》入伙,咱老哥俩共举富贵!”
“冯某愚钝,”冯慎问道,“不知查爷所说的‘富贵’是指?”
“自然是平分天下、裂土封疆!”查仵作又道,“眼下,这大清气运已尽,正是豪杰并举之时!王侯不传、将相无种,冯少爷青年侠俊,何不放手一搏?”
“查爷见谅!”冯慎缓缓说道,“冯某才疏志短,做不来那般轰轰烈烈的大事。不过我劝查爷一句:古来首事者,皆无善终。望查爷细梳其间利害,莫要替了他人做嫁衣!”
“冯少爷多虑了!”查仵作道,“查某抱负虽大,但也自知。那皇帝梦从未敢做,只求事成之后,分上一杯羹!”
“哦?”冯慎怔道,“幕后另有能人?”
“那是自然!”查仵作道,“冯少爷,识时务者俊杰也。若您加入我等,拥立新帝开国。到时候以您的本事,自是封王拜相,岂不比那劳什子经历强上百倍?”
“查爷勿要多言!”冯慎将脸一板,正色道,“冯某世受国恩,干不出那无父无君的叛事!”
“这么说来……”查仵作一嘬牙花子,“冯少爷是不肯入伙了?”
“正是!”冯慎道,“想让冯某附逆,那是万万不能!”
“既如此……”查仵作双眼一眯,杀机已现,“便休怪查某不讲情面了!”
“查爷,”冯慎叹道,“您以一敌二,就真的有把握取胜?”
冯慎话刚说完,便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那再算上我们哥俩呢?”
听得此言,冯鲁二人大惊。光顾着与查仵作盘道,却不知身后何时来了人。待回头看时,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早已端端立在了当口。
查仵作看清来人,眉头不由得一挑:“赵平、唐猛?你俩怎么又折回来了?”
那高个汉子听闻,便瓮声翁气地答道:“我与唐猛久待教主不来,有些放心不下,特意回来看看!”
“多此一举!”查仵作不悦道,“东西呢?要是有个差池,我须饶你们不得!”
“教主放心!”那矮个儿的唐猛操着一嘴川腔蜀调:“都藏妥了!”
见来者视若无人,鲁班头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操刀怒指道:“还唤了帮手?看爷爷一刀一个,砍翻你们这些歹人!”
“鲁班头不要冲动,”冯慎低声提醒道,“这两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嘿嘿,”那唐猛嗓子里发出一阵诡笑,如同老猬咳嗽,“赶了一天的臭尸,心中烦闷得很,与你们斗上一斗,刚好解解闷!”
看来,这唤作赵平与唐猛的两个汉子,确是扮成赶尸匠的恶徒。究根结底,与着天理邪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冯慎不动声色,将其二人仔细打量。那高个赵平,颈背粗壮,膀阔臂长,显然是个外家拳高手;而那矮短唐猛,虽说体态肥胖,然步履飘忽,巧捷异常。特别是一对鹰眼,在这夜幕之下,竟灼灼闪光。
盯着那精悍的唐猛,冯慎突然反应过来:“引荐人?”
“不错!”查仵作接言笑道,“冯少爷,他便是衙门里苦苦要寻的引荐人!”
“这便是了!”冯慎道,“他一口川音,又为唐姓,难不成真出于唐家堡?”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那唐猛鼻子“哼”了一声,怒道,“要是怕了,就老实投入教主麾下。若不然,一通毒钉撒去,将你射成筛子!”
“休得无理!”查仵作喝住唐猛,又转向冯慎,“冯少爷,眼下后悔还来得及。念在昔日情分上,我再劝您一回……”
“不必!”冯慎一口回绝。
“冯少爷,您可要想妥了!”查仵作又道,“老鲁已受重创,跟个废人无异,在我们三人合攻之下,怕您讨不到什么便宜!”
“冯某不才,倒想试试!”冯慎冷笑道,“还未曾领教查爷高技,今夜就讨教一番!”
“好!”查仵作大笑一声,“那查某就献丑了!”
说罢,查仵作便亮了架式,与赵、唐二人,将冯慎与鲁班头围在垓心。
冯慎见他们前后包夹,已呈掎角之势,忙与鲁班头后背相靠,分头御敌。
查仵作一马当先,奔着冯慎逼来。赵、唐二人一见,也赶忙挥拳抡掌,欺身上前。
唐猛原是暗器高手,因怕伤了己方,固先不施射毒钉。他见鲁班头受了内伤,料想也无大患,只是与赵平左击右打,想要拖垮鲁班头。
鲁班头发了狠,猛性上来,也不顾着刀法套路,狂抡着钢刀,朝着两人砍削。虽带着伤,却使得赵、唐二人暂不能靠。
而冯慎这头,却早与查仵作酣斗一团。那查仵作深藏不露,一出手,竟让冯慎另眼相看。只见他步法游离,未及片刻,已粘至冯慎胸前。
冯慎一怔,忙挥拳击迎。可那查仵作微微一侧,顺手便还了一掌。
这一掌,拍出时看似轻巧,而才至半路,竟挟起一股劲风。冯慎大惊,不敢硬接,只得将身法变换,打算沉肘擒拿。
查仵作见状,干脆化掌为刃,朝着冯慎腰眼斜切而来。冯慎绕身疾转,避开掌锋,右腿踢蹬,直取查仵作小腹。查仵作撤掌,左手压,右手抄,想将冯慎右腿截抱。
若腿脚被揽,定然受制于敌。情急之下,冯慎腾腰一翻,跃起左腿,横扫而去。查仵作忌惮,赶忙撒手,抽身回撤。
二人刚跃开,又猛得杀在一处。掌来拳往,拼了个旗鼓相当。
而鲁班头独战赵、唐二匪,本就失了便宜,再加上内伤拖累,渐渐地落了下风。
那唐猛仗着脚步灵活,故意在鲁班头面前东窜西跳。鲁班头也是个直性,见唐猛落到哪儿,他就挥刀砍向哪儿。没多会儿,便让唐猛拖得气喘如牛。赵平趁机舒开猿臂,专挑鲁班头破绽下手。两个人一配一搭,那鲁班头身上已挨了数拳数掌。
纵是鲁班头皮糙肉厚,受了这几招重手,也兀自吃疼的紧。喉间一咸,竟咳出几口血来。
“嘿嘿,”唐猛乐道,“这小子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