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会熟?”查仵作摆了摆手,“这是头一遭来。不过依我看,这条小径太窄,恐怕过不得许多人。”

“说得也是,”看着窄若羊肠的路径,冯慎也点了点头,“这小径宽窄,仅容一人通过。料想是附近村民踩踏出来便于打些柴草的……”

“是呀,”查仵作道,“那伙贼人,定是沿着前路去了……冯少爷,你说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老鲁那厮因何推诿不追?我看……他定有问题!”

“唉,”冯慎长息一声,面上有些怫然,“鲁班头所言所举,实让人齿冷。纵知是有异状,奈何寻不到他把柄啊。”

“哼,”查仵作忿道,“看着吧!早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了。只要他狐狸尾巴一露出来,咱就一把抓住!”

“现在妄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冯慎叹道,“说他通匪,尚需凭证。否则让他倒咬一口,赖咱们诬陷良人,反而不美……”

“可说是呢,”查仵作也恨道,“迟早有天拿着他的赃,让他自己把事全抖搂出来!”

见歇得也差不多了,冯慎又道:“查爷,时候不早,咱们莫要迁延,速速追凶才是。”

“成!”查仵作苦笑道,“那我老查也豁出这对屁股蛋,再忍它一时颠吧。”

“辛苦查爷,”冯慎道,“等这次案子结了,咱俩去大人那里再讨上几日闲,好好休憩玩乐一番。”

“行嘞”,查仵作展颜一乐,“最好能让大人给咱拨点赏、加些俸禄……”

一想起赏钱,查仵作不由得精神振奋,索性掉了头,当先跑去牵马。

可没想到他刚跑出没几步,身子竟一个趔趄,一头扎倒在地!

“查爷!您怎么了?”冯慎大惊,赶紧奔赶上前。

只见查仵作扑在地上,跌了个灰头土脸。

“查爷!查爷!”见查仵作半天没动,冯慎真急眼了,忙将他一把搀起。

“哎呦”,查仵作一咧嘴,疼得渗出不少汗来,“怨我……怨我跑得太急……脚底打滑,跌了一跤……”

“没磕坏哪里吧?”冯慎关切道,“我先扶您起来!”

说着,冯慎便揽着查仵作臂弯,想用力将他托起。查仵作自己也鼓着劲,借着冯慎上扶的力道,慢慢立了起来。

可不想刚立起来,那查仵作又是一斜,险些再次倒地。

“不行不行,”查仵作脸色蜡黄,右足踮抬,根本不敢沾地,“怕是崴到了脚……一踩就钻心的疼……”

“这怎生是好?”冯慎扶着查仵作,又朝他脚上打探,“要不我先扶您坐下?”

查仵作疼得不再搭话,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待查仵作坐定,冯慎又道:“查爷,您估计是扭到脚筋了。我会些推拿的手段,帮您先揉按一番吧。”

“使不得!”查仵作急忙缩腿不让,“我这足脚腌臜,怎敢让冯少爷动手?”

“这节骨眼上,您就别矫情了!”冯慎不由分说,抬手便按在查仵作右踝上。

查仵作见推托不过,只得任由冯慎捏拿。

冯慎在他脚踝上轻推一下,问道:“是这里吗?”

“还得往下点……”

“那是这里?”

“啊!”查仵作疼得叫一声,“您轻点……正是那地方……”

“倒是没见肿,”冯慎手上减了几分劲,“还好没伤到筋骨,将瘀伤推揉开来,便无大碍了。”

揉了一阵,查仵作脸色略微好些:“冯少爷,差不多了……感觉不似方才那般疼得紧了……”

“如此甚好。”冯慎停了手,又将查仵作扶起。

“冯少爷……”查仵作试探着走了几步,面露难色,“虽说痛楚稍减……可仍有些行动不便……只恐坐不得马了……”

“是啊,”冯慎不禁踟蹰,“查爷这番,自是追不了凶……”

见冯慎有些桡色,查仵作又道:“您甭管我,只索先去拿凶便是……我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那怎么行?”冯慎当下回绝,“这黑天荒道的,也不见个人影,我怎能将查爷独自撇下?”

“不妨事,”查仵作强颜笑道,“只是崴个脚,又不是摔断了腿……没什么大不了的。冯少爷,公事要紧,您只管去吧!”

“不成!”冯慎挥手道,“留您一人在这儿,我着实放心不下!”

“嗐,有啥不放心的?”查仵作劝道,“穿过这条道,再约莫走个二里地,就有个村甸……我先去那里,找户人家安顿下来,等您追到那伙歹人,再转道接我便好……冯少爷,我这里莫要挂怀,追凶是要事。若再迟疑,那伙歹人怕要逃得无影无踪了!”

“也罢!”听查仵作如是说,冯慎也只能将心一横,“查爷,算我冯慎对不住,委屈您了!”

“瞧这话说的,”查仵作道,“都是替朝廷出力,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冯少爷,您就抛了顾虑,全力查案吧!”

“好,”冯慎言辞凿凿,“我自当竭尽全力!”

说完,冯慎又走到道旁,掰了根顺溜长实的枯枝,递给查仵作,权作手杖。

查仵作戳着杖,试行几步,不由得笑道:“倒也十分合手。有了这手杖,行路更便利许多。行了,冯少爷你去吧,我也去寻那个村甸……”

“保重!”冯慎拱手道。

查仵作摆了摆手,掉转身子,一瘸一拐的缓慢伛行。

冯慎又望了一会儿,这才翻身上马。加紧一鞭,继续冲前追去。

 

第十七章 暗通款曲

 

与查仵作别过,冯慎快马一鞭,沿着前路追去。

而此时,鲁班头却与一干马快驶在另一条道上。众人也不催马,都骑得不紧不慢。

“他奶奶的!”突然间,鲁班头缩了缩脖子,呵出一口白气,“这鬼天气……还真他娘的冷!”

“是啊,”一个马快也搓着手道,“感觉肺叶子都能冻上……头儿,要不咱先下马,寻些柴火烤烤?”

“行!”鲁班头二话不说,一口答应,“都下马歇会儿!”

众马快一听,都从马上下来。还没等鲁班头吩咐,便各自去道旁捡来些枯枝灌木,生起火来。

火堆一点起,众人便赶紧围在边上。

“真他娘的受活罪!”鲁班头一面跺着脚,一面将手探在火边烘着,“按说这大冷天的,就应吃上碗烧肉,喝上壶热酒,往那炕头上舒舒服服一躺!”

“头儿,”一名马快舔了舔舌头,苦着脸道,“您快别提了……打中午到现在,哥几个就啃了几口冷馒头……这肚子里是又凉又饿……”

“就是呀,”另一名马快也抱怨道,“反正也没甚可追的……要不咱在这里烤阵子火,就直接折回去得了!”

一个年轻的马快有些犹豫,小声道:“这样怕不合适吧?”

“是啊,”边上另一名马快也附言道,“就算要走……咱们也应该等着冯经历他们一起回吧?要不不好交代啊……”

鲁班头抬眼一扫刚才说话的两名马快,突然大喝一声:“张怀、李壮!”

“有……”那两名被点卯的马快一愣,不由得直起了腰。

鲁班头冷哼了一声,又道:“你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去当个探马吧!”

“探马?”二人相顾一视,心下不解,“头儿……您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鲁班头冷笑道,“你俩都是壮小伙,自是不怕寒冷。不如趁我们烤火的这时候,你俩先到前面探探,确定无异后,再来回话。这样回去后,跟你们的冯大经历也好有个交代!”

张怀与李壮一听,心知是鲁班头拿了怪,忙急匆匆解释道:“头儿,我们……”

“好了!无须多言!”鲁班头拦道,“速速前去!”

“卑职领命……”

二人无奈,只得躬腰抱拳,不情愿地拉马骑上,继续朝前赶去。

“头儿,您这手厉害,”等二人骑远,一名马快谄道,“张怀和李壮这俩毛头小子,是该磨磨角、吃吃苦头喽……”

“哼哼。”鲁班头咬着后槽牙看了一阵,便不再说话。

且说张怀与李壮上得马,便负气疾奔,一口气奔出几里地后,这才缓下马来。

“李壮,”张怀坐在马上,气鼓鼓地说道,“你说头儿怎么这样?明显就是刁难咱哥俩!”

“唉……可说是呢,”李壮叹口气道,“只要是有关冯经历,他就像是吃了枪药……”

“那冯经历年轻有为,我看着就挺顺眼!”张怀忿道,“人家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哪像咱们头儿?我就纳闷儿了,咱头儿何苦就跟冯经历过不去?”

“这谁知道?”李壮摇头道,“许是有过节吧……嗐,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往前探吧。”

“还探什么?”张怀恨道,“头儿就是整咱们呢!连他自己都说这条道上没有……”

“低声!”还没等张怀说完,李壮却一把打断了他。

“怎么?”见李壮直直地盯着前方,张怀也警惕起来,“出什么事了?”

“你看那里!”李壮抬手一指。

张怀闻言,急忙顺着看去。

前面道路之上,竟影影绰绰的行着一排人!那些人排成笔直一条,步履很是诡异。打后面看去,最后边那人走得倒算寻常,只是前面几人,却伸举着手臂,一个搭着一个,在僵硬的一蹦一跳!

“赶尸?!”

张怀与李壮面面相觑,不由得瞠目结舌。

道旁边皆是黑漆一片,唯独路面却被月光映得惨白。那队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却丝毫没有停脚的意思。行在最后那人,手臂一摇,一阵铃声便响了起来。那铃声说断还续、生涩闷钝,混杂着夜风呼啸,乍耳听去,竟似冤鬼凄啼一般。

张李二人头皮发麻,勒马逡巡却不敢上前。愣了半晌,张怀这才回过味来,他见李壮还在马上瑟瑟,便低声道:“这赶尸的……怎会在这条道上?”

“是啊……”李壮惊魂未定,颤声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张怀道,“既然撞见了,不去搜查一番,肯定是说不过去……”

“搜查?”李壮苦着脸道,“你小子也太胆大了吧?这……这万一沾上阴气……”

“别他娘吓自个儿了!”张怀心中虽悸,但也只能故作狠色,“我就不信看上一眼也能招来祸事!行了李壮,咱们先叫住那伙人,查他娘的!”

说罢,张怀也不管李壮,抽刀在手,纵马高喝道:“前行之人,且驻了脚!”

听得张怀一声喝,前面那队人果然停将下来。李壮见张怀赶奔过去,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那队人虽然停步,可却依然排列站立,如一字长蛇般,半点没有参差。眼瞅着二马就要驰到跟前,排在最后之人却突然高声叫道:“官爷快快停马!休惊了喜神!”

张李二人原就忌惮,听了这话,忙急揽丝缰。

“你们是何人?”张怀立马再问。

“我是移灵人,前首是我师傅,”后头那人立而不转,背向张李答道,“我等皆是湘西老司,特接喜神归乡。”

“喜神?”张怀稍一琢磨,便知他所言“喜神”,皆指那些个尸首,“既然你首尾二人皆是活人,何不转头近前说话?”

“官爷,”最前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我们走脚时,必用驱咒符法连贯喜神经络,故才可以驱行……倘若一断,喜神便会化作恶尸凶煞,诈起扑奔……为求此行无虞,故不敢脱离喜神左右,若礼有不周,还请官爷宽恕则个……”

张怀心中一沉:“如此说来,你二人之间几个……尽为亡者?”

“正是,”前首那人又道,“喜神近不得生气……二位官爷还是避着点好……免得受阴撞魂,徒丧阳寿……”

还没等张怀说话,李壮却在一边小声道:“这赶尸邪得很……我见你也有几分忌惮……要不咱们……”

“不可,”张怀原本还是犹豫,可听了李壮此言,不由得赌气道,“若咱们不见则就罢了。既然见了,定要查上一查!李壮,你若害怕,就老实待在这里,等我独自验看!”

说完,张怀便翻身下马,径直地来在那队人跟前。他先打量了一番首尾二人,见二人无甚异状,又朝着那些“喜神”定睛瞧去。

那些“喜神”皆身套宽袖长褂,其间以草绳系引,相互搭肩,立在那里如枯枝槁木,僵硬无比。且每个“喜神”头顶都扣着一顶高檐毡帽,额前贴着张以朱砂写就的黄符,遮掩了大半个脸面。透过露出来的地方,能看到腮角、脖颈等处皆为死白,没一丝血色,确是死人无疑。被火把一照,显得光影残驳、鬼气森森。

张怀心里忐忑,活似擂起了小鼓。有心挑开那些黄符验查,可终是怕惹上邪祟,沾上不干不净。一时间,不禁踌躇犯难、举棋不定。

“官爷,”后首那人见状,便出言道,“您老若没什么事,我等便继续赶驱‘喜神’了,老在这儿定着不动,不是个法儿……”

“不忙,”张怀想了一想,这才摆手道,“叫住你们,自有道理。现如今衙门里正查一桩要案,你等若想避嫌,就安心以待,让我们好生查验一番。若真无异状,自会放行!”

“可方才不是查了吗?”后首那人面显焦色。

“我二人皆主不了事,还是等我们班头过来再作定夺!”张怀说完,便冲李壮道,“我先在这守着,你驱马回返,将头儿和弟兄们唤来!”

李壮心惊胆战,巴不得早点离开。一听张怀此语,忙连连答应。拨转马头,便向后奔去。而张怀喝令二司待命,自己则回走几步,离得那队“喜神”几丈开外,持刀倚马,小心监守。

约驰了一炷香工夫,李壮便奔至鲁班头处。鲁班头正与众人烤火闲聊,见李壮突然满头热汗地奔来,不由得心下大惊。

“出什么事了?”李壮刚从马上滚落下来,便被鲁班头一把抓住,“怎么只你一人?张怀何在?”

“头儿……”李壮喘着粗气,嘴中有些不清不楚,“赶尸……我们碰上赶尸的了!”

“什么?”鲁班头颜色大变,“你再说一遍!”

“那赶尸的……”李壮回手一指,“就在前头,张怀正在看着,着我回来叫你们过去……”

“放屁!”鲁班头眉额一拧,双睛圆睁,“那赶尸的怎会出现在前路?分明是你与张怀谎欺,想来诓骗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