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姐,你要去哪儿?”王老掌柜眼疾手快,将婆子死死扯住。
那婆子捂着胸口,骇得语调都变了:“接……接不了!你家这活……我接不了!”
“使不得啊!”王老掌柜“扑通”跪倒,老泪纵横,“这情形……是和别家生产不同……可这……可这大小两条命,都攥在老姐姐手上了啊!老姐姐!你行行好吧!我老王家……就剩这点盼头,若再有个闪失……这一家子就全毁了啊……”
那婆子两眼紧闭,嘴唇死咬,任凭王老掌柜如何苦求,只是拼命地摇头摆手。
实在没辙了,王老掌柜将脸猛地一抹,瞪着血红的眼珠,一字一顿道:“这样吧!老姐姐若肯帮忙,这客栈的产业物什,就划一半归你!我再去庙里求个长生牌位,天天用香火供着,祈求老姐姐多福多寿!老姐姐……我求求你了!要是再不出手……那两条命……可就眼睁睁断气了!”
说罢,王老掌柜俯腰磕头,脑袋把砖地撞得“咚咚”直响。
那婆子一瞧,犯了踌躇。眼下这情形,倒还真不好走。甩手出了这门,那母子必死无疑。传将出去,街坊四邻怕要戳自己脊梁骨。名声臭了,以后谁还敢找她接生?再者说了,王老掌柜又许下了重诺。悦来客栈买卖不小,一半的资财,足够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想到这层,婆子暗自琢磨:“想我做稳婆数十年,接生过的婴孩,少说也有百八十个。什么死胎、畸胎、怪胎,啥样的没见识过?难道还单怕了这光腚妇人?!更何况,只要接好这桩活,养老的财帛便有了着落!得!自古富贵险中求,接就接!”
婆子利欲熏心,胆气竟稍稍壮起来。她瞥一眼王老掌柜,硬起头皮,一步一挪地靠近炕前。
权衡再三,婆子终于卷起袄袖,吩咐王老掌柜取些热水,再抱些洁净被褥来。
见婆子松了口,王老掌柜哪敢怠慢?冲将出去,转眼备齐所需。因这事棘手,婆子顾不上男女忌讳,留下王老掌柜,候在一旁帮衬。
婆子草草净手后,这才回到炕前摆弄。她定定心神,从炕头上拿只枕头,塞垫在妇人腰下。紧接着,又使了把劲,将妇人双股分撑。
见妇人肚皮下蠕动得厉害,婆子微皱眉头,冲那妇人道:“自个能使上劲儿吗?”
可连问数次,那妇人始终没应,一双半睁的红眼中,散出两道幽怨的寒光。仿佛那剧烈的胎动,并未给她带来半丝痛楚。
婆子打个激灵,额头冷汗直冒:“她……她怎么没动静了?”
王老掌柜急道:“许是疼迷糊了……老姐姐,你紧着点儿啊!”
“别催,”婆子抹一把汗道,“我再想想办法……”
那妇人使不出力,婆子只好去捋她肚子。可一捋之下,那胎儿竟在腹内蹿动起来。婆子慌了,后背全被冷汗打湿。一个没生下的胎儿,怎会有这般大力?无奈老掌柜催促得急,婆子只好强忍慌惧,继续揉捋。
渐渐地,像有了些成效。那胎儿在腹内动了几动,慢慢朝宫口移去。婆子大喜,忙又加劲按压。不一会儿,妇人牝户里面,便探出一截小指。
“坏了!”婆子心下一惊。若非婴头先出,必定要难产。拖得久了,那婴儿恐怕会憋死。
情急之下,婆子顾不了许多,握起那截小指,便往外拉。可一握之下,那婆子便觉掌心一疼,低头看去,手掌竟被划了条血口子!
婆子脑中嗡鸣,登时就蒙住了。那截小指上,居然生着锋利的长爪!
眨眼工夫,一个毛乎乎、血淋淋的怪胎便破腹而出。那怪胎一抖搂,把身上污血糜肉,甩溅了婆子一脸。怪胎虽小,却活动自如。沤湿的皮毛上不断滴着黏液,散出冲天的恶臭。
突然,那怪胎睁开眼,露出幽绿的双睛,紧接着怪嘴龇咧,发出阵阵阴笑,口中盘错的獠牙,十分的狰狞。那骇人模样,简直就是阿鼻炼狱里爬出的恶鬼!
“嘎嘎……嘎嘎嘎……”那鬼胎怪叫几声,后腿一蹬,便纵上婆子肩膀。
婆子两眼爆血,吓了个魂飞胆丧,喉咙“咕噜”两下,便直挺挺地砸倒在地。
猛然间,那鬼胎狂躁起来。身子一展,浑身骨骼“咯咯”乱响。鬼胎一低头,看到婆子那灰白的死眼。它凑上去嗅嗅,前爪在胸前狠挠,嘴里呜呜低吼着,流下长长的馋涎,好似觅到了珍馐美味。
鬼胎一张口,一条青舌头吐了出来。只一舔,便将婆子眼珠卷在了嘴中。无珠的眼眶边,也连皮带毛的舔去一条,露出了白生生的骨茬儿。
几口嚼下肚,那鬼胎浑不知饱。它抬起左爪,抠住婆子脖颈。右爪比着颅腔划割一匝,又插入眼窝。只一掀,便揭开了天灵盖!
棕的皮、红的肉、白的骨,还有那淋漓的鲜血,将沟回纵横的脑髓托衬得无比粉嫩。鬼胎咽了口唾沫,开始慢慢舔食。它微眯着眼,纵情吮咂。利齿间不时地淌落下髓液,洇得身上白斑点点。
王老掌柜骇破了胆,白眼一翻,顺墙瘫倒在地,晕死过去。
半袋烟光景,鬼胎似乎吃饱了,嗅了嗅昏迷的王老掌柜,狂叫两声,便逃得无影无踪……
约寅牌时分,进财被泡宿尿憋醒。进茅厕放完后,他才记起:昨晚被其他伙计搀进屋,自己倒头便呼呼大睡。记得昨个内当家初产,也不知生了个丫头还是小子。按说这会儿应该有喜信了。
越想,进财心里头越是惦记,索性转去柜上,打算瞅瞅动静。
到了柜上,却没人守着。往常这会儿,王老掌柜早在那里拨拉着算盘清理账目了。
“还在内堂候着?”进财一面嘀咕,一面朝内堂走去。
这进财是个弃儿,被王老掌柜从外头捡来。喂食给饭,拉扯成丁,算是王家的义子螟蛉。所以进财不拿自己当外人,抬脚便入了里屋。
门帘一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头盖脸地袭来。进财赶紧掩了鼻子,朝里面看去。
只一眼,纵他是个七尺汉子,也僵在了当场!
那接生的婆子,头残颅破,血乎乎的剩着个空腔子。内当家的不知死活,赤条条的瘫在炕头。王老掌柜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狼藉触目,腥臭逼人。进财的胃里活似翻浆,一股股酸水拨滚搅涌,差点把隔夜饭倒出来。他干呕几下,摇摇欲倒,赶忙扶住门框,勉强撑住身子。
那婆子不必说,内当家的身上僵凉,显然也是不活了。进财哆嗦着,朝老掌柜胸前一摸,试着多少还有口热乎气,连忙爬滚出屋,大唤着帮搭救命。
伙计们闻声赶来,都骇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条毯子盖了内当家,又七手八脚地把老掌柜抬出来。
消息传开,客栈里炸了锅,闹哄哄的,乱成一锅粥。王老掌柜被送入里厢后,进财领着人忙活起来。有掐人中的,有熬参汤的。一个杂役脚长腿快,便跑去报官。那血淋淋的产室,断没人敢靠前,只是找了俩胆儿大的远远守着。
折腾了半天,王老掌柜终于醒来。进财抹把泪脸,急忙询问情由。可王老掌柜似乎吓傻了,只是咧着嘴,抖抖索索,说不出一句利整话。进财贴耳过去,这才隐约听见“鬼胎”二字。
天一放亮,客栈门前便围来一群妇人。一个个叽叽喳喳,冲着客栈里指指点点。
“吴婶,听说了吗?昨天夜里,这客栈里头死人了!”
“可不是嘛!说是闹了妖精,把王家上下,一股脑儿地全啃净了!就连那条护院的黑狗,都被掏空了肝肺肠子!”
“吴婶你又唬人!悦来客栈里压根儿就没养狗……”
“啧!你还别不信!那狗就养在后院里,之前我可瞧得真真的……嗐!说什么狗呀?说妖精!那妖精眼珠子跟铜铃似的,嘴一咧,有这么大个!血盆大口一张……能咬掉一个人头!”
“快别说了!我听得直发毛……瞅我这些个鸡皮疙瘩……这事到底真的假的?”
“那能有假?都是客栈里传出来的信儿……说是老王儿媳妇临盆,结果就招来了淫妖……你们是不知道……那淫妖把孩子嚼了还不算完,又当着老王的面,把他儿媳妇压在炕上,活奸了两个时辰哪!啧啧……下面都弄烂啦!”
妇人们正嚼着舌根儿,身后却爆出一声大喝:“死老娘们儿,净他娘的胡咧咧!”
妇人们回头一看,原来是报案的长腿杂役,正引着顺天府的几名差人赶来。
“都散了吧!别堵着门口!延误了官差办案,你们谁也担不起!”
长腿杂役一面叫骂,一面推攘,在人堆里硬挤出条道。几名差人见状,忙入到客栈里。
来验案的官差有三:一名仵作,两个衙役。
衙役一个红脸,一个高瘦,皆大咧咧的,一脸骄横。那仵作倒是和颜悦色,双目之中透着精明。进屋后也没闲着,东一眼、西一眼的不住打量。
红脸衙役来到柜台,抓起账簿翻几翻,随手扔下。他一抬头,瞥见柜上存着坛老酒,二话不说,剥掉封泥。
“真他娘的香!”坛中酒气扑鼻,红脸衙役美得直耸鼻子。他也不取碗,端起来“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喝过了瘾,红脸衙役一抹嘴,打个酒嗝儿。“呃……这里有主事的没?去喊过来!”
“您老稍等,这便去叫。”长腿杂役应了声,转身入了后堂。进财一听,有些犯愁。眼下老掌柜这副样子,哪还能去回话?没奈何,只得自己赶去应付。
来至前厅,进财忙冲官差拱手:“几位官爷受累!我家掌柜受了惊,现在还下不来炕,官爷有什么话,只管问小的吧。”
“聒噪什么?”高瘦衙役一瞪眼,喝道,“先把事说明白了!”
“是是是,”进财慌道,“是这样:昨个儿我们内当家的要生产。掌柜的一早便让小的去找稳婆。谁承想,这两日风雪紧,附近的稳婆死活不肯出门。没办法,小的又到医馆打听。可连跑了十来家,也都因雪大不出诊。纵是磨破了嘴皮,也没人愿意跟来。最后,一个研药的伙计看不过,偷偷告诉小的,说张家堡子有个稳婆,手艺不错。只要酬钱给得足,三河也能去得。小的一听,赶紧奔了张家堡子。等找见那婆子,许了三两银子,那婆子便痛快答应。小的不敢耽误,接上婆子便回赶。路上风雪太大,迷得都张不开眼。等赶到客栈,天已黑透了。老掌柜迎着那婆子,就请进了内屋。小的累脱了力,便去睡了。哪知这一觉醒来,就出了这桩惨事……没别的,求官爷们多多费心,好替我们东家报仇雪恨!小的在这厢,给官爷们磕头了!”
说着,进财便流泪跪倒,冲着差人叩头不止。
那仵作点点头,开口道:“难得你这份忠心,头前带路吧!”
进财抹泪起身,引着官差来至内堂。
刚到门口,便闻到一股血腥,仵作皱了皱眉头,抬脚进去。这仵作验尸查骨,见惯了寻常凶案。可乍眼瞧见屋内场面,竟骇得寒毛倒竖。那双摸过无数臭尸的手,不自禁地抖将起来,额头豆大的冷汗,也不住地往外溢。他忙打开随身挂匣,取出一瓶丸药,急急服下。这瓶丸药,唤作“定神丸”,由高人秘方调配。这定神丸清神醒脑,专镇尸秽污毒,故仵作常备身边,不离左右。
服下定神丸,仵作不似之前那般慌乱。他俯下身子,开始拾骨验尸。
地上血肉横飞、脑浆四溅。婆子的残尸,缺了颗眼珠子,另一颗也是半瘪,挂着睛脉拖在脸上。头盖骨被切开,断口十分齐整,也不知被何种利器所伤。左边锁骨窝,戳下几个深深的血洞。右臂肩头,也显出紫黑的瘀痕。半干的浆血,凝在外露的骨茬儿上,格外刺目。
仵作又来到炕边,揭开蒙在妇人身上的毯子。那妇人手足僵硬,已然气绝。观其死状,十分可怖。尸首下身撕裂,腹间塌瘪,一节脐带也被拖出了体外。股间的伤口,像被犁过一样,两侧的皮肉都朝外翻着……
这二人死因甚异,仵作也不敢贸然开尸。只好收起验具,另行打算。
官差商议了一番,决定暂将尸首收厝,运回府衙再做定夺。念王老掌柜惊惧不起,便容他缓上一日,明早再过堂问话。
当尸身被抬出时,围观的妇人都吓得尖叫连连。不多会儿,悦来客栈闹鬼的事,便不胫而走,转眼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满城风雨,惶惶不安……
他人如何心惊肉跳,暂且按下不表。只说经了一昼夜,王老掌柜虽然两眼水肿,神志倒还恢复不少。
翌日清晨,顺天府便过来提人。进财赶忙迎上,从门口牵来套好的骡车,将王老掌柜搀将上去。待王老掌柜坐稳,进财一甩鞭子,同着差人,来至顺天府衙门。
下车后,进财搀住王老掌柜,由官差带着,领入了正堂。
正堂上,分列两排衙役,手持堂棍,威风凛凛。当中危坐的,正是顺天府尹。只见他面透忠英,颔蓄长髯,一身正气,不怒自威。身后漆屏上,绘着海水江崖、红日初升。头顶匾额,高悬“肃清畿甸”四个烫金大字。府尹道声“升堂”,两边衙役便齐喝“威武”。
王老掌柜眼眶发烫,不由得双膝跪倒。“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草民的儿媳……死得冤啊……”
“老汉休得哭嚷,”府尹拍一声惊堂木,“将事情始末,与本府一一道来!”
进财跪在一旁,也悄声劝道:“掌柜的,先别哭了,把事说明白了,大人好替咱们做主……”
王老掌柜点点头,拭去眼角老泪:“大人,这事说来一言难尽啊……昨晚儿媳妇临盆,跑遍了四九城,才请来一个接引婆子。没承想儿媳妇竟生下只妖怪,害死了生母,啃吃了稳婆……许是嫌我人老肉酸,才没对草民下嘴……”
府尹眉额一拧,喝道:“公堂之上,岂能信口雌黄?!这朗朗乾坤,何来妖孽?莫不是你老眼昏花,将凶手误看成鬼怪?”
“不不不!”见府尹着恼,王老掌柜急忙说道,“大人,真不是胡言乱语,确实是有妖怪呀!那可怕的情景……草民这辈子都忘不掉……唉……现在想来,草民的儿媳妇,还真像是怀了鬼种啊……”
府尹暗暗忖度:这老汉看着木讷老实,不像在乱言欺人。可他口口声声说是有鬼,莫非里面另有隐情?
想到这儿,府尹清清嗓子,开口道:“本府掌印数载,克己奉公,断案无计。既然判得了官司,就能断得了鬼神!若真有妖异作祟,本府拼尽全力,也会替你做主!你不必心慌,详述端倪,到时自有公道!”
“先谢过大人了!”王老掌柜叩个头,面露难色,“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见谅则个……”
“讲!”
“由于此事关系着家风声名,草民斗胆,请大人屏退左右,才好启齿……”
府尹稍加迟疑,便道:“也罢,且随你。听完再做理论!”
说完,府尹一挥手,让众衙役退下,只留刀笔书吏,记文录案。
见王老掌柜年岁不小,府尹吩咐取张杌子,让他坐着回话。
王老掌柜叩谢一番,由进财搀着,在杌子上坐定。才待开口,堂下突然闯进一人。进财眼尖,一下便认出,正是昨天那名仵作。
那仵作径直奔向府尹,低声耳语起来。府尹沉吟半晌,这才将头一点。仵作见状,朝着府尹一揖,又急匆匆地退了。
等仵作走后,府尹冲着堂下说道:“王家老汉,你且在此宽坐。待会儿开堂另审,你再和盘托出!”
还没等王老掌柜开口,府尹与那书吏已转至后堂不见,偌大的公堂上只剩下进财与他大眼瞪着小眼。
第二章 巧言令色
祥升茶馆门口,一个中年胖子刚要跨进门槛,却瞥见了迎面而来的青年男子:“这不是冯慎冯少爷吗?拎个包袱打哪儿来?哟!好端端的绸褂子,咋还给扯裂了?”
那叫冯慎的男子低下头,看一眼棉絮外翻的前襟,淡笑道:“被个畜生挠了。”
“蒙老哥了不是?嘿嘿嘿……”中年胖子意味深长地笑笑,压低了声音,“我看哪,八成是被八大胡同那帮狐媚子给抓的!”
“曾三爷取笑了,那种花街柳巷,我还不曾去过,”冯慎见他手提鸟笼,又道,“您这是遛鸟回来?没跟褚二爷搭帮?”
“他?可不敢!”曾三爷摆摆手,掂起手中鸟笼,“跟他一伴遛弯,可不敢带上这只鹩哥。您想呀,褚二那烟袋锅子这么大个儿,一抽起来咕噜咕噜冒黑烟,再把这鸟给熏坏喽……得,别光傻站着,咱哥俩有日子没聚堆了,走,进馆子里头,老哥请你喝杯茶。”
“成吧,”冯慎稍加思索,笑道,“闲着也是闲着,那三爷,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别介呀冯少爷,这话就见外了不是?”曾三爷将脸一板,故作嗔怪,“论起咱俩这交情,不得好得跟一人儿似的?来来来,咱二人携手揽腕、品茶听书去!”
说着,曾三爷便拉起冯慎,拖进了茶馆里。
茶馆里头,已坐了不少闲客。好些座位上,都摆着几只盖碗,堆满了瓜皮果壳。茶客们扎着堆,聚在一处闲聊海侃。
茶博士手持熟铜长嘴壶,在人堆里穿来钻去。见要续杯了,便把腰板一扭,将长长的壶嘴猛地探出。一股滚烫的水柱,直直射入客前的盅碗里,稳准精狠、滴水不溅。
见二人进馆,小二赶紧过来招呼:“冯少爷、曾三爷,您二位可是贵客。今儿喝点啥?红梅还是普洱?”
“都不用,三爷我自个儿备着!”曾三爷得意地笑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瞧见没?上好的碧螺春!”
“哟?”小二慌忙接来,提鼻子一闻,“味儿挺正啊。这寒冬腊月的,您哪儿寻来的这等稀罕物?”
“上哪儿寻去?自个儿贮下的!”曾三爷一乐,又道,“今年开春,打苏州挑了批好叶子。怕冬天喝不到好茶,就拿瓦罐蜡封了埋在土里。昨个儿掘出来一尝,嘿!那味儿是半点没跑!”
小二一挑大拇指:“三爷,我算服您了!”
“甭来这套,”曾三爷笑笑,嘱咐道,“你听好喽,把茶叶分作两份,用滚水滤一遍再沏。在意着点儿,别给三爷我糟践喽!”
“您就好吧!”小二捏着纸包,扭头下去忙活。
“三爷还那么讲究,”冯慎笑道,“喝个茶都上规上矩的。”
“寒碜你老哥不是?哈哈哈……”曾三爷摇头晃脑道,“这人活着啊,就得图个舒服……别戳着了,找地儿先坐吧。”
二人挑了副干净座头,双双坐定。曾三爷将鸟笼搁在桌上,冯慎也把包袱丢在脚边。没一会儿,茶便泡好呈来,揭盖端起,茶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