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心想,母亲在拜托尹霜的时候,一定是用了类似的语气。把一个老人家推倒在地,他对母亲的果敢感到吃惊,另外尹霜答应帮忙,也算有骨气。不过一如母亲所言,他也多少能够理解这个外来表弟的心态。毕竟,大同自己之前也找过尹霜帮忙,那个人一定觉得既然要帮人就帮到底好了。
因为不好开口,邓淑华没有对大同说出老人摔倒事件的安排;大同拜托尹霜的事情,他也同样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因为就算是一直宠爱他的母亲,如果知道他的毕业设计是从别人那里剽窃来的,估计也会瞧不起他吧。
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眼看毕业设计提交的时间日渐逼近,大同对此却毫无计策。他那些天天睡觉的同学都接二连三地找来了可以交的东西,可是他低声下气地请教,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门道。焦虑之间,他突然想起某次到尹霜宿舍送东西,看到表弟书桌上有一本笔记本,上面画着某个产品的设计图,名字叫作“紧急信号一键式无线通信发射器”,正好和他的专业相关。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个未经发表的设计,他急忙去找尹霜,一问,果然如此。于是,他用力拍着表弟的肩膀,提出了要求。
“反正你那个朋友又不打算发表论文,我只是借来应付一下,又不会真的做出来。”
“真的不会做出来吗……”
“哎呀,我哪有闲心去做这种玩意儿,不就是为了凑一篇5000字的报告交上去吗?你也知道,如果我拿不到毕业证书,我和我爸的父子关系就算完了。做人要念恩情,我以前从来没有找你帮忙,这次你就帮帮我吧!”
现在回想当时的承诺,大同心里就有些不安。因为母亲知道他毕业设计的题目以后,马上脱口而出:“这个设计太棒了,刚好和你爸的保险业务配套,可以取名叫作平安钟。”其后,他一时兴奋,又和父亲吹了一番牛皮,结果变得骑虎难下……
“刚才你说的你弟的事是真的吗?”
母亲的话将大同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
“呃,什么事?”
“你告诉你爸,尹霜参加了校外调研。”
“是真的呀,尹霜是这么和我说的。”
“是真的就没问题,我以为你是不想让你爸去找尹霜。”
“怎么会……”大同扭捏地说,“妈,你不是让我在爸面前表现得对那个人关心一些吗?”
邓淑华意味深长地望着儿子,轻叹了一声。
“你弟是真心实意想帮助你,你别对人家太尖刻。”
“我知道啦……”
“何况,你关心尹霜,你爸才会放心。”
“啥?对我放心吗?”“不是,是你爸就不用费心去管你弟了。所以,你记得定期和你爸说一下他的情况。”
“哦……”
邓淑华停了停,突然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
“不过,我想,我们可能担心过头了。”
“什么担心过头?”
“担心你弟会成为你的竞争对手呀。”邓淑华嘴角一弯,说道,“我们都想多了,其实你爸脑子里清醒得很。”
“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看公司的股权分配就明白了。”
“股权分配?没明白呀。”
“算了,有些事你不用知道。”
“哎呀,妈,你说吧。”
邓淑华略微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儿子:“你爸刚开始开店的时候,因为资金不足,借用了一部分你弟母亲剩下的保险金。”
“啊?那个人知道这件事吗?”
“原本我们打算等门店经营稳定了就把资金补回去,也就几个月的事情,所以没必要和你弟说。”
“哦……”大同侧头想想,眉头皱了起来,“‘原本’是什么意思?”
邓淑华下巴微微抬起,眼睛也向上翻了一下。
“昨天要确定股权分配的时候,你爸问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问我你弟是不是不知道学校有奖学金的事,我回答说‘是’。你弟的学费是我去交的,奖学金扣减了一部分学费。”
大同仍旧皱着眉头,用不明白的眼神看着母亲。
“你爸说,既然如此,那笔钱的事就算了。”
“什么叫算了?”
“咳,如果你弟知道门店成立之初用过他的钱,说不定会在公司股权分配的问题上产生纠纷。”
“啊,这怎么会呢……”
“照理说不会,但人心难测,毕竟公司的价值摆在那里。考虑到这样的风险,你爸的意见是算了,反正上学本来也是要花钱的,所以我也同意。”
大同觉得脑子转不过弯,他有点不相信“算了”这个词的意思。
他的母亲望着他,叹息说:“虽然你爸嘴上不说,但是照顾别人家的孩子可是一件苦差事。所以,我希望你支持你爸的决定。”
大同点点头,他心中惊讶,但是又渐渐释然。原来自己对待表弟的做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同哥,设计图你拿去吧,但是请你帮我一个忙。”
何况他自己也提出了条件,事情无非等价交换而已。
“请告诉舅舅,我参加了校外的调研,让他不用担心。”
得了,大不了以后帮他多打打掩护——反正老爸也压根儿不想管他……
“你在发什么呆?”母亲问。
“没什么,我去电器城买电脑了。”
大同咂了咂嘴,手插在裤兜走出门去。他推开屋门,发现外面阳光明媚。因为摸到裤兜里的钱包鼓鼓囊囊,不痛快的情绪便不翼而飞了。
第三章
制作动画片的学生
1
推开窗户,天边已经现鱼肚白。白桐睁着发红的眼睛,精神有点亢奋。他想了想,觉得回宿舍估计也睡不着,就在实验室躺一会儿算了。他坐回椅子上,又把特效动作预览了一遍,然后关闭电脑的显示器,摘下眼镜,趴在桌子上。感觉快要睡着时,他一个激灵挺起背,迷迷糊糊地伸腕看表,十秒钟以后发现手表并不带日期显示。他只得站起身,走到实验室东侧,用两只手举起眼镜看墙上的挂历。当确认今天是8月13日,星期一,睡意就退去了。
白桐拿起手机,给李成邦打电话。电话响了十几下,才有人应答。
“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吗?”
可能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缘故,李成邦的声音有点喑哑,语气也很冷淡。白桐看了一下表,6点13分。是早了点,但是也不算很早。
“你又没有睡?”对方问。
“今天是不是要给小马快跑做演示?”
“不是直接见小马快跑,只是和一个代理商见面。”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不是知道是今天吗?”
“你要提醒我呀,你知道我手头有很多事情。”
李成邦没有说话。
白桐又问:“演示的短片没问题吧?”
“片子是现成的,没有问题。”
“还是三分钟的森林场景吗,狐狸和兔子入场那段能不能加进去?”
“人物只做完了服装贴图,渲染是来不及了。我建议不要加。”
“这个部分是你负责的,希望你注意进度。”
白桐声音发闷,听起来像对着一个空罐头说话。
李成邦说:“下午只是在咖啡厅见一面,你不要太紧张。”
白桐想了想,说:“再做一个PPT吧,把脚本、原画都放进去。还有,把我们工作室的设想也说一说。今天你来主讲。”
“只能做一个简单的了,上午我的导师还要找我开讨论会。”
“这件事重要还是开讨论会重要?!”
对方冷冷回应:“拿到学位证书最重要。”
白桐愣了一下,他的搭档叹口气,道:“小欣那张美食街的订单挺可观的,短期内工作室的资金不会有问题。你别太着急了。”
白桐想说,他要做的是动画电影,不是只会端着杯面不会动的卡通熊猫,但这个话没有说出来。
“下午约了几点钟?”他开口问。
“3点钟。两点我到你宿舍一起走。”
“1点40分到实验室找我吧,叫上晓宇。”
“你没回宿舍?”
“PPT我来做吧,下午我讲。”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白桐从小就喜欢倒腾东西。譬如把爸爸从东北带回来的昂贵花泥加上沙子、石头和芝麻糊搅拌在一起,把爷爷盆景假山的洞穴填平,然后向大人们邀功:“我用水泥砂浆补漏了!”或者是将橘子和芦荟碾碎,把混合而成的酱汁用针筒注射进妈妈养的仙人球里,过了几天,仙人球因为腐烂而变得千疮百孔。当然,“倒腾”这个词是长辈无可奈何时使用的,他自己更愿意称为“发明创造”。他用纸皮箱把自己的床底打造成秘密基地,用泡沫和橡胶轮胎制造过舰艇,还用废旧木料拼成了一套圣斗士星矢的圣衣——那套圣衣甚至加上了橡皮筋,可以装模作样地穿在身上。
随着年纪渐长,他开始模仿漫画书编写故事。有一个时期他又迷上了设计各类模型和工具部件,有一些甚至具有先进的电子功能。但是,当他的父母终于意识到自己儿子的天赋和技能,打算让他到北京的理工学院念大学的时候,他却声称自己最喜欢的事情还是画漫画,并且立志成为一名动画家。由于没有适合的专业可以选择,最后他报考了一所民营大学的平面设计专业。上大学以后,他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大三的下学期创立了自己的动画工作室。但是,可想而知,工作室的经营举步维艰。国内动画产业的市场化程度很低,完全被几家国有制片公司垄断,一个由在校学生设立的工作室,连第三、第四道外包工序都接不到,更不要说自己制作原创作品。工作室办了一年多,基本上依靠接一些平面广告的业务维持运转。工作室人员最多的时候有八个人,其中四个人已相继离开,现在只剩下白桐、李成邦、程欣三个元老,以及一个叫作宁晓宇的一年级新生。
“抱歉,我也努力和坚持过,但发现很难做到。”
那些离开的成员,说着大同小异的话。白桐心里觉得他们都缺乏毅力,这种程度就打退堂鼓,却自称努力和坚持过,未免太过轻视这两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哪怕是对坚持留守的好兄弟李成邦,白桐也经常抱怨他三心二意,缺乏全力以赴的觉悟。白桐心想,很多人总是希望兼而有之,对什么都不舍得丢弃,但是这种半桶水的心态到头来只会一无所得。这番话白桐曾经和程欣说过,但后者只是不置可否地望着他,然后捋捋头发,转过脸去。
有时,白桐连程欣也会记恨。虽然工作室的大部分订单都是她跑回来的,对此白桐和其他人一样心怀感激,但与此同时,白桐觉得哪怕没有那些订单,工作室也未必无以为继,反而是那些订单让大家的精神变得松懈。如果没有那些订单,大家想必会更加拼尽全力吧。而且,工作室的资源和人力都投入鸡零狗碎的业务,根本就没法专心制作自己的动画,这样一来,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动画工作室的成员下午在星巴克与小马快跑的代理商见了面,双方谈得还算融洽。对方看完动画短片以后,说了不少赞美的话。白桐心情好起来,代理商走了以后,他从卡座上站起来,眼望着他的搭档李成邦。
“所以说,好好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李成邦没回应,低头喝着咖啡。
“走吧。”
新生宁晓宇立刻站起,李成邦惊讶道:“去哪儿?”
“回学校呀,赶紧把剩下的部分做完。”
“今天怎么可能做得完?”
“起码把动作计算做了,狐狸的动作我想调整一下。你埋单了吗?”
“一定要今天吗?不着急吧。”
“怎么会不着急?早点做出来,下一次就可以演示给人家看。”
“但是那个人也没有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等电话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凡事要早做准备。”
他的搭档不自在地皱眉:“哎,你会不会过于乐观了?”
“乐观?”
李成邦穿着带铆钉的皮夹克,留着披肩的头发,袖口和眉梢总是微微卷起,但是他说话时,语气要比他的外表稳重。
“那个人说的都是场面话而已。何况,他的层次太低了,根本不是能够主事的人。你想,如果他真的是个高管,怎么会连随从都不带一个,而自己一个人来呢?”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空欢喜的事情我们都经历得多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是说推卸责任的话,但正是因为知道今天的会面意义不大……”
“我问你,你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是你的打算吗?还是和那些小孩子一样,选择放弃?”
李成邦脸上发热,他望了宁晓宇一眼,后者连忙低下头。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觉得着急也没有用,眼下按部就班来做就好。”
“坐着喝咖啡就是你说的按部就班?”
李成邦知道白桐是有意让他难堪,默然拿起桌子上的账单,走向咖啡厅的收银台。
回到学校,白桐又一头扎进实验室。
李成邦和宁晓宇本来想回宿舍干活儿,但是白桐不同意,说实验室的电脑处理速度更快,要求两人当天就把人物动作计算的部分做好。两人都知道白桐的脾气,说不出反对的话,在实验室找了各自的电脑,戴上耳机操作。
到了晚上7点,宁晓宇出门给大家买盒饭,李成邦也走到外面抽烟,白桐独自一人在实验室工作。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白桐回头,看到是程欣来了,就把耳机摘下来。
“你又把音量开到最大了吧,实验室被偷空了你都不知道。”程欣提着一个塑料口袋,将一罐冰咖啡递过去。
“刚好在剪配乐。”
白桐接过咖啡,但没有打开。程欣又掏出了一罐,自己开了。
“昨天又是在实验室过的夜?”
“成邦告诉你的吗?”
“嗯。”女生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可能因为太冰的缘故,微微皱眉,“你不喝吗?”
“等等吧,我想喝甜的。”
程欣望着他说:“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事情还是按部就班比较好。”
白桐说:“你们都说一样的话。”
“什么?”
“成邦也老把‘按部就班’挂在嘴边。”
程欣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送你的手表还好用吗?”
“挺好的,就是不能看日期不习惯。”
程欣从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现在的手表没有这种老掉牙的设计了。如果要看日期,用手机就可以看。”
“手机有这个功能?”
“新的手机都有,你那款也该换了。”
“是吗?时代发展得真够快的。几年前,手机还是想买也买不到的奢侈品,现在已经变成说换就换的东西了,坐吧。”
程欣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一台电脑旁一屁股坐下来,她环顾了实验室一圈。
“成邦和晓宇没在?”
“刚出去了。你过来有什么事?”
“我们到外面聊一会儿吧。”
白桐皱眉:“这会儿脱不开身。”
“就一会儿,有事想和你说。”
实验室后面有一片小树林,两人走到那里,四下没人,程欣就停下了脚步。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星际大战》听过吗?”
“你是说那个靠模仿别人起家的国产游戏?”
“对,他们有一份动画宣传片的邀约。”
“动画?”
“对,不是平面的,是动画视频,不过只有20秒。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是真的,那就不错。”
“是吧?我也想这次总算可以做动画了,而且场景看上去也蛮酷的。不过,没听到你的评价之前,我还是不放心。”
“我真的觉得好,辛苦你了。”
“那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要说坏消息了?”
“哎,也说不上是坏消息。”
“你说。”
程欣望着白桐,淡淡说:“我们分手吧。”
白桐问:“你是说离开工作室还是和我这个人分手?”
“主要是和你这个人。只不过,以后工作室的事我也不管了。”
“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早就想说的,拖得也够久了。况且,对你来说,也没有所谓合适的时候。”
白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以问真正的理由吗?”
程欣伸出手,白桐从裤袋里掏出香烟,递给她一支。程欣接过,自己点着,吐出烟圈。
“我有点厌倦了。”
“对我吗?”
“对才华这个东西。年轻的时候觉得你很有才华,拼了命想靠近你。后来发现,才华要变成现实的价值,其实距离还远着呢。何况,你并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我实在觉得有些无聊了。”
“嗯,我们在一起有四年了吧?”
“是啊,我也付出了不少,对不对?”
白桐点头:“这是肯定的。我想问你,你是对我没有信心吗?”
“也不是信心的问题,只是对坚持啊,追逐啊什么的觉得厌烦而已。”
白桐抱起双手,眼角眯了眯:“也就是说,你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
“谁们?”
“那些人常常说:‘咦,你不是都努力好几年了吗,这么辛苦,现在有什么变化吗?’他们以为所谓努力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和他们的想法一样。”
这种态度让他的女朋友感觉受到了侮辱,声音开始变闷:“你别看不起人。你总说别人不肯坚持,三心二意,其实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是吗?”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得很。上中学的时候,你最早是喜欢航模的吧,后来换成了无线电,上了大学,突然又说想做动画片。所以,就不要伪装自己一直坚持不懈了。”
白桐冷冷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是的,有那个女人懂你就行了。”
白桐鼻梁上的镜框微微抖动:“你说什么?”
“你一直忘不了那个女人。坦白说,这么多年了,我连闹情绪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扯上别人干什么?你只是自己热情劲过了而已。”
“你说得没错。”程欣把烟头丢在地上,“那时候,我喜欢你喜欢得不行,对那个竞争对手也恨得不行,但现在没这么无聊了……”
“等等!”白桐脸上有一种惊疑,“你说你恨她?”
“是呀,时至今日,坦然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孩子之间本来就有很多仇恨,哪怕是好朋友。”
“那么……那时候你说她的事情……”
程欣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原来你真的到现在都对那个人不死心?我要给你吓到了。你才是那个什么都不舍得丢弃的人。”
但是白桐紧盯着她,追寻回答,她只得不屑摆手。
“年轻的时候,谁都做过无聊的事情——不过,我从来没说过谎,也没有背叛过你。”
顿了顿,她以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的男朋友。
“请你记好了,把你的宝贝发明偷走让你心如死灰的女人可不是我。”
2
“那些人以为所谓努力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们太轻视‘努力’这个词的含义。所以,你不用往心里去。”
白桐记得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事情,她说过的这句话,他记得特别牢。
白桐认识那个女孩是在高中毕业前的最后半年。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初春的深夜,大约1点钟,空气又干又冷,白桐光着膀子在学校宿舍的围墙旁边练习倒立,然后女孩从围墙上跳了下来。第二次碰面,时间相仿,地点换成了学校植物园后面的空地。白桐还是做倒立,而女孩则是从挂了锁的铁门下面钻进来。第一次相遇,两人因为尴尬,惶惶然向相反的方向逃开;第二次,当白桐准备跑走时,女孩喊了一句“不要告诉别人”,他就转过身来。
“你也一样!”
后来,他们并肩向宿舍的方向前行,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说话。
“我不想嘴碎的家伙看到我在练习——‘你不是都练好久了吗,这么辛苦,现在有什么变化吗?’这样的话,以前我听过很多。”
当白桐发完牢骚,女孩说出了那句话:他们太轻视“努力”这个词的含义。
那个女孩戴着棒球帽子,留着刚及肩膀的头发。她身形修长,动作敏捷,眼睛明亮如猫,嘴唇带着野生动物一般的顽劣和勇敢。她开口时,声音既不像女孩子的柔细,也不像男孩子的粗野,那是一种充满中性魅力的嗓音。
“我叫秦小沐,再见。”
那天夜晚,女孩的名字住进了他的心田。
星期二上午,白桐去宿舍找李成邦,但是对方没在,他就走回自己的宿舍楼。他准备上楼的时候,宿管阿姨探出头来叫住他。
“喂,你是不是叫白桐?”
白桐说是,宿管阿姨气呼呼地说:“你总算回来了,从周末玩到现在吗?”然后丢给他一个信封。白桐回到宿舍拆开信封,发现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寄来的,上面留了一个姓司徒的律师的电话和地址,请他尽快联系,但没有说明具体事项。白桐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和工作室有关,心里不禁有点遗憾。以往工作室的外联工作都由程欣负责,但是从这天开始,这些麻烦事将落在他自己的肩上。
宿舍里没有人,室友都去上课了。白桐脱掉上衣,爬上床睡觉。到了下午,他正睡得迷糊,听到有人敲门,就起来光着脚去开门,看到是工作室的宁晓宇。
“啊,师兄在睡觉吗?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一年级新生一脸慌张。
“没事,进来吧。”
“因为你没接电话,所以……”
“进来说吧。”
宁晓宇走进宿舍,左顾右盼,白桐让他坐下来。
“喝水吗?”
“不不,不麻烦师兄。”
白桐没坚持,随手从床上拿了一件T恤穿上,自己也坐下来。
“你说吧。”
“说?说什么?”
“你找我不是有话要说吗?”
“哦,昨天你布置的工作我做完了,所以拿过来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