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在那些苦闷的日子里,我妻子身心备受煎熬,抑郁症也日益严重。她认为,是我给她带来了所有的苦难。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会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债务危机结束以后,我将我们所有的财产都登记在我妻子名下,然后向她提出了离婚。我心里充满愧疚,我以为唯一能补偿的方式是还给她自由。但是,我搞错了。当我提出离婚时,她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她说:“你夺走了我的一切,然后要把我抛弃是吗?”我吓坏了,我抱紧她,任由她在我手臂和脸上抓出血痕。平静下来后,她说:“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要离开我吗?”我说:“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在那个瞬间,我真正、完全认可了我妻子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毁了她的人生。为此,我需要用我的一生来赎罪。
但是,杜警官,也许你认识许多这样的犯人。他们犯了错误,受到了惩罚,但却毫不悔改,他们又继续犯错,直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我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我有了以一生赎罪的觉悟,但是依旧不停地做出一些蠢事,到最后一切都无法挽回。
和妻子结婚八年后,我到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嗯,就是明姬。我这样做的本意,是为了挽救我和我妻子岌岌可危的婚姻。当然,我不否认,也是出于私心。我很喜欢小孩,当年,我妻子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的——这件一时冲动的事情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以为对于我妻子来说也是。所以,我收养明姬,希望能弥补这个遗憾。明姬和我妻子长得很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这是一种天意。我把那个孩子带到家里见我妻子,我妻子也呆住了。不,你想错了,我妻子也很喜欢她,甚至让那个孩子改成她的姓氏。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可能得到这个孩子的收养权。事实上,明姬刚到我们家里来的那几年,我们也有过和一般家庭一样的快乐和幸福。那段时间,我甚至一度以为,所有的阴霾都终将散开。
但是,随着明姬一天天长大,情况发生了变化。
我渐渐发现,每当我对明姬表现出爱护之情,妻子的脸色就会阴沉下来,随后几天,她会找各种借口,好好地训斥女儿一番。她对明姬的照看也少了耐心,三个人一起出行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明姬慢慢长大,无论在神情举止还是衣着打扮上,她都喜欢模仿她的妈妈。她这么做,一方面是源于天性,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借此吸引妈妈的注意,好让妈妈更爱她。但是,她的这些举动增加了我妻子的反感。
尽管如此,我们一家人依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生活的平衡。我尽量避免在妻子面前表现出对女儿的溺爱,而是板起一副严父的面孔。而我妻子,也终于在我的劝告下看了精神科医生,开始接受抗抑郁药物的治疗。但是,在明姬12岁那年,也就是一年多前,因为一件事情,情况发生了恶化。这一次,一切都分崩离析了。
那是一个误会,而事情的起因是我犯的错。如果说,之前我做的各种事情尚且情有可原,那么,这一次,我犯的错误是不可饶恕的。
我出轨了,对方是一家出版社的负责人,算是公司的客户。她是个有夫之妇,比我稍微年长一些,有着年长女性的包容和温柔。有一次她看到我喝醉了酒的落魄样子,就过来陪我喝酒,当天晚上我们发生了关系。从那之后,我们保持了一段时间的交往。然而,这种事情终究无法密不透风。有一次我在公司外面和她打电话,我妻子突然从后面拍我的肩膀,我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到公司来,一下子呆住了。她问我在给谁打电话,慌乱之中,我撒了谎。
可能你已经猜到了。是的,我说在给女儿打电话。用情人的语气和女儿说话,虽然有奇怪的地方,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托词。当时,我害怕极了,与其他事情相比,出轨这件事是我对我妻子最不能说的秘密。我知道,她无法承受我的背叛。
我妻子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女儿,:“你爸爸今天给你打电话了?”“是啊,爸爸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明姬点点头。“你爸经常说很想抱你吗?”“当然啦,我也很想抱爸爸。”我女儿笑着说。
听到女儿第一句回答时,我不禁松了口气,女儿在有意无意之中为我打了掩护,我以为过关了。但是,当听到女儿第二句话时,我心底却涌起了不祥的感觉,而且,越想越觉得可怕。我不知道我妻子会怎么理解女儿这句话的意思。果然,一天晚上,我妻子提出要将女儿送到外地的寄宿学校。虽然早有所料,但我还是无法相信,明姬还太小。但是,当我看到妻子冰冷的眼神时,我感到浑身发凉。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时的样子……所以,我答应了她。去年春天,我把女儿远远地送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家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我的妻子不再服用抗抑郁的药,精神状态陷入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她做了许多故意折磨我的事情,然后又对我的逆来顺受大发脾气。对此,我束手无策。我和我妻子就像坐在一辆路轨已经被破坏的列车上,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列车驶向悬崖。
让我觉得痛苦的事情是,我发觉我对妻子的愧疚在渐渐消失,我和她的灵魂都已经腐朽了。但是,我对女儿的愧疚与日俱增。我们把自己毁灭了,但是那个女孩是无辜的。她是我们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
其实,对于明姬而言,远远离开也许是最好的安排。我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当列车即将到达毁灭的终点时,我又一次做了愚蠢的决定。
两个月前,我察觉到自己生病了。当确认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时,我虽然犹豫再三,但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妻子。我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遵守承诺了,我原本打算永远不离开你,但现在我没有办法做到了。”我妻子听到这个消息,表现得很平静,她说:“你知道的吧,失去你,我就失去一切了。”我忍不住哭起来,我妻子也哭了,我们跪在地上相互拥抱在一起。我说:“把明姬接回来吧,最后的时间我想一家人在一起。”我妻子立即停住了啜泣,她怔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把我推开。我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但那时候我也没想到,这句话就是压毁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后的日子里,我的妻子几乎不和我说话。虽然我们依然睡在一张床上,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每天都出门,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我束手无策,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等待我妻子最后的判决。
就这样,到了4月16日。
那天下午,我妻子给我打电话,请我回家一趟。是的,她用了个“请”字。我明白这一天终于来了。4月16日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到那天为止,我和我妻子在一起生活了整整十六年。我知道那天将是我们婚姻的终点,但是我猜不透我妻子会做出什么事。
我匆忙离开公司赶回家,走进工作室,看见妻子背靠窗台坐在地板上。她并拢双脚,垂直伸向前方,脖子上缠了一圈黑色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绑住窗台最顶端的栏杆。我走近一看,那根黑色的绳索原来是手提电脑的电源线。
杜警官,你说得没错,凶手有着非用电源线不可的原因。因为鼠标线的长度不足以围住人的脖子,然后再绑在窗台的栏杆上,而只有电源线才可以。至于为什么不用其他绳索,而一定要选用随手可得的电源线,这是我妻子计划的一部分。她要把自己的死设计为一场临时起意的谋杀。杜警官,你一定明白这个诡计的奥妙在哪里,我继续说下去就一清二楚了。
那个粉红色的丝枕头,就在妻子的手边。这个引起你怀疑的枕头,是我告诉妻子我得了绝症那天送给她的,她抱着那个枕头哭泣,直至我说想把女儿接回来为止……那个枕头丢在地板上,枕头的上面,平放着三份资料。我拿起来,第一份是遗嘱,妻子到律师事务所立下了字据,死后将所有个人财产捐赠给国外的一个慈善基金;第二份是一本人寿保险合同,受益人是我们的女儿朱明姬;第三份是一本薄薄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着:“陈锐,再见。我是被杀死的,明白吗?”
那一瞬间,我还不能领会我妻子计划的全貌,但是我立即明白了两份文件以及笔记本上那句话的含义。她散尽了所有的财产,而我则身无分文,所以,当我也在不久的将来离开人世时,我们的女儿只能得到一笔钱——我妻子的人寿保险金。但是,根据保险合同的约定,在一种情况下,保险公司可以拒绝支付这笔钱:投保人故意剥夺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知道我妻子是自杀的,我的女儿就一无所有了。
十多年前,我妻子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时,保险公司就以怀疑被保险人自杀为由拒绝理赔。这件事一定给我妻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她才会想出这样的计划。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我当时唯一能想到的。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房间里很凌乱,地板上有摔碎的碟子,窗台上还有一些泥印子。我翻看笔记本,那里还记载了其他的内容。我妻子在里面做了说明,如何把现场伪造成盗窃犯入室行凶的样子。而且,她还教我如何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从而洗脱嫌疑。她在笔记本里写道:“我的手机里,录制了一段呼喊尖叫的音频……”是的,这些都是妻子一早就准备好的。杜警官,你也察觉到了,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5点钟,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策划和布置。
我把妻子的遗嘱和人寿保单放进房间的抽屉里,并且带走了那本笔记本。后面的事情,我也根据妻子的指引一一执行。当我发现这些全部是我妻子计划的一部分时,我已经“泥足深陷”了。那些伪造现场和不在场证据的手法,其实都经不起推敲,警方稍作调查就能看破,到那时候,我将成为杀死自己妻子的嫌疑犯而被逮捕。这就是我妻子的计划。
我妻子写了许多年的文字,她深刻地洞悉人性的弱点。她要让我成为杀人犯,为她的死负责,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暴露这一点,哪怕是我也会产生抗拒的念头吧。所以,她谎称所有的布置只是为了掩盖她自杀这一点,而希望我能置身事外。虽然我心底也觉得不妥,但是当时我根本无法细想,只能按照她的安排步步前行。到我反应过来时,已经锒铛入狱了。我妻子相信,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放弃挣扎的,因为我太爱我的女儿了。明姬是个孤儿,我和我妻子都死去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将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她要如何生存下去呢?所以,那笔保险金是攸关生死的。这也是我唯一可以留给她的东西,哪怕背上杀妻的罪名,我也在所不惜。
相信你也猜到了,赌博账簿和嫖宿幼女的“证据”,也是我妻子的安排。考虑到要将我妻子的书在国外市场推广,我今年去东南亚做过几次调研。因为本来就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也没对外多说,我妻子利用的就是这一点。这些年,我和我妻子的公司一直经营得不好,加上当年偿还我妻子的父母债务时借下的钱,亏欠的资金有100多万元。我妻子可能还从外面多借了一些钱,然后把这些欠款全部转变成赌债。
她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拖垮家里的经济,迫使我无法留给女儿抚养费,而只能接受她的“安排”;另一方面则是为我准备好杀人的动机。
她希望从我口中说出她想要听到的动机——其实,这才是她策划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恶作剧的真正目的。由于她所做的这些安排,我事先并不知情,所以一开始,我根本无法和警方说出自己的作案动机。直到你们把“证据”放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我妻子要我怎么说。
准确来说,在杀人动机上,我妻子给了我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谋财害命。这十多年来,她一直很在意自己对我的依赖,这让她感到屈辱。她想证明,其实是我在依赖她。所以,她要我向世人承认,我和她之间,她才是供养者,而我是一个被女人供养着的社会寄生虫。
第二个选择,是因为特殊癖好被揭穿而恼怒杀人。她认为我对明姬抱有超越了父女关系的感情,所以她要我成为一个恋童癖。话说回来,她知道我是不会选择第二个动机的,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表达对我、对明姬的恨意。
对了,杜警官,说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担心,你不会以为我妻子是自杀而死的吧?如果我说错了,我向你道歉。我相信警方的专业性,我知道你们不会搞错的。但是我必须再强调一次:我妻子是被谋杀的,是我亲手杀死了我妻子。
我知道依靠现代的法医鉴定,很容易就能分辨自缢和谋杀,譬如根据勒痕、判断用力的角度什么的。所以,我解开绑在栏杆上的电源线,把她放下来以后,先用手提电脑击打了她的额头,然后,我用电源线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妻子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那时候,如果我松开手,并且马上进行抢救,也许她能活下来。但是我没有这么做,相反,我更用力地勒紧手中的绳子,直到我妻子一动不动。其实,我妻子是算准我回家的时间才把自己的身体悬空的。在这件事情上,她同样留给我两个选择:一个是杀死她,陪她一起上路,并且为女儿留下生存下去的钱;另一个是救活她,然后等待下一场恶作剧。
我选择了前者,我知道她也是这么希望的。以上就是我妻子最后的恶作剧的全貌。
虽然这个玩笑充满恶意,但是坦率地说,我并不生气。说到底,她舍弃自己的生命,并且让我成为杀死她的那个人,只是希望和我生死相随而已。我们的人生羁绊在一起,包括死亡也不例外。当明白这一点时,我心里反而觉得很高兴。我本来就将不久于人世了,至于个人的名声,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么一想,连同对过去那些日子、那些事情的追悔之情,也随之消失。
杜警官,你知道我和我妻子的羁绊是怎么开始的吗?
十九年前的一天,我骑着自行车,在学校门外遇见因为身体不适而坐在路边的她。我用自行车载她去医院,但是在中途发生碰撞,她摔了下来。到医院以后,医生诊断她得了急性肺疝病,需要动手术治疗。在住院的第二天,她的第一任男朋友向她提出了分手。那个男生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总的独生子,他告诉我的妻子,他的父亲不允许儿子与一个身体欠佳的女人交往。因为这件事,我的妻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伤心、失意,甚至一直无法痊愈。
那个富家公子说的话是真有其事,抑或仅仅是一种提出分手的借口,已经说不清了。我妻子从我的自行车后座摔下来的那一下,对她的病情是不是造成了更严重的影响,也同样说不清了。不过,这应该就是我妻子对我的恨意的开端吧。
而我,则从那时候起爱上了她。
在夜深人静的医院病房里,女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流泪,窗外的月亮又大又亮,这个情景深深地烙印在楼外看见一切的男孩的脑海里。美丽和苦难,是女人最让男人无法承受的事情。从此以后,我暗自下定决心,要守护那个女孩一辈子。你别误会,那不仅仅是因为责任,而是那个晚上的画面,在我的心里留下了让人心碎同时又无比美丽的痕迹。
好多年来,我也无数次怀疑自己当初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并为之痛苦不已。但是现在,我可以说出“我并不后悔”这句话了。
唯一让我不放心的,只有明姬。
杜警官,尽管是不情之请,但是我还是要拜托你。请不要让保险公司认定我是为了取得保险金而杀人的,你可以在法庭上尽全力为我女儿争取权益吗?
【杜学弧的话】
我要向你道歉,我欺骗了你的女儿。
我答应她会证明你的清白,还你自由之身。其实,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让她配合调查,我撒了谎。这是一种卑劣的行为。
对此,我应当谢罪的。
请你去接受法律的制裁吧。你谋杀了自己的妻子,但这件事与你女儿无关。
名字
——私密的情感
选 择
事情发生前,是不是毫无预感,对这一点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毕竟,黄绢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不太平。只不过,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确实还在睡觉。
1997年香港回归,而对于黄绢来说,比这更让她心潮起伏的事情还有很多。那一年,黄绢36岁,在一家俱乐部当迎客部长。那家俱乐部开在高档酒店里面,所以黄绢对外会说自己在酒店上班。她倒不是畏惧人言,只不过说起来简单明了一些。那时候,她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上高中一年级,另一个上初中二年级,填写各类表格或者被面对面问及职业的场景还是很多的。
很多年以后,她不无遗憾地告诉我——虽然“后悔”一类的字眼,几乎从不出现在她的字典里——其实前一天晚上,她两点就下班了。下班以后,一个相熟的客人约她去吃夜宵,同行的还有新来公司的几个女孩。本来她没打算答应,但是因为不想让年轻女孩抢了风头,所以故意提起包走在最前面。小酌几杯,回到家,天色已经大亮。她回家以后没有换鞋,而是穿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进房间,直接爬到床上蒙头大睡。文成走进她的房间和她说“记得去琴行拿琴”时,她也没有抬头。文成将拖鞋放在她的床尾,然后就出门了。
她告诉我这件事,是在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因为我也带着一个女儿,年龄和文成相仿。黄绢认为,如果我真的打算娶她,她有义务说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对这件事我本来就是知情人。
那天给她打电话的人就是我。
从部队转业以后,我先后当过公寓楼保安、消防器材推销员以及保险公司的公估师,后来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专注于安保领域的劳务派遣公司。在顶峰时期,挂靠在我们公司的退伍军人超过1000人。不过,和父母亲用来教育少不更事的孩子的那些耳熟能详的案例一样,我不久就经历了被诈骗、破产以及妻离子散等人生憾事。
创业失败后,我参加过职业培训的函授班,后来考了几个工程监理方面的资质证书。和黄绢的人生发生交集的几年前,我在一个建设中的游乐园谋到一份关于安全监督的差事。那个游乐园名叫奇幻森林乐园,是一个本土的主题游乐园,首期投资就超过200亿元,落成开业的时候,连副省长都来了。工程竣工后,我留了下来,并逐步被提拔为乐园的安全主管。这是一个级别不低的职务,所以事故发生以后,乐园的高层委派我全权处理,他们觉得这足以展示作为一家知名企业的社会担当,以及对苦主最大的诚意。
当然了,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并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黄绢和她的孩子们的故事。但是,讲故事的人,有时会忍不住说上几件关于自己的事,算是一种善意的搭便车吧。
说回预感这件事。
如果你要批评黄绢太过麻痹大意,那么我提出反对。在部队的时候,我有一个战友时常向我们吹嘘他有一项特异功能。只要他在脑海里预想某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绝不会发生。哪怕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但细节部分也会与他预想的大不一样。他还把这项“超能力”取名为“谬想大法”,并解释“谬”并非“荒谬”,而是“相反”之意。一开始,我们觉得没有比这更无价值的能力了。但是他活用了这种能力,将之用于趋利避害。譬如说,担心要跑5公里武装越野,他就极力想象教官往队伍前面一站,然后宣布开跑的可憎模样,以及他背着20公斤的行军包,像蛤蟆一样爬上某座山包的情景。或者是女友来探班之前,他将让人失望的各种场景全部预想一遍,在脑海中模仿女友的神情语气:“唉,我刚好来那个了”“不会吧,这就完了呀”“你得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
………你别说,实践证明,他的“特异功能”是真有其事,而且在某些时候也发挥了作用。因为他坚持每天睡觉前都要默默想象一遍紧急集合,我们连队真的比其他连队少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棋差一着的情况也很多。譬如,上面说到的武装越野,那兄弟发功的结果会演变为:教官通过无线广播来宣布跑步,跑的时候背的不是20公斤的背包,而是一挺80式通用机枪加2000发子弹,跑的路线则改成一条持续上坡的公路。还有来探班的女友第一句话是“我怀孕了”
………
我的这位战友兄弟退伍后,因为识人不善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后来又鬼使神差地混到这个组织的高层,并且真的赚了不少钱。几年前,他在睡梦中突然心肌梗死,毫无知觉地与世长辞了。这些场景,他自然都没能预先在脑海中滚动一遍。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霉运最喜欢偷袭,它总是在我们预想不到的地方跳出来,对我们自以为是地采取的各种准备措施予以嘲笑。虽然我们都明白危险和悲剧的必然性,但从来都无法预知它的具体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