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段时间,对面那个人的样子逐渐清晰了起来。是一个正安静沉思着的男人,和他长得很像,同样是灰白的头发,戴着无框眼镜,低头看棋盘时眼镜会顺着鼻梁往下滑。男人的棋艺比他略胜一筹;倒也没强到完全打不过,只是乔治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偶尔取胜。
另外,乔治对这个对手还有一点期望:他最好有点儿强迫症,比如把下棋看做一种仪式,必须严格遵守规则。他必须擅长执白子。白子先走,因此他总能当进攻的一方,除非局势出现逆转。乔治偏好用黑子,他更喜欢一边躲避白子的驱入或者进攻,一边慢慢构筑坚固的防线,以抵御一波一波的攻击。乔治认为这是掌握这项游戏的最佳途径:当你能做到防守时无懈可击,进攻时自然所向披靡。
然而,要练习防守,必须先有人进攻。最终乔治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他可以摆好棋盘、坐在黑方这边,然后替白方走第一步。接下来他就以黑子反击,之后再替白方走下一步,如此反复,直到分出胜负。
但没过多久,这么做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由于他偏好黑方,且完全了解对阵双方的策略,因此每一局黑方都能轻轻松松获胜。白子迎来第二十次惨败后,乔治筋疲力尽地瘫在了椅子上。要是每走一步棋之后,都能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就好了,他想,这样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了!他郁闷地发现,这个想法他之前曾在哪里读到过,是个有关逻辑学的古老命题,内容是如果将一条巨蛇砍成两段,分开的两部分会纠缠在一起,互相残杀至死。
他抛开这令人沮丧的联想,重新摆好棋盘,站起身走到白子那边坐下。换成白方会怎样?取得胜利不仅靠棋艺,他对自己说,还要看你有多了解对手。这种了解不仅指对方会使什么招数,还包括对方的性格、品性和行事风格。乔治一本正经地看向对面黑方空荡荡的椅子,陷入了沉思。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第一步。
之后他快速绕过桌子,重新坐到黑方这边。这样感觉好多了,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自动为黑方走了一步。接着,伴随着内心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又站起来绕棋盘坐到另一边,同时努力忘记黑方的思路,将刚才的想法全部从脑海里清除。
“我的老天啊,乔治,你在干吗?”
乔治恍惚地环视四周,发现露易丝正盯着他,她紧抿着嘴唇,大腿上放着织到一半的衣服。这是标准的不满表现,每当她这样时,乔治就觉得整个屋子都在冲自己皱眉。他张了张嘴,迅猛地想了个不错的理由。
“怎么了,没什么,”他说,“什么事也没有啊。”
“什么事也没有?!”露易丝尖锐地质问,“你总走来走去的,别人会以为家里没有舒服的椅子。你应该知道,我……”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目光呆滞,身子因为专注而绷得紧紧的。原来是收音机播的搞笑节目正在说一个庸俗至极、极具侮辱意味的笑话,惹得录音棚里的观众爆发出一阵如雷的笑声。看到露易丝嘴角微微上扬,又拿起织物,乔治心中一喜,赶紧抓住机会坐到黑方的椅子上。
他知道,此时自己即将有一项重大发现;但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这样来回换座位,能让他成功扮演两个玩家吗?互不影响,变成两个分离的个体。乔治知道,即便如此也无法继续,因为他无法向露易丝解释为什么起来又坐下,走来走去。
要是棋盘能不停转动呢?乔治发现自己越来越激动,既然说下棋是一项纯脑力活动——有人说若棋人心,连棋盘都不需要了——那么只要在脑中转换角色不就行了吗?
轮到白子了,乔治收回心神。现在他是白方,必须替白方考虑——不仅于此,他要尽力去揣摩白方的想法——然而他越是努力挣扎着集中注意力,却越是迷茫难解。如此反复,每当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总能清楚地想到一会儿黑方会怎么走,同时胜利的喜悦冲上他的心头。
他渐渐着了迷,每天晚上练习在脑子里下棋。他越来越瘦,憔悴的脸上爬满皱纹,露易丝每顿饭都会低声下气地劝他多吃点儿,即便她自己面对那些食物也没什么胃口。他对工作的热情也越来越少,慢慢开始应付差事,顶头上司已从一开始的惊讶、愤怒,转为用摇头表达不满了。
但每进行一次这样的对弈,每走出一步,每一分努力都让乔治激动不已,他觉得自己又向目标靠近了一步。他怀着必胜的信念,认定终有一天,他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面对另一方棋手,没有好恶,也不知道对方的计划和策略。到那时,他将拥有比一切有血有肉的对手都完美的棋友。等到那一天,他将取得从未有人尝过的胜利!
对此他很确信,每走一步他都确定胜利就在前方,尽管实际上每次的感受只不过是一份令人舒服的愉悦,最大限度地缓解了他的紧张罢了。他快乐地寻思,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男人终于摆脱一整天繁忙的工作,晚上回到家躺在柔软的床上。就是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差。
他刚才不小心使黑子处境危险,不过马上努力自救,用象利落地摆出防守阵型,直接威胁白方。当他抬起头想看看白方会如何还击时,真的看到了坐在对面椅子里的“白”。对方十指指尖轻触,嘴边泛起嘲讽的微笑。“不错,”“白”开心地说,“乔治,真不错,真让我吃惊。”
这一刻,乔治的愉快心情如同肥皂泡,被手指一碰立即破碎消失了。不仅仅因为这一番温柔的指责激恼了他;他更在意的是,“白”竟然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并非希望“白”像他的双胞胎,不过从外形上来说,“白”就像他刮胡子时看到的镜中的自己,每天早晨从镜子里盯着他。然而,虽然外形一样,“白”却和乔治完全不同,他身体里蕴藏的能量和自信简直要溢出来。乔治感到一阵愤怒,此时,他不再只是趴在桌边摆弄枯燥的棋子,而更像坐在评委席,正运用智慧和热情做一项重要的决定。他无暇顾及明天,只关注今日和眼下利益,并且总能以最优方式获利。
这些都体现在“白”剪裁完美的衣服上,体现在那双优雅、有力、纤细、精心护理过的手上,体现在冷酷无情却闪闪发光的眼睛上,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乔治。乔治也看向那双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倒影,正笨拙地寻找着,殊不知所要找的东西就在不远处。连续几天乔治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或许那不是倒影。或许……
“白”又走了一步,这才将他的思绪唤回。“该你了,”“白”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还想继续的话。”
乔治看向棋盘,发现自己的处境还很安全。“为什么我不想继续了?咱们目前……”
“势均力敌。”“白”突然插嘴,“但你要看得长远些:我在努力赢,而你不过是争取不输罢了。”
“差不多是一回事吧。”乔治争辩道。
“不一样。”“白”说,“证据就是,这局我会赢,之后的每一局我都会赢。”
如此出言不逊吓住了乔治,他抗议道:“马洛奇是运用防御战术的大师,如果你熟悉他的比赛……”
“你对马洛奇的比赛有多了解,我就有多了解,”“白”说,“而且我可以毫不隐晦地说,如果我们有机会对阵,我照样能完胜。”
乔治的脸红了。“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吧?”他说,然后惊讶地发现“白”并未反驳,而是无比同情地看着他。
“不,”最终“白”说道,“是你觉得我很厉害。”接着像刚躲过一个隐藏得很好的陷阱似的,“白”摇摇头,微微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冷笑,道:“该你了。”
乔治做了一番努力,才将无法理清的混乱思绪放下,重整思路,走了一步。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败局已定。第二局他又输了,接下来的一局也一样。第四局他孤注一掷地变换了战术,在第十一手棋时,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发起反击。但他有些犹豫了,进而错失良机,再次败北。这局结束后,乔治小心地收拾好棋子。
“明天还来吗?”他说,完全无视“白”露骨的嘲讽。
“如果没什么事情妨碍我的话。”
乔治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的恶寒。“什么事会妨碍你?”他费劲地挤出这句话。
“白”拿起白皇后,在指尖缓慢地转动着。“比如,露易丝。要是她不喜欢你沉溺于此呢?”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那么做?到目前为止她从没抱怨过什么!”
“我的好兄弟,露易丝是个非常愚蠢又暴躁的女人……”
“好了,够了!”乔治突然打断他的话。
“同时,”“白”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仿佛话题从未中断过,“她还是一家之主。古往今来,那些领主总是时不时地确立一下自己的地位,毫无缘由。事实上,这一行为完全是虚荣心的体现——但对他们而言却像呼吸一样必不可少。”
这番评论令乔治愤怒不已。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大胆地反驳道:“如果你这么想,恐怕这个家不再欢迎你来了。”
话音刚落,那边的露易丝刚好转过身子看向他,不客气地说:“乔治,玩够了吧,你真的找不到别的更好的事做了吗?”
“我这不是在收拾了吗?”乔治匆匆应道。但当他伸手去拿还在对手手中把玩的棋子时,他发现“白”正用可怕的眼神端详着露易丝。接着“白”转而看向他,那双眼睛仿佛盛满黑色的碎玻璃,眼中反射出的烈焰让人无法忽视。
“没错,”“白”缓慢地说道,“鉴于她这个人,以及她对你的态度,我恨她,非常恨。现在你还希望我再来吗?”
乔治发现“白”看着他的眼神不再可怕了,那枚被他握过的棋子还留有他的温度,令人心中宽慰。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清了清嗓子,说:“明天见。”
“白”再次歪了歪嘴,露出一贯的苦笑。“明天,后天,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叫我。”他说,“不过结局不会变,你永远不可能打败我。”
时间证明,“白”并不是在自吹自擂。另一方面,就时间这个概念来说,乔治发现用一局一局、没有尽头的棋局,或者一局里的每一步来衡量时间再合适不过了,比日历、钟表等任何装置都更实用。这一发现令人振奋;然而更振奋的是,他终于认清了所处的这个世界,一旦看清,就会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仿佛是从双筒望远镜的另一边看过去。那些推推搡搡、四处放冷箭、总是要求别人给个解释或道歉的人都不再掩饰,比以往更冷酷无情,同时对他越来越无视,像他们这样的人,无论和你走得多么近,都永远不可能和你成为真的知己。
只有一人例外:露易丝。每天晚上,世界便缩小为只有棋盘和舒服地坐在对面椅子里的“白”。但坐在房间角落织毛衣的露易丝打破了和谐,她身上的怨气越来越强烈。这份怨气会时不时波及乔治这边,表现为暴躁的埋怨和质问,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你怎么能把每分钟都浪费在这种愚蠢的游戏上!”她质问道,“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和我聊的吗?”
说实话,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从婚后第一年开始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因为他意识到,在持家这件事上,他既无发言权也无决定权,而且他不是个喜欢在办公室里谈论家长里短的人。用露易丝的话说,他这种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不问世事的态度简直是——故作清高。
“她做得很对。”“白”曾语带嘲笑地尽力解释过一次,“要是你把家打扫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露易丝就会难堪到无地自容。而如果她认识了你的同事,就会招待他们,和他们交朋友,也会旁若无人地说闲话。不不,相较而言,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她操纵她的吸尘器,没有什么难听的闲言碎语。”
和往常一样,“白”的态度让乔治大为光火。“你这堆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歪理讲得有板有眼。”他吼道,“告诉我,你怎么这么了解露易丝?”
“白”用朦胧的双眼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不多也不少。”
这样的说辞让乔治又伤心又恼怒,但为了面前的棋局,他忍了下来。一旦露易丝不说话,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唯一真实的就是眼前的棋盘。“白”的手悬在空中移动棋子,利落地进攻,以过人的智慧扫平一切障碍,这一切乔治都只有嫉妒和自惭的份儿。
事实上,若发现“白”的任何缺点,乔治也会觉得难过。他的缺点当然不是表现在下棋上,而是他总会在下到关键时刻时,巧妙却令人不爽地说起有关棋里蕴涵的道理,而这个话题总会以抨击乔治在生活中过于堕落和鲁莽结束。
“你知道吗,往往能通过一个人下棋时的战略,观察出这个人的性格。”有一次“白”这么说,“知道了这个,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你总是在防守——而且总是输了。”
这么说话已经够糟的了,但还有更糟的,“白”会在露易丝强行打断他们的时候——让乔治去干这干那或者干脆命令他不准玩了——表现得近乎狂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露易丝,双眼闪着极度憎恨的光,仿佛里面烧着两团火焰。
有一次露易丝做得太过火了,她竟从棋盘上拿起一枚棋子,扔进了棋盒。“白”嗖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乔治见状赶紧跳起来,以防他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露易丝死死地盯着他。
“你没必要跳起来吧。”她厉声说道,“我又没弄坏什么。不过我告诉你,乔治?赫尼克,要是你继续玩这项无聊的游戏,我就会真的做点儿什么。我会把每个子儿都砸得粉碎,看看你还能不能回到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告诉她!”“白”说道,“快啊,干吗不回击她!”
而夹在这两团愤怒的火焰之间的乔治,只能站在原地,无助地摇摇头。
这是导火索,之后“白”的态度有了新的变化:每句话每个字里都暗藏着险恶的意图。
“要是她学会怎么下棋,”他说,“就会尊重棋子,你也就不用再怕她了。”
“如果她会的话。”乔治激烈地反驳,“露易丝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学下棋。”
“白”转过椅子看着她,然后又转了回来,脸上带着冷酷的微笑。“她在织毛衣。在我的印象里,她总在织。你管这个叫‘太忙了’?”
“不是吗?”
“不,”“白”说,“我不这么认为。为躲避讨人厌的追求者,佩内洛普整日躲在织布机后面,直到几年后她的丈夫回来。而露易丝整天织毛衣,其实是在逃避生活,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她并没有乐在其中,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飞舞的针脚每绕过一圈,她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然而,她并不自知,还在为此开心。”
“就因为她不下棋,你就编造出这么多?”乔治怀疑地吼道。
“不光是下棋,”“白”说,“还有生活。”
“你说生活,那么,你是怎么看待‘生活’这个词的?”
“意义丰富。”“白”说,“求知欲,创造欲,以及能感知丰富情感的能力。哦,太丰富了。”
“确实,很丰富。”乔治嘲笑道,“都是些意义非凡的好词。”“白”则抿紧嘴唇,讽刺地苦笑了一下,说道:“太丰富了。恐怕超出露易丝的接受能力了。”说完他移动棋子,将乔治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棋盘上。
02
“白”似乎发现了乔治的弱点,然后带着虐待的快感不停地刺激那个点。他总能在谈话中迅速占得先机,就像下棋时一样:冷酷,准确,总是出手迅猛大胆,将乔治推至无处可逃的境地。而乔治则痛苦又无助,他想求他别再提露易丝了,以后永远别再提了,但又做不到。乔治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喜好争辩也是“白”的一部分,正如他卓越的棋艺一样,要是想接纳他,就必须接纳他的全部。
乔治需要他,迫切地需要,特别是在那个糟透了的晚上——乔治回到家,告诉露易丝会有一阵子不用上班——那一刻乔治越发需要他。看到露易丝的脸拉得老长,而且面无血色时,乔治赶紧补充说他并不是被解雇了——当然不是——而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以便重新找回感觉。可她的态度依旧没有好转。
接下来的一幕是,露易丝站在他面前,情绪激动,滔滔不绝地数落他。乔治只觉得难受,站不稳,他发现“白”说过的话正如一股洪流,在脑海里奔腾。直到露易丝说累了,筋疲力尽地坐在扶手椅里,无神的双眼盯着面前的墙壁,拿起腿上的织物寻求安慰,而他终于能坐到桌边喘口气的时候,乔治才感到心里那股令人痛苦的洪流慢慢退去了。
“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白”轻声说道,眼光流转,看着露易丝,“一旦想到了,就会发现这个方法极其简单。”
乔治感到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哑着嗓子说道:“我不想听。”
“白”锲而不舍地说道:“乔治,你有没有注意过挂在墙上的那幅无聊可笑的画,裱在畸形的巴洛克式画框里。露易丝非常喜欢那幅画,这就像一个在管弦乐队里吹笛子的人,为了突显自己而故意吹得特别大声一样。”
乔治专注于棋盘,说道:“你先。”
“哦,下棋。”“白”说,“乔治,咱们可以待会儿再下棋。此刻我更想和你聊聊这个房间——确切地说是整个舒适的屋子——如果完全属于你,乔治,属于你一个人。”
“我更想下棋。”乔治恳求道。
“乔治,还有一件事。”“白”说得很慢,当他的身子慢慢靠过来,乔治再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正诡异地盯着他,“另一件值得想一想的好事。如果这个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整幢房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会怎么样?就不会有任何人跑过来告诉你‘好了,别玩了’。早晨、中午、晚上,你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只要你想,玩个通宵都行!
“还不止这些呢,乔治。你还可以把那幅画扔出去,换点儿好东西挂在墙上:比如挂几幅好看的油画——注意别太夸张——选几幅第一眼就能把你打动的画,让你每天回家都想看到它们。
“还有唱片!乔治,我很了解唱片业,现在出了一大批非常优秀的音乐,试着想想,这整幢房子里飘荡着那样的音乐:歌剧,交响乐,协奏曲,四重奏——任你选,完全忠于你的内心”
眼中的倒影越来越近,而那一连串恐怖的话,以及说话时流露出的欢悦之情,都让乔治的脑袋一阵眩晕。他在耳边拍了拍手,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疯了!”他喊叫着,“住口!”但他恐惧地发现即使捂住耳朵,也依旧能清楚明白地听到“白”的声音。
“你是在担心会寂寞吗,乔治?这样的担心太愚蠢了。会有很多人愿意和你交朋友,和你聊天,更棒的是会有人愿意听你倾诉。没准还会有人爱上你,只要你愿意。”
“寂寞?”乔治难以置信地反问,“你觉得我是在担心寂寞?”
“那又是什么呢?”
“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乔治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正引导我去做的事。你怎么会觉得我,一个正直的男人,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白”轻蔑地抿起嘴。“还有什么事比一个软弱愚蠢的女人,终其一生就为了嫁给一个远远优于她的男人,然后把他拉到和自己同样的档次,以便隐藏自己的软弱和愚蠢更残酷?”
“你无权这么说露易丝!”
“我当然有权。”“白”讽刺道,然而不知为何,乔治心里知道这也确实是事实。为了抑制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他抓紧了桌沿。
“我不会那么做的!”他心烦意乱地说,“永远都不会,听明白了吗!”
“但它一定会发生的!”“白”的声音带着露骨的恐怖气息,乔治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露易丝,她正踏着重重的脚步朝桌边走来。她站在桌边,双唇愤怒地一张一合。乔治甩开纷乱的思绪,才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你这个浑蛋!”她狂暴地吼着,“这些棋!我受够了!”她突然用手扫过棋盘,把上面的东西全弄到了地上。
“不要!”乔治喊道,但并不是对露易丝,而是站在露易丝面前的“白”,他手里拿着笨重的拨火棍。
“不!”乔治又喊了一声,同时扑向拨火棍,但他知道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