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觉得不舒服。我知道你刚才说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但我就是觉得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吗?”
“当然是身体!你想暗示什么?是我脑子有问题,还是我在哗众取宠?”
“我什么都没暗示啊,欧文先生。现在是你在跟我说话。”
“好吧。那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没做检查,没有照X射线,什么都没有,你就得出结论了。这是有什么阴谋吗?我不禁要想,你说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是不是想让我去你那里进行一次昂贵的心理咨询——”
“别说了,欧文先生。”马斯医生冷冷地说道,“我可以将您如此恶毒的发言,归咎于您正迫于某种压力。但请您别再糟蹋您的想象力了。我从来不涉足心理咨询,也从未说过我做过。事实上我并不会给人治病。我接触的那些病人,很不幸,基本都已经无法治愈了。而我对他们的兴趣仅限于理论方面。把我说成到处骗患者的浑蛋——”
“听我说,”迈尔斯突然打断,“对不起,我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了,竟说出那样的话。或许是因为这个派对。我讨厌这些该死的派对;它们总会让我变得不正常。不管怎样,我为在你身上撒气,表示诚挚的歉意。”
医生严肃地点了点头。“当然,”他说,“当然。”接着紧张地摸了摸闪闪发亮的头皮。“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不过,恐怕会冒犯到你。”
迈尔斯大笑。“那样咱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医生犹豫了片刻,接着指着图书室。“事情是这样的,欧文先生,里面的谈话我大部分都听到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你们讨论得太——嗯,太热烈了,我可以这么说吗?热烈得门外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嗯?”迈尔斯小心地应道。
“你目前的状况,欧文先生,根据刚才的谈话我不得不坦率地说,是在逃避。被你称之为‘例行公事’的生活,把你逼到了墙角,于是你想逃离。”
迈尔斯努力让自己微笑。“什么意思,什么叫被我称为‘例行公事’?难道你还有其他词形容?”
“我想确实有。我想我会将其称为‘责任’。而您的生活,欧文先生——工作和私生活都算在内——对世人来说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也略知一二,对此我不得不说,您一直在逃避各种各样的责任。欧文先生,您是否总被一种奇怪的现象困扰,无论您逃得多快多远,还是会不停面对相同的问题?”
迈尔斯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了。“不管怎么说,”他说,“那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正是您的误解所在,欧文先生。您的突然退出,是会影响到与这出戏有关的所有人的,接着,一个传一个,还会影响到与这些人有关的所有人。而在感情生活中,你可以重新开始,对女人来说也不必流连,她们也可以重新开始,但这对她们和其他人来说都十分危险。要是我的话听起来太像说教,还请您原谅,欧文先生,但您要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正因为您只想着自己,想着自己的状况,所以才会说一切都是‘例行公事’。而我将其称为‘责任’,是因为我考虑了所有与事情相关的人。”
“那你会给我开什么处方呢,医生?”迈尔斯问道,“继续困在这个单人牢房里,因为一旦逃出去就会影响他人的利益?”
“逃出去?”医生惊讶地说,“你真的觉得自己能逃出去吗?”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医生。好好看着你就会知道了。”
“我正看着你呢,欧文先生,而且我知道得很清楚。从纯病理角度来说,正如我说过的,看着一个人试图逃离他的——照他用的词,无时无刻不困着他的单人牢房,是一件既精彩又让人困惑的事。”
迈尔斯的手已举到半空,然后又无力地垂在身侧。“换句话说,医生,”迈尔斯嘲讽道,“你这不过是在偷换概念,用些新奇吓人的词去形容旧观念。”
医生耸了耸肩。“是的,而你完全不相信。”
“是的,”迈尔斯说,“我完全不相信。”
“我必须坦诚相告,欧文先生,”医生笑了,瞬间又变回一个矮小淘气的小伙子的样子,“我知道你不相信。事实上,正因如此我才能自如地跟你聊这个话题。”
“从纯病理角度,当然。”
“当然。”
迈尔斯大笑。“你可真有意思,医生。真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我想会的,欧文先生。不过,现在似乎正有人想引起你的注意力。那边,门旁边。”
迈尔斯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瞬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急忙转身穿过房间,挡住正欲进门的女子,顺着走廊将她带去大门口。整个过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没人注意到他。他抓着她的肩膀让她背靠在门上,猛烈且愤怒地晃动着。
“你疯了吗?”他质问道,“除了来这儿添乱,你找不到别的事可做了吗?”
她扭了扭肩膀,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用指尖小心地弹了弹大衣衣领。这件大衣花掉了迈尔斯一个月的工资。
“你可真好客啊,迈尔斯,对其他客人你也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尽管身处昏暗的门廊,她依旧光彩照人。白皙的脸,因生气而嘟着的小嘴,高高的颧骨,刚才斜视着他的眼睛,此刻正愤怒地瞪着他。他退缩了。
“好了,对不起,对不起。但是,莉丽,我的天哪,现在屋子里有二十多个全百老汇最多嘴多舌的人。要是你真的这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事,干吗不直接去告诉温切尔?”
她知道自己已经赢了。“我不喜欢那样,亲爱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的意思是,那么做听起来很恶心、很低俗。根本不用那样,不是吗?”
“你知道得很清楚,根本他妈的不用这样,莉丽。动动你的脑子,好吗?凡事总要谨慎。”
“还有一种说法叫谨慎到死,亲爱的。实话告诉你,这两个月来我听你说这种话都听腻了。”
迈尔斯生气地说:“我一直想让你明白,我们要在对的时间、用对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我已经跟老亚伯说退出演出了,并且正准备跟汉娜说。不过这场派对搞砸了一切。等明天,我有机会和她单独——”
“哦,要等到明天,这时间可不短呢,亲爱的。至少比你想象的要长得多。”
“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掀开手包,拿出一个信封。然后将信封在他的鼻子下面挥了挥,散发出一阵香味。
“这就是我的意思,迈尔斯。两张可爱的国际游轮票,明天起航。你看,时间没你想象得那么多,是不是,亲爱的?”
“明天!那个办事员不是说这一个月内都不可能有票吗?”
“他没想到会有人退票。这两张票是两小时前刚刚寄到的,我一分钟没耽搁就过来了。要不是这浓雾把路况搞得这么糟糕,我还能更早到。我去把车开来,迈尔斯,你随便收拾些东西,其他的就在船上买好了。等车开过来,我希望你能准备好跟我一起走,迈尔斯,不管你去不去,反正我明天都要上船。你可不能为这事儿怪我,是不是,亲爱的?再怎么说,咱们可都不年轻了啊。”
他试图理清乱七八糟、搅得脑袋疼的思路。他想逃离汉娜编织的网,然而如今,好像莫名其妙的又有一张网等着包住他。逃避。医生曾这么说,一直在逃避,却从未真正逃离。他感到手臂很重、很累,还有双腿,以致整个身体。这是逃避带来的疲惫。
“哦,”莉丽说,“快作决定吧,亲爱的。”
他抬起手摩挲前额。“车在哪儿?”
“就在街对面。”
“好。”迈尔斯说,“你在车里等着。就等着,别按喇叭什么的。我十分钟后下来,最多十五分钟。反正我的大部分东西都在城里,我们可以回城整理完再去登船。”
他打开门,轻轻地将她推了出去。
“你一出门就能找到车子了,迈尔斯。我没看到附近还停着其他车。”
“我找得到,”他说,“你等着就好。”
他关上了门,背靠在上面,努力压抑着要呕吐的不适感。隔壁房间依旧喧闹不止,不时夹杂几声尖厉的笑声,留声机的声音开到了最大,音乐声振聋发聩——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在联合起来与他作对,不让他独处,不让他把事情想明白。
他顺着黑漆漆的楼梯爬到二楼,回到卧室。他打开行李箱,随手塞了几样东西。衬衫、袜子,把梳妆台里的首饰盒清空。他用尽全力往箱子里压,尽量多装点儿东西。
“你在干什么呢,迈尔斯?”
他没抬头,他知道她的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而他此时不想面对。他无力面对。
“我要走了,汉娜。”
“和那个女人一起吗?”她的声音含混不清,而且非常低沉。
这下他不得不抬头看她了。她正盯着他,一双眼睛在苍白的肤色衬托下显得特别大。她的手摩挲着胸前的装饰物——那是结婚前一星期,他从第五大道上买回来送给她的一个小丑面具。
她恍惚地说道:“我看到你和她站在门廊那。我没有跟踪窥伺你,迈尔斯,只是我问医生你去哪儿了——”
“别说了!”迈尔斯大喊,“你干吗道歉!”
“就是她,是不是?”
“对,就是她。”
“你想和她一起走?”
他双手压在箱子盖上,身子整个儿靠在上面,低着头,闭着眼。
“是的。”最终他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
“不!”她突然激动地哭喊,“你并不想这么做,你知道她对你没那么好,你知道这世上没人能像我这样对你好!”
迈尔斯关上了箱子盖,一声轻响,上了锁。
“汉娜,你最好别跟着我,我会给你写信解释一切——”
“解释?等到你和她远走高飞了以后吗?等你知道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之后?迈尔斯,听我说,你听我说,迈尔斯。我用全身心的爱意告诉你,这是个可怕的错误。”
“我日后会作出判断的,汉娜。”
他站起身,汉娜马上扑向他,手指疯狂地抓挠着他的手臂。“看着我,”她低声说道,“你不知道我的感受吧?你知不知道我宁可和你同归于尽,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就这么离开,剩我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一切。”
太可怕了。网正在迅速地收缩,他几乎失去了全部力气,无法挣脱。但他还是豁出去一用力,看着她撞上了身后的梳妆台。她突然转过身,再转过来时手上拿着一把枪,正对着他。她的手上闪过一道冷酷的蓝光,他马上意识到那是因为她抖得太厉害了,这把枪也把她吓得够戗。这诡异的一幕让他重新充满力气,恐惧烟消云散,反而激起他内心的愤怒。
“放下那东西。”他说。
“不。”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除非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他朝她走近一步,她朝梳妆台退了一步,手中的枪依旧指着他。她就像个生怕被人骗走玩具的孩子。他顿了顿,接着冷漠地耸了耸肩。
“你在出洋相呢,汉娜。拿报酬的演员会在舞台上这么表演,但私下里绝不会这么做。”
她的脑袋缓慢地摇了摇,不知何意。“你还是不相信我会开枪,是不是,迈尔斯?”
“对,”他说,“我不信。”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甚至有些期待听到突然响起爆炸声,感受到子弹穿过肩胛骨。但什么都没发生。他拿起手提箱走到门边。“再见,汉娜。”他说,连头都没回。
膝盖无力,他每下一级台阶都觉得是煎熬。他在楼梯底部停了下来,将行李箱换到另一只手上,这时他看到马斯医生站在那儿,手上拿着帽子,胳膊上搭着外套。
“哦?”医生诧异地问,“看来你也要提前离开派对了,欧文先生?”
“派对?”迈尔斯发出短促而刺耳的笑声,“我是离开这场噩梦,不好意思,医生。我不想对客人说这种话,但我想你应该能懂。过去的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就像一场越来越恐怖的噩梦。因此我要离开,医生,我很高兴我能离开,请您谅解。”
“不不,”医生说,“我非常理解。”
“门外有车在等我。用我送你去哪儿吗?”
“不用。”医生说,“我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他们一起顺着走廊走出去。瞬间被浓雾笼罩,又冷又湿,迈尔斯忙立起衣领。
“天气真烂透了。”他说。
“糟糕透顶。”医生表示赞同。他瞥了一眼手表,然后脚步笨重地走下楼梯,像一头即将消失在雪堆后面的海象一般,走上步行道。“再见,欧文先生。”他呼喊道。
迈尔斯看着他离开,然后拿起行李箱也走下楼梯。他将鼻子埋在竖起的领子里,以此隔绝周围潮湿的空气。下到最后一级时他听到背后传来门打开的吱声,心底突然隐约感到一阵恐惧。
他转过身,正如他所料,汉娜站在大开的门前,手上还举着那把枪。但此时,她用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枪,透出的威慑力也显得更真实,不容忽视。
“我试着让你明白,迈尔斯,”她说这些话时就像个孩子,“我试着让你明白。”
他绝望地伸出手。
“不!”他大声哭喊着,“不要!”
接着,爆炸的强音钻进他的耳朵,一团火光朝他喷来,强大的力量压在他的胸口,整个世界随之土崩瓦解。在这之间,只有一个东西的轮廓清晰,屹立不倒:是医生,他正弯下腰看着他,脸上带着陌生而冷漠的邪恶气息。
这一刻,迈尔斯什么都明白了。这些他都经历过,这一个小时他已经重复了千万次,并还将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此时幕布正在落下,当它再次拉起时,舞台又会被布置成家庭派对的样子。因为他身处地狱,而最糟糕的、淹没一切的恐怖便是这一刻。他明白了一切,他看到自己在无止境的死亡循环带反反复复地爬。接着突然眼前一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下一次……
“他醒过来了。”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他在下降。双手在冰冷的黑暗中乱抓。
注释:
①莫里斯?郁特里罗(Maurice Utrillo,1883-1955年),法国风景画家。
②罗伯特?布朗宁(Robert Browning,1812-1889),英国诗人,剧作家,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巴莱特十五岁时从马上跌落摔伤了脊椎,从此卧病在床。后在布朗宁的爱与鼓励下,伊丽莎白竟在卧床十四年后站起来,并能自己走到街上了。之后两人不顾家人反对私奔,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后逃往意大利,婚后十五年两人一直住在佛罗伦萨,未有一天分离。
经纪人专列
01
这是几年来康奈利——作为一位华尔街经纪人——第一次坐非经纪人专列回家。经纪人专列是专为他这样的人设立的:乘客都和他一样,是华尔街经纪人。他们具备管理能力和专业素养,既富有又聪明,不用互相介绍,一眼就能认出是同行,无须多言便可心领神会。
还不是为了参议员晚宴,康奈利在心里嘟囔着。但参议员坚持要他参加,即使厌恶至极也逃不掉,这讨人厌的周四晚宴。相应的,他不得不搭乘早一班火车回家,更衣整理一番,迎接无聊的夜晚。在过于丰盛的食物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下,等待他的将是无比痛苦的明天。
怀着绝望的心情,康奈利步履沉重地走下火车来到熟悉的站台,然后走向自己的车子。由于克莱尔更喜欢开旅行车,康奈利便每天开着轿车往返于车站。两年前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她曾想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但后来不知为何,这个想法被他回绝了。看着那些男人每天早晨在车站吻别他们的妻子,他总觉得有点恶心。一想到自己也要处于那样的境地,就让他一阵害臊。这些他并没跟克莱尔说,他只告诉她,他娶她并不是为了要一名管家或司机,她可以去尽情地享受生活,不必太操心家事。
平时最多十五分钟就能开车穿过郊区回到家,但今天,心里想着越来越让人烦躁的晚宴,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顺着高速公路开一英里左右,会横穿过一条铁路干道。路口没有防护也没有闸道,只有一盏红灯和警铃,康奈利开过时它叮叮当当不停作响。他赶忙刹车,手指无聊地敲着方向盘,等待这列永无止境的火车轰隆而过。这时,就在他准备再次发动车子的刹那,他看到了他们。
克莱尔和一个男人,他的妻子和一个男人坐在旅行车里,从他旁边呼啸而过,朝镇上开去。男人负责开车,金发、强壮、骄傲地坐在方向盘后面,像个维京人,一只手揽着克莱尔。克莱尔闭着眼,头枕在男人的肩膀上。她脸上的那种表情康奈利曾多次梦到,却从没真正见过。他们一闪而过,但那一幕却如同电影场景般烙印在他的脑中。
这不是真的,他告诉自己;他不愿相信!但那一幕仍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活,可怕得令他不忍直视。他搂着她,她一脸陶醉。那种充满性欲的陶醉。
康奈利的身子开始难以抑制地颤抖,血液直冲头顶,他准备调转车身跟踪他们。然而他又马上全身无力,他们能去哪儿呢?无疑是去镇上,送那个男人等下一班火车回城里。跟去了做什么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谴责他们?大闹一番?当众羞辱他们,同时也羞辱自己?
他已经承受不起任何事了,特别是这种耻辱。刚和克莱尔结婚那会儿他就受够了,朋友们都嘲笑他,处在这种地位的人居然娶了自己的秘书,而且年龄只有他的一半!现在他知道他们为什么嘲笑他了,之前他一直忽视这一点。克莱尔帮他处理事务时,办公室里总是弥漫着清新而拘谨的空气;她高雅地坐在位子上,一本正经地帮他做记录;她一贯穿着得体……他第一次邀请她共进晚餐时,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就是小姑娘第一次被约时单纯的反应。单纯!他突然狂暴地回忆起以前的事,她肯定也在嘲笑我。她,和其他人一样。
康奈利慢慢地开回了家,无暇他顾。家里空空荡荡,他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四,仆人们休息,对克莱尔来说是完美的机会。他直接进了书房,坐在书桌边,打开了最上面的抽屉。抽屉里放着他的枪,一支点三八口径的短筒枪,他慢慢地拿起枪,用手掂量着冰冷的枪身,细细体会它所带来的力量。这时,某次和希利克法官一起搭乘经纪人专列时,法官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划过康奈利的脑海。
“枪?”希利克曾说,“刀?钝器?把这些东西都扔出窗外吧。在我看来,可称为完美凶器的只有一样——汽车。为什么?因为一辆飞速驶过的汽车能杀死所有人。只要那个司机带着遗憾的表情走出车子,就能赢得所有人的同情,至于那个已变成尸体的倒霉鬼,人们会指责他不该这时跑到路上。只要你没喝醉或开得太猛、横冲直撞,你就能在这个国家开着车杀死任何你想杀死的人,代价不过是要承受暂时的尴尬,和一笔不值一提的罚金。
“想想看,朋友,”法官继续道,“对大多数人而言,汽车堪比上帝,上帝想把你撞倒,只能怪你运气太差。比如我吧,我每次过马路时都会小小地祷告一番。”
希利克法官尖酸刻薄又唠唠叨叨的说话方式,给康奈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须深思,这席话便轻易浮现脑海。他所需要的已经拥有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回去,关上抽屉,锁了起来。
他还坐在书桌前沉思时,克莱尔回来了,康奈利强迫自己像往常那样和她打招呼——这个长着天使的面孔却把他当傻子耍的女人,此时圆睁着双眼站在门廊,手里提着一个与她的体型不成比例的购物袋。
“我看到你的车停在车库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很好。”
“可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从来没这么早过。”
“以前我总是想尽办法推掉周四晚宴。”
“哦,天哪!”她叫道,“晚宴!我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一整天我快忙死了……”
“是吗?”他说道,“都忙什么了?”
“哦,今天大家都不在,家里上上下下都靠我一个人打理。我发现储藏室里好多东西用完了,又赶紧跑去镇上购物。”她用下巴指了指手里鼓鼓囊囊的纸袋,“我马上帮你准备洗澡水,等我把这些东西放好就去准备你参加晚宴需要的东西。”
看着克莱尔走开,康奈利不禁佩服起她。换作其他女人,或许会现场编一套去拜访朋友了之类的说辞,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露馅,不会想到要带一个没用的纸袋,就为给去镇上找个借口。但克莱尔会这么做,她的智商和美貌同样让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