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们打算动身的时候,秦雯突然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田启良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殷漓皱起眉头,道:“小雯,你…”
“小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秦雯的口气很坚决,“你忘了吗?在来之前我们说过,不管是去哪里,我们都要在一起,绝对不能分开。”
“小雯…”殷漓眼睛里浮出一丝动摇,但转瞬即逝,田启良冷笑了一声,说,“既然你是漓的朋友,就一起来吧,不过我不希望你成为我的负担。”
秦雯狠狠地盯着他,说:“永远不会!”
墓室里依然充满了腐臭味,一下绳梯众人就从随行物品里拿出防毒面具,殷漓和秦雯也戴了一个,在戴上面具的那一瞬间,秦雯似乎看到殷漓望向自己的眼神,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眸子里,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疯狂。
当田启良的部下们见到这满室的宝物,都欢呼起来,纷纷弯腰捡起往自己的背包里塞去。田启良对所有的陪葬品都没有兴趣,只是走到那具穿着白衣的骸骨面前,他曾经无数次在自己梦境里看到自己前世的模样,但真正见到的却是前世的骨骸。殷漓抬头望着他,他戴着面具,看不清神情,她兀自揣度,现在他的心里必定是五味杂陈吧?命运的轮回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不知道看到自己的前世,会不会让他对人生有所顿悟?
不过,就算有,恐怕也已经晚了。
“启良。”殷漓取下自己的防毒面具,拉起他的胳膊,声音柔和,田启良心里涌起一阵波涛,殷漓的脸渐渐迷离起来,他看到她的容颜在缓慢地变化,漾起轻柔温和的荧光,那层荧光退去,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娥眉媚目,肌肤如雪,朱红的唇轻轻一勾,勾起满屋的春光无限。
“伶儿…”田启良喃喃道,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的脸,眼神也迷离起来。
“良郎…”殷漓凑上前去,让他的双手环上她的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声音里充满了媚惑,“良郎,取下面具好吗?我想吻你,过了两千年了,我终于可以吻你了。”
“伶儿。”田启良半闭起眼睛,将她抱得更紧了,缓缓地伸出手,伸向自己的防毒面具,殷漓笑起来,笑得灿烂无比,“良郎,吻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凌空而来,几乎劈断了两人的神经:“小漓,够了!这不是你!不是真正的你!你不是这样一个淫荡的女人!你不是!”
殷漓一震,就觉得喉头一紧,田启良的手已经勒住了她的脖子,顿时世界都仿佛变得压抑起来,她大口地吸气,却没有任何气体进入她的肺部。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戴着面具的田启良,他面具下的眼睛充满了冷酷与阴毒:“你想对我做什么?”
四十四、九凰出世
殷漓想要说话,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沙哑的声音,秦雯大惊,正打算去救自己的好友,却觉得天地一黑,已经被按到了地上,杰克冷冷地望着她,说:“最好别动,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原本只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司徒翔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动,枪已经抵在了他的腰上,另一把枪则留在老四的太阳穴。
“想让我脱下面具,好给你下毒吗?你真的以为自己很聪明吗?”田启良冷笑,“你懂奇怪的医术,声音具有奇怪的力量,这些我都知道,杰克是个好部下,你做的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殷漓呜咽着,世界越来越狭窄,肺里的空气也越来越少,她咬紧了牙,拼力地挣扎着,司徒翔心里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手一翻,拿枪指着他的人手上已经插上了一把匕首。他身形一起,朝田启良扑去。
“翔哥,看来你是不想要你兄弟的命了。”昂特的声音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老四的哀号,他脚步一窒,背部立刻传来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合力的拳打脚踢。
“看来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司徒翔都被你迷住了,你的勾魂功果然厉害。”田启良的手在慢慢缩紧,欣赏着殷漓痛苦的表情,缓缓道:“我说过,任何人,如果敢背叛我,我都不会饶恕,即使是伶儿的转世也一样。”
“哈哈哈…”殷漓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田启良倒吸了口冷气,竟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在这一瞬间变为了化石,坚硬得移动不了分毫。
殷漓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跌坐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尖声笑着,所有人都仿佛被点了穴一般,无法动弹,手上的珠宝和枪,都纷纷掉落。
“为什么…”田启良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僵硬的身躯,“为什么会这样?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啊。”殷漓站起身来,脖子上浮现青色的指印,但她仿佛浑然不知,眼中闪动着猩红的近乎野兽的光芒,“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这间主墓室里原本就长满了罗布草,罗布草有使人产生幻觉的功效,你们以为戴着面具就没事了吗?哈哈哈哈…你们一定没想到吧,在混合了血腥味的罗布草经过长时间的发酵之后,会产生让人身体僵硬不能动弹的效果,普通的防毒面具根本过滤不了它的毒素!而今天,正好是它发挥功效的时候。哈哈哈哈…天意!真的是天意!”
“小漓…”秦雯和司徒翔都诧异地望着她,她眼中的凶光与李教授和山虎眼中的一模一样,难道她也中了毒?
殷漓放声狂笑着,忽然之间,天地都震动起来,四周传来轰隆的剧响,敲击着众人的耳膜,天花板上不停有碎屑落下,一丝恐惧风一般掠过众人的心头,难道…难道是地震!
殷漓止住笑,田启良摔倒在她面前,她低头望着他,身上的红色袍子微微颤动着,金色的凤凰仿佛呼之欲出。
她脸上的神色更加疯狂,从昂特的身上抽出一把砍刀,缓步走到田启良的身边,四周还在不停地震动,她的步伐却异常平稳,连落下的碎石都仿佛在刻意地躲着她。
“良郎,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神吗?”她脸上的表情更加疯狂,“我相信的,所以我得到了神在召唤,就在我第一次看到这件袍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九只凤凰破空而出,在我身体四周盘旋呼啸,我知道,它们在呼唤我,呼唤我为神献上神圣的祭品。原本不需要我亲自动手的,可是那个李教授太无能,他的愚蠢玷污了神祗,所以他被神所惩罚,罚入了阿鼻地狱。他还没能完成祭祀就死了,这最后一个祭品,只能由我亲手送上。你放心,我会毫无痛苦地将你送到神的身边。”
说完,她举起了砍刀,众人的眼睛迅速放大,他们看见她袍子上的凤凰尖叫着冲出,挥动着耀眼的翅膀,在整个墓室里盘旋。九只凤凰一同鸣叫着,仿佛在高唱赞颂神明的歌谣。
“你听,良郎,这是神的召唤。”殷漓大笑,在田启良恐惧的目光中,锋利的砍刀狠狠落下,秦雯和司徒翔一齐大叫起来,“住手!小漓!住手!”
砍刀依然落下,快如闪电,秦雯尖叫一声,却突然见它停在了田启良的额头,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小漓!”秦雯惊呼,殷漓手一松,砍刀掉落在地,她眼中的凶光在一瞬间消失了,如同被洗涤过的青山,纯净明朗。
“我…我在做什么?”她惊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我…我在杀人…我竟然在杀人!”
“小漓!”秦雯叫道,“你没有杀人,你战胜‘玲珑窍’了!你…”她声音一顿,蓦然看见殷漓面前的地上,掉落了一抹青绿。
是玉佩!连司徒翔都不禁大叫起来,那似蝶非蝶,似蛾非蛾的模样,分明就是尼雅古城里先知阿菩尔送给她们的那枚玉佩!
“当墓门打开,沉睡中的凤凰将再次苏醒,为人世带来恐惧与灾难。若最绝望的一刻来临,蛏云将与汝等同在。”
原来…原来凤凰真的指的是衣服上的凤凰,而一直无法理解的蛏云竟然是那块玉佩!
那似蝶非蝶,似蛾非蛾的奇怪虫子,莫非就叫蛏云么?
殷漓跪下来,捧起那块玉佩,忽然痛哭起来,感谢神明,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会陷入邪恶的地狱!那时,真的是万劫不复!
震动更加剧烈了,殷漓抓着玉佩站起来,看着四周,天花板上已经出现裂痕,有石头不停地落下,体积越来越大。司徒翔喊道:“小漓,快!快逃出去!公主陵怕是要垮了!”
殷漓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望了望司徒翔和秦雯,咬了咬牙,捡起地上的砍刀,在自己手腕上一割,殷红的血汹涌而出,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竟然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小漓!你疯了吗?”秦雯急道,“你又没杀人,为什么要自杀啊?”
“谁说我要自杀!我要救你们!”说着便蹲下身去,将自己的血喂给田启良,随后将墓室里的人一一喂过,秦雯喝下那血,除了浓烈的腥味,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药香,血一入口,四肢就传来一阵酸痛,原本化石一般的身体竟然有了感觉。
她惊讶万分,这个小漓,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殷漓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说:“先别问,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你要救我?”身后传来田启良的声音,“我要杀你,为什么你要救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殷漓不耐烦地道,“逃命要紧!大家快从绳梯爬上去!快!”
说完眼前一黑,便朝后倒了下去,司徒翔将她一把抱住,撕下自己的衣服给她包扎伤口,秦雯急道:“她怎么了?”
“失血过多,我们快出去!”说完将她往肩上一抗,转身就去抓那绳梯,一时间几根绳梯都爬满了人,主墓室的地板开始塌陷下去,隆隆声更加刺耳。田启良刚上绳梯,就觉得背上一沉,回过头去,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张脸,他曾无数次在梦境中见过,依然美艳绝伦。
“伶儿…”他的眼神开始迷离,手一松,跌落在破碎的地上,与昭伶公主拥在一起,无限亲昵。
地还在塌陷,杰克回过头,看到田启良脚下的石地已经出现裂痕,胸膛里突然涌起一阵激动,热血不停地冲上来,终于大声叫道:“田叔,告诉我!斯坦利亚在哪儿?快告诉我!”
田叔回过头,望着他,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脚下的土地轰然裂开,他身子一沉,向那无尽的虚空沉了下去。杰克急得失声大喊,喊声几乎将地裂的声音盖过:“田叔,求求你,告诉我,斯坦利亚在哪儿?斯坦利亚在哪儿?”
田启良依然没有说话,杰克的叫声也嘎然而止,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恐惧。
他看见,田启良怀中所抱的,是一具穿着红色袍衫的骷髅!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殷漓趴在司徒翔的肩上,眼睛里是一片模糊,但她依然看见了,看见了那具穿着红色袍衫的骸骨,它朝她张了张嘴,仿佛露出了一道迷人的微笑。
那道微笑,是她所看见的,最后的景象。
四十五、似真似幻
“殷姑娘…”轻柔的嗓音如春风一般掠过殷漓的胸膛,朦胧中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的空白中,如同创世之前那片混沌世界。
是谁?是谁在叫我?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重逾千斤。她听到那声音由远及近,来到她的耳旁,轻声呢喃:“殷姑娘,我是昭伶,我们要走了,我是来跟你道谢的,如果没有你,我不能再见到良郎,谢谢你。”
是昭伶公主?殷漓吃了一惊,拼命睁开眼睛,怎奈这身体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任她如何努力,也只能睁开一条小缝,朦胧中,她看到一个模糊的红色影子,在她的身边,站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红色的影子朝她欠身一拜,然后挽上白影的手,两人一起转过身去,越走越远,直到淹没在这一片混沌之中。
殷漓看着他们远走,觉得悬在心头的巨石一下子消失了,身体轻盈起来,宛若飘在云中。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忽然之间,她觉得身体一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将她往下狠命一拉,她惊呼一声,睁开了眼睛。
白,还是一片纯净的白色,只是在这片白色中,还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她,见她醒来,立刻高声尖叫:“小漓!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小雯?”殷漓挣扎着坐起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我怎么了?这里是哪儿?”
“还好意思说!”秦雯使劲推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流了身体中将近三分之一的血!医生说如果再多一点你命就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我要救你们嘛,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殷漓丢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靠在枕头上,说,“这里是医院吗?叶城的医院?谁送我们来的?”
“对了。”秦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惊小怪地说,“小漓,我跟你说,你一定想不到,那个司徒翔竟然是警察!他是去卧底的,就为了逮捕田叔!那天我们一出墓道,就看见一大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天啊,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的阵势!”
“哦…”殷漓点了点头,秦雯神色一窒,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扯到自己眼前,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为什么我要觉得惊讶?”殷漓跟她装傻。
“你…”秦雯皱起眉头,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个嘛…”殷漓翻了一下眼睛,“我只是猜到了一点点…”
“你…”秦雯跳起来,“你不是答应过我什么都不瞒我的吗?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
“没办法,他不许我说啊。”殷漓连忙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你想想,要是你不许我说你的秘密,我却说了出去,你会不会生气?”
秦雯无话可说,喉咙里像梗着一根鱼骨头,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最后终于跺了一下脚,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说:“那你得请我吃西餐补偿我!”
“没问题。”殷漓长长地松了口气。
“对了。”秦雯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小漓,说出来也许你不信,那座陵墓没有崩塌。”
“什么?”殷漓猛地抬起头,“那天我们不是亲眼看见…”
“是啊,我们亲眼看见陵墓塌了,田启良还被昭伶公主拉进了地陷里。可是那些赶来的警察进了陵墓,却发现里面好好的,所有建筑物都没有丝毫的损坏,可是…”她顿了顿,道,“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殷漓一愣,一时间脑袋竟然没有转过弯来。
“是啊,什么都没了,罗布草,鬼玉棺材,满地的金银珠宝,还有精美的壁画,甚至连那些殉葬的奴隶,都没有了,里面只是一副用巨石砌成的空壳而已。”秦雯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奇迹。警方请了很多专家来研究呢。”
殷漓呆了一呆,顿时豁然开朗,笑起来:“研究?有这个必要吗?那座坟墓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昭伶公主的一切已经随着那座恢弘的陵墓一起沉入了历史的河流。它永远不会落在俗世之人的手里。”
“也许…”秦雯神色迷惘,喃喃自语道,“也许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也许吧…”殷漓的笑容更加明朗起来,像一缕淡然的阳光。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殷漓抬头,看到穿着一身警服的司徒翔,微微愣了下,随即笑起来:“你还是穿迷彩服比较好看。”
“你真的这么认为?”司徒翔放下手里的一大袋水果,望着她的眼神很温柔。
秦雯很识趣,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最大的苹果,擦了擦,狠狠地咬了一口,说:“我出去逛逛,你们聊吧。”说着对殷漓眨了眨眼睛,出去时还不忘关上病房的房门。
司徒翔坐到椅子上,道:“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却被你一眼看穿,我真是失败。”
“没办法,是人都有职业本能。”殷漓耸了耸肩膀,“在看到郭桐尸体时,你问了句‘死亡时间是多少?’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专业的话会从一个盗墓贼的口里说出来。”
司徒翔深深地注视着她,良久,才说:“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我竟然完全看不出你也中了‘玲珑窍’的毒,而且,你的血竟然能解毒…”
“我不仅中了‘玲珑窍’的毒。”殷漓打断她的话,“还中了‘九凰阵’的暗示,连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也中了毒。”
“九凰阵?”
“就是那件红色袍衫上的图案。”殷漓道,“我一直都觉得那图案很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在那块玉佩将我从疯狂中拯救出来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很小的时候曾偷看过外祖父收藏的禁书,书里有许多邪教的阵法。‘九凰阵’就是其中之一,它会让人迷乱疯狂,神智完全被施阵者所控制,即使施阵者已死了几千年,阵法的功效也不会丧失。甚至这种阵法还会自动寻找最适合的受法者,我、李教授、山虎都是中了这种阵法,而小雯才是真正中了‘玲珑窍’的毒,所以她的症状与我们完全不同。在这个世上,能破解‘九凰阵’的只有玉佩蛏云。当时我还太小,不认识这个‘蛏’字,所以对它印象不是很深,现在想来,原来所有的答案都在我脑海里,只是一直被我放进了记忆的抽屉,如果我早一点打开抽屉,也许郭桐和山虎就不会死了。”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浮起一丝愧疚,司徒翔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她的手,道:“这不是你的错。”
殷漓感到一股温暖从手一直传上来,流遍全身,她笑了笑,说:“山虎他们也是警察吗?”
司徒翔脸色一窒,垂下眼帘,道:“为了接近田叔,我的确做过一段时间的盗墓贼,他们是在盗墓的时候认识的。”
殷漓一愣:“这么说…他们被捕了?”
“我知道我利用了他们…”司徒翔垂着眼帘,看不到眼中的神情,“不过…我是警察。”说到警察两个字的时候,他抬起头,眼中是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的湖面。
殷漓叹了口气,说:“田叔的手下都被捕了?”
“是的,包括杰克。”司徒翔道,“他好象很消沉。”
“每个人都有些不想为外人所知的过去,杰克也不例外,他还年轻,希望能够重新做人。”
“能重新做人固然好,不过…”司徒翔苦笑了一下,“他原本是国际器官贩运组织收养的一个孤儿,年纪大一点就会被用作器官移植,是田叔买了他,才救了他一命。二十年来他所受的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教育,而且,他杀过很多人,恐怕…”
殷漓沉默下来,似乎若有所思,空气中立刻弥漫起沉闷的味道,司徒翔仿佛想到了什么,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血怎么能解毒。”
殷漓笑了笑,抬起自己的手臂,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用纱布包扎好了,但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我不是说过嘛,我外祖父喜欢拿我当药罐子,小时候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我的血就能解毒了,而且是解百毒。”殷漓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怎么?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几天见得太多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司徒翔笑道,“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偷那几具干尸的是谭耀仁。”
“谭耀仁?”殷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将近一分钟才终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考古队的小谭?”
“没错,他的母亲病了,刚好有古董贩子跟他收购干尸,他就想把那些干尸偷去卖掉。”
“真没想到。”殷漓摇头,“他看起来那么老实,竟然…”
“没办法,人心这种东西是看不透的。”司徒翔站起身来,“你休息吧,我回警察局去了。”走到门边,他顿了顿,回过头,道,“小漓,你的歌很好听,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听。”
殷漓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说:“如果还有机会唱给你听,我希望唱的是《诗经·击鼓》。”
司徒翔退出病房,在门外愣了半天,心想,《诗经·击鼓》是什么歌?
殷漓转过头去,看着窗户外的世界,天空灰蒙蒙的,连枝叶茂盛的树木都积满了灰尘。医院的小操场上,一群孩子正在踢足球,他们的脸上是纯真的表情,让人看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温暖和平静。
她突然想起某位文学家说过,生活在阳光和日光灯下的孩子们,对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知道得实在太少了。
“小漓,他走啦?”秦雯一脸坏笑地走进来,拿出一根香蕉狠狠地咬了一口,说,“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表白?”
“别开玩笑了。”殷漓翻了个白眼,说,“言归正传,小雯,我要你去帮我做件事。”
四十六、幻梦一场
“吱——嘎——”一声极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钻进秦雯的耳膜,震得她牙齿一阵发酸。她皱了皱眉,跟着一身黑色制服的警察走进铁门,穿过一个不算太大的操场,走进一间大约十平方米左右的小会客室,里面简单地放着一张长桌和两条长凳。秦雯坐到其中一根凳子上,心中有些忐忑。
她还是第一次来拘留所呢,果然充满了浓烈的霉臭味道。
门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身穿青色囚服的杰克走了进来,他面色憔悴,头发凌乱,眼睛下面有乌黑的眼圈,看到秦雯的时候不禁呆了呆,随即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走到她对面坐下,说:“你怎么来了?”
“好歹相识一场,来看看你倒霉成什么样子了。”秦雯装出一副冷硬心肠,说,“你在墓道里对我做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杰克笑起来:“看来我又多了条罪名,不过我不记得有强暴过你。”
“你胡说什么!”秦雯脸一红,拍案而起,“你再说一遍试试?”
话没说完,站在一旁的警察就投来一束凌厉的目光,秦雯全身一寒,立刻收声坐回凳子上,盯着杰克咬牙切齿地说:“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救!不知道小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脸上又浮现一缕红潮。
杰克深深地望着她,眼神里带着哀伤和绝望,像在看一个永远也不能再见到的人。
“你…你在看什么?”秦雯红着脸说。
“你真像她。”杰克眼睛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说话的方式,动作,还有眼神,都很像,我几乎都要认错了…”
“我像谁?”秦雯惊讶地问,“不会是你的女朋友吧?”
“不,她是我的师父,教我中国武术。”杰克回忆着那段过去,像在回忆这一生唯一的快乐,“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在教了我武术之后,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除了田叔。可惜…田叔已经死了…”
秦雯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竟然也涌出一股忧伤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用透明塑料纸包着的白色衬衣,递给旁边的警察,说:“这是给他的换洗衣服,你检查一下吧。”
警察认真地将那衣服仔细地摸了个遍,最后才点了点头,递给杰克。杰克接过来,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送衬衣?”
“不,我是来拯救你的,希望你以后能重新做人。”秦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朝门外走去,隐隐间听到身后杰克的低喃。
“斯坦利亚…”
秦雯走出拘留所,抬头望着放晴的天空,世界如同创世之初一般空白沉默。
三天之后,拘留所里的杰克在放风时突然晕倒,醒来后竟然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一切。听急救的医生说,醒来后的他,眼睛如同被大雨洗涤过的青山,明朗清澈,毫无杂质,像初生的婴儿。
殷漓告诉秦雯,她在衬衣里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三日方可见效,毒的名字,叫“轮回”。
叶城的天空是一片广阔的藏蓝,太阳依然没心没肺地照着大地,水泥浇铸的地面蒸腾起缕缕热气,令人眩晕。
殷漓走到开往喀什的长途汽车前,回过身子,对跟在身后的司徒翔说:“司徒,就送到这儿吧,我就要上车了。”
“你真的还要继续丝绸之旅?”司徒翔有些惊讶,“真没想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竟然没有直接坐飞机回家乡去,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希望这是在称赞我。”殷漓朝他笑了笑,就看见秦雯从车窗里钻出来,大声叫道,“小漓,快上车,不要再卿卿我我了,车子就要开了!”
殷漓脸一红,回过头,看见司徒翔也一脸的尴尬,连忙说:“那我走了,你先回去吧,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
“会有的。”司徒翔看着她踏进车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小漓,什么是《诗经·击鼓》?”
殷漓一愣,随即笑起来,笑容灿烂明媚。随后司徒翔就听到了她的歌声,美妙而悠扬的歌,曲子透过车窗传进他的耳里,令他在那一瞬间就已迷醉。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司徒翔不懂古文,但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却听懂了,他的胸膛里突然之间涌起极度的感动与喜悦,看着那辆长途客车发动起来,驶入公路,一点一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会的,小漓,我们会再见面的。
在去喀什的整个旅途中,殷漓脸上都带着愉快的笑容,大热的天气,竟然开着窗户,让风沙卷进车里来,呛得秦雯直咳嗽,在经过一番努力却仍然毫无效果之后,她不得不拿出外套,罩在自己的头上。
陷入爱情的女人不仅仅是可怕的,还是愚蠢和疯狂的。
所以这场旅途对于秦雯来说是一场灾难。
到喀什的时候秦雯已经处于脱力状态,殷漓不得不扶着她才能让她不至于倒下去。
因为资金的缘故,殷漓选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旁是两人高的围墙,也许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原本涂着的白色墙漆已经班驳,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用鲜红的蜡笔画着奇怪的毫无意义的图画,像是某种远古宗教的图腾。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的心里都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又走进了那条冗长幽深的墓道,前面等待着她们的,难道会是另一座墓室?
巷子渐渐到头了,一座两层楼高的小楼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天已经一片漆黑,楼前亮着昏黄的路灯,四个红色的霓虹灯大字明明灭灭,像不停眨动的眼睛。
“这…就是你找的好地方?”秦雯转过头,咬牙切齿地问殷漓。
“这个…”殷漓自知理亏,连忙道,“你不觉得这里很有气氛吗?”
“的确,可以直接拍鬼片了,都不用布景。”秦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进店去,一入店门,就看见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腰身佝偻的老太太,那老太太满脸皱纹,身材矮小,看见两人进来,张开嘴便笑,露出空荡荡的牙龈,“两位客人,是来住店的吗?”
秦雯看见这位老人,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连老板都和鬼片里的一模一样?
“对,我们住店。”殷漓答应了一声,到柜台登记,那登记薄很奇怪,像是一本很古老的册子,书脊是用线连在一起的,纸页有些发黄,摸上去柔滑舒适,不像是普通的纸。
登完记,老太太呵呵笑着,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极具西域风味的烛台,点上蜡烛,说:“两位请跟我来,二楼楼道里的灯坏了,只能用这个照明。”
两人女孩对视一眼,心里涌起一阵恐惧,这剧情…也未免太像恐怖片了吧?
“快来呀。”站在楼梯上的老太太朝两人招了招手,笑嘻嘻地说,“你们都很累了吧,快跟我去休息。”
两人想了想,这个时候了,若是出去,在外面会更加危险,还是硬着头皮上吧。便跟着她上了二楼,楼道里弥漫着奇怪的霉味,仿佛很久都没人住过似的。
老太太打开其中一扇门,说:“两位请吧,屋里有电话,如果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两人谢过老太太,走进屋内,打开灯,屋子里虽然简陋了一些,倒还干净整洁。她们放下行李,一股困意浮上脑门,上下眼皮开始粘合在一起,怎么都睁不开。两人一边打着阿欠,一边随便地洗了个澡,睡下了。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月亮仿佛被乌云所遮盖,透不出一点光线来。门外的楼道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快速掠到门口,随后便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喀。”一声轻响,门无声地开了,一个矮小的影子窜了进来,身型迅捷灵巧,拿起女孩们放在床头的挂包,轻轻拉开拉练,将手伸了进去。
不多时,她掏出了一枚青绿色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正打算离开,灯立刻啪地一声亮了,那矮小的身影微微一愣,看到殷漓和秦雯正从浴室走出来,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
“老太太,没想到吧?”秦雯笑着说。
“你们…”老太太睁大了眼睛。
“你就不要班门弄斧了。”秦雯拍了拍殷漓的肩膀,说,“在蜡烛里面下迷药,真是不入流的手法,我们小漓三岁的时候就用过了。”
殷漓望了一眼老太太手中拿的玉佩蛭云,冷着脸说:“我们还是到警察局里去好好谈谈吧,老太太。”
老太太望着两人,突然“桀桀”地怪笑起来,笑声仿佛有一种魔力,直透两人的耳膜,一直穿进她们的大脑里。
“小雯!快!塞住耳朵!”殷漓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穿过了她们的手掌,源源不断地送进两人的大脑,像突然汹涌而来的印度洋海啸一般,瞬间便淹没了一切。
殷漓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痛得快要裂开了,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看见那老太太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原本看起来凶恶无比的脸竟然露出一个慈祥和蔼的笑容。
她的心徒然一震,那个笑容,仿佛是最接近于神的存在!
天地忽然一黑,四周又安静下来,归于沉寂。
“小姐…小姐…”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两人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开往喀什的长途客车上的售票员!
她们惊讶地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那趟客车上,车已经到了喀什的车站了,天还亮着,车上的乘客正陆陆续续地走下车去。
“两位小姐,喀什已经到了。”售票员满面春风地说,“请拿好您的行李。”
两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茫然地对视着,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梦幻。
突然,殷漓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秦雯道:“快,快看看玉佩还在不在!”
秦雯一震,连忙打开自己的挂包,发现原本装着玉佩的夹层里已经空空如也,连那块木板都不见了,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两人再次对视,愣了足足有一刻钟,终于笑了起来。
看来,先知阿菩尔已经收回了她的神喻,一切都结束了。
秦雯霍地一下站起,说:“小漓,还愣着干什么?快下车吧,我们的丝绸之旅才过去了一半呢。”
说着便连蹦带跳,精神百倍地冲下车去,殷漓叹了口气,跟着她下了车,这个时候,天空很蓝,万里无云,偌大的喀什城里,是熙熙攘攘如蚂蚁般来来去去忙碌的人群。
她说得对,丝绸之旅,还没有结束。
殷漓回过头去,望着叶城的方向,她相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座城、那座坟墓、以及坟墓里曾经沉睡以后还将继续沉睡的公主。
对于她来说,两千年的时间,就如梦一般短暂。
也许,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