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山村贞子美丽的脸庞竟对着浅川微笑,瞬间又像在调整焦距般眯起眼睛。

“我一直想见见你……”

浅川说完这句话,顿时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就在这时,龙司的声音从遥远的头顶上传来。

“浅川,你的‘死亡期限’不是在10点4分吗?而现在已经10点10分……喂!浅川,你还活着吧!诅咒已经被破解了,我们得救了!浅川,如果你现在死在井底的话,便是追随山村贞子的脚步而去,到时候你千万要放过我哦!如果你死了,就乖乖升天成佛吧!喂,浅川,如果你还活着,好歹也回我一句话嘛……”

浅川虽然听到龙司的叫声,但是他却没有得救的感觉。

此刻他仿佛幽游在另一个空间,怀着做梦般的心情,将山村贞子的头盖骨紧紧抱在胸前……

 


第四章 波纹 一

1

10月19日星期五

管理员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将浅川从睡梦中惊醒,他提醒浅川上午11点是退房的时间,并问浅川要不要再住一晚。

浅川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起枕边的手表来看。他的手臂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连抬起来都觉得吃力,明天一定会感到强烈的肌肉酸痛。

他没有戴眼镜,因此得将手表拿到眼前才能看清楚。

现在时间是11点又过几分,浅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甚至有点儿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您还要多住一晚吗?”

管理员不耐烦地问道。

浅川听到旁边的龙司发出呻吟声,确定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喂?”

管理员在电话另一端焦急地呼唤。

突然间,一股莫名的喜悦涌上浅川的心头,他看着龙司翻了个身,微微地睁开眼睛,口水从嘴角流出来。

浅川对于昨天的记忆有些朦胧,隐约想起他和龙司去拜访长尾城太郎到前往别墅小木屋的情景,但之后的事情全都一片模糊。

紧接着,一连串恐怖的影像几乎让浅川窒息……先前他做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梦,但是在醒来的瞬间,却把梦的内容忘记了。

现在,浅川的心情感到格外开朗。

“喂?您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啊!是……”

浅川赶紧将话筒拿到耳边回答:

“退房的时间是11点。”

“知道了,我们准备马上离开。”

这时,浅川听到厨房那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前没有把水龙头关紧吧!)

浅川摇了摇龙司的身体,只见龙司眨一下眼睛,随即又闭上。

“龙司,起床了!”

浅川不晓得他和龙司究竟睡了几个小时,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龙司,我们再不离开,管理员就要加收住宿费用了。”

浅川再度用力摇晃龙司,但龙司依旧没有醒来。

在无计可施之下,他突然看到餐桌上放着一个乳白色塑料袋,因此想起先前的梦境。

他不停地呼唤山村贞子的名字,然后从地板下的湿泥中挖出山村贞子的骨骸。之后,龙司用清水将山村贞子沾满泥泞的骨骸洗干净……

那个时候已经过了“死亡期限”,而现在……浅川仍活着!

这表示他们已经成功地赶走死神,生命将开始绽放光芒。

塑料袋中装着山村贞子的头盖骨,它就像大理石摆饰一般美丽。

“喂,龙司!该起床了!”

突然间,浅川的脑中闪过一股不祥的预感,于是急忙贴在龙司的胸口,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正当他的耳朵快要碰触到龙司的胸口之际,脖子冷不防被两只粗手掐住。

浅川陷入极度的恐慌中,拼命地挣扎。

“嘿嘿嘿!笨蛋,你以为我死了吗?”

龙司松开掐住浅川脖子的双手,像小孩子般发出奇怪的笑声。在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件之后,龙司这个恶作剧实在叫人笑不出来。

浅川努力克制住胸中的怒气,毕竟他欠龙司一个人情。

“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彼此彼此,谁叫你昨天晚上那样吓我。”

龙司躺在床上发出“嘿嘿……”的笑声。

“我昨天晚上怎么了?”

“谁叫你昨天晚上不说一声就倒在井底!我以为时间到了,你已经被GetOut了,我差点儿被你吓死。”

浅川不解地眨着眼睛。

“咦?你不记得啦!嗯……你真是个烦人的家伙!”

浅川根本记不起自己昨晚是如何爬出井底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记起自己昨天晚上在虚脱的状态下,被龙司用绳子拉出古井。即使龙司拥有强大的臂力,但是要将一个60公斤重的人拉上来四五米,的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浅川被拉出古井的样子,与志津子从海底拉起役小角石像的情景倒是挺像的。

不过,志津子将石像拉上来之后,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而龙司拉起浅川后,却落得浑身肌肉酸痛的下场。

“龙司。”

浅川难得以如此正经的语气叫道。

“干吗?”

“这次多亏有你帮忙。”

“少来!不要说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如果没有你的帮忙,现在我可能已经……我真的很感激你。”

“你别再说了,我真的想吐呀!被你这种人感激又得不到一点儿好处。”

“一起去吃午餐吧!我请客。”

“当然是你请客!”

龙司一边说,一边准备起身,但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浅川从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餐厅打电话给住在足利的老婆,说他会依照先前的约定,在星期天早上租车去接她们母女。

阿静询问浅川那件棘手的事件是不是已经解决了,浅川回答她:

“大概吧!”

目前他只能以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来推断事情应该已经获得解决。

不过当他放下话筒时,心中仍对一些细节无法释怀。

他不确定龙司是否也有同样的疑问,因此在餐桌上问他:

“喂,事情真的就这样解决了吗?”

龙司趁着浅川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把午餐扫个精光。

“小宝贝很高兴吗?”

龙司没有立刻回答浅川的问题,故意扯到其他地方。

“嗯。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还有一些疙瘩?”

“你在意吗?”

“你呢?”

“有一点儿吧!”

“哪一点让你放心不下?”

“就是那个老太婆说的话:‘你明年就要生小孩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老太婆的预言。”

浅川知道他跟龙司在同一个问题上产生疑问,接着说道:

“如果老太婆口中的‘你’是指山村贞子的母亲——志津子的话……”

浅川尚未说完,龙司立刻反驳道:

“这是不可能的!录像带上的影像是盘踞在山村贞子眼底或她心中的画面,因此老太婆应该是对着她讲话才对。所以,老太婆所说的‘你’除了山村贞子之外,不可能是其他人。”

“老太婆的预言有可能只是胡说的。”

“山村贞子的预知能力应该是百分之百正确。”

“可是,山村贞子不能生小孩呀!”

“所以这才奇怪啊!就生物学来说,山村贞子不是女人,而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所以她不可能生孩子,何况她到死前都还是处女啊!而且……”

“而且什么?”

“强暴她的长尾城太郎是日本最后一个天花患者,这是个奇妙的巧合。”

浅川的心头罩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果这整件事情涉及遗传基因的构造和组合,或是地球诞生之前,宇宙的混沌状态的话,那就不是单靠个人的力量所能解决的事情了。

现在他只能尽量让自己接受既有的事实,勉强自己抹去心中的不安。

“你看我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不就表示咒文之谜已经解开,这个事件已经结束了……”

说到这里,浅川突然想到役小角的石像是否也运用超能力驱使志津子采取行动,事后才赋予她神奇的力量?

浅川觉得这件事与他们昨夜挖出山村贞子头盖骨的情形很像,他从古井底部捡起山村贞子的遗骨,而志津子从海底捞起役小角的石像。

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山村志津子获得的能力为她带来不幸……

龙司瞄了浅川的脸和肩头一眼,确定眼前这个男人确实还活着之后,接连点了两次头。

“嗯,这件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龙司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深陷在椅子里。

“可是……”

“什么?”

龙司一边支起身体,一边喃喃问道:

“山村贞子到底生下什么东西?”

 




2

两人在热海车站分道扬镳之后,浅川准备将山村贞子的遗骸送到差木地,请她的亲戚们将她供奉起来。

堂姐的女儿将近30年来杳无音讯,如今遗骨突然被一个陌生人送回来,一定会造成他


们的困扰。但事已至此,浅川打算用“自杀”这个理由交代了事。

原本他计划交出遗骨之后马上回东京,不巧当天没有船,而他租的车子又停放在热海港,若搭飞机回去反而更麻烦,只好在大岛停留一晚。

“将遗骸送回去这件事,你一个人做得来吗?”

他们在热海车站前下车时,龙司揶揄道。

山村贞子的遗骸用黑色的四方巾包住,放在车后座,要把这个小小的包裹送到差木地那个山地村子,即使是小孩子也做得来。比较困难的是,该如何让山村贞子的亲戚们收下她的遗骸呢?

一旦对方拒绝收下山村贞子的遗骸,那事情就麻烦了。

浅川认为山村贞子的遗骸若是无法供奉起来的话,就不算完成咒文上的交代。

(我该怎么办?突然将25年前死亡的遗骸送过去,然后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的亲戚山村贞子的遗骸。”他们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相信这种事吗?)

“那么再见!改天我们在东京见面。”

龙司一边挥手,一边走向热海车站的出口。

“如果有空的话,也可以找时间碰面。”

龙司还有一大堆论文等着处理呢!

“谢了,改天好好谢谢你。”

“少来!我也玩得挺高兴的。”

浅川目送龙司的背影离去。

当龙司的身影即将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之际,浅川突然一个踉跄,差一点儿从楼梯上滚下来。浅川极力维持身体的平衡,此时龙司壮硕的身躯却在他的眼中形成双重影像……

浅川感到一阵疲累,不禁用手揉着眼睛,当他的手离开眼睛时,龙司已经消失在月台上了。就在这时,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伴随着让人鼻头发痒的柑橘味流过浅川的心头。

当天下午,浅川顺利地将山村贞子的遗骸送到山村敬的家里。

山村敬刚捕鱼回来,看到浅川抱着一个黑色方巾布包,立刻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浅川用双手将布包递过去,说道:“这是贞子小姐的遗骸。”

山村敬定定地望着布包好一会儿,然后走向浅川,低下头接过布包,一脸恭敬地说:

“不好意思,劳烦您大老远跑这一趟。”

浅川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就收下山村贞子的遗骸。

山村敬看出浅川心头的疑问,语气坚定地对他说:

“这是贞子,不会错的。”

山村贞子在3岁之前,还有9岁到18岁之间一直待在村子里,对今年61岁的山村敬而言,她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不过,从他接过遗骸时的表情来推断,可以想像他对山村贞子投注相当深的感情。

事情解决之后,浅川很想尽快逃离山村贞子的身边,于是编了个谎言:

“我还要赶飞机,时间快来不及了。”

浅川担心山村敬会突然改变心意,扬言除非有证据,否则不接受遗骸,那可就伤脑筋了。何况对方如果追问山村贞子的事情,浅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离开山村家之后,浅川顺便绕到早津家里打个招呼,然后朝着大岛温泉旅馆走去。现在他只想好好地泡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后,再将这段经过写成文章。

 

 



3

当浅川走进伊豆大岛温泉旅馆的时候,龙司正趴在东中野公寓的书桌上睡觉,他的嘴唇靠在写了一半的论文上,口水将深蓝色的笔迹弄糊了。

突然间,龙司的肩膀动了动,脸部扭曲,整个人弹跳起来。

高山龙司一向对外宣称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感到害怕,此时却打从心底感到寒冷,全身不停地颤抖。

龙司觉得呼吸困难,不禁抬起头看看时钟,现在是晚上9点40分。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个时间代表什么意义,而且房里的荧光灯和桌灯都点亮了,他却觉得还不够亮。

龙司将椅子转过来,瞪着录像机看,看见那卷录像带还放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移开视线,只是定定地看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果然还是来了……”

龙司双手靠在桌边,感觉背后有一股神秘气息在流动。

他住的公寓位于静谧的社区,有时急速行驶的汽车引擎声会和街道上的嘈杂声混在一起,使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龙司竖起耳朵倾听,发现有些声音与虫鸣声交杂在一起,恍若人的魂魄在空气中游荡一般,显得很不真实。

紧接着,他感到身体四周好像产生空隙,一股来历不明的灵气在这些空隙中穿梭、飘荡,冰冷的夜气和缠绕在肌肤上的湿气形成一道阴影,渐渐逼进龙司,他的心跳速度超越了时钟秒针,不停地鼓动着。

那股莫名的气息一直压迫着龙司的胸口,他再度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9点44分。每看一次时钟,他就猛吞好几口口水。

(一个礼拜前,我在浅川家看录像带是什么时间?他说家里的小宝贝总是在9点左右睡觉……后来按下了播放键……是在什么时候……看完的?)

龙司记不得自己看完录像带的时间,但他清楚知道“那个时间”快到了,至少现在朝他压迫过来的神秘气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眼前这种情况和光凭想像所衍生的恐惧感不同,而且那个“东西”确实一步一步逼近龙司。

(为什么来我这里?为什么只来我这里……

为什么没去找浅川?喂!这太不公平了吧!)

龙司的脑中涌现一大串问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是已经解开咒文了吗?那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着,感觉就像有人把手伸进胸腔里,用力抓住心脏一样。

龙司感到脊椎骨传来一阵刺痛,颈项上也有种冰冷的触感。他大吃一惊,正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腰间到背部一带却感到剧烈的痛楚,不禁整个人倒在地上。

(快点儿想想该怎么办……)

他努力保持意识清醒,不断对着肉体下达命令:

(站起来!快站起来好好想想!)

龙司爬上榻榻米,来到录像机旁边按下退带键,拿出那卷录像带。

他仔细查看退出来的录像带之后,正要将带子再推进去时,意外发现贴在录像带背面的卷标上写着标题——“莱瑟·米里尼、法兰克·辛纳屈、沙米·迪贝斯·Jr、1989”

那是浅川的笔迹,他之前可能用这卷带子录电视上播放的音乐节目,随后又将这段节目消掉,拷贝从小木屋带回的录像带。

龙司的背部窜过一阵电流,一个想法迅速在他空白的脑中成形。

(这怎么可能?)

先前龙司以他灵活的头脑解开咒文之谜、老太婆的预言,还有潜藏在录像带影像中的另一股力量。

(为什么投宿在小木屋的那4个小鬼没有遵行咒文的内容?为什么浅川得救了,而我却面临死亡呢?还有,山村贞子到底生下了什么?)

答案就近在眼前,而他竟然没有想到山村贞子的力量会跟另一股力量融合在一起……

(她想生孩子,可是她的身体构造无法生育,因此便和恶魔订下契约,订下生许多小孩的契约……)

龙司想到这件事将会带来什么后果,不由得忍住痛楚,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真是可笑!一心想看到人类灭绝的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先走一步呢?)

龙司爬到电话旁边,想拨浅川家的电话号码,随即又想起他现在在大岛。

(那个家伙如果知道我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大吃一惊。)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朝龙司的胸口压过来,并且挤压着他的肋骨。

不知为什么,龙司突然拨了高野舞的电话号码,但心中随即响起一个声音:

(放弃吧!把她卷进来并不是一件好事。)

同时,他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催促着他:

(或许还来得及……)

龙司看到桌上的时钟指着9点48分,于是把话筒放在耳际,等候高野舞接起电话。

突然间,他觉得头好痒,便伸手抓了抓头,不料竟有几根头发掉落下来。

当电话响了第二声,龙司忽然看见映在正前方长形镜子里的脸,他忘记自己的耳朵边还夹着话筒,直接凑近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映出一张泛黄、满布皱纹的脸庞,而且那张脸相当干瘪、凹陷,在相继掉落的毛发间还有许多褐色的疮痂。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这时,滚落在地上的话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响应声。

龙司再也受不了了,他发出凄厉的叫声,和高野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映在镜中的那张脸正是百年之后的龙司,一向聪明的他从不知道和另一个模样的自己正面相对时,竟会是如此地可怕、骇人。

高野舞听到电话铃声响了4次才接起电话,当她听到电话彼端传出惨叫声,一股战栗感瞬间穿越电话线,从龙司的公寓直接传到高野舞的房间。

一开始的惨叫声充满了惊愕,而接下来的呻吟声则带着难以置信的声调……她吓了一大跳,迅速移开话筒,但是电话彼端的呻吟声仍然持续着。

高野舞以前也接过几次恶作剧电话,但是她感觉到这通电话不同于以往,于是重新握好话筒。

紧接着,呻吟声停止了,接下来是一片死寂……

晚上9点49分,龙司最后一次想听听挚爱女人声音的希望破灭了,反而让她听到自己凄厉的惨叫声……

他的双脚敞开,背部抵着床,左手落在床垫上,右手则伸向不断发出声音的话筒,双眼瞪着天花板。

龙司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是仍努力要把录像带之谜告诉浅川。

另一方面,高野舞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电话那头的人,却始终得不到响应。

她不解地挂上电话,直觉认为电话彼端传来的呻吟声很熟悉。

于是高野舞再度拿起话筒,拨了龙司家的电话号码,可是话筒却传出“嘟、嘟、嘟”的声音。她按下电话,又拨了同一个号码,结果仍然占线中。

这时,高野舞知道先前打电话来的一定是龙司,而且他可能出事了。

 




4

10月20日星期六

浅川虽然很高兴可以回家了,但是没看见老婆和孩子,心里难免觉得寂寞。

首先他在镰仓过了一夜,又被暴风雨困在大岛两天,接着在南箱根太平洋乐园的小木屋又住了一晚,然后在大岛停留一晚,只不过外出5天,浅川却觉得自己好像离家很久了。以前也有过为了采访而离家5天4夜的情形,但是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渴望回家的感觉。

他仍然觉得全身酸痛,但现在不是偷懒休息的时候,如果不赶快把堆积如山的工作做完,明天要到日光去兜风的约定就要黄牛了。

因此浅川坐到书桌前,打开文字处理机的电源。他事先打好的前半部报告已经存进磁盘中,现在得把之后的发展加上去,尽快完稿。

到晚餐前,浅川已经完成五张稿纸,速度还算可以。按照浅川以往的工作情况来看,到了深夜他的工作进度会更快。

浅川无法预料总编对这篇稿子会有什么反应,但他仍必须将这个星期以来的事情好好整理一下,整个事件才算告一段落。

有时候他会停下敲键盘的动作,盯着山村贞子的照片看。

他曾透过这对美丽的眼睛看到山村贞子所看到、经历过的事物,到目前为止,浅川依然无法抹去她曾经进入自己体内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浅川将照片移到自己的视线之外。

浅川在附近的定食店吃过晚饭后,脑中突然浮现龙司的脸。

当他回到房里继续工作时,龙司的影像愈来愈清晰。

(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

浅川感到胸口有一股莫名的骚动,于是拿起话筒拨下号码。

铃声响了7次之后,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正当浅川松了一口气之际,却听到电话彼端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

浅川记得这个声音。

“喂?我是浅川。”

“是……”

“请问是高野舞小姐吗?上次谢谢你的招待。”

高野舞小声地说道:

“哪里,不用客气。”

“请问……龙司他……在那边吗?”

(奇怪,她为什么不赶快把话筒交给龙司呢?)

“请问龙……”

“老师已经过世了。”

“什么?”

浅川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握在手中的话筒差点儿掉落到地面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恢复一点儿意识,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10点左右。”

龙司是上星期五晚上9点49分、在浅川的公寓里看完那卷录像带,他的死亡时刻跟预告的时间不谋而合。

“死因呢?”

“急性心脏衰竭,明确的死因还不是很清楚。”

原来事情并没有结束,现在才刚要进入第二阶段。

“高野小姐,你还会待在那边吗?”

“是的,我要整理老师的遗稿。”

“我马上赶过去,请你在那边等我。”

浅川一挂上电话,便当场跌坐在地上。

(老婆和女儿的“死亡期限”在明天上午11点,我已经没有时间瘫坐在这里了,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的话……)

浅川跑到马路边观察路上的交通状况。

(看来开车比搭电车要快。)

于是他穿越人行道,钻进停在路边的租车中。他很庆幸自己为了去接老婆和女儿,先把租车的归还期限延到明天。

浅川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思索着。所有的画面像倒带一般在他脑中旋转,根本没办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镇定下来!我必须镇定下来好好想一想。

首先,我们并没有解开咒文,山村贞子并不是希望自己的遗骸被人发现而获得供奉,她另有期望……那么她的期望到底是什么呢?更令人费解的是,咒文的谜底既然没有解开,为什么我还能活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为什么我还能活着?)

明天——星期日上午11点是浅川的老婆和女儿的“死亡期限”,现在已经是星期六晚上9点了,如果浅川不能在明天早上11点之前想出办法的话,将会同时失去老婆和女儿……

高野舞端坐在和室里,将龙司尚未发表的论文放在膝盖上一页一页地翻阅,但是,论文的内容迟迟无法进入她的脑袋。

龙司的遗体今天早上已经被送回川崎的双亲家中。

“请将他昨晚死亡的详细情形说给我听。”

浅川坐在高野舞旁边,低头问道。

“大概过了晚上9点半左右,老师打电话给我……”

高野舞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描述一遍,包括从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凄厉叫声、之后的死寂,以及她急忙赶到龙司的公寓时,看到龙司靠在床边,两脚张开……

高野舞诉说着龙司当时的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不管我再怎么叫,老师都没有回应。”

浅川没有给她哭泣的时间,急忙问道:

“当时房里的情形有什么不同吗?”

高野舞摇头啜泣道:

“没有……只是话筒没有搁在话机上,一直发出刺耳的声音。”

(龙司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为什么会打电话到高野舞的家里去?)

浅川接着问:

“龙司真的没有跟你说什么吗?譬如录像带之类的……”

“录像带?”

她眉头微蹙,搞不懂龙司的死和录像带有什么关系。

(龙司到底基于什么理由要打电话给高野舞?一定是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所以才打电话到她家去,可是……难道只是想在死前听听爱人的声音吗?

还是龙司解开咒文之谜,想借助高野舞的力量去进行,所以才打电话给她?这么说来,要进行咒文就必须借助第三者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高野舞送浅川到玄关。

“高野小姐,你今晚还要留在这里吗?”

“嗯,还有些原稿要整理。”

“是吗?对不起,你这么忙我还来打扰。”

浅川转身准备离去时……

“那个……”

“什么?”

“浅川先生,您是不是对我跟老师有所误解?”

“误解?”

“我的意思是指男人跟女人的关系……”

“啊!没什么。”

高野舞可以辨别出别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中,是否含有“这个男人跟这个女人搞在一起”的意味,浅川看她的视线中就含有这种强烈的味道。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老师说你是他的密友,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你是第一个让老师称为密友的人。我认为对老师而言,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更了解老师一些。就我所知,老师还不曾跟女人有过……”

高野舞说到这里便垂下眼睛,不再说下去了。

(她的意思是,龙司死时仍是童子之身?)

“不过……”

浅川本来想说:“你不知道龙司高中二年级时所发生的事情吗?”

但现在他不想揭发死者的罪行,更不想破坏龙司留在高野舞心中的形象。

浅川一向很相信女性的直觉。既然跟龙司来往密切的高野舞说龙司仍保有童贞,那么龙司在高二时强暴女大学生的事情,或许只是他自己捏造的。

“老师在我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话都跟我说,绝不隐瞒任何事情。我想我应该完全了解他的感情生活,或有什么烦恼。”

“是吗?”

“嗯,老师在我面前像个10岁的纯真男孩,如果有第三者在场,他又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绅士。在浅川先生的面前,他大概是扮演损友的角色吧!如果不这样……”

高野舞说着,突然伸手到白色皮包里面拿出手帕来擦眼泪。

“如果无法在不同时刻扮演不同的角色,老师就没办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你能理解这种事吗?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那些吊儿郎当的男学生怎么能跟他比呢?”

浅川闻言不禁大吃一惊。他忽然想起高中时代,龙司虽然在课业和运动方面有过人的才能,但却拥有浪人般的孤独性格。

看来,他所认识的龙司和高野舞所了解的龙司实在相差太远了。

浅川并不想知道高中二年级时,龙司是否真的强暴了住所附近的女大学生,也不想知道他是否一再重复那样的行为。在老婆和女儿即将面临死亡的危急时刻,浅川不想被其他事情困扰。

最后,浅川只说了一句:

“龙司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只见高野舞那张可爱的脸庞上浮现一抹既不像笑、也不像哭的表情,她轻轻点头致意。

浅川反身关上门,快速走下公寓的楼梯,来到大马路上。当他离龙司的公寓越远,不禁越怀念这个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他投身危险游戏的朋友。

浅川不管路上行人的异样眼光,任由悲伤的泪水奔流而下……

 




5

10月21日星期日

浅川一边在纸上记下重点,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相信龙司在临死前已经解开咒文之谜,之所以会打电话给高野舞,大概是想叫她过去帮忙吧!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我还活着?而答案就是我在这个星期中不知不觉实行了咒文的内容。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性吗?是否只要借助第三者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实行咒文的指示……

然而投宿在小木屋的那4个年轻人为什么不抢先实行咒文的指示呢?就算在其他朋友的面前逞强、佯装不相信,事后也可以偷偷进行啊!

再仔细想想,我这一个星期究竟做了什么是龙司没做的事情?)

浅川一想到这里,突然大叫道: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星期以来我做过而龙司没有做的事情可多着呢!别开玩笑了!”

浅川一拳打在山村贞子的照片上。

“你这个混账东西!到底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浅川不停地敲打山村贞子的脸,山村贞子依然面不改色,保有她美艳的特质。

接着,浅川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威士忌,他需要借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但是他随即又停下倒酒的动作,因为……

(别喝太多酒,待会儿还要开车到足利去。)

先前他在小木屋挖掘山村贞子的遗骸时,差点儿就崩溃了,幸好当时有龙司陪在他身边,他才能保住一条性命。

“龙司,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受不了没有老婆和女儿的生活,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龙司,借我一点儿力量!为什么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先发现山村贞子的遗骸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老婆跟女儿是不是没救了?不应该是这样吧!龙司……”

浅川的心好乱,明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他却控制不了激动的情绪。

紧接着,他在备忘纸上写下重点,包括老太婆的预言,山村贞子生下小孩了吗?她死前和日本最后一名天花患者——长尾城太郎发生关系,与整个事件有关系吗?

每一个重点之后都是一个问号,没有一件事情有明确的答案,这样到底能不能导出解开咒文的方法?

时间又过了几个小时,外头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浅川躺在榻榻米上,感觉耳边好像有男人的气息在吹拂,同时窗外传来小鸟的叫声,他搞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当浅川面对刺眼的晨光,不由得眯起眼睛,却看见一道人影……

他不觉得害怕,反而定睛问道:

“龙司,是你在那边吗?”

那道影子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人类和瘟疫》这个书名清楚地浮上浅川紧闭的眼帘,然后又慢慢消失。

浅川的书房里有那本书,当他开始调查这件事时,曾经怀疑让那4名男女同时死亡的祸源是某种病毒,因此才去买那本书。

虽然他还没有开始看,却记得那本书放在书架的某个地方。

晨光从东向的窗户射进来,浅川想站起来,却感到脑袋一阵抽痛。

(我是在做梦吗?)

浅川打开书房的门,找到经由“某人”指示的《人类和瘟疫》一书。

他知道龙司为了告诉他咒文的秘密,特地跑回来指点迷津。

(咒文的答案在这本厚达300多页的书中的哪个地方呢?)

刹那间,浅川的脑中灵光一现——

(191页!)

于是他急忙翻到191页,只见上面有一个名词呈不同级数放大——

繁殖繁殖繁殖繁殖

“病毒的本能就是增加本身的数量,侵害宿主的生命机能。增加本身的数量……”

浅川不禁发出尖叫声,他终于了解咒文的意义了。

(这个星期我做过而龙司没有做过的事情,不就是这件吗?

我从小木屋带回那卷录像带之后拷贝给龙司看,看来咒文的内容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拷贝一卷录像带给还没有看过的人看,帮忙繁殖就可以了!

那4个人在做了那个恶作剧之后,愚不可及地将录像带留在小木屋里,而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刻意跑回去拿,以便实行咒文的内容。)

浅川想了又想,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于是他拿起话筒,拨了足利岳父家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阿静。

“老婆,你要仔细地听我现在告诉你的事情。有些东西我一定要让你爸妈看,而且必须马上看……所以在我到达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出门,懂了没?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啊!我为了救自己的老婆和女儿,竟然让岳父、岳母陷入危险境地……

不过为了解救女儿和孙女,他们应该很乐意配合才对。只要他们再拷贝带子给别人看,就可以避开危险了。可是以后……以后呢?)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反正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我现在就赶过去。啊!对了,那边有录像机吗?”“有啊!”

“是BETA还是VHS的?”

“VHS。”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记住!绝对、绝对不要跑到别的地方去。”

“等一下!你说要给我爸妈看的东西就是那卷带子吗?”

浅川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

“没有危险吗?”

(你跟女儿再过5个小时就要死了……你这个笨蛋,老是问这些蠢问题,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把所有细节说给你听了。)

浅川好不容易才压住胸中的怒气。

“总而言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浅川放下话筒,打开音响橱柜,拔掉录像机的插头。

(拷贝带子需要两台录像机,我得把这一台一起带到足利才行。

7点以前上高速公路,如果没有塞车的话,9点半左右应该可以到达足利的岳父母家,加上要拷贝老婆和女儿的双份带子,到11点“死亡期限”之前可是相当紧迫的。)

浅川正想走出房门时,回头再看了山村贞子的照片一眼。

(你当真生了一个让人伤脑筋的东西啊!)

浅川决定从大井交流道上首都高速公路,穿过湾岸线,再进入东北汽车专用道的路线。

(东北线不太可能塞车,问题是怎么避开首都高速公路的塞车?)

浅川在大井交流道付费,同时确认一下塞车的状况时,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星期日,难怪平时像珠子一般串连在海底隧道里面的车辆竟然少之又少,就连交流道也没有塞车的情形。

(照这种情况看来,应该可以按照预定时间到达岳父母家,到时候就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拷贝、播放了。)

浅川松开油门,他一直很小心驾驶,避免因超速而卷入意外事端之中。

他沿着隅田川奔驰而下,到处都可以看到星期天早上还没有完全苏醒的街道风貌,人们悠闲地走着,这是一个平和的星期日早晨。

浅川想像这件事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妻子和女儿这两卷录像带到底会怎么扩散呢?

他也想过将拷贝带子拿给已经看过一次的人看,在某个特定的团体内重复拷贝、播放的话,也许可以预防它继续扩大、蔓延下去。

可是这么一来就违反了病毒希望繁殖下去的意思,而且目前还不知道病毒是以什么样的组合构筑在录像带内。

想解开这个谜题就必须做实验,不过等到有人愿意赌上一条命来解开真相时,病毒扩散的范围或许已经很大了。

更可怕的是,在大家不停地传播病毒的过程中,一个星期的缓冲期可能会逐渐缩短。因为看过录像带的人等不了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地拷贝给别人看,如此一来,这个“环”到底会扩散到什么程度?

由于恐惧感作祟,录像带在顷刻之间就会扩散到整个社会。尤其被恐惧所掳获的人们,很有可能自行捏造一些莫须有的谣言。

譬如:有人会故意加上“看过带子的人一定要拷贝两份以上的带子,让两个以上的人看过才行”这类条件,那么病毒的散播就会像老鼠会一样,以无法想像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

不到半年,全日本的人民都会成为带原者,将感染的范围扩大到国外去。而且在散播的过程中一定会出现一些牺牲者,到时候人们就会知道录像带里的警告不是骗人的,于是每个人会更加拼命地拷贝录像带……

两年前,当前所未有的超自然现象引起一阵骚动时,报社收到1000万封以上的投稿信件。如今又有某个环节失控,一种新病毒将掀起一阵大恐慌……

山村贞子对逼死亲生父母的社会大众心怀怨恨,她与被人类的高超智能逼到绝迹边缘的天花病毒相互融合,以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形态重现于世。

浅川和他的家人,以及那些看过录像带的人都感染了这种病毒,他们是带原者,而且病毒直接潜进主掌生命延续的遗传基因里,目前无法知道它们将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更不清楚这和今后的历史、人类的进化有无直接关系。

(我为了保护家人,正准备将这种可能灭绝全人类的病毒散播到全世界……)

浅川对自己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感到恐惧,同时,内心深处响起另一个小小的声音。

(如果把妻子和女儿当成防波堤的话,事情是不是可以就此打住呢?只要失去宿主,病毒就会灭绝,这么一来就可以拯救全人类了。)

可惜这个声音太小了,对浅川起不了任何作用。

车子驶进了东北汽车道,这条路没有塞车,照这样开下去,时间绝对来得及。

浅川紧紧抓着方向盘。为了再度坚定自己的决心,他以不输给引擎声的音量大声吼道:

“我不会后悔的,没有道理让自己的家人成为防波堤。既然危机已经出现,那么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保护属于我的东西。”

(如果是龙司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关于这一点,浅川认为龙司的灵魂已经告诉他录像带的谜底,这就表示他希望浅川去救老婆和女儿。

(我想,龙司一定会这样说:

“忠于自己现在的心情吧!在我们眼前的只有模糊而不确定的未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运用人类的智能或许可以解决事情,对人类而言,这是一个试炼,恶魔在不同的世代会以不同的形态出现,就算打倒他们,他们还是会再出现的。”)

浅川保持一定的车速朝足利的方向前进。

后视镜反映出东京的天空,乌云在上空诡异地飘荡、蠕动着,隐约透露出一种不祥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