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章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阵悲凉。
马云继续说:“我知道你会来,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为什么这么说?”
“十三年前,欧阳青的案子你是经手者之一,也是唯一一个还在岗的法医。欧阳把盒子寄给你,就是想引起你的警觉,让你出面要求重开那个案子的调查。不过,他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第一,不该滥杀无辜。第二,不该在死者的眼中填埋上沙子。”马云苦笑,“现在他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你难道不也是吗?”章桐忍不住反问,“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丁美娟才是真正的凶手的?”
“其实应该说是欧阳发现的,我只不过是请了个人一直跟着他而已。他注意到了海报,我跟着他的线索去了竹南,我查了所有司徒敏名下的房产,后来在她家后院发现了一个小屋,我在小屋外蹲守了很长时间,拿到了足够的证据。那疯子就是在那里杀人的!尸体也埋在了小屋外的空地上。”
“那你为什么不报案?你不应该杀了丁美娟!你应该让法律来对她做出严惩!”
马云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我干吗向你们报案?那女人聪明得很,所以,我要自己来处理这件事,你明白吗?章医生,话又说回来,你不也杀过人吗?我可记得很清楚,陈海军,他就是被你用凳子给活活敲死的,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虽然你那个时候很有可能是正当防卫,可是,你能否认你不想杀了他?为你父亲和姐姐报仇?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魔鬼,难道不是吗?”
章桐气得浑身发抖,哑口无言。
临走的时候,马云突然问:“那些在小屋外面的坑里发现的尸体,都找到她们的亲人了吗?”
“谢谢你,都找到了。”章桐淡淡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这下我终于可以放心了。”马云喃喃自语。
章桐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门,看守的警员便把门打开,让她走出去。
铁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地关上了。
刘东伟要走了,他是特地到警局来和章桐告别的。和来的时候一样,他没有行李,只有一个随身的挎包。住了两天医院,使得本就瘦弱憔悴的他更加显得弱不禁风,脸色非常差,只不过和海边比起来,要好多了。毕竟捡回来了一条命。
章桐和刘东伟一起站在警局外的花坛边上,今天的阳光温暖宜人。虽然说现在还是冬天,花坛里空荡荡的,但是春天很快就要来了。街上的车辆忙忙碌碌地穿梭着,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谢谢你及时赶到救了我。”刘东伟说,“如果没有那支肾上腺素,说不定我就这么稀里糊涂被蛇咬死了。”
“你中的只是麻醉剂,肾上腺素可以救你,但是那蛇有毒。如果你被蛇咬了的话,我想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刘东伟皱眉:“这大冬天的,蛇应该是冬眠才对。常理上解释不通啊。”
“宠物蛇除外,”章桐说,“因为宠物蛇和我们人类生活在一起,所以生活规律被打乱了,只要主人有心,可以让蛇一年四季都不冬眠。而有的宠物蛇的毒性是非常强的。咬死司徒敏的那一条就是毒蛇。重案组在搜查丁美娟的住所时,发现了好几个装有毒蛇的瓶罐,在她的电脑中,也查到了有关毒蛇毒液提取物对手部神经恢复的介绍。我想,丁美娟看到你在她女儿工作室里抽取眼房水了。她就像杀了你老师一样想再次制造一个‘意外’。”她转头看着刘东伟,“我希望你不要再恨司徒敏,她虽然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人,但是她的心却不坏,更主要的是,这次应该说是她救了你。”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刘东伟轻轻叹了口气,“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这太不值得了。”
“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让我难以置信!你难道真不知道吗?”章桐感到有些惊讶,“一个女人只有为自己所爱的人,她才会这么做啊。刘东伟,司徒敏依然深深地爱着你,你真的看不出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如果说你结婚,是为了你的老师对你的嘱托,那么,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司徒敏不爱你的话,她会愿意用自己的幸福来做赌注吗?”
“如果说司徒敏是知情者的话,我的师母为什么要这么做?人命关天,她为什么要滥杀无辜?难道说只是为了对方的眼珠?”刘东伟问,他摇摇头,“我始终都无法相信凶手竟然是她!”
“丁美娟是一个艺术家,我听重案组的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手意外受伤,她不会那么默默无闻地过日子。艺术家的手不亚于外科手术医生的手,她再也做不出成功的雕塑了,所以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司徒敏的身上,而对于一个人像雕塑家来说,最难刻画的就是人类的眼睛了。走投无路的她就选择了残害无辜。这些都是重案组的人在搜查司徒敏家中时查到的丁美娟的一份自白书,而和她的自白书放在一起的是一本日记的影印本,我想,那是你给司徒敏的,对吗?”
刘东伟点点头:“是她父亲的日记,我后来才明白,其实司徒老师一直在误解司徒敏,以为司徒敏就是凶手,而他的根据,就是一次展览,他看到了司徒敏的处女作——爱人。因为他是物理老师,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看出真假眼球之间的区别,他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了天长这边的案子,而死者的相片,和他女儿的雕塑竟然如此相似。司徒老师为此做了多方面的调查,他的日记中提到了司徒敏因为丁美娟经常要来天长讲课,所以,也会到天长来,而死者生前曾经参加过的培训班,任课老师之一就是当时颇有名气的丁美娟了。司徒老师知道那幅作品出自自己女儿之手,所以,自然而然就怀疑到了司徒敏就是凶手。我把那本记录了老师心理斗争的日记留给司徒敏,就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父亲的苦衷。”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司徒敏不是真正的凶手的?”
刘东伟不由得苦笑道:“她不可能对李丹下手,李丹救过她的命,如果不是李丹,她早就在中学的那次宿舍火灾中丧命了。你说,司徒敏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而且还那么狠!
“你说过,凶手很有可能是女性,而李丹母亲跟我提起过,李丹去东大交流学习后,司徒敏的母亲曾经去她家里询问过李丹的联系方式。至于说李丹为何会被丁美娟杀死,我想,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李丹和司徒老师一样,都看出了雕像眼睛的秘密。”
章桐点点头:“我记得重案组的薛警官曾经跟我说过,东大老清洁工一再提到李丹在失踪前一直念叨着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了,我想,很有可能就是要把真相告诉警察。李丹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凶手的把戏瞒不过她的。”
“是啊,不过现在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我想,这一回真的算是把真相带入地狱了。”刘东伟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章桐。
“这是什么?”章桐不明白刘东伟的用意。
“你看看吧。其实,我早就该把这封信给你看了,只不过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我今天就要离开天长了,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我不想留下遗憾。对了,章医生,有一句话,我想送给你。”刘东伟微笑着说。
“什么?”
“记住,如果你以后爱上一个人的话,请一定要及时让他知道你的爱,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你们就会错过并且永不相见,那么,这句话就会变成你终身都无法说出去的遗憾。”
章桐愣住了,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
姗姗来迟的计程车在俩人身边停下,刘东伟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拉开车窗,对章桐说:“章医生,我还忘了给你一样东西。”说着,他把一张相片丢给了章桐,然后挥挥手,计程车在温暖的阳光中扬长而去。
章桐低头看着手中的相片,她很快就认出了刘东伟,相片中的他一身警服,笑容中带着些许腼腆和沧桑。
“原来他也是警察啊!”章桐微微一笑。
手中的信封薄薄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信纸。章桐本想拿着信去办公室看,可是转念一想,她就打开了信封,抽出信纸,站在花坛边看了起来。
信是刘春晓写给他哥哥刘东伟的。
哥:
见信安好!
新的工作还顺利吗?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了。希望你看到信后给我回封信,报个平安。我知道你不方便接电话的,所以我能够理解。
哥,我今天给你写信,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爱上了一个女孩,或许应该说,我早就爱上了她,但是,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也怕伤害了她。对了,她的名字叫章桐,是我中学时的同班同学,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长得也很漂亮,是个睿智的女孩。
哥,你一直跟我说,如果爱上一个人的话,一定要告诉她,让她知道我对她的爱。这样,以后两人分开,才不会后悔。所以我想好了,这周,等她从外面出差回来,我一定要向她求婚,告诉她,我爱她,我会给她一个家!
谢谢你的鼓励,哥,等我好消息吧。
弟春晓
2012年5月7日
章桐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抱着信纸蹲在花坛边放声大哭,心痛得几乎无法自已。信纸上最后的日子,她太熟悉了,因为就在这封信发出后的第三天,刘春晓就带着一丝遗憾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记住,如果你以后爱上一个人的话,请一定要及时让他知道你的爱,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你们就会错过并且永不相见,那么,这句话就会变成你终身都无法说出去的遗憾。”
远处,天空中,阳光灿烂,飞机在白云中穿梭,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泪眼朦胧中,章桐抬起头,她又一次看到了刘春晓的影子,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是啊,如果错过了,那就好好地记住他吧,毕竟那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人。
章桐站起身,迎着阳光,向身后不远处的警局大楼走去。
一切都还要重新开始,不是吗?

疼痛无声

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
——莎士比亚《麦克白》

三十年前。
他就知道自己过不了这个圣诞节了,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今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早晨六点,戒备森严的监狱门外围着一堆的人。尽管天气前所未有的寒冷,却依旧无法阻挡住人们追逐死亡的好奇心。
死囚房内,他躺在狭窄的小床上舒展了一下早就麻木的四肢,然后深吸一口气,在充满着呕吐物味道的浑浊不堪的空气中,静静地等待着走廊尽头那即将响起的脚步声。
从最初走进这所冰冷的监狱开始,他就没打算过自己还会活着走出去。于是,在一次次的彻夜难眠之后,他渐渐地习惯了这不到十平方米且臭味弥漫的空间。
他身材瘦小,曾经弱不禁风,现在却体格健壮,这全得益于监狱的伙食和每天坚持的锻炼。
“我不会给自己留下坟墓的,因为恨我的人那么多。”当典狱长问起他为什么天天如此着迷于锻炼身体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眼神中反而闪烁着狡黠的目光。
除了头发有些不正常的稀疏发黄以外,他外表给人的印象是优雅而冷峻的,尤其是他的那双纤细而又修长的双手,虽然有些诡异的惨白,却无论如何都难以让人把它们和十二条人命联系在一起。
说真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哪里来的勇气,但是既然决定了去做的事,他就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于是,冰冷的事实就像一记狠狠的巴掌用力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你还有什么遗言需要我们替你转告给你的亲人吗?”
“不用了,我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了,随你们处置吧。”他面无表情地嘟囔了句。被抓后,他一向都是这么态度冷淡,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他感到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昨天傍晚,在宣布死刑执行令后,年轻的法官便开始按部就班例行公事。他知道,等下只要走出走廊尽头的那道沉重的大铁门,面前这位法官的脸上肯定就会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毕竟,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很快就要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这对于任何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于是,他默默地摇了摇头,飞快地在执行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就是希望我赶紧签字吗?他的嘴角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就好像梭哈游戏中终于凑成了一副期待已久的同花顺,他有点为此而暗暗得意。
接下来的一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晚上,回到牢房后,他睡得出奇的安稳,连个梦都没有做。蜷缩着身子就像个婴儿般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一年来头一回从肮脏的被褥上仿佛闻到了阳光所特有的芳香,尽管事实上他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最后一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看来老天爷对自己还是挺仁慈的。
“终于结束了。”他喃喃自语,以后这该死的世界上的所有一切,真的就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真的没有关系了吗?他真的可以放心往生而没有任何牵挂了吗?脑海里陌生的责问让他的心微微一紧,憋得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的尽头终于传来了铁门开启的声音。沉重的军靴伴随着一大串钥匙所发出的叮当声一步步地向他所在的牢房逼近。
深吸一口气,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横条纹囚服,戴上假发,尽量做到体面完美,然后慢吞吞地走向牢房门口。
最后回头看一眼狭窄的牢房,他要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遗憾。毕竟再也不会回来了。
死亡并不可怕,难熬的却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依次被戴上脚镣和手铐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重许多,每走一步都有往下坠落的感觉。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死囚牢到执行枪决的地方只有短短数百米的路程。以前,他也曾经在这个时候听到过不远处传来的零落的枪声,每次枪声响过之后,他整晚都会失眠,甚至于还会在噩梦中被生生地惊醒,然后满头大汗、目光惊恐地等待天亮。只不过今天,这枪声,自己将会是最后一次听到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越到临死的时候,本能地怕死却又渴望这一刻快点到来。
他低着头,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苦笑。三个法警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没有谁会在去刑场的路上催促死刑犯快走,这不合规矩。
突然,高高的墙头上岗哨的位置方向迎着风传来了微弱的喊话声音:“赵家瑞,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还有什么遗言要我告诉你的家人吗?”
声音虽小,每个听到的人心里却不由得一震。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即将被处死的男人没有父母,也没有孩子,唯一的老婆也早就弃他而去,所以死刑被执行结束后不会有人来替他收尸。
执行死刑的这个小小的特殊队伍中传来了一些轻微的骚动,后面的法警开始伸手推他,试图想让他加快脚步,可是沉重的脚镣却根本容不得他像正常人那样行走。结果却让他反而踉跄了几步,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法警试图架着他向前走。
赵家瑞认识这个喊话的人,这是《环岛日报》的记者,很敬业,具体叫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入狱以来,他的记性就越来越差。印象中对方是一个很胖的人,体型像个皮球,每次在牢房中出现的时候,就都会不停地擦汗,语速飞快,讲到兴起之时,还会神经质地挥舞着他那肥肥的右手。当然了,他也是判决后,赵家瑞所剩无几的生命中除了狱警和法官以外所见过的唯一不穿制服的普通人。
说实在的,自己的律师都还没有他来得勤快!更别提判决后就消失了。而“皮球”的敬业精神曾经一度让赵家瑞敬佩不已,却又为他感到不值得,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局赌注,他绝对是赢定了的!
“赵家瑞,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的家人吗?”趴在岗哨旁边的“皮球”的嗓音渐渐有些声嘶力竭。为了争取到这最后采访的机会,“皮球”几乎费尽心机,动用了所有的关系。
赵家瑞停下了脚步,抬头,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耸耸肩,摇摇头,然后在法警的簇拥下继续向前走去。
“不说你老婆的话,那你的孩子呢?他将来总会知道真相,难道你就没有一句话留下来给他吗?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告诉他们你根本就不是杀人犯吗?……”“皮球”不甘心地大声吼着,生怕自己的声音太过于渺小以至于对方没有听到。为了能抢到重磅新闻,他冒险抛出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孩子!杀人犯的孩子!
这一句话,终于撕毁了赵家瑞精心修饰的假面具,他先是愣了一两秒钟,紧接着浑身就像遭到电击一般一动不动,突然用大得可怕得力气挣扎了起来,竭力想离开这个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队伍。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身体很快就被法警架着匆匆消失在了刑场的铁门后面。铁门在身后应声关闭,这意味着生的世界也就不会再属于他了。
赵家瑞不无绝望地意识道,再也无法挽回了,自己所做的努力或许都将付诸东流。
心里一凉,他紧闭双眼,热泪瞬间夺眶而出……
枪声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值班法医卓佳欣草草地勘验了赵家瑞的尸体,随即就在死亡确认书上签下了被处决犯人的死亡时间和见证人的名字。
门外,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普通灰色面包车早早地就候在那里。连环杀人恶魔赵家瑞在临死前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他签署了身上所有可以用来移植的器官的捐赠书。所以,为了不损伤眼角膜,在值班法医的监督指导下,最后的子弹被以一种特殊的角度穿过了他的脑干。死亡是在瞬间发生的,而作为回报,他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赵家瑞的遗体会被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市立医院做尽可能多的器官摘取。当然了,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瘦小的尸体被搬上了担架,在为他盖上白布的那一刻,卓佳欣法医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假发并重新又放回担架上。他一抬头,无意中看到死者的眉毛竟然是精心文上去的,这在男人身上确实是很少见,不只是头发,身上的汗毛也很稀少,这让死去的赵家瑞此刻看上去显得格外渺小瘦弱。
难道说那个刑警队的说的是真的?不过那样一来也未免太夸张了吧。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苦笑。
别想太多了,不是自己职责范围内该去考虑的事。现在呢,所犯的罪孽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去弥补了。至少让他死后有点最起码做人的尊严吧。毕竟在法医面前,所有的死者都应当是同样平等的。
目光最后打量了一下担架上这具已经毫无生气的躯体,正在这时,卓佳欣本能地微微皱了下眉,他在死者的双下肢脚踝上方竟然看到了骨折的迹象,难道说一副简单的脚镣就能把人活生生地给戴骨折了吗?
还有,赵家瑞眼角的是泪痕吗?听说过这个男人活着时候的残忍,在他手下几乎没有活口留下,而他杀人从来都喜欢用刀,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那种带锯齿和倒钩的特制美式卡巴军刀,在他手下死去的十一个人,除了第十一个死者只找到头颅以外,其余十个死者身上的刀伤从来就没有少于过四十这个数字,最多的那个尸体上竟然有七十二刀,从腰部开始往下,刀刀都精准地远离致命的要害。
所以,可以推测这十一个人的死因,无一例外都是因失血过多所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并发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最终被写上尸检报告的结论则是简单的专用医学术语“多脏器功能衰竭”。看似毫无痛痒的这几个字,但是身为法医的卓佳欣知道,那样的死,却是很痛苦而又漫长的,而这样冷血的杀人犯,临死前却竟然流下了眼泪,卓佳欣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为自己的可耻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的遗愿理所当然也就该得到尊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监狱外的媒体很快就会散去,去继续追逐下一个能博人眼球的新闻,相信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这个案子,连同那十一条无辜的生命一起远远地抛在脑后。
用力关上车门后,面包车就迅速开走了,走的是一条非常僻静的小道,不会有媒体知道。当值法医卓佳欣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也很快就会忘记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幕,毕竟这只是工作而已。
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直到下一次枪声响起的时候。关于死亡,自己周遭的一草一木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只是拿着登记簿走出铁门的时候,卓佳欣的心里却一直翻来覆去地纠结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前段日子参加例会的时候好像听刑侦队的同行说起过赵家瑞的案子中还有一具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而已经发现的尸体中的一具也只找到死者的头颅,暂且不论尸体的完整,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所以虽然知道是十二条人命,但是上报的时候秉着“一尸一命”的原则,却不得不改为十一条。卓佳欣不明白为什么赵家瑞就是不愿意说出那第十二具尸体的去向并且只求速死,抑或那人根本就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