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好社区,但我们希望能搬个更好的地方。”
“往上爬。”比利说。
科琳娜笑着点点头。
“我不想搬家,”沙尼斯说,然后以儿童那种迷人的庄重语气说,“我在这里有朋友。”
“我也是,”德里克说,“哎,洛克里奇先生,你会玩《大富翁》吗?我和沙尼斯想玩,但两个人玩傻乎乎的,老妈又不肯玩。”
“没错,老妈就是不肯玩,”科琳娜说,“全世界最无聊的游戏。晚上拉着你们的老爸玩吧。他会答应的,只要他不太累。”
“那还有几个小时呢,”德里克说,“我现在很无聊。”
“我也是,”沙尼斯说,“要是我有手机,就可以玩《小鸡过马路》了。”
“明年吧。”科琳娜说,看着她翻白眼的表情,比利知道女孩恳求母亲买手机已经有段时间了,也许5岁时就开始了。
“你玩吗?”德里克问,但没抱太大的希望。
“玩,”比利说,然后俯身探过桌子,盯着德里克·阿克曼的眼睛,“但我必须警告你,我很厉害,而且我玩就是为了赢。”
“我也是!”德里克顶着牛奶胡子笑着说。
“我也是!”沙尼斯也说。
“我不会因为我是大人而你们是孩子就让着你们,”比利说,“我会用出租房产打垮你们,然后用旅馆干掉你们。既然我们要玩,那丑话
就必须说在前面。”
“好的!”德里克说着跳了起来,险些碰翻没喝完的牛奶。
“好的!”沙尼斯也叫道,跟着跳了起来。
“要是我赢了,你们不会哭鼻子吧?”
“不会!”
“不会!”
“好的。我们都别忘记这句就行。”
“你确定?”科琳娜问他,“那个游戏,我发誓一盘能从早玩到晚。”
“我摇骰子就不会。”比利说。
“我们去地下玩。”沙尼斯说,再次抓住他的手。
地下的房间和比利屋子的地下室一样大,但有一半是男人的游乐场。贾迈勒把那块区域打造成了工作区,工具挂在墙边钉板上。工作区还
有一把电动锯子,比利赞许地注意到一个带锁的罩子罩住了开关按钮。另一半房间属于两个孩子,玩具和涂色书扔得到处都是。有一台小电视机,
连着使用卡带的廉价游戏机,比利估计这是前院大甩卖时买的破烂。桌游的盒子堆在一面墙边。德里克取出《大富翁》的盒子,把棋盘放在儿童桌
上。
“洛克里奇先生太大了,坐不进我们的椅子。”沙尼斯说,语气惊慌。
“我就坐在地上。”比利搬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地上。桌子底下的空间刚好容纳他盘起来的双腿。
“你选哪个棋子?”德里克问。“只有我和沙尼斯的时候,我总是选跑车,但你想要就让给你好了。”
“我无所谓。沙尼斯,你喜欢哪个?”
“顶针,”她说,然后又不太情愿地说,“除非你想选。”
比利选了礼帽。游戏开始。40分钟后,再次轮到德里克的时候,他向母亲求救:“老妈!给我个建议!”
科琳娜走下台阶,双手叉腰站在棋盘前,打量局势和资金的分布情况:“虽然不想说你们两个小崽子有麻烦了,但你们两个小崽子确实有
麻烦了。”
“我提醒过他们的。”比利说。
“德里克,你想问我什么?不过别忘了,你的老母亲当年连‘家庭经济学’都只是勉强过关的。”
“好的,我的问题是这样的,”德里克说,“绿色的他占了两个,太平洋和宾夕法尼亚,但南卡罗来纳在我手上。洛克里奇先生说他愿意
出900块,是我买入价的三倍,但是——”
“但是什么?”科琳娜问。
“但是什么?”比利也问。
“但是那样一来,他就可以把住宅建在绿色区域了,而且他已经在公园和散步道建了旅馆!”
“所以?”科琳娜问。
“所以?”比利也问,他在坏笑。
“我要上厕所,再说我反正也快破产了。”沙尼斯说着站起来。
“亲爱的,你不需要说你要上厕所。只需要说你要出去一下就行。”
沙尼斯的矜持语气还是那么动人:“我要去补个妆,可以吗?”
比利发出一阵大笑,科琳娜和他一起笑。德里克不为所动,他忙着研究棋盘,最后抬头看母亲:“卖还是不卖?我快没资金了!”
“这就是所谓霍布森的选择,”比利说,“意思是你必须在冒险和退缩之间选一个。但是我告诉你,德里克,我看无论怎么选,你都输定
了。”
“宝贝儿,我觉得他说得对。”科琳娜说。
“他运气真的很好,”德里克向母亲抱怨道,“他中了免费停车,然后挣的钱全归他,那是好多钱啊。”
“而且我很厉害,”比利说,“承认吧。”
德里克皱起眉头,但没能坚持多久。他举起印着绿色条纹的契约:“1200。”
“成交!”比利叫道,把钱递给他。
20分钟后,两个孩子都破产了,游戏结束。比利爬起来,膝盖响了两声,孩子大笑。“你们输了,所以收拾棋盘的活是你们的,对吧?”
“老爸也是这么玩的,”沙尼斯说,“不过有时候他让我们赢。”
比利凑近她,笑着说:“我可不会那么做。”
“大坏蛋。”她说,然后捂着嘴咯咯笑。
丹尼·法齐奥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梯,他身穿黄色雨衣,雨鞋没扣好,像漏斗似的张着口:“我能玩吗?”
“下次吧,”比利说,“我有个规矩,每个周末只欺负你们一次。”
他们又互相取笑了一阵,三个孩子也许会称之为互黑,但他突然看见了他们家的拖车,烤焦的曲奇扔得烤炉前满地都是,鲍勃·雷恩斯胳
膊上的石膏砸在凯西的侧脸上,玩笑顿时变得不好笑了。孩子笑是因为对他们来说确实很好笑。他们没人见过自己的妹妹被一个喝醉酒的烂人活活
踩死,那家伙的胳膊上有个褪色的美人鱼文身。
回到楼上,科琳娜给他一袋曲奇说:“谢谢你能在一个大雨天逗得他们那么开心。”
“我也很开心。”
他过得很开心。直到最后那一刻。回到家,他把曲奇扔进了垃圾桶。科琳娜·阿克曼是个出色的烘焙师,但他现在想到吃曲奇就难过,连
看见曲奇都觉得无法忍受。
6
周一,比利去见租房中介,他的办公室离658号只有三个街区,就开在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购物中心里。默顿·里克特的中介所是个临街铺
面,只有两个房间,左边是美黑馆,右边是快活罗杰文身店。中介所门前停了一辆很旧的蓝色SUV,车身一侧是贴纸店标(里克特地产),另一侧
有一条长长的划痕。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多尔顿·史密斯煞费苦心伪造的推荐信,然后把它们连同租房合同一起塞给比利。需要比利签字的地方
已经用黄色标出来了。
“你也许会觉得有点超出市场价,”里克特说,像是听见了比利的抗议,“你大概是对的,但只超出了一点点,因为带家具和无线网络。
而且下午6点前路边禁止停车,所以有车道是真的很方便。当然了,你必须和詹森一家合用——”
“我打算大多数时候把车留在市政停车库。我需要锻炼一下。”他拍拍假肚子。“租金确实有点高,但我想要那地方。”
“都还没看过呢。”里克特惊讶道。
“詹森太太说了很多好话。”
“啊哈,我懂了。那么,我们就算签约了?”
比利在表格上签字,然后签了多尔顿·史密斯的第一张支票:第一个月和最后一个月的租金,还有一笔高得离奇的押金,除非那里的厨具是All-
Clad [6]的,餐具是里摩日的,灯上都有蒂凡尼的灯罩。
“做IT的,对吧?”里克特说,把支票收进办公桌抽屉。他把标着“钥匙”的信封从桌上推给比利,然后在古旧的个人电脑上敲敲打打,
阵势好似电脑是一条老狗,它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总是在你身边转悠。“这破玩意儿太难搞了,我倒是需要人帮忙看看。”
“我下班了,”比利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建议。”
“什么?”
“换台新的,免得资料丢个精光。水电煤和有线电视都算进去了吗?”
里克特笑得像是在给比利颁奖:“没,老弟,那些都是你自己出。”然后里克特向他伸出手。
租约显然是从网上下载的模板,打印前填上了本地的细节,比利当然可以问里克特他到底做了什么来挣这份佣金,但他在乎吗?一点也不
。
7
比利很想回去写他的故事(称之为写书似乎为时过早,再说他未必真有写完的那个运气),但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周二银行开门后,他
去南方信托银行从戴维·洛克里奇的账户里取了些活动经费。他去了三家不同的连锁店,又用现金买了三台笔记本电脑,全都是AllTech这种便宜
杂牌。他还用多尔顿·史密斯的一张信用卡买了台便宜的普通电视。
待办清单上的下一项是租车。他没有使用戴维·洛克里奇的停车库,而是把丰田停在了市区另一头的一个车库里,因为他不希望被杰拉尔
德塔的任何人见到他打扮成多尔顿·史密斯的样子。虽然被看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白天的这个时间,工蜂应该都在蜂巢里忙碌,但拿微乎其
微的可能性冒险就是犯傻。很多人就是这么被逮住的。
他戴上假发、眼镜、小胡子和大肚子,叫了辆优步,请司机送他去市区西面的麦考伊福特专营店。他租了一辆福特蒙迪欧,租期36个月。
经销商提醒他,假如一年的里程数超过10500英里,就要付一笔相当可观的超里程费用。但比利觉得福特蒙迪欧的里程数都不一定会超过300英里。
重点在于,尼克知道比利开什么车,而现在多尔顿·史密斯有了一辆尼克不知道的车。这是个预防措施,防止尼克在动什么坏心思,但还有其他作
用。它能把多尔顿·柯蒂斯·史密斯与即将在法院台阶上发生的事情区隔开,确保他的清白。
比利把新车停在旧车旁(换了个停车库,但同样是高层和盲点),但时间很短,只够他把电视和新买的三台电脑搬到福特蒙迪欧上,还有
他昨晚塞进丰田后备厢的便宜手提箱。手提箱里塞满了沃尔玛的便宜衣服。他开着福特蒙迪欧来到皮尔森街658号,把车停在车道上。所谓车道,
只是一小段柏油地面,中间的缝隙生长着野草。他希望詹森太太能看见他搬进来,他的希望没有落空。
多尔顿·史密斯有没有发现她在二楼的窗口往下偷看呢?比利的结论是没有。多尔顿是个电脑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气喘吁吁地拎
着两个行李箱走到大门口,用新拿到的钥匙开门。向下走9级台阶,他来到了多尔顿·史密斯的新公寓门口,用另一把钥匙开门。开门进去就是客
厅。他把行李扔在工业量产的地毯上,在公寓里转了一圈,仔细查看4个房间(算上卫生间就是5个)。
里克特说装修很好。这当然不是真的,但装修也不算差,更合适的说法是普普通通。床是双人床,比利躺下的时候虽然嘎吱作响,但也没
有弹簧硌人,这算是个加分项。有一把安乐椅,前面的桌子显然是用来放小电视的,就是他在折价电器行买的那种机型。椅子挺舒服,但斑马纹难
看得能让人做噩梦,回头他要找块东西盖上。
总体来说,他喜欢这地方。他走到一扇窄窗前,窗户的高度和草坪平行,比利觉得自己像在用潜望镜往外看。不知为何,这里让他感觉很
安逸。他喜欢米德伍德的邻居们,尤其是隔壁的阿克曼一家,但他觉得他更喜欢这地方。这里让他感觉到安全。客厅里有一张旧沙发,看上去也很
舒服,他决定把它搬到斑马纹椅子现在的位置上,这样他就可以坐下来看外面的街道了。人行道上的路人也许会看这座屋子,但大部分人不会看地
下室的窗户,因此也就不会发现他在看他们了。这是个巢穴,他心想,假如我不得不潜入地下,那我就应该躲在这里,而不是威斯康星的什么安全
屋。因为这地方它真的在地——
背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事实上更接近于咔嗒一声。他转过身,看见詹森太太站在他没有关上的门口,正在用手指甲扣门。
“你好,史密斯先生。”
“呃,好。”多尔顿·史密斯的声音比戴维·洛克里奇和比利·萨默斯的声音略尖一点,带一丝气音,或许有点哮喘的意思。“正好碰上
我搬进来,詹森太太。”他指了指手提箱。
“既然我们要当邻居了,你就叫我贝弗利好了。”
“好的,谢谢。叫我多尔顿。不好意思,没法请你喝杯咖啡什么的,还没安顿下来——”
“完全理解。搬家很累人,对吧?”
“那当然。好在我经常跑来跑去,所以没多少东西。我见过的汽车旅馆不计其数。这周在内布拉斯加利福尼亚的林肯过了大半周,然后是
奥马哈。”比利早已发现,你撒谎说你出差去了规模和重要性在经济结构中占次要地位的城市,人们总是会相信你。“我还有几件东西要搬进来,
所以不好意思……”
“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可以的。”然后,他像是重新想了想,“既然……”
他们来到福特蒙迪欧旁。比利请她搬三台崭新的电脑。她把三个盒子抱在怀里,看上去像是送比萨的外卖员:“天哪,我可千万别弄掉了
,它们都是崭新的,肯定值一大笔钱。”
只值900块,但比利没有打消她的误解。他问会不会太沉了。
“没事。还不如一筐湿衣服重呢。你要把这几台全支起来吗?”
“对,等我把电源接好,”比利说,“我的业务就是这么做的。至少一部分是。我以做外包为主。”外包属于听上去很厉害但很难说是什
么意思的那种词。他把装电视机的盒子抱起来。两人沿着步道走到敞开的门口,进去后下楼梯。
“安顿好了就上来坐坐,”贝弗利·詹森说,“我会煮一壶咖啡。还可以请你吃个甜甜圈,只要你不介意是昨天的。”
“我永远不会拒绝甜甜圈。谢谢你,詹森太太。”
“贝弗利。”
他微笑道:“对,贝弗利。还有个箱子要搬,然后我就上去找你。”
布基把比尔标着“安全措施”的箱子寄给了他,里面有多尔顿·史密斯的苹果手机,搬完车里的东西后,比利用它打了几个多尔顿·史密
斯该打的电话。然后,他来到詹森家在二楼的住所,喝咖啡吃甜甜圈,一脸专注地听着贝弗利讲述她丈夫和上司的办公室纠纷,这时他的新家通电
了。
他的地下巢穴。
8
他在658号待到下午,把行李箱里的便宜衣服取出来挂好,启动便宜电脑,去1英里外的布鲁克夏尔超市购物。除了黄油和一打鸡蛋,他没
买任何易腐烂的食物。他买的主要是些能长期保存的东西:罐头和冷冻餐。下午3点,他开着租来的福特蒙迪欧回到停车库四层,确定没人在看之
后,他摘掉眼镜、假发和小胡子。取下假孕肚是个巨大的解脱,他发现他必须买点爽身粉,免得身上起痱子。
他开着丰田回到一号停车库,下车走回杰拉尔德塔5楼。他没有继续写他的故事,也没有在电脑上玩游戏。他只是坐在那里思考。办公室
里没有步枪,最致命的武器只是小厨房抽屉里的一把水果刀,但这不重要。他很可能过几周,甚至几个月才会需要枪。暗杀也许根本不会发生,这
样的话有什么不好吗?从钱的角度说当然不好,他会失去150万。至于已经支付的50万,尼克担任其中间人的买凶主顾会要求退款吗?
“那就祝他好运吧。”比利说,放声大笑。
9
比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停车库,脑子里在思考重婚罪。
他一次婚都没结过,更别说同时和两个女人保持婚姻状态了,但现在他能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体验。简而言之,让人疲惫。他现在过的可
不只是双重生活,而是三重。对尼克和乔治(还有他非常讨厌的肯·霍夫)来说,他是名叫比利·萨默斯的雇佣枪手。对在杰拉尔德塔工作的人来
说,他是想当作家的戴维·洛克里奇。对米德伍德常青街的住户来说也是。而在杰拉尔德塔9个街区外的皮尔森街(与米德伍德隔着4英里的安全距
离),他名叫多尔顿·史密斯,是个超重的电脑宅。
说起来,他甚至还有第四重身份呢:本吉·康普森,他和比利的差异刚好足以让比利审视他通常不敢回想的痛苦记忆。
他相当确定(不,百分之百确定)他用来写本吉故事的笔记本电脑受到了监控,他之所以要坚持写作,首先是因为这是个挑战,也是因为
这个任务是传说中的最后一单,但现在他明白了,其中还有一个更深层次、更真实的原因:他希望被阅读。随便什么人都行,哪怕是像尼克·马亚
里安和乔治·皮列利这样的拉斯维加斯歹徒。现在他明白了——他以前并不知道,甚至没有考虑过——任何希望公开发表作品的作家都是在追求危
险。这是诱惑的一部分。看着我,我在向你展示我的本质,我已经脱掉了衣服,我在袒露自我。
他走向停车库的大门,深陷于这些念头之中,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他转身,发现是会计所的菲莉丝·斯坦诺
普。
“对不起,”她说,后退一步,“我没想吓唬你的。”
她在他失去戒备的瞬间见到了什么吗?他的真实本质一闪而过?所以她才向后退了一步?有可能。就当是这样好了,他用轻松的笑容和绝
对的事实来消除影响:“没事。我飞到100万英里外去了。”
“在想你的故事?”
在想重婚罪。“正是如此。”
菲莉丝和他并排而行。她的手包挎在肩膀上。她还背着一个海绵宝宝的儿童书包,把咔咔鞋换成了白袜子和运动鞋。“今天吃午饭的时候
没看见你。你在房间里吃的?”
“我出去走了走。还没完全安顿下来。顺便和我的经纪人聊了好一会儿。”
他确实和乔治聊了聊,但时间并不长。尼克已经返回拉斯维加斯,而乔治住进了超级豪宅,他带来了两个新人,名叫雷吉和达那。比利不
认为尼克和乔治在轮流盯着他,但这是他们接到的大单子,他们要是疏忽大意,比利反而会吃惊——甚至震惊。他们有可能在盯着的肯·霍夫——
等着被推上刑场的替罪羊。
“还有,作家哪怕不坐在座位上,也还是在工作。”他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她回应他的微笑,她笑得很好看:“我打赌作家都这么说。”
“事实上,我有点卡住了。”
“也许是还没适应环境。”
“也许吧。”
他不觉得他真的卡住了。写完第一个场景之后,他还没怎么动笔,但其他的内容已经呼之欲出,在等着被写出来。他想一吐为快。这对他
来说很有意义。写作不像是在写日记,也不是在和一段从许多方面来说都留下了创伤的压抑生活讲和,更不是在忏悔——尽管或许也算是一种忏悔
。关键在于力量。他终于摸到了一种并非来自枪口的力量。就像他从新公寓与地面齐平的窗口见到的景象,他喜欢这种感觉。
“总之,”来到停车库门口的时候,他说,“我打算定下心来了。从明天开始。”
她挑起眉毛:“明天有果酱,昨天有果酱——”
他应和道:“但今天绝不会有!”两人一起说完。
“总之,我等不及想读到了。”他们走上斜坡。离开街上仿佛锤击的阳光,停车库里凉爽宜人。她走到第一个拐弯就停下了。“我的车。
”她按了下钥匙扣,一辆蓝色普锐斯的车尾灯亮了亮。车牌左右各有一张保险杠贴纸——“我们的身体,我们的选择”和“相信女性”。
“贴这些当心被钥匙划车,”比利说,“这可是个红州。”
她举起手包,露出一个与她和他打招呼时迥然不同的笑容,这个笑容更像血手哈里 [7]的表情:“这个州也允许隐蔽持枪,所以谁敢来划
我的保险杠贴纸,那就最好被我碰见。”
表演的成分是不是大了一点?这个娇小的会计师张牙舞爪,演给她也许感兴趣的男人看?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无论如何,他都佩服
她敢于表达内心的信念,还有她的勇气。这是好人应有的行为,至少是人在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时的行为。
“好了,我们办公室再见吧,”比利说,“我比你高几层。”
“没找到离地面更近的?不会吧?”
他可以说他今天来得太晚了,但这么说也许会被反噬,因为他总是停在四层。他用大拇指指了指上面:“被人撞了就跑的可能性更小。”
“或者被人用钥匙划保险杠贴纸?”
“我没贴,”比利说,加上一个绝对的事实,“我喜欢隐藏自己。”然后,一时冲动之下(他这个人很少会被冲动掌控),他说了他向自
己保证一定不会说的话:“找个时间喝一杯,有兴趣吗?”
“有。”毫不犹豫,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他这么问她。“周五怎么样?两个街区外有个好地方。我们可以各付各的。我和男人喝一杯从来都
各付各的。”她顿了顿,“至少第一次是的。”
“似乎是个好规矩。一路安全,菲莉丝。”
“菲莉丝。叫我菲莉丝。”
他朝她的车尾灯挥挥手,然后走完剩下的路,一直爬到四层。停车库有电梯,但他想步行。他想问自己,你刚才他妈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还有,你为什么要陪德里克和沙尼斯·阿克曼玩《大富翁》,尤其是他知道他们本周末肯定会想再玩一盘,而他很可能会答应?友好但不过分亲近
的原则去哪里了?你上了前台演戏,又怎么能成为背景板的一部分呢?
简单的答案是不可能。
[1]美国电视剧《芒斯特一家》里的角色,留着非常夸张的美人尖发型。
[2]美国著名喜剧演员、音乐家。
[3]希腊神话中一个半人半牛怪物。
[4]Zillow是一家2006年创立的线上房地产公司。
[5]指电影拍摄中的斜角镜头,词源来自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大量使用这个技巧的德国电影。
[6]美国高端厨具品牌。
[7]美国电影里的经典硬汉。
第6章
1
夏日一天天过去。突如其来的雷暴偶尔打断阳光灼人的湿热日子,有些雷暴过于凶残,仿佛夹着冰雹。还有两次龙卷风,但都在城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