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谁呢?还有为什么?就我知道的情况来说,乔尔·艾伦是个无名小卒。”

布基摇摇头:“别问我。但我打赌尼克·马亚里安知道。也许你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

“尼克·马亚里安是谁?”艾丽斯问。

比利叹息道:“就是本吉·康普森。把我带进这个泥潭的人。”

这是在骗自己。把你带进泥潭的就是你自己。

 

 

14

 

 

最后,比利决定他和艾丽斯在布基家待3天,顶多4天。他想写完游乐园的故事。写作用不了多久,但他还需要时间来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除了身边的鲁格,他需要再搞一把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吗?他不确定。他需要再搞一把手枪吗?比如能装17发子弹的格洛克,而不是只能装6发的

鲁格?他也不确定。但用自动手枪换掉鲁格也许会很方便,尤其是他喜欢格洛克的小巧。他会遇到要用这种东西的场合吗?他还是不确定,但布基

说给鲁格搞个卡在枪管上的消音器并不困难。当然,前提是他不介意自制的消音器,开上几枪就会四分五裂。布基说在山区,各种各样的配件都很

容易搞到。

“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搞一把M249。需要打听一下,但我知道该去找谁。都是信得过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也就是说,搞一把SAW——M249班用自动武器。比利想起大克莱站在游乐园门外,手里端的就是这个型号的枪,记忆中的这个瞬间格外鲜

明。他摇摇头:“暂时就消音器好了。”

“鲁格GP的消音器,没问题。”

艾丽斯的证明文件也能在3天内搞定,不过她和比利去响尾蛇镇买东西时,布基叫她顺便买染发膏:“我觉得你的驾照照片应该是金发配

黑色眉毛,这样比较好。”

“你觉得?”她听上去有点怀疑,但看上去很感兴趣。

“是的。你上过商业学校,那我就给你编点相应的背景。会速记吗?”

“会。我在罗得岛上过暑期课程,很快就学会了。”

“知道怎么接电话吗?‘迪格南雪佛兰专卖店,请问要我转给谁?’”

艾丽斯翻个白眼。

“很好,至少有入门级的技能,照现在经济向好发展的趋势,应该就足够了。加上好衣服、好鞋子和欢快的笑容,伊丽莎白·安德森没理

由找不到好工作。”

但布基不喜欢这样。艾丽斯没有看出来,比利看出来了。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15

 

 

他们去买东西,比利戴上了假发和布基在他那堆破烂——他称之为“爱尔兰人的行李”,到现在还没打开箱子整理过——里翻出来的墨镜

。比利在金苏柏付现金。他们沿着埃奇伍德山公路往回开,最后两英里蒙迪欧还是颠得七荤八素,一肚子怨气地往前冲。

艾丽斯帮布基把东西分类放好。他怀疑地看着她买的大蕉,但没说什么。做完这些,她说她在房间里待得气闷,能不能出去走走。布基说

从后门出去,她会看见一条进树林的路。“坡很陡,但你还年轻,没问题的。不过你该涂点驱虫药。去卫生间找吧。”

艾丽斯从卫生间出来,像卡车司机似的卷起了袖管,露在外面的地方涂上了驱蚊剂,脸蛋也因为驱蚊剂变得亮晶晶的。

“别在意那些野狼,”布基说,看见她惊慌的表情,他又说,“开玩笑的,小朋友。老人说自从20世纪50年代,这附近就没有狼了。全都

被打死了。熊也一样。但如果你能走1英里,你会看见非常壮观的风景。你可以朝着对面望,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英里的沟壑和河谷,然后就是一

大块空地。那里曾经是一家度假酒店,但许多年前被烧毁了。”他压低声音:“据说那里闹鬼。”

“当心脚下,”比利说,“别把脚扭了。”

“我会注意的。”

她离开后,布基转向比利,笑呵呵地说:“‘当心脚下,别把脚扭了。’你是她什么人,老爸吗?年龄倒是够了。”

“别拿弗洛伊德那套分析我。她只是个朋友。我不想具体说发生了什么,但真是只是朋友。”

“你说他们对她动粗。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对。”

“一伙人?”

“三个里的两个。另一个射在她肚子上。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天哪,她看上去很……你知道的,正常。”

“其实并不。”

“是的,当然不了。也许永远也不会了,不可能完全恢复。”

比利想了想他的话,和许多让人心情低落的念头一样,这话很可能是真的。

布基拿来两罐啤酒,两人出去坐在前门廊上。布基把蒙迪欧停在底下,和吉普切诺基头对头。

“她至少似乎在努力适应,”布基说,回到他那把摇椅上,比利坐进另一把,“挺有勇气。”

比利点点头:“确实。”

“而且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她会读空气。她也许真的想出去走走,但主要是为了方便我们谈话。”

“你这么觉得?”

“当然。这几天她可以住次卧。里面有些我的东西,不过我会清理出来的。床没用过,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床单,但我看见壁橱架子上有

两条毯子,凑合三四个晚上肯定没问题。既然你不和她睡,那你就去阁楼吧。一年中大部分时候,上面要么冷得要死,要么热得要死,但最近应该

刚好不冷不热。我有个睡袋。也许还在切诺基的车厢里。”

“听上去很好。谢了。”

“有人答应要给我100万呢,我当然应该对他好点。除非你改变主意了。”

“当然没有。”比利扭头瞪了布基一眼,“但你认为我不可能拿到了。”

“说不定呢。”布基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包威豪香烟(比利都不知道这个牌子还活着)递给比利,比利摇摇头。布基掏出Zippo打火机点

烟,打火机上刻着海军陆战队的徽标和海军陆战队的格言——永远忠诚。“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不能低估你,威廉。”

他们坐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门廊摇椅上。比利心想,皮尔森街很安静,但比起这里,皮尔森街简直像闹市区。远处有人在使

用链锯,也可能是碎木机,再加上吹过松树和杨树的轻风,这就是所有的背景声音了。比利望着一只鸟展翅滑翔,飞过湛蓝的天空。

“你该带她和你一起走。”

比利转向他,惊呆了。布基的大腿上放着一个铁皮烟灰缸,里面塞满了没有过滤嘴的烟头。“什么?你疯了吗?我打算让她留在你这里,

我去拉斯维加斯找尼克算账。”

“当然可以,但你真的应该带上她。”布基按灭烟头,把烟灰缸放在一旁,然后坐了起来,“我不确定你以前有没有听过我的劝,但现在

应该听我的。很多人在找你。包括你说过的达那·爱迪生这种狠角色。他们知道警察没有抓住你,也知道尼克坑了你,更知道你很可能要去找他要

账。还知道你如果好言好语要不到,就会动手从他身上割肉。”

“就像夏洛克 [7]。”比利嘟囔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看过那电影,但你要是以为那玩意儿能骗过他们——”他弹了弹金色假发,它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样子,需要换

一顶了,“——那你肯定就是吃错药了。他们知道你改变了外貌,否则不可能离开雷德布拉夫。假如你开车,去拉斯维加斯一共只有几条路。他们

会监视所有路口。”

他说得对,但比利还是不愿意带着艾丽斯去冒险。他想做的是让她远离危险。

“想走这一趟,你首先要考虑的是车牌号码。”他指了指地板和外面的两辆车,“这一片当然也有挂着南方牌照的车,但真的不多。”

比利没有回答。他被自己的愚蠢惊呆了。他用干扰程序阻隔蒙迪欧的车载电脑发送信号,但在这穿越中西部的一路上,他都把菱形底纹的

蓝色车牌亮在外面。他还不如干脆挂个“我在这里”的牌子算了。

布基不需要读心术,因为比利所有念头都写在了脸上:“没必要太自责。绝大多数细节你都处理得很好,尤其你还走得这么仓促。”

“但只要犯一个错误,绞索就会套在脖子上。”

布基没有反对,只是又点了一支烟,说他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去俄克拉荷马和堪萨斯之类的地方找比利:“他们的注意力会放在西部。集中

精力。爱达荷州、犹他州,甚至亚利桑那州,但肯定以内华达为主。直到你潜入拉斯维加斯,事态就明朗了。”

比利点点头。

“另外,要是他们发现你、跟踪你,现在肯定已经到了。”布基挥挥手,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烟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特别适合来

一场枪战。我认为你是安全的,局势对你有利。但你的另一个身份是安全的,因为租车用的是多尔顿·史密斯这个名字,对吧?”

“对。”

“你还有其他名字的证件吗?”

比利还有戴维·洛克里奇的驾驶执照和万事达卡,虽然他也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场。“都是已经暴露了的。”

“我可以再给你做一些,足够蒙混过关。名字就交给姓名生成器了。但是,就算我给你做了信用卡,你也别用。那东西只能用来看。另外

,就别费劲换车牌了,你需要换车。租的那辆暂时放在这里吧,虽然难看得一塌糊涂。”

“但挺舒服。”比利说,喝了两口啤酒。

“有钱吗?你已经把预付金的一成转给我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有。”

“4万左右,但不是现金。放在资管账户里,在雷德布拉夫开的户。”

“但用的是多尔顿·史密斯的名字?”

“对。”

布基的烟只剩下了一个烟头,他在烟灰缸里摁灭:“响尾蛇镇东面有家店叫里奇二手车,就是那种只管卖不管修的地方。你可以去买辆车

。不,算了,我去买吧。我可以付现金,你给我开多尔顿·史密斯的支票吧。等你的操蛋行动结束后,我再拿去兑现。”

“要是我死了,那就成了空头支票。”

布基朝他挥挥手。“我又不会买宝马,只要能代步就行。1500,顶多2000。说不定干脆不买轿车。一辆旧皮卡也许更好,车身生锈,弹簧

也软了,但发动机靠得住。”他抬头看太阳,计算时间,“后面带个开放式的小车斗,就像园林工人用来拖割草机和吹风机的那种东西。”

比利在脑海里看见了它。一辆皮卡,车门上的油漆开裂,挡板已经生锈,车头灯四周贴着胶布。头上再戴一顶破旧的牛仔帽,唔,这个伪

装相当不赖。他看上去就是个挣日薪的普通游民。

“但他们肯定在找一个单身男人,”布基说,“艾丽斯的用处就在这里。你们两个来到路边小餐馆,几个赏金猎人一边喝咖啡一边盯着50

号公路,他们看见的只是一个带着女儿或侄女的乡巴佬,开一辆破破烂烂的旧道奇或F150。”

“我不能把艾丽斯带进有可能会变成血拼的场合。”最糟糕的问题是她很可能会答应。

“你去收拾那伙强奸犯的时候有没有带她?”

他当然没有,而是把她留在附近的汽车旅馆里,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艾丽斯就打开后门回来了。

 

 

16

 

 

她来到屋前的门廊上,脸蛋红扑扑的,笑得非常开心,头发被风吹成了一团乱草,比利发现,至少今天,她真的很漂亮(这倒也不是什么

值得惊讶的事)。

“山上太美了!”她说,“风好大,险些把我刮跑,但是我的天,比利,你永远也看不够!”

“只要天气晴朗。”比利笑着赞同道。

艾丽斯要么是不知道他在引用什么 [8],要么是脑袋里只有她见到的美景,反正连个象征性的微笑都没给。“天上比我高的地方有云,但比我低

的地方也有。我看见一只巨鸟……不可能是秃鹫,但——”

“不,有可能是,”布基对她说,“这里的山上确实有秃鹫,但我本人没见过。”

“然后在峡谷的另一面,太不可思议了,但我觉得我看见了你说的那家酒店。然后我一眨眼——风太大了,吹得我流眼泪——等我再望过

去,酒店就不见了。”

布基的笑容不见了:“不止你一个人见过这个景象。我这人不迷信,但我绝对不会靠近远望酒店的原址。那里发生过一些坏事。”

艾丽斯没有理会他:“景色美极了,这段路也非常美。还有,比利,你猜怎么着,往山上走大约0.25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小木屋。”

布基点点头。“好像是个避暑屋什么的。曾经是。”

“嗯,看上去很干净,也没有受潮,里面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门开着,阳光能照进来。比利,你可以去那里写你的故事。”她犹豫了

一下,“我是说,要是你想写的话。”

“也许我会去的。”他转向布基,“你买下这地方多久了?”

布基想了想:“12年?不,已经14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对吧?我每年都会来一两次,待一周,至少度个周末。在镇上亮亮相。让大家记

住我的脸。”

“你用的是什么名字?”

“埃尔默·伦道夫。我真正的名字和中间名。”布基起身,“我看见你们买了鸡蛋,我觉得我可以去做牧场煎蛋了。”

他回到屋子里去了。比利想跟着他进去,但艾丽斯抓住了他手腕上方的前臂。比利记得他在瓢泼大雨中抱着她穿过皮尔森街时她的样子:

上下眼皮只分开一条缝,眼睛仿佛两颗没有光泽的玻璃球。现在的她不是那个女孩了,而是一个好得多的女孩。

“我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她又说。

 

[1]美国连锁快餐品牌。

[2]美国乡村音乐大师。

[3]普罗特克申(Protection),亦可翻译为保护、保障。

[4]速度计量单位,表示英里每小时,1迈约等于1.61千米每小时。

[5]王子(Prince),本名普林斯·罗杰斯·纳尔逊(Prince Rogers Nelson),美国著名歌手。

[6]美国大型食品连锁超市。

[7]指《威尼斯商人》中的人物,放高利贷的夏洛克。威尼斯商人安东尼奥向夏洛克借钱,并答应夏洛克,要是还不上钱,就割下自己的肉抵债。

[8]《只要天气晴朗,你永远也看不够》,20世纪60年代的著名音乐剧。

 

 

第18章

 

 

1

 

 

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布基现在总是去门廊上抽烟,但屋子里到处都是他从纽约搬到这里来之后消灭的几百支威豪香烟的嗅觉幽灵。第

二天早上,比利出来走到他身旁,艾丽斯正在洗澡。她边洗边唱歌,这大概是她恢复到现在最好的迹象了。

“她说你在写书。”布基说。

比利大笑:“恐怕未必能达到那个高度。”

“还说你今天也许想去避暑屋继续写。”

“也许吧。”

“她说你写得很好。”

“我觉得她没什么可供比较的对象。”

布基没有追问下去:“今天上午我打算带她去买东西,给你点时间做你的事情。你需要新假发,她需要一些女性用品。不止染发膏。”

“你们已经商量过了?”

“事实上,是的。我通常5点起床——主要看膀胱几点叫醒我——放完水我出来抽烟,她已经在外面了。我们一起看日出。稍微聊了聊。

“她看起来怎么样?”

布基朝唱歌的声音摆摆头:“听上去怎么样?”

“似乎不错。”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说不定会开车去博尔德,那里的选择更多。回来路上跑一趟里奇二手车店。看看他都有什么。也许在快手安迪吃午

饭。”

“万一他们也在找你怎么办?”

“在风口浪尖上的是你,比利。我猜他们会在纽约找我,可能还会去皇后区我妹妹家问一声,然后就当我是失踪了。”

“希望你说得对。”

“说起来,我们还是先去一趟野牛交易所或者粗痞服装店吧。我要买一顶牛仔帽,拉下来盖住耳朵。咿哈!”布基摁灭手里的烟头,“知

道吗?她觉得你无所不能,像是公猫的睾丸。”

“希望她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卫生间里,淋浴还在哗哗冲水。她依然在唱歌,这是个好兆头,但比利猜她肯定觉得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其实呢,”布基说,“她说你是她的守护天使。”

 

 

2

 

 

半小时后,卫生间里的蒸汽已经散去,比利正在刮脸,艾丽斯来到门口。

“你不介意我去吗?”

“当然不介意。玩得开心,保持警惕。当收音机震得你牙齿哗哗响,不要不敢让他把音量调低点。每次电台一放克里登斯清水乐队或扎帕

,他就要把声音开到震天响。他这个习惯恐怕改不了。”

“除了我的染发膏和你的假发,我还想买两件裙子和上衣。一双网球鞋。还有内衣,不那么……”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不是你什么也不懂的叔叔会在十万火急的时候随手帮你拿的内衣。别怕伤害我的感情。我能接受。”

“你给我买的也挺好,但我还想要更好的。另外还有胸罩,总不能一直穿一条带子打结的这件吧。”

比利忘记了。就像蒙迪欧的车牌。

尽管布基在门廊上边抽烟边喝橙汁(比利不知道他怎么能忍受这个组合),艾丽斯还是压低了声音:“但我没钱了。”

“让布基买,我会和布基算的。”

“你确定?”

“确定。”

她抓住他没拿剃刀的那只手,使劲捏了一下:“谢谢你。为了你做的一切。”

她感谢他,这一方面很疯狂,但另一方面也完全合理。换句话说,是个悖论。他没有这么说,而是说不用客气。

 

 

3

 

 

8点15分,布基和艾丽斯开切诺基出门。艾丽斯化了妆,脸上的淤青不见踪影。其实就算不用遮瑕霜,淤青也几乎看不出来了,比利心想

。她和特里普·多诺万的约会已经过去了一周多,而年轻人的创伤总是好得很快。

“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他说。

“好了,老爸。”布基说。

艾丽斯对比利说好的,但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思已经上路,她和布基像普通人那样交谈(就好像她的处境有任何普通之处似的),想着她会

在商店里见到什么新奇东西。也许她会试穿几件新衣服。今天早晨,这个女孩遭受过强奸的唯一证据就是淋浴的时间无比漫长。

他们离开后,比利沿着艾丽斯昨天的路线走。他在布基所谓的避暑屋停下,看了看里面。地板是没上过漆的木板,家具只有一张牌桌和三

把折叠椅,但他需要什么呢?他只需要打字的软件,也许还有冰箱里的一罐可乐。

作家的生活是多么美好,他心想,然后回忆这话是谁说的。欧文·迪安,对吧?杰拉尔德塔的保安。似乎是很久以前了,上辈子的事情。

也确实如此,属于他扮演戴维·洛克里奇的那段人生。

他走到小径的尽头,隔着深谷眺望对面的空地,觉得他或许也能看见艾丽斯提到的酒店。但他没有看到同样的海市蜃楼,只在酒店曾经耸

立之处见到了几根烧焦的支柱。他也没有见到秃鹫。

他回去拿上MacBook Pro和可乐,放在避暑屋的牌桌上。他敞开门,采光很好。他坐进一把折叠椅,刚开始小心翼翼,但椅子似乎相当结

实。他调出他的故事,往下滚到塔可把大喇叭递给翻译法里德。他正要从上次被默顿·里克特打断的地方继续写,一抬眼看见墙上挂着一张画。他

起身过去仔细看了看,因为画挂在离门最远的角落——对挂画来说是个奇怪的地方,上午的阳光完全照不到那里。画里是修剪成动物形状的树篱,

左边是一条狗,右边是两只兔子,中间是两只狮子,狮子背后似乎是一头牛,也可能是犀牛。画家的技法不怎么高明,动物的绿色过于肆意,不知

为何画家在狮子里的眼睛里加了一抹红色,使狮子透出一股邪气。比利把画摘下来,翻过来对着墙。他知道要是不这么做,他就会忍不住去看它。

不是因为画得好,反而是因为画得不好。

他打开可乐,喝了一大口,开始打字。

 

 

4

 

 

“来吧,兄弟们,”塔可说,“我们去找乐子。”他把大喇叭递给法里德,大喇叭上用记号笔写着“早安越南”,他叫法里德把平时那番

话喊一遍,就是要么现在自己走出来,要么等会儿被装在裹尸袋里被抬出来。法里德喊了一遍,没人出来。通常来说,这时候我们就该喊着“我们

是黑马”和“废话废话”冲进去了,但这次塔可叫法里德再喊一遍。法里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照做了。还是没人出来。塔可叫他再喊一遍

“你这是怎么了?”喇叭问。

“不知道,”塔可说,“就是觉得不对劲。首先,我不喜欢圆顶周围的那个阳台。看见没?”我们看见了,看得很清楚。阳台有一道低矮

的水泥挡墙。“后面可能躲着一伙头巾佬,蹲在地上。”他看见我们瞪着他,“不,我不是吓坏了,但真的感觉不对。”

法里德的第三遍喊到一半,新上任的连长赫斯特上尉过来了,他站在敞篷吉普车里,两腿分开,好像他以为自己是该死的乔治·S. 巴顿

。马路对面有三座公寓楼,两座已经完工,一座建到一半,三座楼的外墙都喷了一个大大的C字,意思是已经扫荡过了。好吧,理应是扫荡过了。

赫斯特还很嫩,未必知道有时候头巾佬会溜回来,而就算在最差劲的瞄准镜里,他的脑袋也和圣诞南瓜一样大。

“你们在等什么,士兵?”他吼道,“浪费大好阳光!给我去扫荡那座该死的庄园!”

“遵命,长官!”塔可说,“再给他们一个活着出来的机会吧。”

“别费事了!”赫斯特上尉吼道,然后加速离开。

“傻逼发话了。”大脚洛佩斯说。

“好吧,”塔可说,“全体叠手。”

我们紧紧地围成一圈,曾经是热火九人组的热火八人组:塔可、丁丁、大克莱、喇叭、大脚、约翰尼·卡普斯、背着医药包的江湖大夫,

还有我。我看着我们,仿佛游离在自我之外,我有时候就会这样。

我记得我听见零星的枪声。一颗手雷在背后的K区爆炸,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前方某处爆了一颗火箭弹,也许是在P区。我记得听见一架

直升机远远地飞过。我记得有个白痴在吹哨子,叽叽——叽叽——叽叽——天晓得为什么。我记得天气是多么炎热,汗水在我们肮脏的脸上留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