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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白雪公主消失了。
“怎么样?”看到李见白翻过最后一页,我急切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李见白把书稿放在桌上,懒洋洋地躺下。
“当然是这篇小说了!”
“不能说是引人入胜吧,只能说是通篇流水账,文笔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虽然已经喝了我三瓶啤酒,但李见白一点都没有口下留情。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也没有信心反驳,别说是小说了,就连作文我都已经有十年没写过了。“被你这么一说,简直是一无是处……那么,三个谜案都解开了吗?”
“三个谜案?”李见白眨眨眼。
这家伙真的看了吗,不会只是翻翻纸页做做样子吧?
“第一,杀死王后的凶手是谁,用了什么手法?第二,猎人通过什么方式救回妻儿的?第三,杀死白雪公主的凶手是谁,用了什么手法?”我一一说道。
“你刚刚是说能够同时解决这三个谜案的,只有唯一解是吗?”李见白果然还是听进了我之前说的那句话。
“当然。”我自信地说道。
“那你尽到一个推理小说作者的义务了吗?”
“你是说公平地向读者展现每一条线索吗?虽然我是第一次写推理小说,但我认为自己也尽力地做到了这一点。”
“王后是被有刃的细铁链绞下头颅的。”李见白突然说道。
“什……什么?”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解答吓了一跳。
“一种特殊的工具,把细铁链两侧打磨锋利,拧成类似绞绳的形状,但不要系死,保持可以拧动的状态。把铁链套在王后脖子上,然后不停拧动,让铁链勒得越来越紧,铁链的刃面勒进皮肤、血管、骨头,直到把头颅都割下来。”李见白风轻云淡地说,“这些操作只需要爬上阳台就可以,无须进入房间。”
“你是说利用物理诡计吗,那是谁布置的机关,又是怎么把铁链套上王后的脖子呢?”
“不是有个老侍女会进去打扫吗?买通老侍女就行了,再说一般侍女对主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怨气吧,或者说是仇恨也不为过。”李见白说着起身又去拿了一瓶啤酒。
“你不会打算今天喝多了就睡在我这儿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住。”李见白摆摆手,回归正题,“侍女先找到合适的高度把细铁链粘在层层幔布中,再把幔布束起,那种幔布束起后不是会在柱子的高处形成一个八字吗,此时细铁链随着幔布一起位于高处,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更不会影响王后进出。细铁链的另一头沿着柱子、地面,或者是更隐蔽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到阳台上。
“当王后站到柱子之间,放下幔布,细铁链也被随之放下,正处在王后脖子的高度。接着,凶手只需要用力拽下铁链,套上王后的脖子,再快速拧紧,直到把王后的头颅绞下来即可。当头颅被绞下后,再收回细铁链,这样就留下了幔布上的利器划痕。”
“这……这样的话,王后脖子上的切口不就会很奇怪吗?”
“你并没有在小说中描写王后脖子的切口是什么样子的。”李见白斩钉截铁地说。
“那……这样的手法任谁都能完成啊,凶手不就有无数的可能性了?”
“正是如此,可能就是侍女,也可能是国王、国王的侍从、王后的妹妹,甚至是王子。”
听到他这么说,我为自己的不严谨而悔恨,但仍勉强振奋精神追问道:“那猎人是怎么救回妻儿的呢?”
“这就更简单了,如果鹿的心脏不能蒙混过关,只要交出一颗真正的人的心脏就行了。”
“那是谁的心脏呢,小说中可没有提及过被挖走心脏的尸体啊,正如我刚刚承诺的,如果有这种信息我肯定会公平地展现给读者的。”
“从猎人离开后,小说里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七个小矮人全体出现的场面了哦。”
“你的意思是……”
我翻看自己写下的书稿。在“白雪公主边说边环顾着七个小矮人”之后,竟然真的再也没出现过七个小矮人的群像,甚至没有过任何关于矮人数量的描述。
“猎人交出的心脏,正属于七个小矮人之中的一个。”李见白毫无感情地说。
再想起白雪公主当时说的那句“当然不仅如此”,我惊出一身冷汗,仿佛我写下的文字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已经不再受我控制,自行发展出了完全不同的故事形态。
“也正因如此,喷嚏虫有杀死白雪公主的动机。”李见白接着说,“只需要用最简单的手法就行了,在递给白雪公主的水里下毒。”
李见白简单几句话就让我构建的故事世界崩塌了。
“怎么样,这样的解答似乎也能说得通呢。”李见白挑着眉毛看着我,“但从你的表情来看,好像跟你所设想的‘唯一解’并不一样。”
李见白一边喝酒,一边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说:“所以说啊,所谓推理只不过是建立在已知信息下形成的一套逻辑自洽的推导和猜想集合罢了。推理小说是假想的产物,而非事实,严格来说,所有的推理小说都不存在唯一解,只存在解答的精彩与否。”
要在平常,对他这番说教,我肯定要讽刺一番。但此刻,我丧气得无话可说。
“要不就下周?”李见白自顾自说着。
“什么下周?”
“向荣美表白啊,发出约会邀请。”
“啊……”我顿时语塞,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如果你求我帮你带动一下表白时的氛围,我也会勉为其难地答应。”
我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等等,”突然,我想起了什么,“等等,咱们说好的,你必须做到百分百的解答,也就是做到对案件里的所有疑问全部予以解答,但是你仅仅说了杀人手法、动机,可是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释清楚,比如为什么王后会被悄然下葬,白雪公主为什么被追杀,王子最终为什么没有回来,以及如果按照你的说法,矮人们为什么会自愿献出心脏,如果不是自愿献出的,又为什么能跟白雪公主和平共处呢?”
“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这么快反应过来了啊。”李见白大笑起来,好像整蛊成功了一般。
“这样可不算是百分百说通!”我一下来了精神。
“嗯,现在的精神不错哦,跟现在比起来,你最开始的态度可有点太自负了。作为一个推理小说的创作者,永远不应该小瞧读者,读者远比作者想象的要厉害得多。”李见白正经地说着。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的用意。
“好,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就让你见识一下读者的厉害。”李见白眉飞色舞起来。
“这……难道你这样的态度就没问题吗?”我吐槽道。
“别废话了,”李见白满不在乎地说,“下面开始正式解答。”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禁正襟危坐。
“如你刚刚所问的,其实这三个案件中的疑点众多,远远不止你最初提出的三个问题,甚至是各个案件中都分别有诸多疑问之处。但是要解决全部问题,就必须要找到其中那个核心的关键问题。”
“关键问题?”
“如果把案件比喻成密室,那这个关键问题就像是逃离密室之门,只要找到门,对比着门锁的形状去寻找钥匙就行了。问题是门,答案是钥匙,一旦你找到这两者,整个密室就将瓦解。”
“哦?还有这种说法?”听到他这么说,我虽为原作者也不禁要挠挠头。
“当然有,我现在演示给你看。”
李见白摸着他两颊的胡楂,眼睛注视着前方,仿佛那里有一副棋盘,而他正思忖这盘棋应当怎么开局。没过两秒,他的眼神亮起,感觉像是想到了绝妙的一步:“那么我们首先从三个案件中最简单的第三案开始讨论好了。”
原来他只不过是拱了一步卒子而已。
李见白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我这可是充分考虑到了你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啊。”
“好了好了,别做出那副好像在施舍的嘴脸,快开始吧。”
“第三案的疑点很多,包括巫婆为什么制作那颗丑苹果;白雪公主究竟是被谁杀死的,又是如何杀死的;王子为什么没有回来;白雪公主为什么会消失,等等。”
“那你所说的关键问题是?”
“关键问题,并不在上述之列。这个关键的问题,第三个案件的门,其实是这个故事中最不合理的一处……”
不合理之处……
“那就是,白雪公主为什么愿意吃下那颗丑苹果。”李见白跷起了二郎腿。他这种轻松惬意的模样,之前在那趟绿皮火车上见到过,看来他进入所谓“推理”的状态了。
“明明是一颗那么丑陋、干瘪的苹果,连邋遢的喷嚏虫都觉得无法下口,并察觉到了异样,但是敏锐、聪明到一眼识破猎人谎言的白雪公主却愿意甚至是迫切地想吃下那颗苹果,这是为什么呢?”
这家伙是在问谁呢?
“一定是白雪公主又识破了吧。”李见白说道,“那是一颗虽然丑陋但是无毒的苹果。”
李见白也发现了……
“其实在最后一章的开头,你就已经交代得明明白白,装在那个古怪瓶子里的药剂,在被巫婆用来泡苹果之前,可是先被她倒了一杯出来,并一饮而尽。如果说浸泡那颗苹果的是致命毒药的话,那先死的应该是巫婆本人才对。
“所以,那并非致命的毒药,而只是一种能够让苹果变得丑陋、干瘪的药剂,比如无水乙醇。
“无水乙醇也就是接近纯浓度的乙醇,具有强烈的吸水性,可以吸取苹果的水分,令其干瘪。极少剂量的无水乙醇即便喝下,也不会绝对致死,但是会带来强烈的刺激,破坏人的中枢神经,让人兴奋、麻痹,正如巫婆当时的症状。”
这明明是我查找了无数资料,经过无数咨询才找到的完美药剂,但他竟然说得这么随意,好像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一般,这家伙脑袋里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而被无水乙醇浸泡过的苹果,自然也算不上致命的毒物,尤其是相比于篮子里的其他苹果而言。”
“连这都发现了吗……”我脱口而出。
“只要知道丑苹果无毒,剩下的就是顺理成章、显而易见的。”
“显而易见?”
“当你想给一个富有洞察力的对手下毒时,应该充分考虑到被她识破的可能性,并会想方设法地寻找让她放松警惕的机会。当她自以为躲过了危机时,才是这最佳时机。
“先准备一颗看上去十分可疑但实际无毒的苹果,利用它来佯装第一次危机。当对手自以为识破并躲过这次假危机后,无论对手选择篮中剩下的哪一颗苹果,都必定会中毒。
“至于为什么不把这颗苹果也涂上毒,那是因为当全部苹果都有毒时,在面对例如喷嚏虫那种‘为什么你自己不吃一颗’的反驳时,将无法做出回应,反而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中。
“但是,以上这一切,早在最开始,就被白雪公主洞悉了。白雪公主面对一个奇怪到访者递来的奇怪食物,居然毫不怀疑地吃下去,这样的剧情只会发生在童话故事里。而在现实中,如果白雪公主愿意吃下这种东西,那只可能是她自愿的。没有人会自愿吃下毒苹果,所以那必定是颗无毒的苹果,而白雪公主早就发现了这一事实。
“所以她从头到尾都坚持只要那颗丑苹果,并无视喷嚏虫的百般阻止。虽然巫婆也多次想顺应喷嚏虫的意思,但都还没开口就被白雪公主打断了。可以说,除了喷嚏虫被蒙在鼓里之外,白雪公主和巫婆都在演一场各自心知肚明的戏码。”
“既然如此,那你知道白雪公主是怎么死的吗?”
“很简单的排除法。白雪公主当天一共摄入了三样东西,其中丑苹果是无毒的,喷嚏虫给的水也肯定是无毒的,否则那样太过拙劣,且违背你公平给予信息的承诺。因此,只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白雪公主所摄入的第三样东西。”李见白笑了笑,“王子的吻。”
“你是说王子的吻有毒吗?”我的音调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一些。
“哈哈哈,当然不是,从你这么激动的状态就知道这个答案是错的。如果王子的唇上有毒的话,那我想王子无论如何也活不过跟白雪公主接吻之后,也没道理白雪公主已经中毒,而王子安然无恙。
“毒物并不在王子的吻上,但白雪公主又只可能是在那个时间点中毒,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白雪公主在被迫接受那枚吻时,还被迫接受了另一个东西,”李见白双手合起,做出手捧的姿势,“大拇指。”
“巫婆曾说过,那些毒苹果只要舔上一口就会中毒,也就是说苹果表面有毒,而王子曾用手把篮子里的毒苹果把玩过一番。当他双手捧着白雪公主的脸颊,轻吻她的嘴唇时,他把拇指伸到了她的嘴里……”
没想到被这家伙一语道破了。
“老甫,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恶趣味,亏得当事人都夸你老实忠厚,我真想告诉他们,你是人不可貌相。”李见白嘲笑道。
我赶紧岔开话题:“那白雪公主消失之谜呢?”
“在解释白雪公主消失之谜前,需要先解释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白雪公主吃下苹果后,明明没有中毒,为什么会昏倒呢?
“容我再赘述一次,在白雪公主被王子下毒前,并没有摄入任何毒物,所以不存在任何外界因素导致她昏倒。那么出现这一结果,只有可能是内部因素导致,换言之,昏倒只可能是她装出来的。”李见白写论文一般地说着,“想必是听了喷嚏虫关于神树的讲述后,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但矮人不会同意主动带她去族群禁地,所以她试图以装死的方式来接近神树,探究永生的真相。也正因此,她才给了王子下毒的机会。”
李见白瞥向我。
“然后就是白雪公主的消失之谜,或者说在神树下消失并取得永生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永生的真相。所谓‘永生’,其本质应该是物质循环,而如果仅从生命的浅显角度来理解,’永生’只不过是被森林消化掉罢了。在猎人章节有过描述,森林里危险遍地,野兽横行。喷嚏虫也说过,巫婆的尸体可能被豺狼啃噬掉。森林中有无数的食肉、食腐动物,并不是所有动物每天都能有所捕获,大把的动物在饥肠辘辘地渴望着食物。因此,对于偌大的森林而言,要消化一个人的尸体简直易如反掌,而神树那里,显然就是矮人一族与森林约定好的交接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