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老师确实在顽强战斗。”
“可是疲惫感渐渐出现,他会感到空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所有事情在他心中都变得荒唐,没有意义,结果他开始厌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与一群俗人战斗没有意义,不是吗?先生累了,想获得永远的安息。继续活在这个不重视自己的自尊和名誉的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价值?夫妇两人共赴黄泉,既是在要求社会反省,也是在通过共同自杀的手段发出坚决的抗议不是吗?经历了以上过程,夫妇二人最终实施了包含抗议的共同自杀。”
“可是如果西城先生邀请我们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我对受邀前来的人选有疑问,我觉得这里存在性质不同的人。”
“是这样吗?”
“因为需要在别墅留宿,所以会邀请夫妇两人,我想可以不考虑各位夫人。”
“我同意。”
“那么首先,大河内教授、浦上礼美同学、前田秀次同学、还有我进藤受到西城夫妇的邀请,就算是为了抗议,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其他人就无法解释了吧?他们和那次事件并没有直接关系,既然如此,应该无法成为抗议的对象。”
“如果有人即使与事件没有直接关系,无法成为抗议的对象,西城夫妇依然认为这个人必须在场,就会正式发出邀请。”
“是这样吗?”
“比如富士子小姐。富士子小姐与其说是被邀请的,不如说是奉命参加派对的。富士子小姐与那次事件既没有直接关系,也无法成为抗议的对象。可是富士子小姐必须出现在派对上,所以被命令参加。”
“你和石户先生受邀的必要性是什么呢?”
“我想西城夫妇希望在他们死后,富士子能从我们之中确定人选,把今后的事情全部托付给他。”
“那绵贯纯夫先生……”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与夫妇二人有血缘关系的人,恐怕西城夫妇邀请他,是希望他能见证两人的最后时刻吧。”
“天知先生呢?”
“我听说在那次事件中,天知先生是阻止媒体大肆报道,防患于未然的幕后英雄,因此可以说他间接与那次事件有关吧。而且天知先生是富士子作为女演员很好的咨询对象。我想西城夫妇邀请他,是希望他今后也能成为可以让富士子小姐依靠的人吧。”
“还有一个人,泽田真弓呢?泽田小姐是东都学院大学的员工,但今年一月已经辞职。我认为她和那次事件并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泽田小姐还担任过六年西城先生的秘书。也就是说,泽田小姐最清楚西城老师作为大学教授的真实状态。我想先生夫妇是希望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最了解西城教授的泽田小姐也能陪在身边吧。”
小野里表情沉痛地环顾四周。尽管他已经完成对这次悲剧性的夫妇之死的理论分析,但他的表情显示他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感受到悲伤。
没有人开口,沙龙风格的大厅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醉意上来后,大家开始犯困。小野里的发言告一段落时,所有人都陷入虚脱状态,下意识地反复回味小野里律师的合理证明。然而不久后,一阵笑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呵呵……
这笑声正来自于石户昌也医生。
5
所有人条件反射地看向笑声的主人。当看到发笑的人是石户昌也时,大部分人的睡意消散,眼睛里亮起感兴趣和好奇的光芒。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某种期待,仿佛听到了宣告第二幕开启的钟声。
这是自然,所有人都知道石户昌也是小野里实唯一的对手。石户昌也的笑让大家预感到这对竞争对手之间将要发生剧烈的冲突。人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戏剧性场面,或许带着几分欢迎的心情。
小野里结束了合理证明,正在将悲剧结局的余韵传递给在场的众人。小野里自己也一脸疲倦,沉溺于感伤情绪中,可以说他完美地演绎出最应该保持严肃的时刻,也就是落幕后的寂静。
石户的笑声彻底打破了这片寂静。
那是嘲笑。笑声暂且不论,用笑打破这片寂静的行为只能理解为嘲笑。同时,嘲笑还是向对手发出的挑战,而且不是堂堂正正的挑战,而是首先采取了侮辱对方的做法。对此,小野里不会以沉默回应。
果然,小野里离开刚才一直倚靠着的壁炉台,摆好姿势。小野里律师俯视着石户,表情有一瞬间僵硬。
“有什么奇怪的吗?”小野里语气严厉地问道。
“没什么,失礼了……”石户医生坐在椅子上,在面前挥了挥手。
“我在问你有什么奇怪的吗?”小野里突然指向石户的脸,完全是律师在法庭上的姿态。
“我没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石户笑着回答。
“可是你现在笑出声来了,明明不奇怪,那就不应该发笑吧。”
“我是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了,这是常有的事吧。在一片寂静中,我在思考中就会突然笑出来……”
“你是说你因为想到了完全无关的事情而笑出声来了吗?”
“不,并非完全无关。”
“既然如此,你的笑就是有意义的吧?”
“当然有意义。”
“是什么意义的笑呢?”
“这个嘛,就是……可以说是对你提出的合理证明发表我自己的感想吧。”
“对我提出的合理证明发表感想,你是说就是刚才的嘲笑吗?”
“啊,确实有这种解释……”
“你是在侮辱我吗?”小野里律师格外愤怒,表情严厉。
“怎么会。”石户医生站起身来。他一定是计算好了,要让所有人看清这种场面。他露出为难的表情,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既然你有反对意见,就应该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嘲笑之类的,是不负责任的起哄。”小野里摆出一副逼问石户的架势。
“我才没有嘲笑,只是总觉得有些滑稽。”石户则与小野里相对而立。
两人完全相反,小野里是热血类型、身材魁梧的大汉,而石户则是冷静从容、体型纤细的人。这同样是壮汉与高个的对决。
小野里一本正经地正面出击,而石户的言行带着机关算尽的感觉。不是嘲笑,是因为觉得滑稽而发笑,石户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露齿而笑。
石户的这番言行明显是在挑衅小野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行为。他在玩弄小野里,看来似乎是石户技高一筹。
“哪里滑稽了?滑稽吗,你说话越来越失礼了吧?”小野里的脸色变得苍白。
“不,你的共同自杀说确实很合理,我听得很有兴趣。”石户医生笑着说。
“这话也是讽刺吧。”
“不,我是真心的。证据就是我在听你说话时,忍不住要记笔记。”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滑稽呢?”
“我认为你的共同自杀说有80%都很了不起,可以说几乎完美吧。在这一点上,我也很佩服。”
“你是说剩下的20%滑稽吗?”
“我是这样感觉的。”
“究竟哪个部分让你认为是奇谈怪论,忍不住发笑?”
“最后提到共同自杀的动机,以及之后众人受到邀请的原因,那部分实在太迂腐了……”
“迂腐吗?”
“或许是你装模作样,或许是你习惯于陶醉在自己的话语中,我感觉你想描述出一个令人感动的悲剧,所以变成了迂腐的故事,甚至有些滑稽。”
“你与其继续带着侮辱的语气批评我,不如提出合理的反驳!”小野里终于发出怒吼。
“不,今天已经太晚了,而且大家应该困了,我的反驳就留到明天吧。”石户说完笑了笑,面对小野里的怒吼,石户依然无动于衷。
“这种含糊不清的状态,我怎么睡得着!”小野里抓住准备离开的石户的手臂。
“是吗?既然如此,为了让你摆脱含糊不清的感觉,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石户甩开小野里的手,眼里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
“你要告诉我什么?”小野里高傲地挺起胸膛。
“你过分美化西城夫妇的感情,以此作为夫妇共同自杀说的依据。首先,就让我把你的共同自杀说的大前提彻底摧毁吧。”石户医生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说道。
“请说。”小野里双臂高高交叉在胸前,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
“三年前,西城夫妇在户籍上已经不是夫妻了,你知道吗?”石户问道。
“你说什么!”小野里慌慌张张地放下胳膊,脸上像能面一样失去了表情。小野里只是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石户的一句话,对小野里来说如炸弹般的晴天霹雳。
看着石户的人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件事太不可思议,让大家不知所措。
只有一个人,西城教授的前秘书泽田真弓鲁莽地起身,大步离开了大厅。
“那么,明天在我提出反驳时,请各位多多帮忙,我先离开了。”石户医生说完后,快速离开了大厅。
“要睡觉了吗?”
“已经1点多了。”
“也该困了。”
“我先走一步……”
“晚安。”
大厅中突然吵闹起来。浦上礼美和前田秀次这对学生情侣率先走向大厅门,绵贯纯夫和澄江夫妇紧随其后,他们身后是大河内教授和妻子昌子。
稍晚一些,进藤副教授和妻子季美子也离开了,进藤似乎喝醉了,靠在季美子身上。
大家似乎是一齐起身,一齐离开大厅的。一瞬间,客厅仿佛成为了某些东西的残骸,留下了冰冷的寂静,枝形吊灯明亮得有几分虚伪。
小野里律师独自一人没精打采地站在大厅,他回过神来,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杯子。
小野里往杯子里倒了半杯威士忌,像喝水一样倒进嘴里。
他看都没看富士子和天知的方向,或许并没有察觉到富士子和天知的存在,否则恐怕不会在富士子面前露出这副自暴自弃的失败者的样子。
“那个庸医,我要杀了你。”小野里嘟囔了一句,有喝干了一杯威士忌。醉意突然上涌,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在途中撞到一次墙后,来到了大厅的一扇门前。他的身影刚刚消失,门就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
富士子叹了一口气。
寂静让人不由得感到压力。天知望向时钟,用几乎要睁不开的眼睛确认了现在的时间,凌晨1点20分。
“啊,我喝醉了。”富士子大声说,应该是因为之前都不能尽情出声,才提高声音弥补吧。
“前天晚上,你不是也说过那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醉得那么厉害吗?”天知抽出被富士子握住的手,两人从刚才开始一直握着手,手上满是汗水。
“对不起。”富士子把头靠在天知的肩膀上。
“你不需要道歉。”
“可我想要和你独处的时候,好像总是醉醺醺的嘛。”
“女人就是这样。”
“哎呀,我可完全没想过借酒劲,趁着喝醉做些什么事情啊。”
“不,我的意思是女性无论是太伤心还是太快乐,都会想要喝醉。”
“现在的我是哪一种呢?”
“二者皆有吧。”
“是啊,不过我的心还没有醉。”
“当然,在如今的状态下,可不能彻底喝醉。”
“就算想醉也不能醉,现在我只有你了。我想的只有你,只是不想失去和你之间的爱……我已经深深爱上你了,这样的自己让我觉得很宝贵,很惹人怜爱。”
富士子抓住天知的手,重重吻了上去。
她在拖延时间,等待11名客人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富士子打算在那之后和天知一起前往三楼。
天知想都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对方是以美貌著称的女演员,是大名鼎鼎的西城富士子。一想到这里,天知就忍不住想到全国的西城富士子拥趸。
要是媒体知道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吧。那个天知,那个阿天竟然和西城富士子……尤其是娱乐记者,熟悉天知的周刊杂志撰稿人们一定会不知所措,或者放声大笑吧。
阿天,这可是大头条啊。
我觉得你对亡妻的情分已经完全尽到了。
就算是为了春彦,再婚也是更好的选择吧。
不是只有电视制作人和导演才能和女演员结婚。
不要硬撑,要更坦率地面对自己,加油。
天知不由得想起了田部井主编的话,事情似乎确实如田部井所料。天知在内心中苦笑,男人和女人相结合的契机真是不可思议。
“走吧。”富士子直起身子。
两人都站了起来,相互拥抱着走出大厅,穿过走廊走下台阶。以防万一,两人在那里拉开了一米左右的间距,因为不知道哪里会冒出人来。
“是三楼吧。”上楼的过程中,天知压低声音问。
“没错。”天知低头超过天知。富士子的卧室在二楼,不过皋月应该在那里睡觉。有皋月在的房间不适合两人独处,于是两人打算前往三楼。
三楼全是客房,有10间之多,其中8间供客人使用。春彦在天知的房间里,天知的房间自然也不能用,只能用多余的两间客房。
富士子看了看三楼的整条走廊,确定没有人后,小跑着向右边走去。爬到楼梯最顶端后立刻右转,就是走廊的尽头。
不过转过走廊尽头的左侧,还有一段短短的钩子形走廊。走进这段短短的走廊,就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了。这里是完美的死角,就算有人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也看不到这里。
短短的走廊前方有一扇房门。
或许人们会以为这是仓库门,其实这里也有一间客房。这间独立的客房与沿着走廊排成一排的客房之间距离相当远,房间的结构和朝向也与其他客房不同。
富士子用从包里拿出的钥匙打开房门,两人迅速钻进门里,轻轻关上门,尽量不发出声音。
这间客房很大,一共分成三部分,有用来待客的房间、化妆间和卧室。大小是其他客房的两倍左右,而且卧室里不是两张单人床,而是一张用蕾丝窗帘围起来的双人床。
天知环顾卧室,三面都是墙壁,只有南侧是玻璃窗,玻璃窗外面好像带了阳台。除了床,房间里只有沙发和桌子。
“另一间客房的床坏了,没办法用,只剩这间房间了。”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后,富士子别过脸说。
“房间很漂亮。”天知把手伸向水壶。
“好像只有特别的客人会住在这里。”富士子盯着杯子里的水。
“让我用太可惜了。”天知喝了一口水。
“对我来说,你就是特别的客人。”富士子挽住天知的手臂,脸却依然望向别处,大概是因为在有床的房间里两人独处,增加了她的羞耻感吧。
“我们必须认真聊聊今后的事情。”天知揽住富士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