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立刻行动起来,迅速滚到教练车后,用车体掩护自己。市村根本不搭理我们,又开了一枪,向着车子走去。那一发子弹打中了教练车右侧的车灯。LED灯被打裂了一个,四下的亮度顿时降了下来。
我这时才反应了过来,大声呼唤晓人。
“晓人,你没受伤吧?”
没有回答。
“喂!晓人!”
在枪声之中,晓人依旧瘫坐在小光的遗体旁,不愿离开。我双腿拼命发力,好不容易才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到晓人身边。
他仿佛被难以估量的悲痛撕裂了灵魂,失去了一切表情。
我看向他的嘴巴,发现他努力衔着某样东西。是钥匙。他刚刚在咬住市村手腕时,从他的口袋里抢走了巡逻车的钥匙。晓人就那么口衔钥匙,口齿不清地指示我。
“小春,背过身。”
我按他的指示转了过去,某个硬硬的东西掉在了我那被捆扎带绑紧的手上。我听到了金属摩擦声。
晓人让巡逻车的钥匙落在我手上,随后说:
“快逃。别让七菜子和砂川姐死掉。”
我紧紧握住钥匙,转向七菜子。
“七菜子,跟着我!”
七菜子对我的喊声无动于衷。她身子蹭着地面不断地后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流下来,泣不成声地喊着小光的名字。而小光的身下已经扩散成一片血泊。
我仿佛野兽一般冲过去,咬住七菜子衣服的领口,硬是将她拖到了巡逻车旁。
“开车门,七菜子!”
我紧盯车后座的门把手,又一次大喊她的名字。可七菜子却摇着头:
“我不行……”
“只有七菜子能做到!你的手现在能动了吧?”
于是,七菜子奋力将自己的右手从之前扯松的捆扎带里挣脱出来,一边哭一边打开了车门。
“跟上我。”
我爬进了后座的下方,喊她过来。等七菜子也钻进来后,我暂且放下心来喘了一口气,但我立刻开始思索:光是逃进车里没有任何意义,市村此刻就拿着手枪在正对着巡逻车停放的教练车附近。如果子弹飞过来了该怎么办?我被恐惧包围,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随即,我瞄了一下窗外。距离我们30米的前方,能看到砂川老师的背影。市村正握着手枪在追逐她。
虽然中间隔着一辆教练车,算是个障碍物,但是这场猫鼠游戏早晚会结束。
“别躲了,快出来吧。前——辈——”
市村左手拿刀,右手拿枪,满脸堆笑。他悠然自得地从车头绕向副驾驶席。下一个瞬间,猫着身子躲在死角里的砂川老师突然从后座飞身冲出,猛地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市村被车门狠狠打了个正着,身体失去了平衡,误向反方向开了一枪。
“好痛啊,你这个死女人!”
市村表情骤变,唾沫横飞地咒骂。
必须帮帮老师。想到这儿,我不管不顾地爬到了巡逻车的驾驶席边,随后冲七菜子大喊:
“七菜子,到前面来。”
“不行的,我害怕。”
“求你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拼命地劝说她,最终,七菜子鼓起勇气,爬到了副驾驶席上。我手腕被捆住,基本无法行动,所以需要七菜子帮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发动汽车。听到我的需求,七菜子大瞪着眼睛问:
“我们要丢下晓人和砂川老师,自己逃命吗?”
“不会丢下他们的。”
七菜子从副驾驶席爬过来,拼命地扭动车钥匙。紧接着,我感觉座位抖动起来,仪表盘上的指针也动了起来。听到引擎声的市村扭头用手枪指向巡逻车。
“快趴下!”
他开枪了。一声巨响,巡逻车的前挡风玻璃被子弹打出了裂纹。市村则对着巡逻车怒吼道:“想跑?可以啊。反正还是会被我宰了的。”
我坐直身子大喊:“七菜子,还活着吗?”
判断不出子弹飞到了哪儿,不过抱着脑袋蹲伏下去的七菜子一切都好。
这时,老师的声音随风传到了满是裂纹的车前窗附近。
“你用了五发子弹。”
砂川老师放低身姿,直接攻击市村的腹部。市村畏怯地后退了几步再站稳,可砂川老师没有放过他这一瞬的动摇。转眼间,她扭动了身体,抬起上半身一把抓住了市村的衣前襟,随后趁势将这个高大的男人轻松拎起,将他砸在了柏油马路上。
一记令人不安的骨头摩擦声响起,市村左肩着地,看上去应该是脱臼了。老师一脚踢向他握枪的右手,那黑色的铁块溜到了教练车和巡逻车之间。市村当即明白自己丢了一样武器,于是立刻用右手握住刀,一跃而起。
“这样吧,前辈,咱们单挑怎么样?”
“你先把你手里那玩意儿扔了才算数吧。”
“我可都被你搞脱臼了呢。”
话音未落,厨师刀的刀刃就从砂川老师的脸颊上掠过。我再度向七菜子发出指示。
“把手刹放下,对,就是侧面那个细细的把手。”
七菜子抓住了手刹,我则全力开动大脑,传达指令。
“首先按下前端按钮,稍微拉起来一些,然后再整个推下去。对,对,做得很棒!然后是变速杆,呃,就是前端这个长得像拳击手套一样的把手。对。按下按钮,挂到D挡。”
因为无法通过动作解释,我焦急万分。但七菜子却听懂了我拙劣的说明,挂上了前进挡。
由于自动挡车子特有的爬行现象,这辆巡逻车开始缓缓向前挪动。我用力踩住了刹车,让车子暂时停住了。
没了手枪的市村更是显露出狂暴的本性,此刻,他正流着口水挥舞着厨师刀。距离太近就会很危险,老师猛地向着巡逻车这边后退,但市村却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刀子挥舞过来,老师弯下上半身避开,险些被划到脖子。但刀子在她踉跄之际扎中了她的肩头。衣服被刀子扎裂,刀刃插进了肉里。老师发出低声的呻吟。
不要,快住手!
“认输吧。”
“闭嘴!”
砂川老师挥拳迎上来,眼中闪着仇恨的光。可市村却轻巧地一歪头躲了过去,并抬起脚全力踹到了老师的小腹上。老师整个人都被踢得向后飞起,背部撞上了我们乘坐的巡逻车的发动机盖。整个车身都摇晃起来,七菜子被吓得紧紧抓住我。
确信自己取得了胜利的市村大声笑了起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开始装填子弹。就好像在玩什么飞镖游戏一样,用手枪瞄准了砂川老师的脑袋。
我得帮她,否则砂川老师会被杀的。
“结束了。前辈。”
老师坐在发动机盖上,不停地发出短促的喘息声。大约20米开外,我们的正前方就是那个杀人魔。能行吗?不,不行也得行!
老师要被杀了,所有人都要被杀了。还会有更多人被杀的!
“七菜子!我数三个数!数到三的时候就把车灯换成远光!”
我几乎是在怒吼。七菜子也不服输般地大吼着问我:
“远光灯是哪个?!”
“方向盘边上的拨杆,往一边转!”
七菜子抬手去抓左侧的拨杆。
“不对!你那是雨刮器!”
方向盘左侧的拨杆是雨刮器,要开灯的话应该拨动右侧的拨杆。左边是雨刮器,右边是灯。也不知为何,我这时候突然想起这些,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
“没事啦。你就按‘right’(右边)是‘light’(光亮)就能记住喽。”
七菜子的整个上半身都压到了我的膝盖上,确认好后握住了右侧的拨杆。我则对着方向盘张开嘴,咬了上去。
“抓好哟!”
一、二、三。数完三个数的瞬间,七菜子转动了拨杆,巡逻车的灯被切换成了远光。强光从正面直直照向市村,他下意识地背过了脸。
千钧一发之际,砂川老师从引擎盖上滚落下来,脱离了市村的射击轨道。
我将全部的体重都放在了右脚上,狠狠踏下油门踏板。
车子突然加速,身体被惯性甩到座椅靠背上。这辆巡逻车好似被地球引力拉扯过来的那颗小行星忒洛斯,向着市村笔直冲了过去。
左前方的轮胎似乎轧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听到了类似于粗树枝折断的可怕声音。即便如此,我的脚依然没有松开油门。
当我踩下了急刹车,巡逻车总算停下时,它已经开出了停车场的范围,险些撞到眼前的一棵大树上。距离撞到市村的位置竟有30米之远。
我请七菜子帮我打开了车门,从驾驶席上走下来。只见晓人还在小光身边,呆呆地望着某个点。他的视线落在了趴在地上的市村身上。市村的左腿向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弯曲着,遍地都喷洒着血沫。
之前一直处于被动的砂川老师迅速站起了身,走到市村身边,猛地对着他的肚子踢了一脚,强硬地让他面朝天。随后骑到他身上,冲他的头部挥下拳头。
老师右手拿着的是市村掉下的手枪。她用枪身击打着市村的脸,一遍又一遍。
“快住手!”
我大喊着跑到老师身边。七菜子紧跟在我身后,捡起了地上的刀,将我和晓人手上的捆扎带弄断了。
双手重获自由,我急忙抓住砂川老师的肩膀,摇晃着她。
“快住手,不要杀了这个人。”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啊?”
老师根本没有回过头看我,而是继续殴打着市村。市村的整张脸都已经被打得肿了起来,脸颊上的肉都被打掉了。那模样十分可怕,就好似一个死人一般。市村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嘴巴里咕咕哝哝地念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呓语。
“小春啊,小光是被这家伙杀死的。就在刚才,当着我们的面。晓人君,你怎么想?你应该也很希望这家伙死吧?”
老师冲着远处的晓人大声呼喊着。晓人缓缓抬起头。
“我……”
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于是,老师又将矛头转向我。
“小春,你也希望这家伙死吧?他是杀害你弟弟的凶手啊!”
老师似乎对我寄予了某种期待一般。她好像非常希望我能对她说出“快把这家伙杀了吧”。
“小春你刚刚不也是为了帮我,差点儿就把他撞死了吗?对不对?小春你太温柔了,所以,所以我可以帮小春杀了他。全都交给我就好。”
“不对——求您了,不要这样。”
“究竟怎么不对了?你不想杀了他吗?就让我杀了他吧!”
我想否定老师这句话,但一时语塞。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在震颤,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随后,我和满脸是血的市村对上了视线。这时候,我突然回忆起了踩下油门的那一瞬间,在我身体之中横冲直撞的暴力。一种恐惧夹杂着后悔的感受令我浑身发抖。
其实,我也真的很想杀了这家伙啊。我在心里如此回答着老师,实际上却说:
“但是……但是请不要杀了他。这和我的心情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
“是啊,怎么可能无关?但是,现在老师就只是想杀人而已,对吧?”
老师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追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啊?”
“这个人,无论他烂成什么样子,他都是人啊。”
“这种东西不是人!”
“是人。”
我必须阻止砂川老师。如果她杀掉了这个人,那我的日常将分崩离析,再也不会恢复原状。
“为什么不行?我不懂啊,我真的不懂啊。”
砂川老师不再用枪身殴打市村,而是将手指按在了扳机上。随后,她动作缓慢地用枪口抵住了市村的前额。
砂川老师的面孔有一半宛如厉鬼修罗一般扭曲,另一半却好似迷途的少女。我从老师吐露的每一句话中,都能感受到她的孤独。不知为何,我好想抱紧她,摸摸她的头。
我突然回忆起了在后备箱发现日隅美枝子时的场景。砂川老师帮日隅律师合上了她大睁的双眼,那时砂川老师的侧脸,在我的脑海中久久没有散去。
我像从市村手中保护七菜子那样,站在了瘫在地上的市村身前。随后,我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用手掌包裹住了老师手中的那把枪。我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枪口,挡住了弹口。
“如果您真的那么想杀了他,那就先冲我开枪吧。”
只要能拦住她,就算把我的脑袋打飞,也在所不惜。
6
无论怎么推、怎么捶,那扇铁门就是纹丝不动。市村将通向屋顶的大门锁上,把小春和七菜子带走了。留在一楼等待的晓人说不定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砂川跪倒在水泥地面上,垂下了头。
“全完了。”
唯一的出口被堵上了,没有任何逃出屋顶的办法。等待他们的只有饿死,或者冻死。
那种脱力感先于愤怒席卷而来。整个身体的肌肉都松懈了,不听使唤。找不到任何帮助小春她们的办法,大家都会死,都会被杀掉。
正在这时,一串轻快的脚步声传进砂川耳中。她抬起头,发现手电筒的光芒正配合着踩踏水泥地的韵律,剧烈地晃动着。只见小光无惧黑暗,正夸张地挥动手臂,跑过屋顶。
他该不会要跳下去吧。砂川急忙检查了一下天台围栏,有3米多高。想跨过去还是很难的。
但小光的目标是屋顶正中央的储水箱。可能是想跳到上面去吧,他一阵助跑,然后猛地向上一蹦,右手拼命向上够。他想抓住储水箱的边缘,但还差大概30厘米的距离。
“你在干什么?”
“越高的地方越方便打电话呀。你看,小春不是把自拍杆带走了吗?”
小光和水箱拉开一些距离,又跑了起来。
“打电话又能怎样?你想得到有谁能来帮我们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么消极可不像你呀,砂川姐。”黑暗中,小光露出洁白的牙齿,咧嘴笑着,“小春和七菜子还没死,我哥也一样,绝对没有死。”
这句话像是在提醒他自己一样。小光又试了一次,还是没能抓住水箱边缘。他双腿在空气里蹬了一下,脸朝下摔倒了。
但是,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再一次站了起来。
“读小学的时候啊,每天早上都要抱怨不想上学。”
“你说谁?”
“当然是我喽。我啊,一言不合就要和别人打起来,还特别受不了集体行动,在班上就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所以呢,我就和我大哥抱怨着不想上学,不想上学。大哥就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现在哥哥给你施了魔法,三、二、一,这是穿越时间的咒语哟。放心好啦,一转眼就放学了。
小光模仿着晓人的语气,声音温柔。
“简单来说呢,大哥的意思就是,你拿出点儿耐心好好去上学吧,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早上的自己瞬间就会穿越到放学后的自己。用这种方法,可以当那段难熬的时间不存在。难过的时候,就这么告诉自己来分散注意力好了。这就是哥哥教给我的方法。”
“然后呢?”
“我觉得很难过。我哥哥只能靠这种方法来鼓励他自己。”
所以,一定要帮他,怎么能让他就那么被杀掉?小光的这句话听上去没有任何逻辑,但在他心里,它们似乎就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不知为何,几天前和小春的对话在砂川脑中冒了出来。
——我妈跑了。
——嗯。扔下你跑了?
——可能吧。应该是这样吧。把我抛弃了。
砂川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储水箱的正下方,随后趴在了地上。小光抗议道:“你挡着我了!”
砂川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答:“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拿我当踏板啦。”
“啊?我可能会踩得很用力。”
“放马过来吧!”
小光一直后退到了围栏附近,随后调整好呼吸。他望着远方的夜空,跑了起来。还有两米,马上到水箱了,他用尽全力踩着砂川的后背,猛地向上一跃。
手指抓住了水箱边缘。砂川又马上把小光的脚向上顶。小光手脚并用,拼命地爬上了水槽顶。
小光取出了自己的手机,高高举起。手机屏幕的一端出现信号,可以打电话了。
“所以说啊,你要给谁打电话呢?”
“总之,先打110吧。”
这只能是无用功。砂川不愿理会他。现在警察局一个接一个关门,本部通信调度室估计早就不运转了。
然而,小光的手指还是按下了那三个数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没用的。”
“世界变成这副样子之后,砂川姐打过110吗?没有吧?就因为你先入为主,觉得打也没用喽。但说不定能打通呢?先试试,打不通再说嘛。”
拉长的拨号音在持续。果然不行,想依靠警察只能是徒劳。不行的,只能自己想办法……
正在这时,拨号音忽然消失了。电话那头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您好,这里是警察局。请问您需要报案还是遭遇事故了?”


第六章 持续缩小可能性的少女
可能性を狭めつづけた少女
1
发动机的每一次制动都会令我提心吊胆,生怕那家伙被车子晃死。不过,可能也多亏我的车速大大违反了法定限速吧,当我们抵达伴田整形外科医院的时候,市村一息尚存。
在那之后,我就把市村放在了教练车的后座,开着车下了山。老师则开着巡逻车跟在我后面。巡逻车里还有晓人、七菜子和小光。我是直奔伴田整形医院而去的,老师则在中途和我分开,拐去了明壮学园,将独自被扔在教室里的成吾也带了回来。
抵达整形外科医院时还没到早上6点。伴田医生虽然一大早就被我们喊了起来,但她的状态非常清醒敏锐。她爽快地接下了治疗市村的委托。因为市村的情况相当严重,所以暂时将复健室当成手术室,做了一场紧急手术。
等待手术的过程中,砂川老师把如何找到我们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发现被锁在屋顶的瞬间,砂川老师几乎要放弃了,可是小光却想到了爬上很高的地方求援的方案。于是,他们拨通了110。在县警将协调官下派到各警察局试图精简组织时,设置在本部的通信调度室却不愿接受这种做法,坚持抵抗至今。虽然人数不多,但警官们仍聚集起来,努力维持着运转。于是,在附近巡逻的博多北警察局警官银岛行动了起来,救出了被关在屋顶的两人。
而且,打110报警的人还不只小光一人。据银岛说,不久前调度室就因为另一通报警电话联系过他。报警的是居住在田川郡添田町的一名30多岁的男性。那个人为了能喝到饮料,所以弄坏了好几台自动贩卖机。据他说,当时他发现某个自动贩卖机附近停了一辆前保险杠凹了一大块的巡逻车,从车里走出一个拿着手枪的男性。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个巡逻的警察,但是越看越觉得奇怪。后来他又听到车内传出女性的惨叫声,为了确认情况,他就给110打了电话。
因为这通善意的电话,警方知道了市村的去向。再后来,银岛没能拗过被救出来的砂川老师和小光,于是他们俩就先去寻找我们了。虽然附近的警察局也出动了数名警官展开搜索,但最先冲进山里的是砂川老师和小光。
早上6点40分,整形外科的门外响起了巡逻车的警笛声。博多北警察局的银岛奉通信调度室的要求来到了这儿。他对我们逐一进行了形式上的问询,然后就和我们一起在复健室等待手术结束。
早上7点,伴田医生走出了复健室。据说市村现在双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所幸内脏没有受伤,彻底恢复需要三个月,想在地球毁灭前自由活动是不可能的。
我感觉又安心又悔恨,心情难以名状,于是叹了口气。
这时砂川老师问:
“该拿这家伙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事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虽然伴田医生说市村伤得非常重,根本出不了院,但是把杀人魔扔在这样一个避难所里未免也不合适。
这时,银岛举起了手:“我也一起留下好了。”
博多北警察局1月4日就要关门了。从后天开始,银岛将失去警察的身份。不过,他仍主动请缨,监视市村。
“我也做不了什么警察能做的事。最后的日子里,我想带着父亲住在这儿,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在小行星撞击地球之前,市村可能就已经死了。就算他能恢复,也再无法逃去地球的另一端。不知道等待他的这一命运的剧本,砂川老师是否满意。不过,她似乎不准备再去殴打丧失意识的市村了。
不知何时,伴田医生又换上了一件新雨衣——用来代替外科手术服。然后再度面向我们。
“好了,下一个。”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只好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下一个?”
砂川老师的肩膀虽然受了伤,但伴田医生刚刚已经帮她治疗过了。除此之外,大家虽然都多多少少挂了彩,但没有谁重伤到需要接受手术啊。
伴田医生则若无其事地说:
“要帮那些孩子缝合伤口呀。”
她指着被平放在等待室沙发上的成吾和小光的遗体。他们浑身都是刀伤,被伤得很重很重。我们把成吾和小光搬到了担架上,推进了复健室。
早上7点23分。天亮了,阳光洒进了等待室。晓人开口道:
“应该换我死的。”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开口的是砂川老师:
“小光好像很讨厌你那套奇奇怪怪的咒语哟。”
晓人猛地仰起了脸。我完全听不懂砂川老师在说什么,可晓人似乎懂了。朝霞的光流淌进他的眼眸之中。
“而且,他还说了,他想救你。”
晓人第一次恸哭起来。缠在脸上的绷带吸走了他的泪滴,变成了灰色。
2
“砂川老师,我想埋葬成吾和小光,能请您帮忙吗?”
在开口请求前,我的内心其实很迟疑。拜托别人帮自己掩埋至亲,这合适吗?可老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我和晓人商量了之后,将成吾和小光的遗体埋进了太宰府驾校的花坛里。我们从附近的家庭超市找来铲子,挖了两个坑,将遗体摆放了进去。晓人坐在地上,一边动作麻利地填着土,一边哼着歌。
“再见了,亲爱的,向着北方,向着北方,向着北方归去。一个人,我一个人离去啊,函馆本线。”
我听着他跑调的歌声,回忆起了初次见到兄弟二人那天的场景。开心高唱演歌的小光,还有笑他“唱得好难听”的晓人。他们两人笑得那么开心,几乎令人忘记了这世界即将终结。
“那是什么歌?《越过天城》里有这样的歌词吗?”
“没有啊。”
“那这是鸟羽一郎的歌?”
“不是啦,是山川丰的《函馆本线》。”
“哇,根本不认识。晓人,你唱歌不太行啊。”
“至少比小光强多了吧。”
我不知道成吾喜欢什么歌。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根本没想到成吾会去向自己曾经霸凌过的同学道歉;我也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路上偶然遇到的少女搭话,还帮助了她;我更没想到,他会挺身对抗一个手拿凶器的杀人犯。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用只有成吾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随后,我伸手将盖住弟弟的土按实。
晓人说要去别的国家。他在监狱里认识的一个朋友计划开船偷渡过去,预计出发时间是1月5日。晓人决定带着七菜子一起去。
他也问过我们要不要一起走,但我们拒绝了。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所以没法儿和他们一起了。
七菜子哭着挽留我们:“为什么啊?小春姐姐,你也赶快逃离日本吧,不然会死的呀。”
“我啊——其实特别想要一副望远镜。”
我的目的地是熊本的天文台。我一直都很想去那儿。
读初一的时候,我们一家人旅行去参观了熊本的天文台,我当时很想要一台小小的望远镜,但是父母并没有给我买。妈妈说它摆着碍事,爸爸嘲笑我:“你又当不了天文学家。”可时至今日,我还是好想拥有那台望远镜,想要得不得了。正是这个愿望,驱使我走进了太宰府驾校的大门。
“因为——我忘不掉自己像七菜子这么大的时候,见过的那台望远镜啊。”
“一定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得到吗?”
“嗯,因为马上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了呀。”
砂川老师也拒绝了晓人他们的邀请,她说:“我会跟小春一起走的。”
我又没要求她跟着我,真是个任性的人。
1月5日,我们平分了食物,我和砂川老师将晓人和七菜子送去了港口。紧接着,我们开始寻找内田瞳。花费了一个星期,我们才找到她。1月12日,我们在西区的路上发现了躺在地上又哭又喊的内田瞳,将她送去了福冈留守村。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也动身向目的地出发了。我们两人轮换着开车,一边兜着风穿越九州,一边聊了很多。
“砂川老师,我以前特别想学习和星星有关的知识。”
“是吗,不过小春你好像一直很喜欢星星呢。”
我一直很喜欢看星星,喜欢到几乎每晚都会仰望福冈那并不算漂亮的夜空。记得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说过“想做个天文学家”。明明那时候根本不清楚天文学家要做什么工作。
可是,升上高中之后,我的梦想就破灭了。
父亲说了,女孩子就该学文科。“你上了高中之后肯定学不会数学的。”然后,一切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进入高中之后,我本来很擅长的数学和其他理科科目突然就学不好了。于是我放弃了天文学。
这个梦想本就朦胧,所以我应该也不会太难过才对啊。
“我好像一直在缩小自己的可能性呢。”
听到这句话,砂川老师似乎对我突然之间切换话题感到吃惊,哼笑一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一直在逃避。这一次也一样。要是选择和晓人还有七菜子一起渡海,说不定还能再多活一阵子呢。”
“有何不可?小春,你就去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吧。”
“可以这样吗?”
“想做就做吧,反正都世界末日了。”
我开车的水平还是很差,还是适应不了一边开车一边和砂川老师讲话。这辆从太宰府驾校开走的28号教练车到处磕磕碰碰,已经快报废了。
“老师,您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我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问题。似乎是想掩饰羞涩,砂川老师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因为小春一个人开车太危险了,我实在是看不过去。”
2023年1月31日,我们抵达了熊本县阿苏郡南阿苏村。意外的是,这儿竟然住了不少人。除了熊本本地人,还有不少像我们这样特意从外县赶来的人。
2023年3月7日,凌晨1点15分刚过,我坐在老师驾驶的教练车的副驾驶席上。我们一边在南阿苏村附近兜着风,一边时不时停下车,举着偷来的望远镜眺望星空。
我想象得没错,从这儿看过去,小行星忒洛斯格外美丽。虽然目前只是一颗比月亮还小、光芒微弱的星星,但再过几个小时,忒洛斯就会变成一颗炫目的火球,划过长空,奔向这世界的尽头。
砂川老师拉下手刹,直视着我露出微笑。
“人生最后的感言,想说点儿什么?”
我好一通烦恼过后,不大礼貌地开口道:
“您让我再想想嘛。”
距离地球毁灭还有三个多小时,现在就结束和砂川老师的交谈,未免还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