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心理师莫楠:暗鸦
- 悬疑小说下一章:
而站在下方的我,在邱凌的话语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是关于文戈的过去的线索。我伸出手抹了一下眼角的眼泪:“邱凌,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想要知道真相,只有你知道的真相。”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邱凌没有抬头,继续在鼓捣着铁板,“沈非,你想知道尚午女朋友死的真相,对吗?”
没等到我回答,他便继续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如果我说是,那个凌晨确实是文戈将晓茵老师谋杀了,并放在铁轨上,任由列车将她蹍成碎片。那么,这一真相会不会让你觉得好过一点呢?你会不会因此而否定文戈,走出文戈带给你的阴霾呢?又或者,你因为知道这一真相,变得不再深爱文戈,那我,是不是就能收获到某种骄傲,从此自以为对于文戈,我就是独一的付出者了呢?”
“没什么意义的。”邱凌叹了口气,地上的铁板似乎让他很头疼,他蹲了下去,双手一起伸出,好像用某个工具在转动着地上的螺丝,“沈非,都没什么意义的。文戈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尚午说的话无论真假,都没必要再去纠结,与其让文戈在你的世界里被否定,不如让她继续不朽。并且,在我觉得有意义的是……”
邱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双手掰起铁板用力往上。一块一尺多宽的铁板被他卸了下来,并朝一旁扔出去。
他再次拿出了那个遥控器,左右看了看:“沈非,其实我也应该感谢你,就是因为乐瑾瑜为了你而哭泣,让我有了足够的时间恢复体力,最终成功站起。对了,沈非,你现在往后退几步。”
他一边说着,一边按动了遥控器,电梯往上移动了一两米又被他按停了:“往后退几步,你距离我太近,会让我没有安全感的。”
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犹豫着往后退了几步。
“再后一点。”邱凌歪着头。
我依言往后。
“好了!我想,现在到了你与你世界里最重要的三个人一起说再见的时刻了。这三个人分别是文戈的过去,我邱凌的现在,以及……”邱凌边说边按动手里的遥控器,并将遥控器对着被他卸下铁板后的那一位置扔了进去。
“以及乐瑾瑜的未来。”他大声吼叫着,声音尖锐,与电梯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朝着前方正在电梯上缓缓升起的乐瑾瑜冲去。这时,那覆盖在她身上的白布也被移动的电梯扯开了,那白色的大褂与素色的裙摆显现,接着是面朝下的女人身躯,那么柔弱,也那么无力地躺在电梯移动着的台阶上。
遥控器在被卸下了铁板的机器里面碾轧成碎片的“咔咔”声传来。我呼吼着,但不知道自己呼吼出的是什么样的声音。已经完全疯狂的邱凌,这是要将乐瑾瑜送入电梯上方卷动着的齿轮里……
我朝前奔跑,但我追不过时间,体力的极限也注定了我不可能一跃而抵达瑾瑜身边,将她抱下。于是,我就是那么死命地朝前迈步,却又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电梯将瑾瑜的身体送到了顶端。而那位置,邱凌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不要啊!”我的步子接触到了电梯,但瑾瑜的身体已经被卷入了齿轮。
“不要啊!”我再次咆哮,声音却显得那么无力,盖不过肢体与齿轮的搅拌声、机械的轰鸣声。接着,我清晰地看到,血肉在往外飞溅,而我无能为力……
时间似乎变得慢了,我在往上跨步,世界却似乎往后倒退着。依稀间,我又来到了海边的沙滩,眼前是那钢筋的铁架。文戈穿着长裙,站在铁轨上,面对着呼啸而来的列车。她回头了,海风吹开了她的长发,露出的却是乐瑾瑜那张微笑着的脸。
列车的轰鸣声冲击着我的世界,我闻到了淡淡的依兰依兰花精油的芬芳。那铁轨上的女人……
支离破碎。
我一度以为自己记不清与瑾瑜是如何认识的了,我也一度以为自己不会为文戈以外的其他女人心动,更别说心痛。世界上很多事情,我们经历着,也自以为是地选择着。然后,我们放弃,我们占有,我们以为这都是我们的本意,以为我们会需要某些,又以为我们会不需要某些。
但我们真实的意愿,又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从一个泥沼中挣扎着站起,又步入一次新的伤痛。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电梯在我即将抵达顶端时停下了,因为惯性的缘故,我朝着前方摔倒。但瑾瑜的身躯已经消失不见了,那白色的大褂与素色的裙子,被染成了红色,卷入被掀开了铁板的机械里……我嘶吼起来,将手伸入其中,试图抓起骨屑和肉沫,拼凑出完整的瑾瑜。
半个小时后,我静静地坐在这个车间的角落里,手里端着小雪倒给我的一杯水。李昊和市局的刑警们在来回奔跑着,赵珂戴着口罩急匆匆地走上电梯……
我扭头,望向窗外,市郊的漆黑似乎更加深邃,潜伏在其中的罪恶暗潮涌动。我脑子里突然浮出了尚午的话来……
逃不掉的!每个人犯下的罪恶,都逃不掉的。不管是谁放纵了他的逃脱,都会受到惩罚。
或许,放纵了邱凌逃脱制裁的人中,我也是其中一员。所以,我才会直面梯田人魔的再次作恶,并对我的世界如同讽刺般的残酷惩罚……就如同……就如同放任了田五军的岑晓一样。
罪恶,是绝不能被救赎的。
我想,尚午可能是对的。
39
邱凌转过身,将身后的铁门合拢,并转动铁锁,让它发出“咔咔”的声响。
地下确实是潮湿不少,邱凌瘪了瘪嘴,将手里的手电筒朝两边的墙壁上照了照。这个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防空洞,是那时候的机密项目。但当时挖了几个月后,又发现这片区域的土壤可能不适合大张旗鼓搞建设,离海太近,安全会是大问题。但已经挖好的这一段也不可能废弃,于是就做成了一个有点鸡肋的地下指挥部。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地下指挥部之后变成了人防办公室并不在意的废弃洞穴。邱凌在国土局工作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知悉了这个地下世界的存在。
邱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尽头,这两百多平方米的洞穴深处,有一个用砖头垒成的床铺。邱凌伸手在旁边的木架上摸索了一会,最终拿出一个用塑料布包着的打火机。接着,他又打开旁边的一个木箱,里面都是白色的蜡烛。
邱凌点燃了一支,小心翼翼地将蜡烛卡在木架上方。这个位置相对来说干燥不少,但也只能是相对来说。
邱凌将手电筒的电池倒出来,用一个小塑料袋很细心地密封好。这时,身后传来了清脆的水滴声。
“嗯,要开始接水了。”邱凌自言自语着,“现在开始要多说话,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边说边抓起旁边的红色塑料桶,朝着洞穴的另一头快步走去。这个位置,有一截水管路过。因为老化的缘故,它有点漏水。一年前邱凌在这里守过整整一天,他仔细测算过,水滴每天能够接1200毫升,不但可以维持一个正常男人的生命,还可以多出一些用来进行个人清洁。
邱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需要开始适应这地下的一切。其实,以自己对于这座城市所有监控探头的掌握,完全可以在某个深夜出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与食物进来的。但外面的世界因为自己的逃亡,肯定已经鸡飞狗跳了,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对自己的抓捕,应该是市局那些刑警的首要任务。所以,与其出去冒险,不如选择彻底地消失。毕竟,在他们眼里,自己是罪不可赦的凶徒,不诛之不心甘的那种。而在邱凌自己心里呢?
似乎,自己并不是那么穷凶极恶。
邱凌笑了笑,抓起摆放在角落里的一对哑铃,并微微下蹲,开始摆弄哑铃。持续的锻炼可以塑造美观的形体,同样地,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形体。如果每天坚持半蹲着张开双臂挥舞重物的话,自己的大腿会变得越来越粗,上身躯干也会变得壮实不少。最终,再次走入世界的邱凌,可能是一个看上去有点莽撞的民工,或者憨笑着的保安……嗯,都不得而知,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嗯!沈非,我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穷凶极恶,我也并不是没有理由地杀戮。那些被我折磨而死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受罪的,所以她们才会在深夜买醉哭泣。况且,我是不是一个疯子,就算我自己,也没有答案,那么,我的杀戮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邱凌有点莫名地伤感了。之前,他憧憬着今天的到来,可这天终于来了,又特别地茫然。
他放下了哑铃,从旁边的木架上拿下一个小铁壶,拧开盖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到手上,接着抹到膝盖手肘这些关节上。邱凌又一次深吸气,将手里的铁壶举起,浅浅地抿了一口。药酒有点烧喉咙,但它能够驱走湿寒。尽管如此,自己再次走入世界后,风湿病是不可能避免的了……
对了,怎么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呢?
邱凌笑了,从砖头垒成的床上抓起一个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四方小匣子。这是一个读秒器。
读秒器屏幕上微蓝的光让邱凌觉得很安全,他拨弄着读秒器上的按钮,调了39571200这么个数字。
积压在胸腔的怨气似乎化解开了,读秒器上的数字开始了倒数。
39571199……
39571198……
39571197……
众生经历着年月,浮华又是由一个个日子组成的,每一天,分24个小时,每个小时又有60分钟,每一分钟又有60秒。于是,39571200不过是将458天换算成了读秒而已。而458天后,正是文戈离去四年的忌日。
那么沈非,你我在这3000多万次的读秒后,会不会第一时间再见呢?那天你会怀抱一束鲜花,站在苏门大学后山那棵树下吗?
是的,你肯定会的,你的头顶会沐浴着阳光,衬衣的衣领依然干净洁白……想到这里,邱凌苦笑了,并自言自语起来:“那就让我与文戈在这泥土深处被深埋吧。”
他坐到了床上,将之后要用来当枕头的一个木盒抱到了怀里,并用脸贴上:“到最后,还是只有我俩孤孤单单地待在一起,还是只有我俩这么缺乏沟通地眷恋在一起。不过没事的,文戈,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哪怕你现在只是这么一捧灰白色的粉末。”
怀抱着骨灰盒的邱凌再次感觉到了心痛,他望向旁边的木架,上面有个小小的镜框,镜框里面有一张从某本小杂志上剪下来的纸片。那是自己毕业后唯一发表的一首诗。
错把芳华的你送入坟墓
是命运的不对
砌上不可摧垮的墙
是索命人的不对
忘了给你一碗遗忘
是孟婆的不对
你流浪过的地方从此冷清
是阴阳相隔的约定不对
然后
你看着
爱过的人腐烂
是他的自私不对
你看着
自己的躯壳成灰
是痴情不对
(《心理大师》第二部 完)
第十四章 番外篇
我们是一群聆听者,聆听着这个世界上许多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有时候,我们的病人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我们的开导,也没有哪位心理咨询师能够真正凭一己之力治愈病人。况且,包括我们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有心理上的疾病。
金属
故事提供者:赵珂,法医;昆虫学家
性别:女
年龄:28岁
任职单位:海阳市公安局刑事技术侦查科
海韵是我高中同学,三年里关系很好。高考后她去了其他城市,那个年月人与人的联系方式很简单,断也断得那么写意。当日两个小姑娘微笑着挥了挥手说声再见后,从此再不相见,似乎也是对这残酷命运的一种诠释方式吧!
想不到的是我俩竟然会在李昊的好朋友沈非开的心理诊所遇见。她从我身边走过,带着我并不喜欢的香水味。我正皱眉,她扭头喊了我的名字。
我愣了一下,并没有认出面前这位被硕大墨镜掩盖了容貌的女人是谁。海韵摘下墨镜,两个小生灵激动与兴奋起来。在问到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沈非的诊所时,海韵欲言又止。我扭头,看到沈非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所知的故事,不再追问。
和海韵一起吃饭,在一家西餐厅。海韵握着刀叉的手总是微微抖动,这点让我觉得奇怪。她自己解释道,是低血糖的缘故。接着,我们开始闲聊,说彼此的故事,就好像当年我们坐在操场上那样。
和我一样,海韵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个事业单位工作,一路上虽然有各种故事发生,但始终算顺利。和我不一样的是,她经历了一次痛彻心扉的婚姻,丈夫死于一场意外。我没敢追问意外的细节,因为我知道那男人的离去,可能就是她的世界崩溃的原因,同样,也是她走进沈非诊所的原因。
第二天清早,我接到了沈非打来的电话。他看似随意地简单问了问海韵的情况,最后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赵珂,你的这位老同学有一个会让她致命的心理障碍,如果可能的话,你尽量多叫她一起吃饭。”
沈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嗯!记住,是叫她一起吃饭。”
放下电话,我有点迷糊。我也知道沈非不会将他的病人的病情细节透露给我。于是,我开始细细捕捉那晚海韵身上的某些与众不同,可最后发现,除了她拿起刀叉后因为低血糖而颤抖的手有点异常外,其他都很正常。
之后也和海韵又约过几次,当然还是要一起吃饭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约定地方我过去,她握着筷子的手没再出现颤抖的情况。当然,这局限于中餐餐厅,有一次我提出去西餐厅,她也答应了,但那晚她握着金属刀叉的手,又一次颤抖起来。
我询问,得到的答案依然是因为血糖的缘故。
介入梯田人魔案以后,工作忙了很多。那个将夜晚买醉女人虐杀的凶徒始终没被抓到,整个刑警队都只能持续地绷紧着神经。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与海韵的联系变少了。她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最终知悉我没时间,听筒那边的她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叮嘱我注意身体,挂了线。
最后一次和她联系是哪一天我已经不记得了,所以说人一辈子,总会不经意间错过那些应该深深铭记的道别。世事无常,无常到你并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下一秒又会失去什么。
所以说,很多人,也就是这么在不经意间,与你的人生路错过了,再无关系,无论你曾经多么珍惜与爱恋。
正如,我与海韵在高考后那么一次彼此都没准备好的十年不见,也正如我与海韵在那么一次电话里的道别后,再见亦是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