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波将本子抓过来看了一眼,紧接着对桌上一扔:“这都是记的什么啊?”
我和古大力不明就里,探头去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串一看就知道是网名的名号:小雏菊、丑得不明显、轩辕浪子……
“这就是你们接待过的游客的台账?”我皱着眉问道。
“嗯!”小周点头,“人家都是驴友,并不是正常来报名的游客。我们只是给人家做些准备工作,不可能要人家的资料。所以,我们登记他们协会发过来的这些网名就够了。”
“连电话号码都不留的吗?”
“协会不给我们留,只是把我们的号码给这些驴友,因为他们害怕我们有这些驴友的资料后,没事就打电话过去骚扰他们。实际上……”小周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实际上我们最开始时也是打陌生拜访电话勾搭上的他们。”
“哦!”邵波扭头和我对视了一眼,看来要在这里捕捉到什么线索,基本上有点困难。古大力似乎没死心,他一边翻着那本子后面几页,一边对小周说道:“为什么这年8月以前来的驴友都是递增的,8月以后却都是递减的,而且减得这么快,到11月压根就没了。”
小周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好像说他们那个协会的一个什么管事的不想做了,到那年年底直接就解散了。”
邵波:“能联系到那个管事的人吗?他那里应该有每一个驴友的真实资料才对。”
“联系不到,电话换了,QQ也天天黑在那里,发信息过去没有回过。”小周很配合与邵“警官”的对话。
“把他以前的手机号和QQ号都抄给我,我拿到局里面去查查。”冒牌的邵“警官”皱着眉,很严肃地命令道。
小周应着,回自己座位上撕了张小纸条抄下两行数字。这时,旅行社的门被人推开了,是一个40多岁的粗壮妇女,手里还提着一个崭新的拖把。
“你是李莉?”邵波扭头站了起来。
“她是霍大姐,给我们做清洁的。”小周连忙纠正道。
这霍大姐压根没拿正眼瞧我们,好像我们是透明的。她一转身,拎着那个拖把就往旁边的卫生间走去。
“小周,我们还想打听一下前年夏天虎丘山里发生过的一件事,也是关于驴友的。”我继续询问道。
“前年夏天?虎丘山里天气很好啊,风平浪静,啥事都没发生过。”小周很肯定地回答道。
“哦!”我点头,邵波拉了拉我的衣角,在我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有啥他也可能不知道。”
我寻思着也是,景区里发生的一些刑事案件,能低调的一般都会尽可能低调地处理掉,毕竟关系到城市旅游的远期经营。再说,田五军案只用了几天就破获了,又是在森林公园里面,所以一般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得了,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感谢你的配合。”邵波站了起来,率先朝外走去。我和古大力也没多话,跟着他走出了旅行社的大门。
可就在我们都出了门后,身后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你们三个是想打听虎丘山里那个大姑娘被绑走的事吧?”
我们一愣,一起转身。只见那块头粗壮的中年妇女,跟着我们出来了,并站在门边歪着头望着我们。
“是的。你知道那档子事?”邵波反问道。
“嗯!”中年妇女点头。
“哦!同志你好,我们是协助市局刑警队……”邵波又开始他的那一套了。
中年妇女打断了邵波:“你们可以给我100块吗?”说这话时,她面无表情,好像开口向我们要钱是天经地义一般。
“也好,你这么直接我们也少费事。没问题,100块就100块。”邵波点头。
中年妇女左右看了看,接着指了指旁边一条巷子:“去那里面说话吧。”


第六章 天生犯罪人
古大力再次探头到石台上,去闻那没有了石磨一面的磨齿。半晌,他抬起头来:“沈非、邵波……如果我没有估摸错的话,这磨台……这磨台磨过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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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小巷子里有一股子很难闻的泔水味道,地上有点湿滑,可能平时也很少有人进来。古大力皱着眉,站巷口没有跟着我们进来。
“可以先给我钱吗?”妇女转过身来对我们说道。
“但我们不能确定你说的就是我们想要的。”邵波瘪了瘪嘴。
“那就算了。”妇女说完这话,径直朝外走。邵波反倒慌了:“你站住。”
“大姐,我先拿钱给你。”我并没有做出想要拦她的动作,只是微笑着对她说道。
妇女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来。
我一边掏钱包,一边观察着面前这位中年女人的某些细节。她的骨架不小,应该从小就习惯了干体力活。五官也还端正,但弥漫着一层蜡黄,让人能够估摸到她生活上的艰难。她身上穿着一件枣红色的外套,深蓝色的袖套上点缀着白色小花,说明她尽管拮据,但始终保留着整洁干净的习惯。那双白色的雨靴,在这晴朗的初秋早上看来,显得很突兀。但雨靴上一块用单车轮胎的橡胶打上去的补丁,让我明白,无论她有过如何的青春,但这么多年来,人生给予她的,始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磨难。
她接过了钱,对着阳光射过来的方向照了照,确定不是假钞后,快速将钱塞入了口袋。这时,她发现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雨靴上,连忙把脚往后挪动了一下,让那个补丁掩在了另一个脚的后面。
“那年山里面出了事,警察进去待了几天,后来把住在山里的一条汉子给抓走了。”她扬起了脸,脸上的皱纹刻度很深。
“嗯,我们想了解的也是这事。”我冲她微微笑着,尽可能让她与我们的距离拉得近一点,“你如果不是很急的话,就请说得更详细一点吧。”
对方点点头:“那些天派出所门口多了好多辆车,一看就知道是从市里开过来的。也多了很多生面孔的大盖帽,一个个黑着脸。折腾了几天后,田……嗯,就是那个天杀的犯罪分子终于被他们抓到了。一起从山里被警察带出来的,是他那天从虎丘镇回去的路上绑走的姑娘。”
“你知道那个罪犯的名字?”我从她话里捕捉到了什么。
“是。”中年女人别过了脸望向一旁——她想逃避这个话题。
“并且,你认识他?”我追问道。
“嗯。”她没看我,应着。
“能和我们说说田五军吗?”我柔声道,“说说你所知道的田五军。”
“我和他不熟。”中年女人扭过脸来,“我只答应了给你们说前年8月里虎丘山里发生的事,其他的我不想回答。”她顿了顿说:“你们给再多钱也不会回答。”
说到这里,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现在压根没人用的直板手机,看了下上面的时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快点了,我11点还要去上班。”
“去哪里上班?”不远处的古大力冷不丁地问出一句,“是湘菜王吗?”
女人愣了一下,没吱声。古大力便开始来劲了:“你走出旅行社的时候就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当时是10:20。现在你说11点你要上班,那么,你当时主动和我们搭讪并开始我们的话题,在你自己看来半个小时应该足够了,就算再加上些不确定,多5分钟,最多也就10:55结束。你11点要上班,那么从这里到你上班的地方也就两三分钟路程。旁边那家湘菜王正好符合条件。况且,湘菜王也是11点开始营业。可是,现在才10:37,你便想结束这次对话,那么这说明了骨子里的你开始抵触这次对话。而让你开始产生抵触情绪的,应该是沈医生问到的关于田五军的问题,让你有了情绪上的波动。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田五军被抓以前一定欠了你的钱。”古大力自顾自地点着头,用他那情商为零的高智商分析道:“经济上的损失,让本就拮据的你非常气愤。可你又不可能跑去监狱要他还钱。所以……”
“所以……”邵波打断了古大力的话,并冲古大力挥了下手,示意他闭嘴,“所以,你就是那位姓霍的改嫁到虎丘镇的寡妇。”
“不对吧?寡妇应该都是有几分姿色才对。”古大力一本正经地说道,“否则怎么招蜂引蝶勾搭上当时还是个光棍的田五军呢?”
那中年妇女脸黑了,她绕过我朝着古大力走去,一抬手,一个耳光抽到了古大力脸上。古大力哼哼了一声,双手扶到了旁边的墙壁上,没有倒下:“你干吗打我?”
妇女没答话,朝着那家已经被人从店里面拉开一条门缝的湘菜王走去。
“我做错了什么吗?”古大力一脸无辜。
“她就是霍寡妇。”邵波冲我很肯定地说道。
我点头,率先朝那店走去。邵波和古大力在后面跟上,邵波低声训斥道:“一会你别吭声了。”
古大力哼哼着,没回话。
我推开了饭馆的玻璃门,带着油腻味的腥臭扑面而来。一个嘶哑的女声在大声谩骂着,穿着雨靴的女人低着头,正大步朝着饭店角落里的拖把走去。
见我们仨进来,站在吧台里面骂人的女人扭过头来:“三位吃饭吗?”
我点点头:“还没开始营业吧?”
“开始了开始了,我家那臭不要脸的在后面收拾,你们点好菜,他应该就可以开始折腾了。”对方应该是饭店的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抓起菜谱迎了过来,“你们是海阳市过来的吧?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
“嗯!我们是霍女士的朋友,能让她休息一中午,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吗?很久不见她了。”我冲她微笑着,用着专业的有着亲和力的微笑。
对方一愣,扭头看了一眼依然低着头拖地的女人一眼:“她也会有朋友?嘿嘿!说笑的吧?你们一定认错人了。”
邵波耸了耸肩:“不可能认错,她那走了的丈夫是我们在部队时候的班长,当年对我们挺照顾。没想到的是他走得早,没机会一起喝酒了。所以我们专程过来,和嫂子唠唠嗑说会儿话。”邵波边说着边拿起老板娘手里的那本菜谱,翻开前面两页瞅了一眼,然后很大气地说道:“第二页到第四页的菜全部做上来就是了。”
一般小饭店的菜谱上,靠前的都是店里的大菜和荤菜,邵波的豪爽让老板娘顿时喜笑颜开:“没问题,你们三位先坐。那臭娘们……啊呸!你们瞧我这嘴,真该打几下。那霍大姐,你陪你的大兄弟们坐会儿吧,他们大老远难得来一次,可别怠慢了人家。嗯!领他们去楼上包房里面,下面这些破事我来就是了。”
姓霍的女人有点手足无措,手里的拖把被老板娘抢走了,站那扭头看着我们。
古大力似乎想要补偿之前自己的不是,大步走了过去,一只手搭在霍寡妇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伸出:“嫂子,上去吃饭吧!如果不是班长当年在前线照顾我们,我们哥几个早就被叛徒给杀害了。”
我和邵波哭笑不得,所幸霍姓女人并没有挑明什么,由着古大力扶着,朝楼上迈出了步子。
我们在二楼那间简陋的包房里坐下,霍寡妇冲我们拘谨地笑着,又看了看外面,然后小声说了句:“你们换个菜吧,这里的红烧排骨都是煮过三次水的,煮出的肉汤被老板娘他们自己喝了。”
“无所谓吧。”我坐在她旁边,依然微笑着。
其实很多时候,这个世界对待我们每个人的态度,就取决于我们对待世界的态度。打心底对别人的尊重,得到的回报,也是对方的尊重。
霍寡妇抢着给我们都倒了茶:“我那第一个死鬼男人是当过兵的,不过他天生窝囊,怎么可能当过班长?更没上过前线,也自然不会有你们几个一看就知道见过大世面的战友。”她顿了顿,别过了脸将袖子抬起,往眼睛上擦了擦:“不管你们到底是冲什么来的,但我霍招弟始终感谢你们。咱穷,在这里又是异乡人,人人都看不起咱。也回不去了,再说回去又怎么样呢?村子里的男人死了,寡妇门前是非多,风言风语本来就不少,连田五军都坐牢去了。前年改嫁到这边,那王八犊子男人年初也莫名其妙得了个怪病没了。所以嫂子我不管走到哪里,人家都是说咱克夫,是丧门星,抬不起头做人啊。”
“你的资料我看了点,你没孩子,没啥牵挂,就算跟过的男人都没了,也不至于过得现在这么艰难吧?”邵波问道。
“王八犊子犯病时候花了不少钱,撒手走了后,他和他以前那婆娘生的娃娃总不可能没人管吧?我是人家过了门的媳妇,虽然不久,但是娃始终叫我一声娘。”霍寡妇摇了摇头,“也还好吧?我自己没娃,这娃娃和我八字合,我三舅姥爷给算过。就算现在过得紧张,但他始终认我,不认他的亲娘。娃也11岁了,我再养他个几年,到他自己长大了娶了媳妇成了家,认我的好,那我老了也有个依靠。不认我的好也没事,毕竟我八字太硬,跟过的男人都不得善终。克死了他爹,也只能这样来补偿。”
“听你这么说,你当年与田……嗯,与他确实也处过一段时间咯?”邵波尝试性地问道。
“是!”霍寡妇回避着邵波的眼睛,“五军是火体,八字先生说了,他命里犯煞,生错了年代。如果生在乱世,一定是个大将军大元帅那种。而我也是五行火盛,和他犯冲。再说,村长他们也都说了,老田家再窝囊的汉子,要找的也必须是黄花闺女。所以,我和他压根就不可能在一起。可五军不这么想,他隔三岔五地摸黑来我家找我,劲又大,我弄不过他。每次完了事就和我说要我跟他住山上去的事。”
霍寡妇叹了口气:“我只是个寡妇,虽然也想有个依靠,但知道自己没这个福报,始终不肯答应。正好那年这虎丘镇上有个死了媳妇单着的,人也还不错。我便没怎么声张,偷偷嫁了过来。”
“田五军知道你嫁到了虎丘镇后,没有追过来吗?”邵波问道。
霍寡妇点头:“他绑走人家黄花闺女那次,就是他追到虎丘镇来的那次。”
“霍大姐,有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你可以不回答。”我开口说道,“那天你们在一起应该没有发生关系吧?”
霍寡妇看了我一眼:“没有。那天王八犊子不在家,娃出去玩去了。五军气呼呼地冲我一通数落,可我就是不吭声。最后他也知道没戏,毕竟我和王八犊子领了证,是法律承认的了。五军蹲在那里连着抽了几根烟,上前就想睡我……”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睛有点红,头也低了下去:“所以说还是我克这些男人啊……不管我怎么注意,但怎么做都是错。事后我寻思着,如果那天我从了五军,让他痛快了,那玩意消了火,他回去的路上也就不会对那女娃子起歹念……”女人抽泣起来:“他做人做事虽然比较极端,但也不是分不出对错黑白。算命先生说他如果在乱世是个英雄,这是当面说的话。背地里说的是五军杀气重,但只要压着不走起,一辈子也这么平平安安过了,毕竟现在是和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