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我们的下次咨询大概安排在什么时候呢?我好提前把时间调整好。”我问道。
“再说吧!可能只是一个星期,也可能要一个月,甚至……甚至是……”韩雪说到这里顿了顿,“再说吧!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说完这话,她转身往外走去。这时,我发现站在门口的岑晓身后还有一个矮个子女人,正在对岑晓小声说着什么。而岑晓的脸色……
她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嘴唇似乎在抖动……
最终,她紧跟着脚步匆匆的韩雪往诊所外走去。
6
我缓缓走出诊室,觉得这么一次诊疗过程,像极了悬疑小说里的碎片剧情,开头汹涌,最后衔接上一个有无限可能的收尾。佩怡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啧啧!沈医生,刚才那个看上去很贵气的女人,给你按照每小时一千元的出诊费预交了诊疗费,两万块呢。”
我“嗯”了一声,却并没有一丝丝欣喜,反倒感觉隐隐有某种不安。好像这笔不小的收益,要置换的是代价不小的付出。
“对了,李大队来找你了,他说打你手机关机,估摸着你在诊疗中,所以直接来了诊所,在会议室里等着你。”佩怡道。
我冲她微笑,扭身打开了会议室的门。却发现不止李昊,邵波也坐在里面。他俩打开了会议室墙上挂着的电视,正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视屏幕。
见我走入,李昊对我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我望向屏幕,是在播前一天那起越狱事件。逃犯名叫田五军,他的正面照片被放大出现在画面中央——秃头,满脸油光,甚至连眉毛也掉得稀稀拉拉。眼鼻普通平凡,下嘴唇却很厚实。他的这一微笑着接受相机定格的面部特写,完全可以定义为一个极其普通的中年男人,甚至还透着一丝憨厚。但是,真要将他剖析开来,可能也并不那么简单。
秃顶,油脂分泌旺盛,说明他新陈代谢极其迅速,大量的油脂才导致了脂溢性脱发。那么,他的整个世界,是在不停运动与翻腾的。我不知道他之前是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还是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如果他没有通过运动将这些旺盛精力释放的话,那么,他内心世界也应该是沸腾的。
另一方面,某些心理医生认为,下嘴唇的厚度,可以理解为判断个体性欲的一个准则。尽管我对这一理论并不完全认可,但一个精力旺盛的男性,具有超强的性欲,似乎也合乎情理。
“他当时是什么案子入狱的?”我开口问道。
电视报道接近尾声,李昊扭头过来:“非法拘禁,强奸。昨天这家伙刚越狱,我就想去瞅瞅他的案卷。可奇怪的是,他的案卷极其简单,甚至受害人姓名这些都没有在系统里录入。当然,如果真要查下去,我可以去档案室翻文字记录。”
“你的意思这案子不是你们市局破的?”我坐下问道。
“有点儿奇怪而已。案子的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前年夏天,住在虎丘山森林公园里面的猎户田五军,掳走了一位落单的女大学生。他将女大学生带回自己在半山腰独居的家里囚禁。几天后,警察踹开了他家的大门,将女大学生解救。”李昊板着脸说道。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我质疑道。
李昊解释着:“我想说的并不是案件本身的奇怪,而是案件所走的程序比较奇怪。虎丘山森林公园大部分在我们海阳地区辖内,负责案件侦破工作的,也都是海阳市虎丘山分局的同事。可逮了这名犯罪嫌疑人后,第二天就将他移交到隔壁地区的坤州市看守所关了起来,卷宗也给了坤州的公安机关。”
“虎丘山森林公园地方不小,会不会因为第一案发现场是在坤州境内呢?”邵波手里拿着一支烟来回耍玩着,在我的诊所里他不敢点上。
李昊摇头:“我和我同事也这么认为的。况且,田五军将那名女大学生掳走的位置在森林公园深处,具体是海阳市境内还是旁边的坤州市境内,很难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定数。”
“会不会是因为这案子棘手,所以某些不靠谱的领导就将案子推给坤州公安呢?”我又问道。
“不会的,已经抓到凶手了。再说,这种性质恶劣的案件的侦破,当地公安部门是要嘉奖的,没有谁会傻到把到手的功劳转交给别人。”邵波对我解释道。
“不过也都无所谓吧!犯罪分子最终落网,受到了法律的严惩,并被送到关押重刑犯的海阳市监狱。只是监狱的同志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能让人给跑了呢?”李昊边说边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将电视关上,“对了,沈非,我这趟过来,就是想听你说说邱凌的事。我听说你昨天去了精神病院?”
“嗯!见了他。”我点着头。
“这杂碎怎么样了?”李昊板着脸问道。
“比之前神经质了不少。”我回答道,这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跳出。我望向李昊,“对了,你知道尚午吗?也是被放在重度危险病房的,是个什么人?”
“你说的是被终身限制自由,和邱凌一样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那个疯子尚午吗?”
“嗯!”我点头。
“好像是涉及危害公共安全吧?据说当时有过一些争议,那家伙应该是属于介于疯子与天才之间的人吧?反正也挺传奇的。过几天我再去看看他的档案,那案子不是我们这边做的,我看了后再说给你听呗。”
这时,邵波插话了:“我说李大队,去我那边再继续我们的话题吧!沈非这边高大上,不准抽烟,我那边没这么多讲究。”
“话题?”我一愣,“什么话题?”
李昊白了邵波一眼,玩笑道:“谁知道呢!这家伙神经兮兮把我给叫过来,如果不是想顺便问问邱凌的事,我压根没空搭理他。”
说完这句,他也没管我,径直大踏步朝诊所外走去。邵波冲我笑:“跟上呗?反正是个和你也能扯上关系的话题,过去听听呗!”
邵波和李昊点上烟,两人动作一致地深深吸了一口。
“说吧?什么事?”我坐在抽风机正下方问道。
邵波却没理睬我,扭头瞅着李昊。可能之前他们也就某个话题开了个头吧?于是李昊瞪大了那双铜铃眼:“看什么看?我答应你就是,前提是不能逾越我作为一名警察的职业操守。”
邵波这才点头并望向我:“沈非!其实,韩雪最初找到我,并不是想要我帮她介绍心理医生。我虽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私家侦探,但总也时不时接些小活儿,帮人查些乱七八糟的事。而认识了韩雪后,她委托我帮忙调查的人,居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岑晓。”“她委托你调查岑晓?”我有点蒙。
“是的。”邵波耸了耸肩,“不过这委托在我看来也算正常,哪一个做妈妈的会不关心自己女儿身边的男孩呢?尤其是像韩雪家这种没有男丁的大富人家。”
“她让你查岑晓的男朋友?”李昊露出一个很不高兴的表情,“看来,你们事务所的业务范畴还越来越大了。”在李昊看来,一切私底下的调查都是犯罪。
“嗯!”邵波点了点头,“但调查出来的结果却有点奇怪。”说到这里邵波打住了,眼神中蕴含着某种自以为的深意望向了我。
李昊便不乐意了:“我发现现在和你聊天越来越费劲,有什么东西就倒豆子一样全部倒出来呗!说半截留半截,拍韩国肥皂剧呢?”
“她并没有男朋友。”我打断了李昊的训斥,一字一顿地说道。
邵波愣了一下:“沈非,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知道,但这岑晓没有男朋友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哦……”邵波自顾自地点头,“刚才你和岑晓接触时听她自己说的?”
我摇头:“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我和她的交谈根本就没有进入任何主题,便提前宣布了结束。”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邵波再次问道。
“我猜的。”我冲他微笑道。
“和你们说话都累!”李昊扭头冲我瞪眼了,“沈非你也被邵波传染了。”
“我和岑晓确实没说几句话,但岑晓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很不真实。家境宽裕的岑晓,并没有因为优越感而扭曲的世界观。保持着平和心态的她,在学校里自然也是个没有架子的女孩。她会笑着和所有人接触,但绝对不会对人敞开心扉。因为她的自我世界,是完全封闭着的,不希望任何人靠近。并且,潜意识里的她还捍卫着一片目前我还一无所知、属于她自己的极其隐蔽的角落,那个角落,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触碰到。”
我顿了顿:“她害怕受到伤害,并且……并且她也曾经受过伤害。”
“你说的伤害,是指她在国外失去了姐姐的那次冒险吗?”邵波说道,“至亲的人离开了她的世界,对她影响肯定非常大,这点我们都知道啊!”
邵波这么无意间说出的话语,反倒让我一愣,某些怀疑如同瞬间被点燃的火焰。我猛地站起。面前的李昊和邵波见我这反常表现,都意识到我捕捉到了什么。而我自己的脑子快速运转着:至亲的人离开了她的世界,她承受过的应该是巨大的悲伤才对。但现在我所看到的岑晓,呈现的却是对整个世界所有人的不信任。这两者之间,不应该具备因果关系的。那么,让岑晓形成当前这种如同刺猬般人格的,又会是一段怎样的人生经历呢?
安静了差不多一分钟后,我再次坐下。邵波和李昊冲我翻白眼,李昊嘀咕道:“沈非,你又开始想些什么了?”
我微笑:“没什么。邵波,你能继续说说你调查到的岑晓的事吗?”
邵波耸肩:“奇怪的事就是,韩雪在前几天刚委托我调查岑晓,到今天中午便打电话告诉我,委托取消了。语调有点奇怪,好像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她似的。沈非,昨天你看到的,她对你我都给予厚望,希望我们能帮到她女儿。可一眨眼工夫,又换了个人似的。甚至刚才在你的诊所里看到她,她跟变了个人似的,对我只是点了下头,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所以我就觉得这中间有什么蹊跷。”
我继续微笑着,对邵波的了解,让我能洞悉他这一刻真实的想法,于是,我盯着邵波的眼睛说道:“邵波,你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实际上你和李昊一样,自己的案子从来不会随便对其他人吱声。那么,我很想知道,你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将我和李昊都叫出来,并把案子这么随便地说出来。”
李昊的脸色也变了。他一本正经地对邵波说道:“不是有特别重要的发现,你不会打电话给我,拉我出来也不会只是要说这么个破事的。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邵波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叹了口气:“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发现什么,但凭借刑侦人员独有的预感,我怀疑岑晓与她姐姐的失踪或者死亡,有着某些干系……”
邵波看了我一眼:“甚至……甚至可能她姐姐的失踪就是因为她。”
这番话让我的心微微一震,邵波的机灵是我和李昊都公认的。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说出这样的结论。但我并没有动声色,望向李昊。李昊在笑:“邵神探,接你这报案让我感觉压力挺大啊。那田五军案还只是旁边城市而已。你现在的这么一个怀疑,直接要我海外缉凶吗?”
邵波没有理睬李昊的讥笑:“你们知道韩雪所说的那个国外是哪个国家吗?”
“又开始卖关子了。”李昊嘀咕道。
“也冷岛国,北欧一个在地图上压根就不存在的法属微型国家,岛上住的都是尚未接受现代文明的土著。也就是说,岑晓与岑曦的那段过去,直接就是黑历史,没有任何东西可查。”
正说到这里,李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号码,然后转身站到了窗边。只见他微微点头,“嗯”了几声便挂了线:“我要回局里了。昨天越狱的那个重犯田五军,据说潜入我们海阳市了。我们市局要协助抓捕。”
李昊说完这话便望向邵波:“得了!神探兄,其实我早就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确实帮不到你什么。这样吧,我回局里看看关于她姐姐岑曦的失踪档案吧,有什么情况我再打电话给你。”
说完这话,李昊朝门外走去。邵波也没管他,扭头对我问道:“有空没?”
“干吗?”
“我约了和岑晓同一个宿舍的姑娘聊天,要不要一起去?”
“韩雪不是已经不需要你们继续调查了吗?”我疑惑道。
“好奇不行吗?”
“哦!”我点头,“几点?”
“就现在。”邵波边说边将他的手机递了过来,只见屏幕上面有八戒发过来的一条短信:人已约好,速来。
我有几秒钟的犹豫,但脑海中,岑晓那姣好的面容与修长的身材如同鬼魅般晃过,那微微敞开的衣领与衣领深处浅色的胸衣……一切,似乎都散发着某种诡异奇怪的吸引力:“走吧!过去看看。”


第三章 癔症患者
“你的意思是她的声音有点像男女之间发生什么时的呻吟声吗?”邵波追问道。周梅咬了咬嘴唇:“应该是吧,最起码我们听着像是。”“你能够学一下给我听吗?”邵波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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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一直认为,能使用聊天工具成功约到女性的,应该是邵波这种人才对——形象合格,能言善道。可世界上很多事,往往都出乎我们的意料,或者说是毁三观般的颠覆。我们有幸与海阳大学新闻系这位叫作周梅的姑娘见上面,牵线搭桥的居然又是八戒,而他使用的利器,居然又是聊天工具。
周同学端坐在海阳大学门口那家咖啡厅里板着脸,这位来自四川、肤白貌美的大二学生,显然对自己约来的网友八戒不太满意。而八戒满脸是笑,贼眉鼠眼地不时瞟对方一眼,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猥琐劲儿。见到我和邵波进来,八戒连忙站起来冲我们挥手,并对面前的姑娘说道:“喏!没骗你吧?我们海阳F4并不是浪得虚名的,还有一个在市局刑警队加班,今天没空过来而已。”
邵波小声嘀咕了一句:“也忒土了点吧?都什么年代了还F4!”我笑了,跟在他身后走上前。
八戒给我们互相做了下介绍。也许是颜值的缘故吧,面前这姑娘神色较之前好了不少。
可能是因为受不了八戒的那一套,所以这次邵波没有以他惯有的油腔滑调作为聊天的开场,而是很直接地对对方说道:“周梅对吧?我们让八戒约你过来,其实是想跟你打听下你们一个舍友的事情。”
“八戒是谁?”周梅问道,很显然她并不知道她网友的大名。
“嗯!八戒就是舞动斜阳。”邵波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时,坐在邵波身边的,只需要轻而易举甩甩,就能舞动身上大肥膘的胖子八戒微笑着冲周梅点了点头:“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