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痛苦万分,这一违背常理的心思无法得到释怀,注定了只能隐藏在陈老师的灵魂深处。于是,陈老师找到了我,想要我走入她的潜意识深处,唤醒自己对整个世界的爱意,而不会去纠结一段不应该的畸形恋。
结果是……我挖掘出来这么一个奇特的故事:陈老师——这位叫作陈松梓的漂亮女人是没有妹妹的,在她降生到这个世界时,母亲的子宫里还承载着另外一个孩子,一个本应是她哥哥的婴儿。
哥哥搂抱着陈松梓,在那充满液体的狭隘空间里生活了十个月,却不懂放手,双手霸道地拦在产道两边,想要阻止任何伸向自己妹妹的外力。因为他害怕妹妹被伤害。
细长的剪刀被伸入产道,因为医生们只有这一选择,可以让母子三人能够活下两个,尽管这一决定太过残忍,但这个世界本来就到处是需要割舍与放弃的隐痛。哥哥那并不粗壮的手臂被剪断了,或者应该说是那股子傻傻地想要护佑妹妹的力量,被剪断了。
陈松梓来到这个世界时,身上都是血。母亲的?抑或哥哥的?
她那第一次睁开的眼睛,看到的画面是支离破碎的哥哥。那一画面非常清晰,尽管现实中的陈松梓自己,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也压根不记得那么一幅画面在自己的潜意识深处存在。因为有关她哥哥的故事,被父母藏到了深深的皱纹褶子里,但作为婴孩第一眼看到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她潜意识深处。
于是,陈老师幻化了,她分裂出了一个潜意识中的哥哥,哥哥伸出两条粗壮的胳膊,如同那拥挤着的十个月里一样,紧紧地搂着妹妹。
而陈老师自己,就是哥哥深爱着的那个妹妹。
我们的潜意识世界深处,到底有些什么,是我们永远无法知晓的,如同我们不知道自己心里装着什么一样。
如同看这段文字的你,也永远不知道自己心里装着什么一样。
子宫
故事提供者:沈非,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性别:男
年龄:30岁
任职单位:海阳市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
我失去过一个病人,是永远失去的那种。
冼星只来过我的诊疗室一次,但也就是那一次,让我终生难忘。因为,她在离开我的心理咨询所不久,便走到了海阳市最高的一个屋顶,捧着一把花白色的芦苇花跳了下去。
她的身体在十几秒后,沉重地摔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可那丛芦苇花却在空中飘荡了很久很久,就像在完成一段华丽的舞蹈,最终结束才落到了主人的身上。血液,像是渗向海绵的侵略者。而那丛芦苇花,便是那块饥渴的海绵。
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走进我的事务所,想要了解冼星在这世界上与人的最后一次交谈,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一要求被我拒绝了,因为无论冼星——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是生,抑或死去,我作为一位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都不允许自己把病人内心的世界剖析开来,给第三个人看到。
警察有点失望,甚至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女警官还小声在她的师父耳边说道:“我觉得这个医生有点可疑,会不会是他把死者催眠,指挥她选择自杀的……”
这位鼻翼两侧有着几颗雀斑的女警察的话,被我不经意地听到了,我微微笑着对对方说道:“警官,我只是一个医生,并不是一位魔法师。那些在你的臆想中万能的催眠者都生活在电影里,而且……”我继续微笑着,“而且都是在好莱坞的电影里。”
年长的警官抱歉地对我笑了笑,接着站起来道别,要结束这次无功而返的拜访。他握着我的手失望地说道:“其实,我们只是想要多一点点的信息就够了,一点点都行!”
女警可能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冒犯有点不礼貌,补充了一句:“家属也不同意我们解剖尸体,让我们根本没有任何途径了解这位女死者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俩的话被我听在心里,感觉隐隐作痛,但……我不能告诉别人,那位高高个子,腿很长的女人,她的内心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下午,我接待了一位男病患。男人脸色苍白,眼角有着眼泪的痕迹。他靠在我诊疗室的沙发上,死死地盯着我说道:“我想要知道冼星死亡的原因。如果你需要钱,说个价。”
我望着他摇了摇头。
男人的眼睛继续死死地盯着我:“你也可以选择不说,那我就坐在你对面吧!每一个小时我都会按照你的价码给你付费,一直到你说出真相为止。”
我摇了摇头,接着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了起来。翻了几页后,我抬起头来,透过镜片望着对面的男人:“其实,你可以考虑答应让警方解剖冼星的尸体,答案就在尸体里面。”
男人愤怒地站了起来:“不!不!她已经支离破碎了,我不能让她再继续受伤害!”
“那……在她活着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没意识到这一点呢?”看得出,我的话语像个沉重的铁锤,敲打在男人心坎上。
几天后,解剖报告显示:在冼星刚进行过人工引产的子宫里,被塞入了一包用避孕套包扎着的粉末。粉末是白色的,有点发灰。法医给出的结果是,那些粉末是人的骨灰,就一点点,就那么小小的一点,就那么小小的一点点的骨灰……
因为,那个永远离开了冼星世界并未成形的孩子,在他离开母亲温热身体的时候,本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小小的一点点。而不懂放手的母亲,又将这一点点,将这小小的一点点费心地收集,重新放回他应该待着的暖床。
男人长跪在妻子墓碑前泪流满面。当自以为征服了整个世界时,却失去了身边最珍贵的东西。当自以为需要不受牵绊地带着爱人飞翔的瞬间,却忘记了爱人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完整与温暖的家。
食物
故事提供者:顾洁,国际注册高级心理咨询师
性别:女
年龄:29岁
任职单位:香港路西法心理咨询事务所
今天有一位老同学到香港看望顾洁。本来约了晚上一起吃晚饭的,可没想到临下班时,管先生却来了。所以,顾洁只能安排助理带着那位同学去楼下餐厅就餐,等自己与管先生聊完后,再接待这位贵宾。
管先生是一位上市企业的财务总监,并且是元老级别那种,洞悉了企业里所有的一切,能见光的,抑或不能见光的。所以,他不必担忧与害怕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是否牢固,也不用担心温饱问题,在香港这个绚丽的城市中,过着舒适的生活。
管先生每天7:00起床,8:00在同一个茶餐厅里吃固定的早餐:豆浆与流沙包。
结束一上午的工作后,中午的他会走半个小时的路,到附近的超市买午饭。同样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固定:一条胡萝卜与一块松饼,以及一杯果汁。
下班后,每天下午7:30,海边的长椅上,人们都会看到一个60多岁的老头,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坐在那里,望着满天飘红的晚霞,享受自己的晚餐。
他会在自己的大腿上铺一张报纸,把饭盒里的食物整齐地摆在上面。管先生会慢慢地,很小口小口地咀嚼,最后吞咽。
如果遇到下雨,他会打一把伞。如果雨很大,那么,他就干脆直接坐在雨里,吃完这顿晚餐。
至于晚餐的饭盒,里面固化为每天不变的两个菠萝包,和一包榨菜。
管先生不止一次对顾洁说:“其实我已经老了,能不能治好自己的心理疾病,实际上都无所谓了。就算真正治好了,牙也已经不行了,没有福气消受那些美食,也不可能能吃下太多肉了。”说完这些,管先生还会耸耸肩,用孩子般的眼神望着顾洁,说自己之所以来找顾洁进行心理咨询与治疗,其实只是想找人聊聊天而已。毕竟每天晚上回到那个空旷的大房子,都觉得非常孤单。
其实顾洁知道管先生心理上的病症并不是很特别,而且还很好治疗。就只是非常普遍的特殊事物恐惧症,有人害怕汽车,有人害怕飞机,也有人害怕树梢上洒落的树叶……而管先生恐惧的比较另类罢了,他恐惧食物。具体地说,是恐惧吃到看上去非常美味的食物,尤其有着肉味的食物。
他不愿意向顾洁说明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恐惧的,这反倒让顾洁好奇起来。但顾洁也知道,好奇心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应该具备的,她需要挖掘病人之所以出现心理疾病的原因,但绝不是心理疾病产生背后的故事。毕竟,任何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故事,华丽的,抑或阴暗的。
终于,管先生在一个夜晚哭泣了,老人那晚很激动,抹着眼角的泪痕。顾洁突然发现管先生真的衰老到即将入土了一般,衰老到眼泪都已经无法淌出,只能是那么淡淡的一抹湿润。
他终于对顾洁说起20年前的一个故事,也是这个故事,让管先生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三十出头又风华正茂的管先生,是一位出名的美食家,或者应该说就是一个馋猫。年轻的他,因为工作需要,他保守着很多公司里的秘密,所以,他需要在其他方面进行宣泄,他选择了美食。管先生每天孜孜不倦地与几位同样喜欢到处吃喝的朋友,寻找着各种奇珍美馔,让它们进入自己的肠道,但又始终无法满足,总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没有尝过的,需要自己继续猎食。
管先生的妻子是一位日本女人,女人每天在家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做出更加新鲜与可口的美食,得到丈夫的赞美。慢慢地,她发现丈夫对美食的喜好,已经变得不可理喻,甚至他可以一年都不与妻子亲热,任由精子每半月梦遗一次,也无法放弃追求一日三餐的痛快淋漓。
在这样的丈夫身边,这位只知道迎合对方的女人,思维也慢慢出现了变化。
某一天,管先生发现妻子炖了一种味道非常鲜美的汤,闻起来有点让管先生这种肉食者激动的微微腥味,尝起来又好像只是放了牛奶而已。最后,他在碗里找了很久,只发现了几块微微发红的肉块。
妻子那天好像身体并不是很好,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管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只关心着碗里的美食。一整份煲汤都被管先生喝完了,他咂吧着嘴巴,说希望明天还能喝到如此鲜美的汤。女人微笑着说道:“好啊!只要你喜欢就可以了。”
第二天,第三天,管先生都喝到了鲜美的有牛奶味道的浓汤,心情非常开朗,并不断地赞美妻子。可妻子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笑容却越来越灿烂。
直到第四天晚上,半夜起来上厕所的管先生突然觉得口渴,想要喝点冰的东西。于是,他打开了冰箱的门,发现冰箱里有一个碟子里放着一块圆形的肉。肉上面还有一层皮,那层皮细腻得好像人类的肌肤。
管先生好奇地打开灯,端出了那碟鲜肉。
紧接着,他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不再敢享受荤食的画面。
他看到了……看到了……
那天下午,管先生在顾洁的诊疗室里和顾洁聊了很久。他还是絮絮叨叨地说起他那躯壳已经残缺的妻子,说妻子在精神病院弥留之际,他并没有到场。管先生说自己并不是不想去看她,不想去握着她的手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而是害怕,但又说不出是对谁的害怕,或者对什么东西的害怕……


第二部 心理大师 罪爱


序:我们都有病
有些传统科目的老医师始终质疑:心理疾病真的是病吗?或者,压根就只是矫情而已。
抑郁症,这一最为普遍又最为可怕的心理障碍恶魔,在夜色中伸出了它那尖细有力的手指,捏向城市中失眠的人们。无数个抑郁症患者理解力、记忆力、注意力明显下降,脑子里好像被强行塞进了一块大石头。在整个世界都酣睡的时间段里,抑郁症患者表情木讷地躺在床上,双眼却又睁着……
很困,想要入睡,但是却又无法入睡;如同裂开般的头疼撕扯着神经,想要呼吼与挣扎,但,无法动弹。可怕的“抑郁性木僵”,将抑郁症患者身体捆缚。
精神科医生和神经内科医生可以使用药物,让抑郁症患者的病痛得以缓解。但用于治疗的药物一旦长期服用,会让患者产生严重的依赖性,停药后容易复发,甚至会导致病症加重。于是,心理咨询,也终于成为各大医院开设的新科室。但是,因为传统医学与心理学在很多方面的意见相悖,导致真正好的心理咨询师,并没有在体制内任职。这也是整个行业发展还不够完善的表现。
我是沈非,我在海阳市开设了一家叫作观察者心理咨询事务所的机构。我与我的伙伴们都很热爱与崇敬我们所从事的这个职业。但,我们也都不能肯定我们自己没有心理疾病。
——沈非


引子
她走进探视间的时候,秃头男人已经坐在那片大玻璃背后了。
她莫名酸楚,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对方的处境而情绪低落。
于是,她坐下了,抬手扇了扇风,表示自己有点热。接着,好像无意一般解开了粉紫色衬衣最上面的三颗扣子。这样,对面的他就能看到自己衣领下边若隐若现的胸部。
今天,她也和往日走进探视间时一样,并没有穿胸衣,娇嫩的鲜花正在怒放的年月。
秃头男人笑了,笑容依然是那么狰狞与恶心,让她觉得不适,她弯曲的双腿下意识缩回到椅子下方。那修长饱满如同莲藕般的长腿着一双肉色丝袜,再配上超短黑裙,让她在来时的路上,收获了不少男人的关注。可惜的是,这些关注,在她看来,都是那么可笑与愚蠢。如果说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都是一朵盛开的花,那么,花的芬芳总期待着特定的人驻足。如果说22岁的她又是花丛中最为娇艳的一抹绽放,那么,她的美丽,却又展现得扭曲与不可理喻。
秃头男人歪着头,将双手抬起,放到了面前的木桌上,这样,他的手掌距离女人的身体似乎近了很多。尽管,之间还有一块不可能被冲破的玻璃。
她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打了一个寒战,汗毛似乎也因此而竖起。她知道,对方的脑海中正在浮现出某些画面与片段。而那些画面与片段的题外音,是自己曾经抽泣着的呻吟。她开始发抖,巨大的惶恐如同一位虚无存在着的魔王,将自己一把抱住,并用力捏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感觉,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东西。它能在人们并没有触碰到的时候摩挲,能在人们并没有品尝到的时候咀嚼。这一刻,坐在玻璃对面的男人正在感受着对自己的蹂躏,这点是不容置疑的。可是,她却像一个被钉在这张椅子上的玩偶,胳膊与脚踝处,那被勒紧的绳子实际上早就不复存在,却又似乎从未被解开,让她无法动弹。
男人的手开始动了,隔着玻璃。他放在桌上的手掌的位置,与女人微微敞开的衬衣衣领位置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接着,手指上青筋凸起,明显是在用力揉捏。
她不由自主地急促喘息,但又不敢让胸部的起伏变得太大。因为这狭小房间上方的监控探头正对着自己,某位看守应该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这样一位拥有着丰满身材与姣好面容的女人,在这探视间里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