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恩呼吸更加急促,晕晕然忘记了一切,扶着树枝一步步走了过去。那女人竟仍没有离开,继续从树枝后面盯着他,目光微微颤动,似乎含着些笑。她身上散发的那股气息则越来越浓郁,让他更加晕眩。
泽恩原本有些胆怯,看到这目光里的笑,血顿时涌上头脑,身子颤抖起来,一步步继续向前,走到了那根粗枝边,几乎能感到女人呼出的热气了。他的心一阵狂跳,又怕了起来,不敢再靠近。
这时,那女人却忽然抬起手臂,向他急伸过来,他的腹部顿时一阵刺痛。
他猛然觉醒,自己被刺中了,慌忙一退,脚下一空,跌下树,摔到了地上。他顾不上痛,急忙爬起来,拔腿疾奔。
幸而那女人没有追过来。
跑了很远,疼痛难忍,他才躲到一棵塔奇树后,靠着树身坐了下来。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妈妈曾反复告诫过:“泽恩,等你长大,千万记住,不要接近女人,千万不要……”
随即,他也记起:妈妈也曾这样刺死过男人,不止一个……


第5章 血
萨萨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慌乱。
然而,初潮来的时候,她还是慌了。
姐姐来初潮的时候,流了很多血,一直哭个不停,说自己要死了。妈妈却笑着安慰,说这是好事,是女人的证明。姐姐从此成了女人,可以怀孕做妈妈了。
萨萨当时装作睡着,在旁边偷听。听了之后,她又怕,又难过,更有些生气。
血是一个人的生命,女人为什么要用血来证明?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生命,换成另一种生命,再用这个生命去生育其他的生命?
她在心里大喊:我不想成为女人!
然而,不管她愿不愿意,初潮还是意外来临了。
当时她坐在树洞里,先嗅到了血的气味,慌忙用手指一沾,真的是血。
那一刻,她心里一阵冰凉。
妈妈常爱说“命”,萨萨却一直不愿认命。
但这种身为女人的命,不容分说,就这样冷冰冰猝然袭来,她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任何抵御,只能接受。
她流着泪,用一块兽皮把血擦拭干净,坐在黑暗中默想了很久,甚至想到了自杀。直到肚子饿起来,而树洞里存的地蚓已经吃完,她却不愿动,仰起头,朝着黑暗中那个“命”说:
你让我饿,是命令我去寻食,但我可以不吃;
你让我怕死,是命令我拼命活下去,但我可以不活;
你让我流血,让我成为女人,是命令我去生育,但我可以不生。
你可以命令,我可以拒绝。
她忽然明白:一切都充满了不自由,但只要还能拒绝,便还拥有自主。
她不再伤心,更不惧怕,爬出树洞,来到那片溪水湾,心里又对“命”说:“你让我污臭,我偏要让自己干净。”
她浸泡在溪水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坐到溪边,晾干头发,给自己编了一根粗粗的长辫。编辫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妈妈其实也并没有认命。
生存充满了黑暗、冰冷、残酷和丑陋,妈妈却一直说“要活得美美的”。
美,就是她的拒绝、她的抗争……


第6章 淤泥
摩辛发现了那片沼泽。
他无意中向南穿出黑森林,眼前虽然仍旧黑暗,却没有了树影遮挡,也没有任何活物,只有空旷无边的死寂,这正是他所渴望的。
双脚踏进那泥里,湿滑而冰凉,十分舒服,心也随之清凉下来。
他不由得向沼泽深处走去,泥渐渐没过了腰。他索性仰面躺倒,让淤泥缓缓覆没全身,只留鼻孔露出。身体被淤泥托住,竟没有继续下沉,十分柔软舒适,他从没这样轻松惬意过。
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只有他一个人,躺在温柔的怀抱中,不用担忧,无须警惕。
不知不觉,他睡了过去。
哪怕幼年在那个唯一安全的女人的身边,他也从没睡得这么安心过。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被痒醒。
浑身上下一起痒起来,几乎每个毛孔都在痒。痒得他在淤泥里不断翻滚,却丝毫止不住。他忙费力爬到干地上,躺在枯枝碎石间,不停地翻滚摩擦,却反倒越来越痒,几乎要痒进皮肉、痒到心底。
他再也抑制不住,大声呻吟、痛号起来。出生以来,他从没发出过这么大的声响。
最后,他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痒竟然消退,变作了痛。
全身皮肤像被割了无数刀,每一处都在痛。只要轻微一动,痛就钻心。他只能躺着,一动不敢动。这时意识已经清醒,虽然仍忍不住呻吟,却能尽力压低。
痛持续了很久,随后开始饿。
他不知道自己是要痛死,还是饿死。
到最后,只残存了一丝呼吸。那一丝呼吸即将中断时,求生之念忽然生出。
我不能死!他拼力一挣,醒了过来。
痛感似乎已经麻木,他吃力地翻转身子,向黑森林里爬去。每一次都只能挪动一点,他却一直在心里念着食物、食物、食物,咬牙往前爬。
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回到了黑森林,他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再也爬不动了,只能趴在那里,在昏沉中等待死亡。
这时,腹部忽然一动,一条地蚓钻了出来,绕着他的身子盘旋缠绕,很快便缠到他的头部。
那湿腻的身体滑过他的嘴唇时,他猛地张嘴,一口咬中了地蚓的身子,并立即猛力吸吮,连吸了几大口汁液。嘴略微一松,换了口气,迅即又狠狠咬了下去。连咬了十几口,竟然将地蚓咬断了。
地蚓的身子一松,他忙抽出双手攥紧,大口吞食起来。
直到吃得肚子几乎胀破,他才松开了手,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第7章 魔力
泽恩腹部那道伤刺得很深,很久才痊愈。
受伤的不只身体,泽恩的心也像被刺了一刀,再不敢靠近任何女人。
然而,在黑森林里,不时便会遇见女人。她们身上散发的那股气息,像是有一种魔力,无声地迷惑他,召唤他,将他引向她们。
有几次,他实在难以自制,几乎又走了过去。腹部的伤痛和妈妈的告诫及时提醒了他。
于是,只要嗅到那气息,他就立即转身逃开,不敢有丝毫停顿和犹豫。
即便如此,那巨大的魔力不但没有消退,反而钻进他的身体,并且越来越强盛,几乎要将他胀破。
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将手伸向下体,才偶然发现了释放这魔力的办法。
不过,这个办法也只能暂时缓解,那魔力始终难以根除,不断在他身体里膨胀、冲撞。他烦躁无比,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在黑森林里不停地狂奔乱走。
唯一的好处是,他的身体因此越来越强健,越来越不怕那些成年男人了。
有一次,他狂奔累了,在树杈上休息,树下忽然走过一个身影。
又是个女人!他慌忙要逃开,却忍不住又望了一眼,心忽然一颤,身子顿时停住,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个青春少女,身影中却看不到人类时刻难宁的惊惶。脚步很轻,神态很平静,像一片嫩叶,静静漂行在平缓的溪面上。她身上虽然也散发出那种女人的气息,却很淡,甚至有一种清凉感。
泽恩听妈妈说过“美”,这一刻,他才第一次真正看到了美。
女孩走到树下时,泽恩一眼看到她的头发,越发惊异:黑森林里所有女人的头发全都蓬乱披散着,这个女孩的头发却编成了许多根细辫,极其独特,无比美妙。
她走过时,脚步极轻,像风一样。
风一样?
泽恩猛然记起,自己见过她!在黑牙石下面,当时她还是个小女孩。
他不敢发出一点声息,小心探出头,呆呆望着那背影。
女孩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便停了下来,隐约能看到她向四周张望了一阵,而后,似乎掏出一根绳子甩向头顶的树枝,缠紧后,攀着那绳子上到树杈间,随后一转身,竟忽然消失不见了。
泽恩大为吃惊,又盯了一阵,她真的消失了!
他忙溜下树,走了过去,先围着那棵树轻步寻了一圈,而后抬头向上找寻,没看到丝毫踪迹。
他掏出绳石,甩挂到树枝上,爬到那女孩蹲伏的地方,闻到一股难闻的霉味。他俯身凑近树身,发觉那块树皮很奇怪,像是一片大疤,上面积满了干泥。再仔细一看,那块疤边沿有缝隙,不是生在树皮上,而是盖在上面。
里面有个树洞?女孩藏在里面?
他怕惊动女孩,攥着绳子,轻轻溜下树,回到了自己原先那个树杈上,仍坐到那里,一直望着那棵树,舍不得离开……


第8章 渴
萨萨发现,变化的不只是定期的流血。
她的身体也开始像姐姐那样,变高、膨胀和隆起。
当时,姐姐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又急切,又得意,再不愿跟萨萨亲昵玩耍,说她只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
其实,萨萨当时唯一不懂的是:姐姐为什么会那么兴奋?
现在,这些变化一点点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才渐渐明白,那是不由自主。
那兴奋是从身体深处一点点积聚,又一波波涌起的,让你烦闷,让你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时常觉得渴,却不是想喝水,而是不由自主地要爬出树洞,去外面找寻。
有一次,她正在树下漫无目的地乱走,不远处忽然又传来那歌声。她心里一动,顿时明白自己在找寻什么了。
唱歌的,仍是那少年,但声音不太一样了。之前,那嗓音十分清亮,这时却变得有些粗哑,像是风在岩石间摩擦。
这粗哑声原本很难听,但让萨萨心动的,却正是这粗哑。
那少年不再是少年,已经长大,开始变成男人了。
这粗哑,正是男人的声息。
姐姐当时偷偷离开,应该正是去寻找这种声息,让自己真正成为女人。
想明白后,萨萨不再烦躁了。
那粗哑歌声渐渐远去,她虽有些不舍,却不由得笑了笑,这又是命在诱惑。
她捉了条地蚓,回到树洞里,重新开始享受自己的宁静。
那之后,她再没有听到过那歌声,不知道那男孩发生了什么。每次出去寻食时,她特意走远一些,但黑森林里一片寂静,似乎从来没有过那歌声。或许是那歌声,最终让男孩送了命。
她有些怅然,又有些释怀,渐渐地不再去留意那歌声。
至于黑森林里其他男人,她更不会去介意,那只是一团团散发粗野气的活肉。
只是,自从她身体发生变化后,她发觉时常有成年男人凑近自己,目光炽热,口鼻中喷出浓烈的热臭气,却不是要来攻击猎食。
她先还有些惊慌,后来便明白了。
每逢有这样的男人意图靠近,她便甩出绳刀,吓走他们。
好在那些男人这种时候都能收敛凶残,没有伤害之意,反倒有些卑顺。她也只是将绳刀甩到他们面前,最多划中皮肤,以示警告。若还不后退,才真的攻击要害。其中有一些格外凶悍,她只能尽力逃走。
她见危险增多,便尽量留在树洞里,减少外出。
就在这时,她又见到了那个唱歌的男孩……


第9章 新生
摩辛依然全身疼痛,连站起来走路都吃力。
他不敢逗留,把剩余的地蚓套在脖子上,忍着痛,向南爬出了黑森林,却不敢再靠近那片沼泽,便躲在树边养伤。
没想到,痛才渐渐消去,痒又开始了。
而且,皮肤上现出一道道黑痕,纵横交错,是裂纹。
手臂、胸部、腹部、腿、脚……浑身的皮肤全都开裂,密密麻麻,不知道裂出了多少道。痒,便是来自这些裂口。
庆幸的是,这回的痒没有那么强烈,勉强能忍受。
而那些裂口,越裂越宽,皮肤随之全都翻卷、碎裂,并纷纷剥落。
他又惊又怕,觉得自己像一棵掉树皮的老树一样。
等皮肤几乎落尽,又生出另一种痒。
很轻,很细,却又很尖锐。从皮肤钻进身体,钻到心里,不停地刺痒。
他难受之极,却又觉得有种奇异的享受。
心底一阵阵悸颤,散发到全身,让他不住地抽搐颤抖,发出一阵阵呻吟,像是要死,却又极度舒爽。
过了很久,这阵痒才渐渐歇止。
他浑身冒汗,躺在那里,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死了一回,又重生了。
而他的皮肤,像是换了一层新的,摸着极其细滑,颜色也深了一些。
他无比惊喜,黑森林里,皮肤越暗,就越安全。
他不由得望向那片幽寂的沼泽,虽然有些感激,却又无比惧怕,再不敢踏进去,便又回到了黑森林。
他发觉自己不一样了,精力更足,感觉更敏锐,脚步更轻,行动更快捷,真的像是新生了。
他特地寻见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
那个男人正躲在一根枝杈后,体格十分强健,自己以前绝对敌不过。但现在,看那男人从树杈后跃出的动作和速度,他已经毫无惧意。他攀住树枝轻轻一荡,跃到那男人前面,抽出骨刀,迅疾刺出。
那男人惊了一跳,但并不慌乱,身子略微一侧,躲过骨刀,手里的长矛迅速反刺过来。摩辛抓住头顶的树枝,借力一跃,跳到男人背后,回手又刺。男人并未转身,只将长矛向后一戳,刺向摩辛前胸。那长矛尾部也绑了尖利骨刀。
若是以前,摩辛已经被刺中。然而此刻,他身子迅即一斜,避过矛尖,倒向旁边一根树枝,借着树枝反弹,向前一扑,手里的骨刀疾刺过去。男人这时刚转过身,骨刀正刺中他的腹部。
摩辛手腕一转,用力一拧,骨刀在男人腹腔旋绞了半圈。
男人惨叫一声,跌下了树。
摩辛跟着跃下,对准男人咽喉,一刀划过,血顿时喷射出来,男人身子一颤,死了。
摩辛盯着男人尸体,不由得露出笑来……


第10章 礼物
泽恩等了很久,始终不见那个辫子女孩出来。
她不饿吗?哦,那树洞里应该是藏了食物。
他忍着饥饿,又等了很久,终于熬不住,才跳下树去寻食。
他不愿走得太远,便在树下用力跺脚,跺了很久,都不见地蚓出来。地蚓似乎越来越少了,恐怕是被人类吃得太多了。
他又换了几处地方,才终于引出一条。他早已熟练,等地蚓缠上自己的小腿,才挥起大骨刀,朝脚底一削,便把地蚓削成两截。再用力一拽,把土里的那一截也拽了出来。
他先吃了一段,而后将剩余的两截地蚓缠在脖子上,回到那根树杈下,正要爬上去,心里忽然一动,转身来到女孩藏身的树下,轻轻爬上去,把一截地蚓挂在洞口旁的树枝上,这才轻轻溜下去,回到自己那个树杈上。
他又坐在那里,一直望着那树洞口。
幼年时,有次他无意中捡到一小块夜兽肉,忙给了妈妈。妈妈笑着接过去说:“谢谢泽恩的礼物!”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礼物”这个词。
妈妈将那一小块夜兽肉割成两半,和他一起开心分享,并给他解释:从前,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会送好东西给对方,这些东西就叫礼物。
我为什么要给那个女孩送礼物?
我喜欢她?
回想女孩的身影,那第一次猛然撞见的美,他不由得点了点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