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尼已经能领会摩辛的心意,忙也高叫了一声:“光!”
五个盲人听到,慌忙一起学着喊了一声,声音里却只有恐惧,没有恨。
摩辛加重了恨意,又高喊一声:“光!”
丁尼和五个盲人又忙跟着高喊,重复了几遍后,他们的喊声中恨意渐渐加重。
摩辛这才略感满意,快步走进黑森林,又捉来一个人类,丢进了沼泽。
那人连声惊叫着,在淤泥里扑腾。五个盲人原本都躺在淤泥里,听到响动,立即爬了起来。
摩辛高喊了一声:“光!”
五个盲人忙跟着一边高喊,一边向那个人围逼过去。喊声中有了恨,变得无比凶狠。
那个人类拼命要逃,却被五个盲人围死,接连惨叫了几声后,倒在了淤泥里,没有了声息。沼泽中只剩下一种声音:噗噗噗,骨刀的戳刺声。
以前,只要击倒猎物,五个盲人立即会扑上去抢食。这时,猎物已经死了,他们却仍不断在戳刺。
摩辛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这是恨。


第18章 新家
萨萨回到了那片溪水湾。
整个黑森林,这是她唯一喜爱的地方。
她不想再游荡,便在溪边一棵树上搭建了一座小棚子。用树枝编出圆壁和顶棚,从溪水边挖了些泥,密密糊满棚壁,外面又贴了一层兽皮。这样,既不透光,也能防止骨刀长矛的袭击。
这耗费了很多时间,她却并不着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急的。
棚子建好后,她先去捉了一条地蚓,摘到几颗塔奇果。而后到溪水中那个浴棚里,慢慢把身体洗干净,这才爬上树,走进自己的新家。
她脱掉皮衣,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棚壁。她的编织技艺熟练了很多,一根根枝条整齐排列,浅褐的主色,间错着浅灰、淡黄、深棕,看起来悦目而舒心。她盘腿坐到铺在中间的一张兽皮上,静静环视这个新家,不再有以前那种激动,心里生出一种平静的欢悦。
她觉得有些饿了,便将壁上挂的地蚓割下一截,切成薄块。又砍开一个塔奇果,把果肉切成薄片,一片片盖到地蚓块上,整齐摆在洗净的塔奇叶上。难看的地蚓肉被遮盖起来,变得紫润鲜亮,更透出一股酸甜的清香。
摆好之后,她并不急于吃,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忽然,棚壁发出咚咚声,随即响起人声:“姐姐!”
又是那个索索。
吃惊之余,萨萨有些气恼,不想理睬,索索却继续敲着、叫着。萨萨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过去,打开了小门。
“啊!”索索惊叫了一声。
萨萨又忘记套上皮衣,光射了出去。索索慌忙侧头躲避,脚一滑,险些摔下树。
萨萨抓过皮衣,遮住身前,让光暗了些:“进来。”
“光!”索索用手遮着眼睛,语气很气愤。
萨萨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子,叹了口气,关起门,把皮衣穿了起来,遮住光后,才又打开门。索索仍用手遮着眼睛,小心走过来,钻进了门里。
萨萨刚要关门,却听见门外的树枝簌簌响动,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萨萨忙要去抓挂在门边的骨刀,却一眼认出,竟是树洞外抱着幼女的那个女人,她没有死?
女人小心走了过来,眼里露出乞求的神色。
萨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进来吧。”
那个女人抱着幼女,迟疑了片刻,才小心走到门边,弯下腰,钻进了小门。她的行动有些吃力,看来伤还未好。
萨萨用皮绳拴紧了门,回头一看,索索和那个女人各自缩在一角,眼里都含着好奇和不安。她忽然发现,这座小棚子本来是给自己一个人住,她们进来,却并不窄挤。
难道我已经在预留空间,自己却不知道?
人心的小棚子,只要打开过门,曾和经过的人打过招呼,门就再关不上了?
萨萨正在出神,索索忽然大叫起来,眼睛盯向塔奇叶上摆的食物,随即伸出手去抓。萨萨忙过去一把打开她的手,挡住了食物。
索索顿时恼怒起来,恶狠狠瞪过来,喉咙里发出示威的嘶声。
萨萨瞪了回去,比画着说:“在我这里,不许乱抢。”
索索似乎听懂了,却仍然瞪着眼,鼻孔中不断喷出怒气。
女人怀里的幼女也看到了食物,伸出小手,呀呀呀地叫起来。小脸蛋虽然脏污,却十分幼嫩可爱。
萨萨笑着拈起一片塔奇果肉,放到她的小手里。她立即塞进才长了几颗乳牙的小嘴中,一边急急吮吸,一边发出嗯嘤嗯嘤的声音,吃得十分欢畅。
女人十分感激和惊奇:“索索?”
索索在旁边听到,大叫了一声,伸手又要去抓。萨萨又一把打开她的手,连着塔奇叶端起一块盖了塔奇果肉的地蚓,递给了她。索索一把抢过,丢掉塔奇叶,塞进嘴里,大口吞嚼起来。
萨萨摇头叹了口气,又连着塔奇叶端起一块,递给那女人。女人咧嘴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抓过食物,先将上面的那片塔奇果肉吸进嘴里,边咀嚼边连声感叹:“索索!索索!”
这时,索索已经把那块地蚓吞完,显然远没有饱,望着兽皮上剩余的两块,刚要伸手去抓,却又立即缩了回去,眼睛望向萨萨,满眼抑制不住的饥馋。
萨萨见她迅速学会了克制,朝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端起一块地蚓,笑着递给她。这次,索索连塔奇叶一起接了过去,却没有立即吃,眼里露出疑惑。萨萨便坐下来端起最后的一块,拈起食物,用塔奇叶接住汁水,连着塔奇果肉和地蚓肉一起咬下一小口。
索索看到后,也学着她,笨拙地咬了一口,随即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萨萨和那女人也被她逗笑,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萨萨心里涌起一阵感触:虽然不是亲人,但人与人的连接,竟然也能这样快乐?


第19章 罪
有了那只小夜兽,泽恩开心了很多。
小夜兽十分怯弱,不停地发出细嫩的哀鸣声。
泽恩把它小心地抱到自己的棚子里,拿了一小坨地蚓肉喂它,它却不敢吃,身子反倒往后缩。
泽恩把地蚓肉放到它嘴前,往后挪了几步,趴在兽皮上看它。小夜兽又嘶鸣了几声,嗅了嗅,才小心翼翼咬住地蚓肉,小口小口地咀嚼,头不停地扭动,越吃越欢畅,喉咙里发出奇异的嘶声。
泽恩看得心里一阵欢颤,说不出的喜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夜灵”。
夜灵很快就吃完了那一小块地蚓肉。泽恩忙又揪了一坨,放到它嘴边。这回它不再害怕,一嘴叼住,低头又吃了起来。连吃了三坨后,到第四坨,它只吃了一半,便停住了嘴,缩到角落,舔起自己的毛,舔了一阵,呼呼睡去。
泽恩却舍不得睡,趴在它的旁边,一直盯着它看。越看越惊奇,这幼小的生命,竟让人如此着迷。
为什么?
我们和夜兽虽然彼此为敌,但都是生命,原本同源?对它的喜爱,其实是看到我们自己的本源,发出本能的爱?但本能只是求生的欲望,我们真的爱我们自己的生命?
应该不是。
除了极少的时候,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爱。对自己,只是出于本能的自保,并不是爱。
那么,爱是什么?
至少应该不是欲望吧?我并不想吃掉夜灵,相反,会尽力爱惜它、保护它。
这么说,爱,是对本能的忘怀,甚至否定?
它让我从本能和欲望里跳出来,去爱惜和保护另一个生命,即便这个生命将来也许会吃掉我。
欲望,无法自控;爱,也无法自控。
同样是无法自控,它们有什么不同?
泽恩陷入迷思,良久,他才隐约辨明——
欲望,在我身后,驱使我不停地追,让我疲惫、痛苦,是永远填不满的黑暗。直到死,直到我自己也被黑暗彻底吞没。
爱,却在眼前,它让我停下来,只需要这样静静地看着,就已经很开心、很满足。
他正默默想着,忽然发觉夜灵的身体渐渐散出一小圈光亮,映得它身上的茸毛变得银亮透明。
泽恩无比惊喜,原来小夜兽也能点亮。
发光的夜灵,看起来越发可爱,像是一颗小小的、微微颤动的、银亮的心。
泽恩正看得入迷,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尖锐的惨叫。
他忙爬起来钻出棚子,又听到一声,是从左边一个棚子里传出的。他忙快步跑到那里,一眼看到:一个男孩躺在兽皮上,胸口两处受伤,血水正在向外涌。旁边站着另一个男孩,名叫沙奇,手里握着把骨刀,刀上也在滴血。棚子角落,还有第三个男孩,缩在那里,满眼惊恐。
沙奇转头看见泽恩,眼中满是惊疑:“我,我……”
“他攻击你了?”
“没,没,我在睡……”
“他吵醒你了?”
“没,没,我也不知道……”
这时穆巴和其他少年也全都聚集过来。
穆巴问缩在角落的男孩:“你看到了什么?”
“我睡觉,听到叫……我扯,扯掉眼睛上……兽皮,见……沙奇拿骨刀……刺他……”
泽恩看沙奇眼中充满迷茫,应该不是有意行凶,或许是做了个凶梦。
在黑森林里,一个人类杀死另一个人类,原本是极其平常的事。棚子外围观的少年们,眼中也大都只是好奇,并没有怕或责怪。
然而,现在已经离开了黑森林,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个行凶少年该怎么办?
泽恩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难题,怔在那里,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穆巴看出了他的无措,高声说:“我们不是黑森林里那些暗人,我们是亮人。这里不允许互相伤害,更不允许杀害同伴。这是罪!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罪?罪就是做了不允许做的事情。犯了罪,就要惩罚!”
“什么是……惩……罚?”沙奇忙问。
“惩罚就是……你伤害了别人,就要受到同样的伤害。”
“我没伤害他!”
“你杀了他!”
“我没有杀他,是这把骨刀……这把骨刀杀的他!”
“骨刀自己会动、会杀人?”
“我不知道,我没想拿它——”男孩慌忙把刀丢到了地上。
“他是你杀的,你必须受到惩罚!”
“我没杀他,我没……”
“你杀了。”
泽恩想替沙奇辩解,但随即想到,如果没有惩罚,其他少年也可能杀人,必须制止。
这时,穆巴走到沙奇身边,从地上捡起那把沾血的骨刀:“你用这把刀杀了他,就得接受惩罚,让这把刀也杀了你!”
“我没杀他!我没想杀他!”沙奇连连后退。
“穆巴——”泽恩忙开口阻止,“他不是有意要杀人,要惩罚,就让他下山,离开这里。”
穆巴本要争辩,但看了一眼泽恩,随即高声说:“光亮之神发出惩罚令,你立即下山,不许再回来!”
“我不走,我喜欢这里!”沙奇哭起来。
“你不走,就要被杀!”穆巴高声怒喝。
沙奇哭着走到泽恩面前:“光亮之神,别惩罚我!”
泽恩心里非常难过,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是穆巴给大家讲故事时,刚刚讲到的一个新词。不但少年们不理解,泽恩听了也很奇怪。
穆巴解释说:“我们聚在一起,要遵守约定,谁违背了约定,就是对不起其他人。”
泽恩没想到自己很快就用到了这个词,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沙奇听了,也哭着说了声:“对不起。”说完,便转身向山下跑去。
泽恩看着那一团亮光越跑越远,最后变作一个微小而孤独的亮点,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心里越发难过,又默默说了声:“对不起……”


第20章 扩张
摩辛怒吼一声:“光!”
五个盲人也跟着连声高喊:“光!光!光!”
听到恨意被激发出来后,摩辛才放开捉来的猎物,不再丢进沼泽,有意让他直接逃进黑森林。
五个盲人立即奔出沼泽,在饥饿和恨的驱动下,疯狂追赶。
起先,他们跑不了多远,仍会撞上树,或被地上的树枝石块绊倒。但正如摩辛所料,跌得越痛,恨也越重。不断激增的恨,让五个盲人身上生出黑雾,行动越来越灵敏准确,渐渐能在黑森林里自如奔行。
而且,经过皮鞭训练,他们彼此之间也不再仇视和争斗,开始学会配合和互助。当他们尾追一个猎物时,五个人会迅速散开,围成一个半圆,把那个猎物逼在中间,并不断快速收缩。
等到他们能轻松追杀猎物时,摩辛又想到了一个新办法——
当五个盲人又一次成功围捕到一个猎物,摩辛从旁边轻轻攀上树,抽出骨刀,分辨着声息,向下用力掷出,刺中其中一个盲人。那个盲人一声惨叫,惊得其他四个都停住了手。
那个猎物趁机逃脱,飞快爬上了树,几乎迎面撞向摩辛。摩辛早已抽出另一把骨刀,听着心跳声,轻轻一刀,刺中那人心脏。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随即栽下树去。
树下四个盲人听到声音,全都跳开。被刺中的那个盲人,则被尸体砸中、压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摩辛在树上冷冷说:“光……”
四个盲人不知道同伴为何而死,都不敢应声,但气息中充满恐惧。
恐惧,不但能增加恨,还会让他们更凶狠。
四个盲人虽然少了一个同伴,协作却更加紧密,行动也更加迅捷。再捕猎时,他们紧紧围追,一个都没有追丢过。追到之后,立即用骨刀刺死,不容任何还击和挣扎。
摩辛见他们都已成熟,又去捉了几个人类。
这次,他不再把他们当作猎物,而是刺瞎了这些人的眼睛,丢在沼泽中,先让他们蜕皮上瘾。等他们驯服后,摩辛便让丁尼和四个盲人训练他们捕猎。
有了前四个盲人的示范,这几个人类很快便也生出恨,身上散出黑雾,能够在黑森林里疾行追捕。
摩辛不必再去亲自捕捉人类。那四个盲人分别带领几个新盲人,去黑森林捉来更多的人类,弄瞎他们的眼睛,接着进行训练。
渐渐地,盲人越来越多,成群地聚集在沼泽里。
他们都无比敬畏摩辛,一起高声称颂“摩辛”。
同时,他们心里都充满了恨,恨光,恨一切活物,尤其恨那些发光的亮人。
摩辛也渐渐发明出一套简单语言,他命令丁尼手执皮鞭,监看所有盲人,把他们分作四群,分别由最早的那四个盲人带领。
盲人人数已经超过亮人,摩辛却并不放心。
在地上,盲人们虽然已能快速行动,但到了树上,立刻就慢下来,陷入劣势。而那些亮人,双眼能看清周边事物,攻击和防守远胜过普通人类。三个盲人未必能战胜一个亮人。
得有更多的盲人,得想出更好的攻击办法。
摩辛有些焦躁,恨也随之加重,这让他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丁尼已经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