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呢,这里至多也就是秩父而已,所以应该算是气候异常吧。不过在这种地方经营露营地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岩岸叹息着,而始终沉默不语的财野也似乎呆住了,说道:“埼玉分公司的同事报告说这里有积雪,可我也没想到竟然积了这么多。”
“罢了,在大雪包围的小屋内度过一晚也算是风雅吧。”岩岸心情似乎很好,用沙哑的声音笑着,那笑声跟风雅相去甚远。
这时,视野突然开阔。两旁茂密的树林不见了,他们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场所。汽车缓缓地减速。
“到了。”岩岸说道。
半山腰是一片开阔之地,就像是布丁被勺子挖去一块似的。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像雪夜过后的乡村小学的校园,而面积也差不多一样。小小的校园左侧是树林,正面是层峦叠起的山峰。平坦的土地尽头,地面以平缓的坡度上升,与山顶相连。那里树木丛生,形成了一片森林。平地的右侧则是一片险要的斜面往下塌陷,就像是悬崖一样。总而言之,这里是在半山腰形成的广场——周围被森林和悬崖所包围,倒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真正的广场(见图一)。看来道路止于此处,似乎是特地从别墅区延伸过来的。真是辛苦的工程啊。这里总让人觉得很冷清——这便是和夫最初的感想。
广场上的建筑给人的印象也是拂拭不尽的寂寥感。眼前是一座大型的双层木质建筑,说是强调出了自然的木纹,听起来倒是好听,其实就是将木板直接钉起来,这种样式肉眼可见的廉价。建筑物就像是笨重而巨大的乌龟蹲伏在雪中冬眠。升高外廊的干栏式设计应该是考虑到了降雪的影响。建筑的对面星星点点地排列着十栋小屋。一栋栋的小屋孤零零地安置在雪毯上,看起来就像是圣诞节蛋糕上的威化饼小屋一样。整体上的冷清感觉总让人联想到人口稀少的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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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渡河里岳度假村
汽车缓缓地停在了大型建筑物的右侧。
“长途旅行辛苦了,这里就是渡河里岳度假村。”岩岸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终于可以伸直腰板了。旁边的嵯峨岛下车到了外面,和夫也跟着下了车。
好冷。和夫不由得把防寒服的前襟合在了一起。空气刺骨般的寒冷。虽说车程是四五十分钟,但山里果然跟市区不一样。尖锐而冰冷的感觉犹如勒进了肌肤的深处。
“哎呀,好冷啊。”岩岸夸张地喊叫道。
“来到此地就真切地感受到冬天的气息了啊。”
“那处镇子是什么地方呢?”星园做作地伸出手,指了指悬崖下。他那装酷的站姿就像模特似的。
“啊,那是秩父。”岩岸似乎很冷,用双掌摩擦着国字脸回答道。遥远的下方、低洼的山丘对面,山下的镇子紧贴在大地上向周遭蔓延开来。
“秩父就是我们换乘的地方呢。”
“没错,从这个距离来看不算太远,但此处的悬崖很是险要,道路不通,必须要绕远路去另一头的当地车站,相当不便。”岩岸愤懑地说着,“天气太冷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那座大房子就是管理栋,我们先到那儿取暖吧。”
说完,岩岸便向双层建筑走去。财野飞快地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厢。和夫准备帮他卸行李,正往那边走的时候,岩岸停住了,很是不满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喂,财野,这里的雪是怎么扫的?”
“我看看。”
财野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朝岩岸所示的方向望去。
宽阔的广场上确实是有扫雪的痕迹。雪地上清扫出了刚刚经过的道路以及可供停车的空间。清扫的痕迹延续到管理栋,途中延伸出了一条道路,接着通过了建筑的屋檐,又延伸出了另一条道路,形成了两条细长的田间小路似的倾斜道路。两条小路止于广场的深处,消失的痕迹就像是两台巨大的独轮车朝着山峰一跃而起所留下的。如此看来,小屋是倾斜排列的,扫雪的痕迹也与小屋平行,向前延伸。
财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我已经嘱咐过埼玉分公司的同事来扫雪了。”
岩岸说道:“那他们就是偷工减料了。负责人是谁?”
“分社长永山。”
“不靠谱的家伙。所以他才永远回不了总部。”岩岸愤愤不平地往管理栋走去。
积雪只有二十厘米,也没有必要处处都清扫干净嘛——和夫目送着岩岸的背影,如此想道。不把整个广场的雪都铲平他就不满足吗?这可是相当耗体力的啊。虽然没有见到过埼玉分公司的人,但和夫心中不禁对他们表示同情。
星园漫不经心地旁观完这场交涉后,来到了车边,正要拿自己的行李时,和夫制止道:“啊,我来拿。”
“不用,我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不,这是我的工作。”和夫生硬地说着,强行把行李夺了过来。他变得固执,也算是发泄刚才不愉快的情绪。
“这样啊,那就不好意思了。”星园有些言不由衷地说着,然后跟在了岩岸的后面。和夫诧异地抬起头。星园刚刚的话出人意料地正常,不像平时那种说得天花乱坠的耍帅的说话方式,而是让人觉得像个正经人了。不过,星园朝着管理栋前行,那苗条而修长的身躯仍然是那副已经见怪不怪的装酷的走路姿态,仿佛是意识到有几千名观众在守望着他。这是和夫的错觉吗?
和夫正发着呆,嵯峨岛迅速把自己的行李从他的身边拽了出来,走掉了。
“这件行李也拜托你了。”不知何时靠近的财野从背后毫无感情地喊着和夫,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将一个大纸袋硬塞给了他。和夫毫不掩饰自己闷闷不乐的心情,将它收下了。
管理栋是干栏式建筑,入口处有三级台阶。和夫抱着两人的行李和纸袋,步履蹒跚地爬上楼梯,打开门走了进去。内部的阴森和寂寥气息丝毫不亚于外观。房子是山中小屋的风格,地板和墙壁都铺着木板,柱子也很粗。可是木板却很薄,缺乏厚重感,总给人一种相当穷酸的感觉。天花板露出了没有支架的横梁,整体被熏成了米黄色,好一派萧条的景象(见图二)。
入口的左侧是吧台,以前似乎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吧台的角落里静静地放着一个木雕的小芥子人偶。人偶是三十厘米左右的圆柱体,造型朴素,岩岸似乎不会有兴趣装饰这种物品,应该是前任经营者忘记的东西吧。
走廊从吧台一直延伸到里面。行走了一小段后有一间大厅,星园他们就在那里。沙发配置成“口”字形,正中央有一个小桌子。沙发是软垫式的,桌子是由木板简单拼接而成,看来此处也朴素而寒酸。安有一扇大窗户的墙壁边放置着一台如今已经少见的带室内天线的电视,频道靠旋钮调节。这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东西啊?
星园和嵯峨岛坐在沙发上,岩岸则蹲伏在沙发脚边,正在给暖炉生火。暖炉的样式相当老旧,烟气一股一股地冒出来,散发着煤油那种难闻的味道。和夫将行李放到沙发上后,财野跟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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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管理栋
“社长,现在有点晚了,再不快点就没时间了。”
“哦,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啊——可恶,这破炉子真难点着。”岩岸头也不抬地说,“话说天快黑了,快去把发电机打开。”
“是。”财野行了一礼,用他那悄无声息的忍者似的步伐折返回去。
“点好了——马上就会暖和起来了,请各位稍微忍耐一下。”岩岸站起来说,“非常抱歉,我和财野得再去一次车站。草吹老师是乘坐傍晚的电车抵达,我们得去接她。噢,两位老师听说过草吹茜老师吗?”
“就是那位草吹茜吗?”星园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一副装模作样的夸张表情。
“嗯,当然——您认识吗?”岩岸默默地笑着,厚厚的嘴唇粗俗地扭曲着。
“当然认识。噢不,虽然没见过面,但她是名人啊。”星园用夸张的动作竖起一根食指。
和夫当然也听过这个名字。她是畅销女作家,不过和夫一次也没有正经地读过她的书。毕竟年轻男子握着通勤电车的吊环,也不好打开《情人节快乐心跳大作战》《恋爱的感觉是摇滚乐》《海边心动》《微风拂过的少女色》这样的书。她受到女学生和女白领的大力支持,是名人气作家,年龄还只有三十五岁左右,创作量却相当巨大。和夫曾在一家书店看到,一整层架子上摆放的全是草吹茜的文库本。装帧用了华丽的粉红色,书店的那一角俨然成了精品店。
“对,我也邀请草吹老师来了。”岩岸露出下流的笑容,那张国字脸都变形了,“草吹老师在年轻的女孩子中人气爆棚,配合上星园老师可谓如虎添翼——啊,如此一来嵯峨岛老师就是老虎的利齿了。”岩岸追加了莫名其妙的奉承话。幸好嵯峨岛只是无所谓地眺望着窗外的雪景。
“真是期待,”星园装模作样地跷起二郎腿,“竟然能跟著名小说家共事。”
“您知道吗,草吹老师可是位靓妞呢。”岩岸用了个不常用的词汇,龇牙咧嘴地笑着。
这时,财野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说:“社长,让您久等了。”
“哦,电力情况如何?”
“那台发电机可真不好用——不过我按照前些日子他们教我的那样操作了,应该没问题。”说完,财野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大厅突然明亮起来。太阳已不知不觉地下了山。
“不错。那么两位老师,我们大概一个半小时回来,还请自便。对了,星园老师的跟班。”
“在。”应该是又要被吩咐什么了,和夫感到不耐烦。果然,岩岸说道:“我和财野要急着走,你去给两位老师泡杯咖啡。咖啡就在纸袋里,厨房就在那里面。晚餐会在餐厅进行,你去把暖炉点燃,让房间先暖和起来。”这语气就像是在对下属下达命令。
注释:
[1]即克格勃。
第5章
【主要登场人物都到齐了,后面的被害人和凶手当然也在其中。管理栋的构造是最后阶段推理的重要因素,因此需要留意。】
和夫抱着纸袋笔直地前往走廊深处。走廊向右拐弯后,尽头处能看到一扇门。此门跟正面入口的相同,也是木门板,看来是房子的后门。和夫没有往后门方向走,而是打开了餐厅的门。这是一扇平整的胶合板门,门上印有木头纹理,看起来还是很廉价。这像是在很久以前的廉价公寓里看到的东西,而现在即便有这种公寓,也没人愿意住进去吧。
餐厅内部比较宽敞,中央稳稳地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大餐桌。十把椅子围了一圈,显得有些寒碜,但只有餐桌是原木的。努力追求排场的这份豪华与铺着熏黑木板的墙壁和天花板显得格格不入。正面和右侧的墙壁上各开了一扇大窗户,至少减轻了这个房间的阴湿感。
和夫按照吩咐先给暖炉生火。这里装的也是老式的煤油炉。
通往厨房的入口与进来的门并排敞开着。和夫将怀中的纸袋“咚”的一声放在水槽旁边,叹了一口气。他找到煤气的总开关,将水壶放到灶台上,点着火后又叹了一口气。
好累人——真是的,居然陷入这么悲惨的境地。搞笑的文化骗子、目的不明的出差、被其他公司的大叔颐指气使——没有一件好事。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受到这种待遇。羞愧的后悔之情又涌上心头。要是没干出那事儿就好了。
和夫又回想起周末的那个傍晚。他准备下班,而课长助理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直往耳朵里灌。
“我不是说了很多次吗,你有没有确认好?什么?我问过你好几次有没有认真做过检查。”
课长助理激动地张着他的血盆大口,梅原则在他眼前低着头。
“怎么办,啊?你要怎么负责?是要跟对方说,‘对不起,我们弄错了,并非五百而是五十,能不能把支票还我们’?啊?!你打算怎么办?你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为什么中途的计算没问题,总计的时候就算错了一位数?你的脑神经到底是什么构造,才会干出这种蠢事?”
制作部的所有人都面色苍白,装出一副投入工作的样子。啊,又开始了——和夫咂了咂嘴,准备低头等待暴风雨平静下来。还是不要去干涉好了。
“我说过的,对吧?我之前问过你‘这样没问题了吧’?我是问过的啊。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你笑眯眯地说,‘没问题,很完美’。你是这么说的吧?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说你忘了吧。你可别说你把大脑的存储清理得一干二净。”
课长助理喋喋不休。梅原面色苍白地咬紧牙关。和夫跟这个小心翼翼的后辈关系很好。这个男人虽然冒冒失失的,但他为人坦率,让人讨厌不起来。
“喂,说话啊!你打算怎么办?这事儿要是发生在黑社会里,是要剁手指的。你要怎么负责,啊?你要在荣新制版的大楼面前切掉一根手指吗?啊?”
和夫突然抬起头。他了解到梅原为什么会被问责了。荣新制版的报价书课长助理应该也过了目的,而且没有课长助理的授权章就没办法开具付款单。这并不是梅原一个人的错。课长助理自己没有确认清楚,他也负有一定的责任。而他却把所有的锅都推给下属背,自己佯装不知。这家伙的作风就是这样。
“啊?怎么办?这笔损失你要一个人赔偿吗?四百五十万,你赔得起吗?还是说去对方公司道歉,说‘我们公司有我这么傻的职员’,给我们公司丢脸吗?喂,说话啊!你是想当缩头乌龟吗?不是一直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你这个笨蛋,这张嘴是怎么回事,啊?”
看到课长助理揪起了梅原的嘴唇,制止和夫的枷锁已经绷开了,身体不知不觉自己动了起来——
水开了。和夫深深地叹了三口气,关掉了煤气灶。后悔之意就像是握住吸收了污水的海绵一样,手感让人作呕。
和夫慢吞吞地打开纸袋,取出里面的东西,有三根法式长棍、鸡蛋、火腿、牛奶、生菜和酸奶,还有一袋磨过的咖啡豆。
和夫将咖啡用过滤纸过滤后,从餐具柜里随意找了两个杯子,洗都没怎么洗就倒满了咖啡。由于没找到砂糖,他擅自决定做黑咖啡。
和夫将杯子摆在托盘上后,离开了厨房。他意识到除了刚才进入的印有木头纹理模样的门之外,餐厅还有另一扇门。这扇门位于木头纹理门右手边的墙壁上,门框上嵌有磨砂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