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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与愿违,石田广史逃出后门消失后,整整十五年都没有被警方追查到。
不,从公诉时效成立的法律意义上说,十五年还没过去……[2]还剩下几个小时。准确来说,还有四小时二十七分钟——
我一边接听出租车司机大岛成树的电话,一边看向警署的挂钟,确认了时刻。
晚上七点三十三分。
大岛最终犹豫了半个多小时,才给隶属于六日町警署的初中同学山根打了电话。山根忙着加班,把电话内容简单概括了一下,将工作完全托付给我。他之所以在一课刑警中选择我,是因为想起了我以前在忘年会或是别的聚会上热情讲述过这起案子。
虽然警署门口也贴着通缉海报,不过纵观整个六日町警署,最关心这起案子的人,的确就是我了。案发当时,我隶属于东京上野警署,虽然与发生在池袋的案子没有直接关系,但也听说了不少消息,并对案子产生了兴趣……我当年三十二岁,与凶手同龄,虽没有赌马,却沉迷自行车赛赌博,欠下了对公务员来说难以想象的巨额债务,连妻子也提出了离婚。
尽管当时我也嘲笑过凶手没有好好确认杀害目标是否死亡,但心里总觉得有点虚。因为我感觉那个愚蠢的凶手跟自己有点像。
两年后,我与妻子离婚,调动到这个离家乡长冈很近的小镇,彻底戒掉了赌瘾,开始带着使命感完成这份平凡的工作。我把父亲死后留下的房子卖掉,偿还了欠款。不久后,我跟镇上的一名女性结婚了。
现在,我们租了一间小房子,过着还算幸福的生活,偶尔也会回想当年——东京,案子,还有宛如赢不了的自行车那般,毫无意义地焦虑空转的自己……
不过,山根把那通电话转过来之后,我听着大岛成树的描述,已经顾不上怀念东京和那起案子了。
“女人走进角灯后,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对吧?”
确认完这一点后,我对大岛道谢,并报上自己的手机号码,请他有新情况马上联系,接着挂掉电话,看了一眼手表。
晚上七点三十九分。
首先,我找到角灯的电话,马上打到店中。我也经常光顾那家小酒馆,跟老板泷口夫妇比较熟。
“那位女客二十分钟前就走了……会不会到您那边去了呀?”
老板接了电话,回答我的提问。
“我这边?”
“警署啊。她付钱的时候问我警署在哪里,我就告诉她了。您这电话是在警署打的吧?……啊,等等,我老婆有话要说……”
通话暂停了片刻。
“她离开后,好像去了玩具店。”
“玩具店?”
“嗯,是该叫玩具店,还是小孩子的杂货店呢……你知道的吧?就在我们店隔壁。”
那位女客离开没有五分钟,泷口的妻子发现她忘了东西,便追了出去。她先往车站方向走,但是没找到人,便原路折返,正好碰见她从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东西走出来。女客接过她落下的东西,向老板娘道谢,接着又问斜对面的居酒屋开到几点。老板娘回答:“开到十点半左右。”女客便说:“那还可以坐很久呢。”当时雨已经挺大了,老板娘还打着伞把她送到了居酒屋门口。
“唉,真不好意思。我老婆回来后只说她把东西送过去了……那位客人现在应该还在田舍屋。她怎么了?”
我给了个含糊的回答。
“她落了什么东西?”
我又问。
“手表。放在桌子角落了……”
我“嗯”了一声,请教了杂货店的电话号码,刚准备挂掉电话,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位女客为什么把手表从手上摘下来了?”
对方的回答让我很意外。
“不是从手上,是从脚上。她好像是从右脚踝上摘下来的。我记得那是一块男款的金表。”
女人坐在吧台旁的餐桌座位上,点了一份咖喱饭,但是只吃了一半就说:“咖喱饭很好吃,但我没什么食欲。”接着她双腿交叠,好像陷入了沉思。由于妆化得太浓,她的脸看起来反而有点显老,不过外衣底下大胆露出的腿部曲线还很紧致。然而,老板注意到的并非她的美腿。
“她发现我在看,就把手表从脚踝上摘下来了……还说什么‘我瘦了很多,戴在手上会掉’。我只觉得她是自然而然地叠着腿,老婆却冷冷地说,‘那是故意翘给男客和你看的。’她甚至说‘那人知道自己双腿的商品价值’‘嘴唇也散发着欲望,好像恨不得整个身体像吸盘一样把男人吸过去’……”
如果说角灯的老板夫妇是这天跟女人接触的第三组证人,那么下一组证人就是与角灯相隔三个店面,更靠近车站的杂货店里正在看店的胁田富久(七十二岁)。
“你说那个女人啊,对,刚才还在……她买了四百日元的烟花套装,里面有仙女棒,还有地老鼠……我问她是不是买给孩子的,她笑着说,‘孩子太麻烦了,我没有生。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永远是孩子,看到烟花和玩具就忍不住买,真让人为难。’不,她穿的衣服和说的话都很没品,但感觉并不是坏女人,挺讨人喜欢的。那女人还说,‘我过几年还会来,老太太您要一直健健康康等着我哦。’”
第五组证人是田舍屋老板鬼头泉太郎。他表示,女人一掀开短帘走进来,他就知道这人有问题。
不过,这位老板对她的印象也不坏。她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倒在最角落的座位上,先说了一句“我身上没什么钱,便宜的酒就好”,然后点了冷酒和当地特产煮车麸,还挤出满脸皱纹,笑着说“真好吃”。她的笑容天真无邪,能让人忘掉那张脸上的厚重妆容,因此老板也对她有了好感。
老板四年前失去了六十二岁的伴侣,其后靠着大学刚毕业的儿子帮忙,勉强维持着店铺。尽管这家店只有三十多平方米,但每天都坐满客人,两个人几乎照顾不过来。不过这天晚上下起了雨,因此除了那个女人,店里只有两桌客人。由于店中清闲,只能听见越来越大的雨声,还有电视直播棒球比赛的声音。
“我看您是来旅行的吧……今晚有地方住吗?”
他见女人拎着行李箱,心里有点好奇,便问了一句。
“我住在河那边的双叶。本来跟旅伴约好了在旅馆见面,不过他还没来,所以我在这里打发时间。”
“为什么……不在旅馆等呢?那边也有饭菜。”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来。要是他不来,只有我一个人,那我就不住旅馆,直接搭最后一班车回去了。”
女人说完,找他借了电车时刻表,然后笑着说:“我好像已经有点老花眼了。”接着,她又请老板的儿子夏雄代为查看了六日町站和越后汤泽站的末班车时间。
“新干线的末班车是十点二十分……”
她嘀咕一声,从包里拿出一块貌似男款的金表,查看了时间。
接着,她又说:“电话借我用用。”
然后,她拿出小本子,好像要查电话号码,不一会儿却啧了一声,转头问他们:
“你们知道双叶的号码吗?”
夏雄又帮忙查了电话号码,接着女人就站起身来。电话摆在吧台最角落。女人刚要伸手拿起话筒,电话突然响了。
老板看了一眼店里的时钟,又瞥了一眼儿子,然后拿起了话筒。妻子死后,他瞒着儿子跟公路旁一家小饭馆的女老板交往,还约好了她今晚打电话过来。
老板对着话筒说了几个“好”,不到一分钟就挂了电话。他再看一眼时钟——
八点三分。
女人站起来,拿了话筒,打给双叶旅馆。
“请问西田先生到了吗?哦……那边没有联系吗?”
对方应该是回答了“没有”,女人失望地喃喃道:“是吗……”就在那时,玻璃门敞开,一位常客走进店中。
老板喊了一声“欢迎”,女人也朝那人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漠不关心地转过脸,继续跟旅馆通话。
“雨好大啊。”
客人坐在吧台中央,接过夏雄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雨水打湿的头发和白衬衫。
“吃点什么?”
老板似乎有点紧张,声音略显僵硬。客人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自然一点”,然后说:“我开车来的,不要酒。给我随便做点吃的吧。”
那位客人就是我——堀内行浩,四十七岁。我给杂货店打完电话,又打了一个电话,接着便开车过来了。准确来说,我正在争分夺秒,因此是边开车边打第二个电话,并且在到达停车场后拨通了田舍屋的电话。我让他只回答“好”,然后对他说:“我要调查你店里的女人,等会儿我进去了,你也别说我是警察。”接着,晚上八点五分,我在手表上查看过时间后,掀开短帘,打开玻璃门,出现在女人面前,成了当晚第六个……也是最重要的证人。
不,走进店里的人虽然是我,但应该是女人在我面前登场了。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打电话的女人,总感觉对她有点印象。
有印象的并非面容,而是说话的声音,还有靠在墙上,仿佛光站着就疲惫不堪的忧郁背影。还有——
“不好意思,一会儿西田先生来了,能麻烦你转告他,给田舍屋打个电话吗?对,就是过了河往车站方向走,路上那家居酒屋……你告诉他,我在店里坐着。名字?你跟他说是一个女的打电话找他,他就知道了。”
说完,她挂断电话,落座时遇到我的目光,立刻反射性地露出了娇柔的笑容,仿佛对此无比娴熟。
这些都触发了我的记忆。于是我假笑一下,认认真真端详着女人的脸。
“哎,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其实,这些都是装的。
“嗯……应该是东京池袋的……对了,是黛安酒吧吧,你在那家店里工作。我去过五六次呢。呃……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叫什么。反正那只是工作用的名字,不是真名吧。”
由于比较慌张,我干脆演起了戏。现在顾不上像平时查问那样,一点点逼对方说出真相。
女人突然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
“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便转了过去。
或许我不该一上来就提池袋和黛安。如果我只含糊地说“以前在东京……”,对方可能会主动补充细节……
然而,我也顾不上后悔。
“你的确是下来的人吧。”
我又说了一句。
“下来的人?”
“我们管东京来的人叫下来的人。看你的打扮就知道了。”
“那上去的人是什么打扮?你好过分啊。”说完,她又笑了起来,“我以前也是上去的人,因为老家在北上。”
“在东京哪里?”
“现在是千叶。以前也在东京的店里待过,但是跟池袋方向相反……女人只要化浓妆,长得都差不多,所以你肯定认错了。”
不知不觉,我就跟她混熟,之后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然而,除了大岛已经提供过的信息,我几乎没有打听到别的内容。
在居酒屋里也提到了她跟男人相约在双叶碰面的事情,但并非女人直接说出口,而是老板发现我的焦躁,在旁边帮忙说了一句:“你跟这位客人套近乎也没用,人家已经跟情郎约好今晚在双叶碰面了。”
反倒是女人对我十分好奇,我除了姓名与年龄,其他全都没说实话。我有个小学同学,目前在长冈的食品工厂负责后勤,我就把他的经历和现在的生活全都套到自己身上了。我试图在聊天时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一些关于她的问题,她则比我更不动声色地用别的问题搪塞过去了。比如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由香理。”
她回答。
“那是店里用的名字吧。这里不是那种店,你就告诉我真名嘛。”
“……不要,我只要一个人知道我的真实面目和姓名就好。”
“是说和你约了在双叶见面的那个人吗?”
“不对。是另一个人……那只是一个晚上的关系……甚至连关系都算不上。”
“怎么,你现在等的这个人不是‘情郎’吗?”
“对,不是。所以我也没等他,他来不来都无所谓。不说那个了,你刚才明明说有老婆和女儿,怎么跑到外面来吃饭……”
就这样,最后都是我被迫回答她的问题。“我老丈人身体不好,老婆跟女儿一块儿回家照顾他了。”我只能竭尽全力回答她的问题,完全没有时间思考自己该如何提问。
就这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一位新客走进来说:“雨停了。”女人马上站起来,看了一眼电话。
“还没打来啊。”
她嘀咕一句,去柜台结了账。
“要去车站,还是旅馆?不如我开车送你吧。”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随缘吧,等出去再决定。”
女人如此拒绝后,关上了玻璃门。并不顺滑的门发出了空虚的咔哒声。那阵刺耳的响动似乎证明了这一个小时一无所获。我有点焦急。首先,我对女人还是毫不了解;其次,跟她聊天时,我愈发觉得自己以前见过这个人,只是越努力回想,记忆就越难以捕捉,让我烦躁不已。
这一个小时的收获恐怕只有“女人在刻意隐瞒身份”而已。她之所以对我问个不停,必定是因为不希望别人向她提问。女人的浓妆,刻意讨好男人的举动,还有她的声音,可能都隐藏着与犯罪有关的秘密——
尽管我心中焦急,却没有马上追出去。因为这一个小时还有一个收获——尽管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个女人有印象,但我们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纽带。就算我不追上去,她很快也会来找我……不知为何,我对此坚信不疑。
我甚至自信地认为,那女人对我百般询问的另一个原因,是对我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正如角灯的老板娘所说,她可能就是那种能让男人生出一厢情愿的厉害女人……只不过我的一厢情愿并非毫无根据。
“刚才那女的干了什么?”
老板小声问我。我回答:“现在还不能说。”然后,我看了一眼时间。
女人已经离开三分钟。
现在是晚上八点五十六分。
我又看了一眼手表确认时间。这回看的不是自己的手表,而是女人忘在菜单后面的金表——我不禁想,女人就像之前离开酒馆那样,故意落下了这块男表。可能为了让我有理由追出去,也有可能为了方便自己回到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