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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后,事情正如多江所料。石田行广跟她聊了几句家常,然后开口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到轻井泽去吧?”
有希子当然拒绝了,可是在车站路口遇到交通堵塞时,石田突然毫无征兆地猛打方向盘,把车开上了另一条路。有希子慌忙说:“快回去。”石田只说:“我稍微绕个远路。”结果,远路就绕了一个晚上。
有希子上高速前一直在反对,通过收费站后,她已经放弃了,最后借来石田的手机给家里的语音信箱留言:“我突然有急事,现在在名古屋的哥哥家,明天早上才回去。”她坐在副驾驶席上朝着手机说出的那番话成了给石田的回答。
轻井泽的别墅位于著名的M酒店背后那座小山丘脚下,距离酒店步行只需两三分钟,很好找。不过那里周围都是树林,被包裹在东京不可能出现的黑暗夜色中,散发着一股神秘气息。石田的车八点多到达,而有希子第二天天没亮就坐上了第一班列车,几乎没看清楚初次踏足的轻井泽城镇和别墅的外观。别墅内部很宽敞,起居室设计成开放样式,还安了壁炉,但是整体建成于二战结束后不久,显得有些陈旧。里面有个冲洗照片用的暗房,整座别墅已经沦为行广的工作间,到处杂乱不堪,完全不是有希子在车上想象的梦幻光景。而且他们时间有限,这突如其来的一夜之旅只需要用到卧室的床。途中,他们在便利店买了快餐简单果腹,话题也很快讲完,于是行广开始摆弄壁炉,以应付尴尬的沉默。此时有希子对着他的背影主动说:“我不能背叛多江,你得用蛮力推倒我。”
后来,只有石田睡了两三个小时,睡眼惺忪地带着起床气把有希子送到了车站。有希子好不容易从他紧闭的嘴里连哄带骗地得到了“绝对不告诉多江”“下次再也不发出这种邀约”的保证,接着一个人坐上了电车。其实,她可能不需要第二个保证。有希子刚一开口就后悔了。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短促地回答一声“嗯”。那张脸跟头天晚上抱完有希子那个瞬间一样,露出了与上床之前截然不同的表情。当时,车窗外的天空跟男人的侧脸一样阴沉暗淡,但是到了发车时刻,已经有了些亮光,离开轻井泽时,阳光更是冲破了晨雾,绽放出红叶一般的光芒。下一刻,电车就钻进隧道,遮挡了所有阳光……最后,有希子心中的轻井泽凝聚成了那一瞬的赤红、别墅的大床,还有远没有想象中那般体贴温柔的男人的肉体。
三天后,有希子来到多江的公寓,多江带着少见的凶煞表情问道:“星期二,那个人只是把你送回家了?”
“是的。”
有希子厚着脸皮回了一句。因为她在按门铃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没有一丝慌张。
“后来他真的去了轻井泽?”
“……应该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昨天他打电话来,身边绝对有女人。可是那就证明他不在轻井泽。我不在乎他乱搞,只是提醒他别在家里和别墅乱搞,毕竟那样也太小看我了。”
有希子依旧厚着脸皮回答:“是啊。”
“上回我说了,他跟你乱搞没关系,但是不能在别墅。”
“……”
“我绝对接受不了。当时也想提醒你‘不能在轻井泽’,可我知道你会当成玩笑话……”
她盯着虚空之境,完全不看有希子,很快又叹着气说:“不过算了,我已经不想管那个人了。”很快,她就恢复了笑容……然而又过了一周,她的表情更加阴沉了。有希子很快就知道了理由。因为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墙上多了一幅树林的照片。白桦挺拔的身影之后,矗立着一座貌似木制别墅的建筑物。一个星期前,那座房子虽然隐藏在夜色中,但有希子越过多江的肩膀看到照片的瞬间就知道了。她决意深藏心底永不令其见天日的一夜,就这样化作耀眼的风景暴露在了玄关的墙上。有希子感觉那比自己赤身裸体还令人羞耻,不由得僵住了。
“这就是轻井泽的别墅。他果然带女人过去了。那个人经常拍别墅的风景,但这是第一次挂在屋子里。”
多江啧了一声,最后还是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跟有希子一起制作假花,并在两个小时后准备出门送有希子回家。可是走到玄关看见照片,她又改变了主意,转而问道:“今天吃了饭再回去吧?”于是有希子回到起居室,坐在沙发上,同时拿起刚开始制作的假花,这样说道:“半年前,我第一次过来做客那天晚上,你在公交车站对我说过一些话,还记得吗?”
“当时,她手上拿着一朵兰花。”
有希子说。
“那天我们一直在做她最喜欢的兰花,后来圣诞节,她把那朵花送给了我。平安夜的前一天,我们又碰面了,她把两朵长得很像的兰花摆在桌上,对我说,‘你能看出哪个是真花吗?这里其中一朵是我做给你的圣诞礼物。你拿起自己认为是假花那朵看看吧。’最近的假花外观和手感都跟真花很像,有时我们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就像那两朵花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选了一朵。当时我假装犹豫,但是偷偷触碰了粉色的花心,沾到了一点很难察觉的颜料。‘真厉害。’她这样说着,在那朵花上系了丝带,递过来给我,接着又说,‘你可别嫌弃这份礼物无趣。这朵假花很特别,有一天会枯萎……所以它现在是有生命的。’她的话像猜谜一样,眼神却很调皮,仿佛暗示她在开玩笑。接着,她还这样说——”
“我想在假花枯萎之前,实施那个计划。”
石田多江说完,瞥了一眼有希子手上那朵假花的长茎。“用假花勒颈怎么样?茎部穿了铁丝,应该很简单。”
别墅照片一事过去了一个半月,半真半假地闲聊这个话题已经渐渐成为两人的习惯。
“可是女人力气不够。”
“是吗?你丈夫有没有烂醉过?我丈夫一喝醉就像吃了安眠药一样,睡得很死。特别是在轻井泽,他每晚都会……你不知道?”
多江正在裁剪一块纯白的丝绸面料,准备制作新的兰花。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有希子。
石田行广在别墅与有希子上床后,一个人痛饮了一会儿葡萄酒,然后独自睡去了。所以,有希子很清楚他的陋习。同时,行广的妻子也知道,有希子知道这件事……
那双眯缝的眼睛轻易便看透了有希子试图深藏在体内的东西。
她觉得只有这个可能。如果那是有意为之,那么这个女人只需一闪而过的视线,就能像锐利的猫爪一样撕开有希子内疚的面纱,真可谓是天生的胁迫者。而且,有希子还被逼到了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无法开口问她“是否有意为之”。
不仅那一年,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了新年,甚至到了有希子下一次生日。每完成一朵兰花,那个噩梦般的计划就会变得丰满一些,而有希子丝毫无法抵抗一直走在前面的多江,只能默默跟在后面。其中一个理由无疑是她的眼睛。那两条细细的眼缝似乎能看到普通人难以看到的东西……
还有她的手。
她边说边忙,手背上隐约残留着那天晚上在十字路口受的伤。虽然伤痕已经淡了许多,却始终没有消失,仿佛在不断向有希子低语:“我那天救了你一命。”在树木枝叶枯萎,无法遮挡冬日阳光的时节,平时看不出来的伤疤还会反射淡淡的光芒……另外,就是从两人重逢那一刻起,能轻轻吸走有希子意志的笑容。那个女人就是用这三样武器,把另一个女人缓缓拖进了交换杀人这一可怕犯罪的深渊。
“不,我不打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一个人头上。其实我自己也对丈夫无比厌烦,正如之前所说,就像刀尖凝聚了危险的光芒,那种厌烦有时也会凝缩成杀意。我丈夫不仅在喝醉睡着的时候,连清醒的时候也毫无价值……不,我甚至经常觉得他是个巨大的障碍物。虽然她总是走在前面,但我也曾主动对她伸出手。五月再次到来,在今年生日的前一天,我们又在红砖房子里的咖啡店见了面,并且商定进入六月之后就见机行事。整个冬天,我们参考电视剧和新闻报道,设想了多种方案,最后还是决定回到初心,用那天晚上在公交车站说到的简单方法。她在十字路口把我的丈夫孝雄给……而我则在别墅楼梯顶上轻轻推一下行广先生。正如她在公交车站说的那样,是否能发生事故还要看运气,所以那也不算十分可怕的计划。之所以定在六月,是因为我早就很喜欢的花朵设计师S老师要在轻井泽举办个人展览,我可以住在M酒店,自然而然地到别墅去找行广先生。接下来只需诱使行广先生在那段时间到别墅去,还有把多江介绍给我的丈夫。她对我说,‘别被人发现,要偷偷介绍……对了,你只要在电话里说一声我是你以前的同学,接着我就能简单制造两个人走在街上,还有停在交叉路口的机会了。’后来我们进一步商量,决定下个星期趁孝雄在家的时候,我假装碰巧给她打电话,然后把她介绍给孝雄,让他记住多江的声音……五月中旬那天夜里,我拨通了她的电话,期间,我说‘我有个小学同学有事想拜托你’,然后把话筒递给了躺着看电视的丈夫。我们已经约好,她会在电话里提到去年轰动一时的强盗案,跟我丈夫说,‘我有个熟人跟案子有关系,所以想请社会部的新闻记者调查调查。六月份能见一面吗?’我见丈夫挂电话前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便知道她应该是按照计划说了那番话。通话结束后,丈夫问我,‘对方约我下个月见面。她这人怎么样?’我回答,‘她长得特别漂亮。’刚说完,丈夫厌烦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眼神都有了光。敌人主动跳进了我们的陷阱……我记得,这就是当时的感想。”
说到这里,有希子停下来喘了口气,又补充道:“当然,多江在电话里用了假名,还吩咐丈夫在那天以前不要把她的姓名透露出去……”
此时,一直放任有希子独自说话的刑警总算开了口。
“你一开始就管她叫石田多江,那你是否知道,那也是她的假名,而且小学跟你同班的木村多江已经嫁人改姓河野,目前生活在九州?”
有希子摇着头说:“不知道。
“但是案发之后我就知道了。原来她事先调查过我,又不知从何处搞到了以前的相册,在我的同学里找到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假借了她的姓名。另外,她也不是假花兴趣班的学生,却谎称她在教室看到了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接近我的借口……不过,我此前一直相信她就是石田多江,所以请让我继续使用这个名字。”
说完,她重归正题。
“到了五月下旬,石田多江打电话告诉我,‘我丈夫六月第一个星期六要去轻井泽,就在那天行动吧。’我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那一天到来了。在过生日之前,我总感觉计划进展的速度超过了我的杀意,但是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听了女儿那句玩笑话,我心中突然有了觉悟,情绪也完全到位了。只不过……在讲述案发当天的事情之前,我还要多说一句话。刚才提到多江给我打电话,不久之后——”
电话已经挂了,有希子却没有马上放下话筒。
她之所以惊得一动不动,是因为电话桌上那朵假花。那是去年年末,大约五个月前,石田多江送给她的圣诞礼物。
兰花的白色部分浮现出两三处褐色污渍,就像花朵的生命开始衰亡……然而,这太奇怪了。
因为布料制作的假花本就没有生命,如今却像有生命的真花一样开始枯萎……
她对自己说,一定是她弄错了。因为有段时间没有仔细观察,一定是不小心沾到了东西,形成了一小片污渍。可是第二天、第三天……那些污渍渐渐扩大,花朵整体也开始干枯。
它真的枯萎了。
有希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多江。
“所以我跟你说了,那是特殊的假花啊。”
除此之外,她一句解释也没有。
有希子盯着渐渐变大的污渍,绞尽脑汁思考,还是想不到假花为何枯萎。就这样过了三天,她突然焦虑起来。因为看着那朵奇怪的花,她越来越不安。
这朵花的生命能坚持到六月那天吗?……多江的声音与自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耳边萦绕不散:“必须在这朵花枯萎之前行动……必须在假花枯萎之前想办法……”
六月第一个星期六,多江与女儿麻美乘坐下午一点多的列车前往轻井泽。
列车开动的同时,她觉得计划也以无法回头的形态启动了。只是这里面还有另一种意义,那就是她无须做任何思考,也无须再迷茫,只要委身其中。到前一天为止,两人已经为彼此制定了缜密的日程。石田多江约有希子的丈夫晚上八点在报社附近的街角见面,还定好了如何找到素未谋面的对象。多江已经在报社附近踩过点,还选好了制造事故的交叉路口。有希子也会在晚上八点去别墅找石田行广。多江已经事先知会了丈夫:“真巧啊,你去轻井泽那天,有希子小姐也住在M酒店。”
“那人果然对你有意思,因为他当时可高兴了。”
多江用她独特的微笑说完,又对有希子详细讲述了如何找到别墅,以及别墅的布局,特别是楼梯的位置。
“你是第一次去,一定要记住这个布局。”
说着,多江又眯起了眼睛。有希子觉得她在故意说反话,可是那次之后,她在吉祥寺的公寓见过行广三次,两人都默契地表现出那天晚上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的样子,多江也没有怀疑。反倒是有希子记住布局后,多江把图纸撕得粉碎,其用心之细让她觉得有些异样。
多江同样细心地与她约定,行动当天两人不能有任何联系,因为酒店的电话和手机都会清楚地留下通话痕迹,一定不能使用。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或是突发情况导致不得不改变计划,她们都要独自应对……换言之,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们都要表现出不存在共犯的样子。多江跟她约定这一点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带女儿去也是多江的主意,她说那样更像普通的旅行。她问女儿要不要去,女儿竟很干脆地回答:“想去。”
还没到梅雨季节,轻井泽的天空蔚蓝清澈,白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去年那一夜隐没在阴影中的城镇变成了清晰美丽的画面,呈现在有希子面前。
花艺设计的展会可以明天或者离开前慢慢看,所以她只在里面粗略逛了三十分钟,穿过挤满游客的大路,六点回到M酒店,在事先预约的餐厅吃了晚饭。按照预定,她要在七点四十五分把麻美打发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借口看上了刚才看到的陶制花瓶,不动声色地离开酒店。麻美在镇上还很兴奋,一到吃饭时间,就像平时一样毫无理由地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不,今晚其实有原因……因为预定时间即将到来,她们准备离开餐厅时,麻美突然问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