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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那之后,十五年来成百上千次浮现在脑海里的情景,使榎田再次全身颤抖。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榎田缩起肩膀靠在墙壁上,不断地长吁短叹。他决定再等十分钟,如果一之濑还不来的话就回家——就在这时。
“咚”的一声,伴随着一阵震动。榎田大吃一惊,身体僵硬。有人从外面轻敲自己背后的墙壁。
榎田从长凳上弹起,身后的墙板上有一扇没有玻璃的小窗户敞开着,高度正好到他眼睛附近。他右手撑在墙壁上,膝盖跪在长椅边缘,战战兢兢地透过窗户向外窥视……什么都没有,眼前只有无尽的黑夜和弥漫四周的浓雾。
还没等榎田舒口气——
“嗒”……这次声音从候车亭正面传来。
右手仍旧撑在墙壁上,榎田回头向后看,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的姿势,眼前的情景使他全身僵硬。脖子上的肌肉开始抽动,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压迫着他的胸口……
在雾气的笼罩下,一个人影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
“——是谁?”榎田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是谁?是一之濑吗?”
人影走出浓雾,不是一之濑。来人穿着灰色雨衣,戴着黑帽子,宽帽檐压得很低,嘴被白色大口罩遮住。
“榎田先生?”
对方的声音含混不清。
“是榎田胜巳先生吧?”
榎田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头。虽然疑惑和恐惧不断滋生,他却仍旧保持着手撑墙壁回头看的姿势,简直就像被施了石化魔咒,动弹不得。
“这个。”
说着,对方走进候车亭,将左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朝榎田伸了过去。
“这个,拿着。”
榎田的身体微微颤抖,甚至无法抬起垂下的左手。对方像是无可奈何似的,把戴着黑色薄手套的手贴近他的鼻尖。
“这个给你。”说着,对方张开拳头。
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一个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看到滚落在脚边的小小的圆形物体,榎田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是一枚五十钱银币。)
怎么可能……榎田想,快逃。
(……逃啊!)
这家伙是来复仇的,是这家伙杀了畑中,这家伙是……
(快逃!)
但是,无论心中如何焦急,身体就是动弹不得。右手离不开墙壁,向后扭着的脖子也无法恢复原状……十五年前的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卡车逼近却无法挪动身体的阿典的灵魂,此刻似乎正附在自己身上。
“一起玩吧!”
对方从外套中抽出凶器,高高举起。
(……危险!)
凶器瞄准榎田的额头劈了下来,然而榎田依旧纹丝不动。因恐惧和绝望而睁大的眼中,逐渐逼近的凶器看起来简直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
(危险啊!)
“让我玩吧。”
榎田感到自己遭到猛烈一击,剧痛随之而来。他的意识毫无悬念地坠入浓重的黑暗谷底,而意识的某个角落传来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
(真是的,胜巳!)
(伤得这么严重!)
(不能在外面待到太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胜巳……)
4
凌晨零时零几分,占部和翔二出了餐馆。翔二戴上头盔朝摩托车走去,当他无意间去摸夹克衫口袋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装在口袋里的钥匙圈不见了。
翔二慌忙在口袋里来回摸索,没有找到,也不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是不是掉到哪里了?
钥匙圈上不仅挂着东京住处的钥匙,还有老家后门的备用钥匙和从节子那里拿到的哥哥公寓的钥匙,如果真弄丢就糟糕了。最主要的是,等会儿回家不能偷偷地从后门进去了。
翔二和占部说了一声后,马上返回餐馆,向店员说明情况,但找遍了刚才坐过的桌子周围,却还是没有发现钥匙圈的影踪。
看到翔二有气无力地从餐馆出来,占部跨坐在摩托车上问:“是什么时候弄丢的?你有印象吗?”
翔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大概是脱夹克衫的时候掉在什么地方了,掉在哪里了?他记得只在占部的房间里长谈的时候把夹克衫脱掉过,只有那个时候……
“那就先去我的房间找找看吧。”占部发动了摩托车,“真抱歉。”
“没关系,反正也得把你送回阿瓦多町,顺路嘛。”
雾气依然很浓。占部骑着摩托车缓缓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从那家餐馆到位于御森町的“飞船”,绝对花了来时二倍的时间。
店内的灯已经熄了,他们从旁边小巷进入后院。占部放下侧支架,即将熄灭引擎之际,前车灯照在平房墙壁上,银色的圆形光芒一闪而过。
(被切成圆形……)
翔二觉得有点晃眼,那是贴在墙壁上的圆盘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的光芒。
(在暗红色天空的笼罩下)
一股无名骚动顷刻涌上心头,翔二不禁用力闭紧双眼,隔着头盔按住额头。
(……黑影)
“啪嗒”……水滴的声音响起。
(啊,又来了!)
翔二受到惊吓,把手放在脖颈左侧。
(闪耀着圆形光芒……)
“稍等一会儿,我先去看看。”
撂下这句话,占部一个人跑进房间。翔二坐在侧支架支撑着的摩托车后座上,放任这股没来由的骚动肆虐。但骚动却无法成“形”,他看不到真相,只是隐约有一种冰冷、毛骨悚然的感觉。
翔二觉得,肯定还有什么被自己遗忘了。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那天黄昏的情景——还有某些东西没有回忆起来……
“找到了。”
占部回来了。他“哗啦哗啦”地转着套在手指上的钥匙圈,向翔二报告:“找到了。掉在被炉旁边了。”
“嗯……太好了。真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翔二接过钥匙圈,并没有把它放进口袋,而是收进小包里。这时,心中那股不明的冰冷骚动已然消失殆尽。
找到钥匙圈后,占部像昨晚那样,把翔二送回阿瓦多町,到达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摩托车刚停在门前,帕皮撒娇般的吠声便从雾中传了过来,说不定它已经记住这辆摩托车引擎的声音了。
约好下午一点在“飞船”碰面后,两人就此作别。
5
看了看汽车面板上的表,一之濑史雄稍微加大了踩油门的力道。凌晨零点四十分,已经比和榎田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一之濑在两年前考取了驾照,但今天还是第一次在浓雾弥漫的夜间开车。能见度很低,开得太快搞不好会酿成交通事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从家里出发时时间明明还很充足,照现在这个速度,估计还要花十五分钟才能到达五之谷公交车站。
一之濑不再靠着椅背,而是挺直身体紧盯着前方,额头几乎都要贴在前挡风玻璃上了。前方车辆的尾灯隔着飘忽不定的白色雾帐,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当尾灯猛地开始闪烁时,一之濑也慌忙踩下刹车。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重复这一连串的动作。
(那家伙有在等我吗?)
榎田那家伙如果等两三分钟,对方还不来的话,很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回家。如果这样的话,要不要在外面再给他打个电话,或者深更半夜去他家找他?
刚才在电话里说津久见果然是被什么人杀害的时候,那小子还怕得乱叫。
一之濑事不关己地想着:“真是的,那小子胆子也太小了。”
“是复仇。”榎田用一副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那家伙来复仇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会那样轻易地下结论也很自然,但一之濑却不认同。
那家伙还活着,打算找他们四人复仇。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十五年前的那场事故中,那家伙——阿典被卡车轧过后的情况究竟怎样,当时他们由于害怕没敢去确认。那家伙很有可能当场死亡,不过也有可能在那之后被送往医院接受治疗,幸免于难。但是,就算那家伙还活着……
阿典。
十五年前的秋天,没有人知道当时受他们欺负的那个孩子真名叫什么,大家都叫他“阿典”。这个称呼是他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自己说的。
戏弄他、欺负他、用他拿来的稀罕硬币作为交换允许他一起玩……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告诉父母,如果被父母知道了,肯定又是一番责骂。不仅是一之濑,还有津久见、榎田、畑中,大家都是一样的。阿典这个“被欺负的孩子”是他们四人共同的秘密。
那场不幸的事故过后,包括津久见年幼的弟弟在内,他们五人发誓要对这件事永远保密。大家对之前曾那样对待他感到内疚,而他们没有立即通知大人,也正是这种内疚感作祟,使他们无法做出常识性判断。更为关键的是,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件事要是被大人知晓,我们都会进监狱的”,这句话牢牢地限制住了当时只有八九岁的他们的心理和行动。
(是畑中说的吧?)
事故当然很快就尽人皆知了,直到现在一之濑都还记得当时父母曾议论过这件事。停在坡道上的卡车手刹脱落,车自己动了起来……
他们是这么说的。
“你不知情吧?”
他记得母亲曾这样问他。
“最近你总是玩到很晚,史雄,你也要小心一点。”
或许报纸也报道了,不过一之濑没去看报纸。一是因为他当时只有小学三年级,报纸上的汉字太多,他也看不懂。还有则是他害怕想起当时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场事故根本没发生过。”他拼命地告诫自己。其他三人似乎也和他一样,从那以后,再没人提起过那件事。
十五年过去了。他本以为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是早已结束的问题。但是……
得知津久见的“意外死亡”,他在吃惊的同时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是因为在他心中,始终觉得那件事还没有结束吗?
就像昨晚畑中所说,把药给津久见的人正是一之濑。说是“药”,其实也不过是只要有处方就能轻易获得的安眠药罢了。只不过因为受津久见所托,一次性给他的药量比规定药量多一些,这点让一之濑有些心虚。由于这种药的药效很强,如果就着酒一起吞下去,很可能会使人产生幻觉或严重丧失记忆,具体情况因人而异。所以一之濑觉得这或许就是造成“意外”的原因,但同时,这六天来,一股无法打消的疑惑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地膨胀……
津久见果然是被什么人给杀了?说不定畑中也是被同一个凶手所杀。但是,究竟是谁干的?
一之濑认为应该不是阿典本人,大概是和他关系亲密的某人,十五年后,现在这个人来复仇了……
凌晨一点,一之濑驾驶着和父亲共用的中型四轮货车,终于到达了五之谷公交车站前。
他从车内看向人行道那边,没发现有人站在附近。浓雾之中,可以看到前方有一座建筑,像是候车亭。他想或许榎田在候车亭等着他,于是把车子稍微往前开了一段。
微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候车亭里有个人影很像榎田,人影坐在里面的长椅上。虽然被雾遮挡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胖墩墩的体格,肯定是榎田没错。
一之濑按了按喇叭,对方没有反应。
是不是等着等着睡着了?不可能,就算是榎田,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他又按了按喇叭,候车亭的人影依然没任何反应。
一之濑感觉不妙,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他刻意轻声嘟囔了一句:“不会吧。”
他害怕去确认榎田究竟怎么了,但是总不能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回家吧。苦恼一番之后,他最终还是走出车外,也没有将车子熄火。
“榎田!”一之濑站在人行道旁叫了一声,“喂,榎田!”
长椅上的人影一动不动。一之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周围,猫着腰向候车亭靠近。
“是我,一之濑。喂,你怎么了?”
榎田坐在长椅一角,背靠墙壁,身子向后仰着。
凑近一看,一之濑大吃一惊,只见榎田用脱下的外衣把头包得严严实实,像玩扮鬼游戏的小孩子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榎田?”
一之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外衣,屏住呼吸把其揭开。眼前的是他预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
头部被从额头劈开,凄惨至极,像以前在庙会夜市上卖的糖苹果,红得刺眼。盖在头上的外衣也被鲜血染红。
一之濑发出短促的尖叫,扔掉外衣,拔腿逃出候车亭。身体失去平衡,膝盖抖个不停,根本无法奔跑,只有上半身像游泳一样向前挪动,在这种状态下,他好不容易才爬到车旁。事先没关的车前灯亮着,正当他打算穿过车灯射出的光线绕到驾驶室一侧的时候——
“让我玩吧!”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人应该是一直躲在汽车阴影里等着一之濑从候车亭出来。
“啊……啊……”
过度的惊愕和恐怖,使一之濑双腿发软,瘫坐在被雾气濡湿的柏油路面上。人影穿着一件灰色雨衣,戴一顶黑帽子,把帽檐压得很低,此刻正从怀里掏出凶器,瞄准一之濑的头部直劈而下。
“一起玩吧……”
伴随着含混不清的说话声,耳边传来划破浓雾的刺耳声音。一之濑瘫坐在地,迅速扭动身体躲闪。
这一击没有打中头部,而是落在一之濑的右肩上,右肩的骨头瞬时碎裂,一之濑发出一声闷响,剧痛随即袭来。他左手捂住肩膀,双脚胡乱地蹬着地面向后直退。
“笑啊!”无情的声音透过遮在嘴上的白口罩传了过来,“喂,笑啊!”
对方再次举起凶器。一之濑挣扎着想站起来,一个劲地挥舞着双手,似乎忘记了肩膀的痛楚。不知是不是被一之濑疯狂的动作所迷惑,第二次攻击没有打中一之濑的身体,而是打在柏油路面上,发出“哐当”的金属声。
凶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倾斜,一之濑来回挥舞着的手碰巧打到凶手的脸。头上的帽子被打飞,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带子也被碰掉一根。一之濑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长相……
“啊啊。”一之濑不由得吐出呻吟般的声音。
(这张脸是……)
(我认识这张脸,几小时前刚刚见过。这——这张脸是……)
(是那个时候的客人……)
(那个时候——是在我给榎田打电话,约今晚见面的时候走进店内的客人。)
(这张脸我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