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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想起什么吗?”过了一会儿,占部发问。翔二抿着嘴缓缓摇头,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
“啊!”
空地一角有一个黑影像被杂草埋住似的横躺在地上,翔二看到后不禁轻声叫了起来。
“那是……”
“嗯?”
占部转身用手电筒照亮那个地方。
“——是水泥管吗?可能是当时计划建住宅时遗留下来的。这东西你见过吗?”
“……”翔二摇摇晃晃地朝那根水泥管走去。
“喂!”占部边喊边追了过去,“小心脚下!”
那是一根直径一米多的粗水泥管,看起来相当老旧,布满了裂痕和损坏后留下的窟窿。
(被切成圆形……)
有一瞬间翔二感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现实,但下一瞬间,他就像被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操纵着一般钻进水泥管中。
冰冷潮湿的触感。冷飕飕的凝重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草和苔藓的味道。他用手触摸了一下,水泥管内壁滑溜溜的。虫子们被不速之客吓得四处逃散,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翔二环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朝外望去。世界就在那里,被切成圆形。
(——就是这里。)
翔二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屏息静气,凝神细看,侧耳倾听。
(那个时候,我……)
(就在这里,像这样……)
意识再次脱离现实。视野开始模糊扭曲,像被泼上颜料般变得一片漆黑,十五年前那个秋日里暗红色的风景随后缓缓呈现在眼前。
“……笑啦!”小孩子的声音。
“地藏菩萨,笑啦!”
五个黑色的人影嬉戏着。从遥远的地方——山丘下传来微弱的声音,音调有些凌乱,那是马戏团乐队演奏的音乐……
在被水泥管的边缘切成圆形的世界左端,一个“胖男孩”站在大树旁。
他现在是“鬼”。
在他右侧,孩子们四下散开,四个黑影一动也不动地各自摆着不同的姿势,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一个瘦子、一个大头、一个高个。还有一个,他戴着红色的棒球帽,穿着略显肥大的衣服。
“好了吗?”
“鬼”回头问那四个孩子。
“好了。”孩子们答道。胖男孩重新面朝大树,抬起一只手臂放在树干上,同时把脸贴在上面……
“地藏菩萨——”
孩子们欢快地喊着,像在唱歌一样。“——笑啦。”
其间,四人缓缓地朝“鬼”的方向移动,“地藏菩萨,笑啦——”的话音刚落,“鬼”便回过头去,四人顿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紧接着脸上露出笑容。
“阿典动了。”“鬼”指出。
在最后面——“世界”的右端——戴着棒球帽的阿典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不自然的动作,身体紧绷。
“怎么又是你!”不知是谁抱怨着,“你怎么这么笨。”
“笨蛋!”
“蠢死了!”
“不让你玩了。”
孩子们以多欺少,都在指责他。
“就算停下来,也得露出笑容。喂,笑一个啊。”
“笑啊。”
“笑啊……”
啪。
“啪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冰冷的水珠从水泥管顶部滴落,打在脖颈左侧。翔二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切成圆形的世界,一面抬起右手摩挲着被濡湿的脖子。
(啊,这是……)
“重新再来!”
“这次要好好表现啊。”
“不然就不让你玩了。听懂了没?”
五个人影嬉戏着。在山丘高处陡坡的对面,一辆脏兮兮的小型卡车停在坡道中央……
“啪”的水声再次响起。翔二右手反射性地抚摩着上脖颈,不安和恐惧在心底扩散开来,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不行!)
“地藏菩萨——”
孩子们欢快地喊着,像在唱歌一样。“——笑啦!”
(不行啊,哥哥……)
“翔二君?”
不知从何处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马戏团的音乐声消失了,黄昏的天空变成了刺眼的手电筒灯光。
“喂,翔二君,你怎么了?”
“……欸?”
“你没事吧?不能睡在这里啊。”
“啊,占部先生。”
翔二用力眨了眨眼,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我……”
“吓死我了。你突然钻进水泥管,而且一句话都不说。”
“我,刚才……”
“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吗?”
“……嗯,想起一些东西。”
翔二慢慢地从水泥管里爬出来,使劲踩了踩地面,像在确认是否已回到“现实”。冰冷的晚风拂过脸颊,翔二掸掉裤子上的脏污,抬起头望着一脸疑问注视着自己的占部。
5
“以前,有个名字叫‘阿典’的男孩子。”慎重地回忆着浮现出的记忆,翔二开始讲述。
“大家都欺负他。一开始大家都排斥他,他总是被人欺负,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不过,自从那孩子拿来一件稀罕的东西后,作为交换,大家开始带他一起玩了。”
“稀罕的东西?”
占部敏锐地皱起眉头:“难道是……”
一阵酷似恶寒的颤抖蹿过翔二背部,他双臂交叉着抱住自己的肩膀:“是过去的硬币。”
“——五十钱银币?”
“我想是的……那个孩子说那是他偷偷从家里拿出来的,他每次都会带来一枚硬币,说‘这个给你,让我玩吧’。”
“阿典……啊!”占部小声嘟囔着。
他把手电筒夹在腋下,从口袋中掏出香烟并点燃。
“是吗?所以刚才你才会询问武藤妹妹的名字。”
“……是的。”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姓氏和准确的姓名你不记得了吗?”
“我只记得‘阿典’这个称呼。”
翔二用大拇指按压太阳穴:“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他戴着红色的棒球帽,很纤弱,动作看起来不怎么灵活。”
拼命回忆却只能想起这么多,连他的长相都记不起来,翔二只记得幼时的自己对“阿典”似乎有这样一种印象: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让人感觉有些阴森。但看着他被大家欺负,又觉得他很可怜。
“还有呢?”占部催促翔二说下去。
翔二继续用大拇指按压太阳穴,将记忆化作语言吐露出来。
“‘地藏菩萨,笑啦’,这句话似乎是游戏的名字。哥哥他们经常玩这个游戏,游戏场地是这片空地或者公园。因为我那时还小,只能在旁边看着……我钻进堆在这里的其中一根水泥管里,在水泥管里面看着他们五人玩。五人包括哥哥,那三个人——一之濑先生、榎田先生和畑中先生,还有那个叫阿典的孩子。”
“是什么样的游戏?”
“有一个人当‘鬼’,站在树旁,每当说完‘地藏菩萨,笑啦’这句话,‘鬼’就会回头看。游戏期间其他人不断地接近‘鬼’,在‘鬼’回头的时候停在原地。如果有谁动了,被‘鬼’发现的话,就算出局,会被‘鬼’抓去……”
“是‘不倒翁倒了’游戏吗?”
“嗯,差不多。”
“我还真不知道这种有地方特色的玩法,我小时候玩的是‘不倒翁倒了’。”
翔二思量,“地藏菩萨,笑啦”这句话的由来大概因为这座山丘的名字,是哥哥他们那一代的当地孩子们独创的一种玩法。难怪占部和三泽千寻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有一个地方和‘不倒翁倒了’不一样。游戏规则规定,在‘鬼’回头,大家停在原地的时候,必须保持笑容。”
“笑容?”
“露出笑容,纹丝不动。”
“……”
“可是,那个被欺负的阿典,该怎么说呢,他总是不得要领。要么没有迅速停止动作,要么就算停下来,他的身体也会有所摇动,而且他还总是忘记露出笑容。就是因为这样,总被大家欺负……”
“——然后呢?”
“我记得发生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这片空地上吗?”
“应该是。但是——啊,我不敢肯定,也许是在别的地方。”
“什么重要的事?”
“这……”翔二答不上来。
重要的事,可怕的事——他只有这种模糊的印象。五个人边喊“地藏菩萨,笑啦”边玩耍,阿典总是被欺负,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越是想回忆起来,就越不让他如愿以偿,硬是把那部分记忆封进不透明的壳中。
心脏因恐惧而缩成一团。他害怕想起那一切——是这样吗?
翔二背靠着水泥管的边缘,一边深深地呼吸着夜晚的空气,一边眺望着昏暗的空地。
斜前方有一个陡坡,翔二记得那个陡坡——啊,想起来了。当时那个陡坡中间停着一辆卡车……
(……危险!)
强烈的恐惧从心底翻涌上来。
(危险啊!)
突然间,就像唱片跳针一样,浮现在心中的画面被切换。
……惊慌失措的孩子们。直到刚才为止还残酷地“欺负别人”的兴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的孩子在低声抽泣,有的孩子傻傻地张着嘴呆若木鸡,还有的孩子瘫坐在地上。这些孩子之中,看不到他——阿典的身影。
“不要告诉任何人。”
“听好了,翔二,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跟爸爸妈妈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听懂了吧?”
恐惧、不安、困惑,还有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异样崩溃感……黄昏的天空迅速向夜晚过渡,他们在那里立下了“保密誓言”。他们约定,今天发生的事情,要一辈子锁在每个人的心里,不得对外人说出。接着他们逃离了那个地方。难以消除的罪恶感不断地折磨着他们。
“占部先生。”
翔二抱着头,呼唤着年长朋友的名字。“占部先生,我——我们……”
“好冷。”
压低声音说完这句话,占部重新握住手电筒。“我们该离开这里了吧?”
“交易”达成之后,他和他们之间的基本关系依然没有改变。他带来的稀奇硬币让他们很开心,但是,就算五人在一起玩耍,他们依然“攻击”他。肤浅的嘲笑。
戏谑般的悲鸣。残酷的骂声……
他依然是那么笨拙,仍然用天真烂漫的笑容将这一切全盘接受。今天五人也在一起玩耍。
“地藏菩萨,笑啦!”
在昏暗天空的笼罩下,孩子们的声音响彻四周。“地藏菩萨,笑啦……”
在被切成圆形的世界之中,孩子们嬉戏着,完全没有预料到崩溃的时刻即将来临。
* * *
(1) 阿法:日语中此处的“法”和“典”读音相同,所以翔二把“阿法”听成了“阿典”。
第七章 恐惧
1
不知这是今天的第几个客人,客人离开后,店内终于空无一人。现在是晚上十点多,离打烊不到一小时了。父母应该都已经洗完澡,在起居室悠闲地看着电视了。
一之濑史雄在收银台里的椅子上坐下,随即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片。他轻轻地把手伸向电话,按下了写在纸片上的电话号码——榎田胜巳的电话号码。
“你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是榎田的祖母。
一之濑报上姓名后,她立即回应道:“啊,好的好的。”
“是泰则的朋友吧?”
泰则是榎田的弟弟。
“不是的,请您让胜巳先生来接电话。”
“啊,好的。是胜巳学校的学生吗?”
“不,不是……”
前不久往榎田家打电话时,他家祖母也是这样问道,看来脑子糊涂得相当厉害。想象着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婆婆的面容,一之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片刻后,榎田终于接起了电话。“是我,一之濑。”他低声说。
榎田也拼命压低平常一直很响亮的声音:“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呢,听说畑中不知被什么人给杀了……”
“我知道。午间新闻报道了,傍晚刑警还找上门来了。”
“刑警也来我家了。”
“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这个嘛……”榎田吞吞吐吐得令人心焦。
“我真不敢相信畑中在那之后就被杀了,这究竟是……”
“刑警看起来像是在怀疑我们吗?”
“刑警吗?”
“对。”
“谁知道呢。刑警虽然对我们昨晚在餐馆见面时的事情刨根问底,不过感觉也不像是在怀疑我们。”
“我们三人见面的理由,你是怎么回答的?”
“随便敷衍了一下,说好久没见了,一起喝个茶。我不该这么说吗?”
“……”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倒也是……还说了什么呢?”
“也没什么了……我还说了畑中以前干过不少坏事,是不是因为那些事才被杀的。”
“是吗?”
一之濑回忆着傍晚造访的刑警二人组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没错,至少当前刑警没有怀疑他们是杀害畑中的凶手。
可是……
“今天晚上,那个叫占部的男人和翔二君到店里来了。他们有没有去你那里?”
“没有……他们怎么会去找你?”
“好像在到处打探津久见的事情。”
“占部先生和翔二君?那翔二君对那天的事情……”
“似乎还没想起来,只是问了我‘地藏菩萨,笑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之濑后悔极了,当时真不该那样张皇失措,应该更加冷静地应对才是。要是知道他们会来问那种问题,就可以用更自然一点的态度掩饰过去了。
“还有,你知道吗?有人往津久见住的地方打过古怪的电话,说什么‘一起玩吧’‘你没有忘记吧’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