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十年前有过一次。”
纯一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表情发生任何变化,等着室户往下说。
“监护人老师说我违反了必须遵守的规定。”
南乡扬起眉毛:“哦?”
“当时我在一家酒吧里工作,监护人说,这怎么能算是从事正当职业呢?”
“后来怎么样了?”
“不了了之了。”
“监护人收回了他的意见?”
“不,”室户停顿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监护人被杀害了。”
“哦,”南乡装作刚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是宇津木耕平夫妇被害事件吧?”
“是的。后来我的监护人换了,我就搬到了胜浦市这边。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问题。”
“关于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警察是怎么调查的?”
“您的意思是?”
“室户先生有前科,没有对您进行不必要的严格调查吗?”
“这已经是惯例了。”室户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我的住处附近如果有人不在家被盗了,首先被怀疑的就是我。”
“宇津木夫妇被杀害以后呢?”
“案发第二天我就被叫到局子里去了。但是,我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是的。我工作的酒吧的妈妈桑可以为我作证。”
“是这样啊。”南乡不再说话了,大概在考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南乡才说:“那个案子,可能是个冤案。”
“冤案?”室户抬起了头。
“这可是秘密,被逮捕并且判处了死刑的那个叫树原亮的死刑犯也许被冤枉了。”
室户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南乡的脸说道:“其实我见过树原亮,在监护人宇津木老师的家里,偶然碰过面。”
“是吗?如果真正的凶手不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杀害了宇津木夫妇,树原亮就会被送上绞刑架绞死。”
听到这句话,室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南乡立刻问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起了二十五年前自己被逮捕以后的事。”室户用没戴手表的左手腕擦了擦汗,“当时我一想到可能要被判死刑就睡不着觉。”
“树原亮现在就处于那样一种状态中。”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直到现在都不能系领带。”
“不能系领带?”
“那个绕在脖子上的东西让我感到恐怖,不敢系。”
南乡点点头,视线从室户的脖子移到他的左手腕:“说回树原亮这个案件。隐藏在某个地方的真正的凶手将造成第三个牺牲者。那个真正的凶手他把自己犯下的罪行让树原亮顶替,要夺走树原亮的生命。”
“有可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吗?”
“只要真正的凶手不自首,就没有办法了。”
“自首……”室户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对于真正的凶手来说,这是他赎罪的唯一的机会。”
室户点头表示赞同。犹豫了一阵以后才说:“关于这个案子,我倒是有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
“警察调查过宇津木老师的遗产吗?”
“遗产?”由于南乡和纯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探着身子,“怎么回事?难道说,遗产继承人是真正的凶手?”
室户慌忙摇头,看来他后悔自己说走了嘴,赶紧说:“不,不可能是遗产继承人。”
“那是怎么回事?”
“再说下去,就有点……不能没有根据地中伤……”
“您的意思是中伤宇津木先生吗?”
“是的。”
“您指的是哪一位宇津木先生呢?是监护人宇津木耕平先生呢,还是遗产继承人宇津木启介先生?”
“不行,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室户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离开大渔庄公寓201室,纯一和南乡迅速钻进了车里。对室户的突然袭击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尽管这个被判过无期徒刑的男人还在嫌疑范围内,但是被害人的遗产问题,确实是他们调查的盲点。不管这个问题跟弄清事件真相有没有关系,哪怕是个完全错误的估计,也有必要尽快找到答案。
南乡驾车离开胜浦市,向位于中凑郡海边的被害人的儿子宇津木启介家驶去。海风吹拂下的那座新盖的豪宅,与一位高中老师的身份确实有点不相符。
“我们应该怎么办?”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纯一看到那所豪宅问道:“再搞一次突然袭击吗?”
“不,如果是关于遗产的问题,从中森先生那里也许能了解到具体情况。”南乡改变了主意,开着车驶向馆山市,“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要清除外围障碍。”
在前往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的路上,纯一在心里不停地推演着被害人的儿子为了得到遗产杀死父母的情节。好像有可能,又觉得没有可能。但是,特意模仿“第31号事件”作案手段的凶手,肯定是要掩藏一眼就能被看穿的通常的犯罪动机。纯一心中的疑问还有两个:一个是为什么监护观察记录从犯罪现场消失了,还有一个是被害人的儿子和儿媳对凶手表现出强烈的复仇情绪,谁也不会相信他们那极端愤怒的样子是在演戏。
进入馆山市区以后,南乡把车子开进一个快餐店的停车场。时间还不到10点,纯一和南乡心中都很焦急。他们每人喝了一杯咖啡,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给中森检察官打了一个电话。
答应见面的中森检察官给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意外的回答。中森检察官说,今天下午他有事要去中凑郡,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打算搭他们的车。纯一和南乡对此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距跟中森检察官见面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个小时,纯一和南乡要做的事情就是消磨时间。他们在开着冷气的快餐店里慢慢喝着咖啡。也许是因为二人心里想的都是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吧,说话都很少。
12点15分,二人上了车。12点半,他们在约好的远离地方检察院的商店街接到了中森检察官。
“能坐车去,太方便了。”中森像以前一样露出快活的笑脸,坐在了汽车后座上。
“车费很贵哟,”南乡一边开动车子一边开玩笑说,“您得允许我们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有沉默权吗?”中森也开玩笑说,“在接受你们严厉的追问之前,我先坦白一件事,出入宇津木耕平宅邸的监护观察对象的名单我已经查到了。”
“哦?”南乡通过后视镜看了中森一眼。看来这位检察官在主动配合他们工作。
“除了树原亮以外,还有一个监护观察对象,那个人因杀人罪和伤害罪被判过无期徒刑。可是他不但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的血型是A型。”
“A型?”纯一不由得回头看着中森问道,“是室户英彦吗?”
检察官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你们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这位也相当优秀呢。”南乡笑着回答完中森的问话,又看了看身旁的纯一,“你小子血型这一卦算得还挺准的。”
“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小子责任感很强,也是A型吧?”南乡问道。
“不,我是B型。”纯一很不情愿地说,“跟凶手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呀?”中森听不懂他们的话。
“没什么,”南乡通过后视镜看了中森一眼,“感谢您给我们带来了重要情报。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想问问被害人夫妇遗产的情况。”
“遗产?”中森陷入了沉默,眼睛看着半空,很长时间没说话。大概他是在想怎么回答才好吧。
“他的儿子宇津木启介继承的遗产,数额相当大吗?”南乡追问道。
“总额将近一个亿。”
“一个亿?”南乡惊叫了一声,“是生命保险还是别的什么?”
“不,保险金的数额倒没有那么大,也就1000万。而且受益人是同时被杀害的夫人。”
“保险金呢?到哪里去了?”纯一问。
“儿子和儿媳那里嘛。”
“受益人不是夫人吗?”
中森发现纯一有疑问,就做了进一步的说明:“是这样的。宇津木夫妇虽然是同时被杀害的,但在加入生命保险的时候,是按照丈夫先去世的情况加入的。如果确实是丈夫先去世的,保险金受益人的权利当然是夫人的。但是夫人同时被杀害了,应该由夫人领取的保险金就作为遗产由儿子继承。”
“原来如此。”
南乡又问:“那其他9000万遗产的来源呢?”
“都是被害人的存款。”
纯一心想:这个事件果然是巨额财产引起的。可是,为了1亿日元,宇津木启介难道会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南乡却问了一个跟纯一的想法完全不同的问题:“宇津木耕平是从中学校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以后才当的监护人吗?”
“是的,收入应该只有退休金。”从中森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也感到可疑。
“这么说,他是个地主?”
“不是。”
“那么,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检察官哼了一声:“事件发生后,树原亮很快就被抓起来了……至于那么大一笔钱是怎么来的,就没有调查。遗产问题马上就属于税务署的管辖范围了。”
“税务署没调查收入来源吗?”
“至于调查没调查,是不是有问题,我没有接到过报告。这种事情嘛,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也许因为他是当地的名人,就没有深究吧。”
“那么,中森先生,”南乡用求他帮忙的口气说道,“您不打算调查一下这件事吗?”
“调查收入来源的事我可帮不上忙。我只有今天能帮你们一下。”
“今天,现在吗?”
“是啊,”中森带着几分淘气的表情说道,“这段时间我给各种各样的人打了很多电话,终于发现了重要的证人。现在我就是要去见那位重要的证人,我想请你们两个陪我一起去。您看怎么样?”
“无论去哪里我们都甘愿奉陪。”南乡高兴地说道。
中森检察官指路,来到了离中凑郡很远的一所平房前面。这所平房位于中凑郡与安房郡的交界处,南边就是安房郡。就像是为了给国道让地方似的,房子建在了山脚下很小的一块平地上。
南乡把车停在通向那所平房的一条只有五米长的私有道路上,三人下了车。显得很旧的木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榎本”两个字,说明房子的主人姓榎本。三人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站在了推拉门前面。
“家里有人吗?我是千叶县地方检察院的。”
检察官的话音刚落,从磨砂玻璃里边就走过来一位身穿棉布衬衫的老人。老人拉开门问道:“你就是中森先生吧?”
“是的。昨天打电话打搅您了。”中森说着递给老人一盒点心,然后把南乡和纯一介绍给他,“这两位是跟我一起搞调查的。”
“是吗?都进来吧!”三人被让进门厅旁边一个八叠大小的房间。破破烂烂的榻榻米上摆着几个破破烂烂的坐垫。纯一坐在矮桌前,环视着房间四周落满了灰尘的堆积如山的书籍。与其说是书籍,倒不如说是古代文献。
中森向纯一和南乡介绍说:“榎本先生是搞乡土史研究的。”
“乡土史?”纯一还不理解检察官带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歪着头直纳闷。大概是这位乡土史研究专家能提供什么证词吧?纯一偷偷看了南乡一眼,这位退职管教官正把视线投向房间一角,那里摆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
榎本老人用托盘端着三杯茶过来,把茶杯放在每个人面前。大概他注意到南乡的视线了,就说:“年轻的时候,我被卷入过战争。”
南乡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老人坐下以后,面向中森问道:“你说你们要搞调查,调查什么呀?”
中森意识到老人耳背,就大声说道:“我们想调查的是宇津木耕平宅邸附近那座山,昨天您在电话里跟我说过的话,再跟他们两位说一遍行吗?”
“噢,那座山啊。”
“对,昨天您在电话里对我说,那座山里有台阶,对吧?”
纯一吃了一惊,突然明白中森为什么带他们到这里来了,不由得看了中森一眼。南乡也由于听到了这个叫他意外的话题吃了一惊,并迅速地把视线移到老人脸上。
“对呀!”老人点点头,“有没有台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们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检察官很有耐心地把南乡和纯一在那一带搜索的情况讲给老人听。
“噢,是吗?”榎本老人好像很能理解,“找不到也不奇怪。因为增愿寺已经没了。”
“增愿寺?”南乡问道,“是个寺庙吗?”
“是啊。那个寺庙里保存着一尊非常漂亮的不动明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列入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确,从外表上看,增愿寺说不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刹,只不过是一个破庙,但是……”老人把南乡等三人挨个看了一遍,“不动明王,你们知道吗?十三佛之一的不动明王!”“知道。”南乡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问道,“您说增愿寺已经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年前刮台风下大雨,造成山体滑坡,被埋起来了。”
“被埋起来了?”南乡说完,和纯一对视了一下,“也就是说,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
“对。不过,在山体滑坡之前增愿寺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中森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形图,打开以后在矮桌上铺平,然后向榎本老人请教:“增愿寺在哪一带?”
榎本老人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指着距离宇津木耕平宅邸有五百米左右的山坡上的森林说:“就在这一带。”
纯一和南乡都盯着地图看起来。这一带肯定在两个月前搜索的范围内。
“是不是那个陡坡?”南乡回忆着说道。
“对。”纯一点点头。他记得那个陡坡就像那座山被削去了一块,形成一个光秃秃的陡坡。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就没有仔细查看。
南乡问榎本老人:“那个增愿寺里也有台阶,是吗?”
“有啊。石头台阶连着大雄宝殿,大雄宝殿里也有台阶。”
“山体滑坡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纯一对南乡说,“事件发生的时候,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