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这样认为。”南乡不愿意多想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认定真正的凶手的材料了。”
“是啊。”
“而且树原亮被执行死刑,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时间越来越紧迫,纯一非常焦急。在过去的五天里,出入监护人小林澄江家的,只有她的家人。每天的监视行动以扑空而告终的时候,都会让他们产生这样的疑问:这样监视下去有意义吗?
南乡点燃一支烟,问道:“如果真正的凶手是模仿‘第31号事件’的作案手段杀害了宇津木夫妇,你会怎么看?”
“我认为被害人一定认识凶手。凶手为了隐瞒自己与被害人的关系,所以模仿了流窜抢劫犯的作案手段。”
“那样的话,第三种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您指的是凶手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把罪名安在树原亮身上的可能性吗?”
“是的。如果凶手从一开始就打算那样做,就不用去特意模仿‘第31号事件’的作案手段了。”
纯一点头表示赞同:“树原亮应该是偶然在犯罪现场碰到凶手之后被卷进去的。”
接下来,纯一开始在心里分析如果树原亮是偶然在犯罪现场碰到了凶手,将是怎样一种情况。只要问一下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也许就能搞清楚案发当天树原亮的行踪。
“喂!”南乡突然叫道。
纯一回过神来,透过汽车的前风挡玻璃,看见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高中生模样的人走进了监护人小林澄江的家。
“品行不良的少年登场了。”南乡笑了,“今天也许是监护对象来向监护人汇报的日子。”
纯一慌忙拿起放在汽车仪表盘上面的数码相机,打开电源,调整着镜头焦距说道:“说不定今天能一锤定音。”
“但愿如此。”
此后,二人继续在开着车窗的车里等待。头发染成黄色的高中生出来以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又有一位年轻女性进了监护人的家。过了三十分钟,这位女性也离开了监护人的家。看来也是一个监护对象。
下午2点多,纯一和南乡开始商量怎么去买午饭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就是他!”纯一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并把数码相机的镜头对准了那个男人。
“是吗?”南乡盯着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戴整洁的男人说,“不像是工厂里的工人,跟录像带出租店店长描绘的那个人不一样嘛。”
纯一把他认为是“大叔”的男人拍照下来之后,对南乡说道:“那家伙肯定蹲过监狱,而且蹲了很长时间监狱。”
“你怎么知道?”
“您看他的左手腕。”
“左手腕?”南乡盯住了男人的左手腕。
“他没戴手表吧?而且被太阳晒得黑黑的。”
“那就能证明他蹲了很长时间监狱吗?”
纯一让南乡看了看自己没有戴手表的手腕,上面有几道被手铐擦伤过的痕迹:“只要进过一次监狱,就永远不会戴手表了,因为手表会让人联想到手铐。”
这时,这个男人就像为了证明纯一的判断似的,进了监护人的家。
南乡吃惊地看着纯一笑了:“我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管教官,我都不知道!”“没有亲身体验的人是不会理解的。”纯一在心里回忆着被铐上皮革手铐关进单人牢房以后度过的那噩梦般的一个星期。
在此后的二十分钟时间里,纯一和南乡商定了如何跟踪这个男人的计划。先由纯一在距离男人二十米左右的后方跟着,南乡则跟在纯一后面。如果纯一被发现了,就马上离开,由南乡继续跟踪。
商定以后,南乡发动汽车,开到监护人家前面的马路上。南乡把车停在了跟那个男人出现的小巷相反的方向,停在这里就不用担心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那个男人终于从监护人家里出来了。
看到男人没朝这边看,纯一悄悄地从汽车上下来,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关上车门,车上的南乡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纯一点点头,开始跟踪那个男人。
过了一会儿,纯一才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关门的声音。南乡也从车上下来了。但是走在前方二十米处的男人一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动静。
纯一跟在男人身后,穿过早市大街,向胜浦车站走去。道路两侧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男人走到一家小书店前面停下了脚步,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摆在店门口的杂志,就又开始继续往前走了。
跟踪到这里,纯一开始感到有一丝不安。如果这个男人乘上电车或公共汽车等交通工具,该如何应对呢?纯一回头看了一眼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南乡,南乡皱着眉向他摇头,意思是眼睛不要离开那个男人。
纯一点头表示明白,转身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停下脚步,回头向这边张望了一下。纯一慌忙将视线移到别处,不知道男人发现被人跟踪没有。糟糕的是,由于男人停下了脚步,纯一离他越来越近了。
如果那男人还不往前走,纯一就只能超越他,把以后跟踪的任务交给南乡了。纯一慌慌张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很快就要从视界一隅的男人身边走过去了。
但与此同时,男人开始往前走了。纯一更慌了,这叫什么跟踪啊,几乎陷入并肩行走的窘境了!纯一假装漫不经心地从男人身边离开,走到右边一个店铺前边站下,紧盯着映在商店橱窗玻璃上的男人的背影。
那个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纯一。纯一放心了,站在那里等待南乡过来。
快步走过来的南乡在超越纯一时小声问道:“同性恋吗?”
“啊?”纯一吃了一惊,他拼命地思考着这个词的意思。他推测南乡的意思是指他们跟踪的这个男人是个同性恋者。但是在那个身穿白色半袖运动衫和灰裤子的男人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同性恋的倾向。
过了一会儿纯一才注意到,自己站在了女性内衣店前面。
纯一的脸变得通红,赶紧离开橱窗中展示的穿着华丽女式睡裙的人体模型,跟南乡拉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这场跟踪剧终于结束了。幸运的是这个男人既没有坐电车也没有坐公共汽车,而且也没发现有人跟踪他,径直走进了一幢公寓楼。
南乡在写着“大渔庄公寓”的旧牌子前边等着纯一。这幢木造的二层公寓好像是为跟渔业有关系的人们建造的。
“他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南乡小声对纯一说道,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纯一拼命装出严肃的面孔,去看公寓外挂楼梯下面的邮箱。那个男人进入的201号房间的邮箱上写着“室户”两个字,说明那个男人姓“室户”。
南乡又把标在电线杆上的地址记下来,看着纯一的脸微笑。纯一知道南乡想说什么,在心里祈祷南乡不要说出来,但南乡还是说道:“你是同性恋吗?”
然后二人尽量压低脚步声,全速跑到离“大渔庄公寓”一百多米的地方才停下来,一起捧腹大笑。
正如纯一所预想的那样,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一看到数码相机液晶屏幕上“大叔”的照片,就发出了夸张的惊呼声。
“没错!就是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大叔吗?”
“对!树原亮说他杀过人!”听到店长的声音,正在店内打算借录像带的一对年轻人回过头来,一个劲儿地看他。凑大介狼狈地看了那两个顾客一眼,然后把纯一带到店后面去了。
“根据我那么几句话,就把他找到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在黑框眼镜后边,是一双由于吃惊瞪得圆圆的眼睛。
“有各种各样的办法。”纯一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找到了“大叔”并知道了他的住所,是一个让他非常开心的结果。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什么问题?”
“您还记得事件当天的事吗?”
“当然记得。警察问过我好多遍。”
“那天树原亮也来店里上班了吗?”
“来啦。他每天都是上午10点来到店里,一直工作到晚上10点。”
纯一非常吃惊:“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吗?”
“对。那时候,无论是我还是树原亮,都在为了让这个店更快地发展拼命工作。”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个事件发生在晚上7点到8点半之间啊。”
“可是,”凑大介好像要讲出什么重大秘密似的压低声音说道,“那天晚上6点左右,树原亮突然说想起来一件急事,说是早就跟人家约好了,工作太忙给忘了。还说8点以前肯定回来,就从店里出去了。”
店长的话证实了纯一的推测。他对凑大介说,树原亮一定是忘记了那天是向监护人汇报的日子,过了约定时间才急忙去监护人宇津木耕平的宅邸。在那里,他看到了有人模仿“第31号事件”的作案手段杀害了宇津木夫妇。
“谢谢您对我们的帮助。”纯一向凑大介表示感谢。
“哪里,哪里。”凑大介回答说。此时他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副寂寞的样子。
纯一发现了凑大介表情的变化,问道:“你怎么了?”
“树原亮这小子,去监护人家的事竟然对我也保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他有前科的事,连我都不告诉。”
纯一突然不说话了,默默地低下了头。这样的事情在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也会发生。万一发生了这种情况,对于纯一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下面这个问题了。想到这里他问凑大介:“如果证明了树原亮是被冤枉的——”凑大介抬起头来。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再回到这里来的话——”“我还要和他一起拼命工作。”死刑犯树原亮唯一的朋友凑大介非常平静地笑着答道,“就像以前那样。”
“谢谢您!”这是纯一发自内心的感谢。
第二天早上,纯一和南乡直奔大渔庄公寓。现在他们一点也不怀疑,住在这个公寓里的那个男人,在宇津木夫妇被杀害那天,出入过犯罪现场。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出证据来,证明那个男人为了阻止取消假释而杀死了监护人这一事实。
因为电话号码簿上有以“室户”的名义登记的电话用户地址,南乡他们知道了201号房间的主人的全名是“室户英彦”。
二人登上锈迹斑斑的铁制楼梯,向走廊的最里面走去。从门里边传出来正在刷洗碗筷的声音。
纯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看,现在的时间是8点整。在室户上班之前堵住他的作战方案取得了成功。
南乡敲了敲门。厨房的流水声停止了,里边的人问道:“谁呀?”
南乡在门外反问道:“是室户先生吗?”
“是的。您是——”“我们是从东京来的,我姓南乡,还有一个姓三上。”
“二位是从东京来的?”伴随着室户说话的声音,门被拉开了。
室户英彦跟昨天一样,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身上穿的衬衣和西裤浆洗熨烫得非常平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一个饮食店雇用的店长。年龄也许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一大清早打扰您了,对不起。快到上班时间了,可以耽误您一会儿吗?”
室户觉得可疑,反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南乡掏出名片递给他:“想请您从拥护人权的观点参加一个活动。”
“律师事务所?”
“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
“哪方面的?”
“室户先生以前的经历,有没有给您现在的生活带来什么不便?”
室户吃了一惊,看着南乡没说话。
南乡立刻把纯一用上了:“其实呢,我们事务所现在雇用的这个年轻人也正在努力回归社会,争取重新做人。可是,社会的冷眼,使他的新生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室户点头表示赞同。大概是因为解除了警戒心吧,他转向纯一,表情温和地问道:“你犯了什么案?”
“伤害致死。”纯一回答,“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才两年啊?”室户的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笑容。
南乡试探着问道:“室户先生是无期徒刑吗?”
“对。”室户说完,迅速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房间,“请进来吧。”
纯一和南乡一起走进201室。这套房子有一个三叠大小的厨房和一个六叠大小的卧室兼起居室,还有浴室和卫生间。
南乡和纯一走进那个六叠大小的卧室兼起居室。里面有一张矮桌和一个小书架,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看着这个收拾得非常整齐的房间,纯一可以知道室户服刑时间很长。在监狱里,被允许带进牢房的个人物品称为“奖品”,如果不整理好这些个人物品,就会受到惩罚。看来室户在监狱里长期生活养成的习惯已经渗入骨髓了。
南乡和纯一刚在榻榻米上坐下来,室户就端来了两杯速溶咖啡。纯一表示了感谢,心里却感到不安,心想:也许室户真的已经悔过自新。
“咱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南乡对也在榻榻米上坐下来的室户说,“室户先生犯的是杀人罪吧?”
“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位正在受到监护观察的曾经的无期徒刑囚犯低下了头,“我那时候年轻幼稚,容不得我的女人背叛我。”
“被害人是女的?”
“不,我杀的是个男的,但是,女的精神上受到伤害,非常痛苦,所以伤害罪也成立。”
“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五年前。”
“监护观察还没解除吗?”
“没有。被害人的父母不同意。”说完室户又像说给自己听似的小声说道,“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过去的都过去了,看来你也好好悔过自新了。”跟纯一的表情一样,南乡的脸上也浮现出困惑的表情。看不出室户是那种用斧头杀死一对老夫妇的人。
“请问,室户先生的血型是什么型的?”纯一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打算采取突然袭击的战术。
“血型?”室户惊讶地望着纯一。
“您是A型吧?人们都说,A型血的人责任感强。”
室户笑了:“第一次有人说我是A型,别人都说我是B型。”
“实际上您是?”纯一焦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长这么大没得过重病。”
南乡笑出声来,纯一也笑了,就连不明就里的室户也跟着他们笑了。
“那么,我还想问问您有关监护观察的情况。”南乡把话题拉回来,“您回归社会顺利吗?有没有过差点被取消假释之类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