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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蚁又嘿嘿地笑起来,他乐意看见敌人的狼狈。
八千万消失的时候,罗强第一个怀疑的人一定是秦康,那么这才是秦康失踪的原因吗?他被严刑逼供,在什么也问不出来之后便被杀掉……我想象着那个场景,打了个寒战。但我不准备把这一点告诉白蚁,你不能一边拿着人给的钱,一边站在道德高点指责对方牵连了无辜——更何况秦康并不无辜,我安慰自己,他从进入这一滩浑水的时候,就注定了被灭口的结局,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白蚁正在他自己建造了虚幻道德高杆上嗨着,我担心刺激到他后,他会一时冲动把这八千万拿去又做了良心的祭品。
“你也别做过度的消费,会引起警察的注意。至少,至少一年。”我想了想觉得一年还是不够,“最好三年。小不忍则乱大谋。”
白蚁撇撇嘴我想他认同我的观点,但不高兴我又成了指手画脚的那一个。
“我也不想等三年。你要是有更好的路子别忘了跟我说一声。”
“比起真正的有钱人,这点钱算什么呀!人家几个亿几十个亿的都不像这样小家子气。”他一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姿态。
“是不算什么。只可惜我们俩都是警察眼里盯着的人。”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那些停在路上的车里,说不定就有一双眼睛正看向我。
第二十三章 暗影
1
祥林别苑。
这是本城一流的高档小区,以安保的高级别而著称,进出者不仅得刷卡,还得刷脸。
“我加了点码,这个保险柜我设置了程序连着我的手机和电脑,小偷只要敢把手放在密码盘上,我立马就能让他变成电烤猪。”
白蚁一面说一面得意地把每间房的监控摄像头指给我看。
我冲着白蚁比出大拇指。
有钱不但可以使得鬼推磨,大约也是可以让人变得更聪明的——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保住自己的财富。
于是白蚁更兴奋了,他把钱从保险柜里一叠一叠地拿出来让我数,我说不用了,他便自己开始数,同时抬头品尝我的表情。
“有你这样的兄弟,这一辈子真值了。”我只好说。
很奇怪的,好像有某种情绪正压在我的快乐之上,使得我没有办法像白蚁那样激动,那是一种阴冷的潮湿的黑色的东西——但又不是恐惧或焦虑。
“我准备再租一套房子,就在这个小区。”最后我拿起一叠钱说道。
“你个守财奴!”白蚁大笑。
我不想解释,只是跟着他一起笑。
合同当天就签订了,毕竟一次性付清一年款项的租客并不容易找,接着我便直接去了杜颜秦的画廊。
“之前有个人要抢我的画,我差点丢了命。警察没抓到他。我想知道这个故事对一个画家来说值多少钱?”
杜颜秦用两根手指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茬,微笑了:“那得看你的画是不是和你的故事一样好。”
2
我画了三张画,三个影子,大地上的影子是无数的翅膀的灰烬,它们仰视着天空;天上的影子是无数的手指头,它们聚集在一起遮蔽了天空的颜色,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大地;而居于天地之间的影子则是由无数张嘴构筑的一团龙卷风。
暗黑系的画,自有它自己的市场。
从来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世界吞吐幸运与痛苦,人们吸入呼出,再没有比这更自然的事,只是消化问题向来都因人而异,于是人们需要那些励志的故事,或者更准确地说,人们需要看到别人的痛苦,甚至比需要看见别人的幸运更重要,那些征服了痛苦的经验与力量是值得尊重与借鉴的,那些爬不起来的悲伤也可以让还没有跌到谷底的人为自己感到庆幸,体验过痛苦的人会更懂得别人的痛苦,至于是伸出手还是伸出脚,这取决于孕育那一念的是慈悲还是绝望。
我发现自己逐渐爱上了待在画室的时间,看着从笔下冒出来的东西,远比躺在床上感到踏实——梦境通常只会让我困惑,而这些画远比我期待的要接近真实和秩序。
“可以和我们现有的一些作品联合起来做成一个系列画展,采访我来安排,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的定价不是短期内就会有买主的,最好的情况是:你以前的那些画会卖得比较多。”杜颜秦给出最后的答案,他的眼睛在发光——他和我都很清楚,这个世界并不缺少有技巧的艺术家,种子们争夺都是发芽的机会而已。
“我明白。”我松了口气,同时递出两个厚厚的信封,“谢谢您。让您费心了。”
杜颜秦接过去看了眼信封里的钞票,微微一笑:“你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商业人才。”
我不太确定这是赞美还是调侃,于是我也只是笑了笑。
“很多人只会画,他们并不懂得这个世界。”杜颜秦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觉得,你经历的那些事,对一个画家来讲,比什么都珍贵。”
是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形象图案是自然而然从我的指尖冒出来的,我几乎没怎么打草稿,就仿佛它们在诞生前就已经成形了一样,我总是画着画着就改变了构图,这里添上一笔,那里减去一笔,计划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被打乱,但结果都令人满意——或许这就是潜意识的功劳?它比意识更知道我想要表达什么,甚至为炒作身价的目的作画也只是它们用来蒙蔽我的一个借口罢了——其实就是它们想要说话。
画展出乎意料的成功,我成了一起参展的二十个画家中的幸运儿,当然,也不完全是幸运,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及杜颜秦的宣传都功不可没,很多年轻人喜欢可以做出各种推测的谜语,越复杂越好——我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玩具让他们可以大展身手,于是我也终于有了粉丝。
“……翅膀的灰烬象征着破灭的梦想,手指头就是每个人不同的利益,大家都在抢夺着利益的地盘,为了这个原因向别人指出不同的方向,嘴唇龙卷风就是说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绝对可以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或者作者的意思其实是说人类为了满足食欲而对自然和其他生物所造成的痛苦,可以看出作者是个环保主义者……”
“……手指头不是指利益,就是只手遮天的意识,每个人都想要最大的权力,这是人性……”
网上争得不亦乐乎,我在电脑前哈哈大笑:你们高兴就好。
白蚁很奇怪,因为我把那一千万拿在手里的时候,他都没觉得我有这么高兴。
“艺术家都是怪人。”他说。
“不,真正的艺术家都是正常人,”我大笑,“我不是艺术家,我是个生意人。”
或许是我太贪心了,我想,我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想要富贵,又想要高枕无忧——但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围着我转的,蝼蚁有蝼蚁的孤独,成功者有成功者的孤独——需要依靠取悦这个世界才能换来的快乐,那就只能是某一个时间点上转瞬即逝的快乐。
我的预感一点也没有错,蒋守曾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你又在干什么?”
他指的是那个关于“抢画故事”的采访,很多人在评论中分析“抢画者”的人格,有些人甚至觉得那家伙很有个性,因为他的犯罪不是为了利益。
“生意。”我很简单地回答。
“你就不怕刺激到他?”
“那不是更好,他躲了这么久,现在出手,正好让你们抓个正着。”
蒋守曾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命不是这么玩的!”
“人要先吃饭,然后才有命。”我说道,“我只是想把坏事变成好事而已,现在,至少我不用去求着别人买我的画了。”
蒋守曾愣了一下,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赧然的神色。
“那些绑架你的人,他们不是瞎子。”
“如果他们铁了心要找我,就算你们把我换一张外国人的脸,他们也还是找得到。”
蒋守曾咬了咬牙:“你在拿自己当鱼饵吗?”
我耸耸肩:“我只是不想他们连影子都不露一个,就挡了我的路,是你说要让我往前走的!”
“可你这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只有力量看着眼前这一点的时候,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要是一辈子抓不到他们,我总不能一辈子陷在这个事情里出不来,每天都如履薄冰——那种日子,哼,那我捡回来的这条命,不是白捡了?”
“所以,真相对你来说不重要吗?”
“重要啊。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得想办法让自己有资格打这场仗,现在我有资格了。就算他们现在出现,我至少有可以拼一拼的资本了。我的本钱不止是我自己了,我输得起了!”
蒋守曾的语气完全平静下来了,他看起来不打算跟我争辩。
“你要是真这么想,也不是件坏事。”
接下来他开始打量我的新居,眼里颇有些感触,我知道他住在一个很老式的小区,房子还是他父母留给他的。
“孙寒——”他突然说了两个字,我不是很确定他是否在那一刻把我误认为了孙寒,但是他顿了顿便接上了另一句话,“孙寒当年辞职离开警队的时候,他也说过,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不想白捡,要活得值得……我一直都希望问他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吗?”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条巷子的影像,躺在蓝色垃圾桶边的孙寒,捂着流血的身体,我现在终于记起了整个故事:孙寒偶遇了一个极度危险的疑犯,因为对方看起来很有可能会再犯案,所以他没有等到支援到来就扑了过去,搏斗中对方捅了他一刀,他倒下了,那家伙逃走了——并不是没有目击者,只是他们不但躲了起来,而且装聋作哑——那些他想要去保护的人,120差不多过了四十分钟才到,他躺在那里看着天空,看着自己的血流出来凉掉,看着自己的信仰慢慢死去……
“他——”我顿了顿说道,“受伤的人多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疗伤。”
蒋守曾沉默了,第一次,他用一种不掩饰痛苦的眼神看着我。
3
“他在那儿!”
白蚁指着电脑屏幕上提着黑色皮箱的秃头男,眼神灼灼,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那家伙看起来很兴奋也很困惑——任何人账户里突然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百万,都大约会是这个样子——白蚁从罗强新找的“傀儡”账户中又偷了一百万,直接转到了秃头男的银行卡上,看起来秃头男已经把钱取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罗强应该很快就会找到他。
借着白蚁的力量,我终于知道了秃头男的名字——薛进,云南人,高中便辍学,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叫薛骁,很多年前便去了缅甸,薛进没有工作,没有前科,在建设银行有一张银行卡,卡里面原本有六万四千元,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信息——用白蚁的话来说,这是个“扫帚人”,走一路扫一路,没有信息是因为他一直在清扫信息的缘故,大概率上他从事着某种见不得光的职业,而这些职业的组织者也会帮着他打扫信息,只是从目前的证据看来,他和罗强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不管他以前是不是罗强的人,现在都算是了。”白蚁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别天真了。”我泼冷水,“警察没你想得那么傻。你确定罗强的那个高手不会再找到你?”
白蚁没有回答,大约认为这个问题伤了他的自尊心,于是我只好换一种方式。
“那他是肯定能找到薛进的吧?”
“嗯。”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罗强现在是一颗乱飞的子弹,必须得给他一个靶子。
“罗强搞不好会下死手。”白蚁看上去似有不忍的表情。
“你不会内疚吧?”
“他不想要可以主动跟银行说啊!”白蚁咬了咬牙。
天上砸下的馅饼雨,有几个人能扛得住呢?我心想。
白蚁起身去泡方便面,一边唉声叹气,我知道他是故意呻吟给我看的,表示有钱不能花的痛苦。
“再忍一忍,很多事情不是败在做不到,而是败在扫尾工作没做好,那才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警察还在找我?”
“肯定的。他们应该知道你和我现在在一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找你问话。”
“那我是不是该躲一阵?”
“现在最好别躲,他们问你,你就说我雇你来做电脑防护,问你防护什么,你就说一些资料。”
“说到什么程度?”
“那些资料里有彭伟辰和孙寒的名字,具体的你没看。”
“然后他们就会来找你了。”
“嗯,我来应付后面的。”
“我觉得很奇怪,你以前又没犯过事,”白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但是你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对付警察,还有——罪犯。”
4
“我以为我会赢,但是我没有。”
空荡荡的房间里,孙寒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双手规矩放在大腿上,像一个正在陈诉历史的罪犯,只是嘴角是微翘的——仿佛为此而自豪而不是难过。
“你要我帮你赢吗?”我问,同时朝他走过去,但是不管我走多久,我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改变,于是我知道这是梦。
“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他说。
“我觉得你的选择没有错。”
“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孙寒重复说,接着又补充,“你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
“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不是我,只是你想要看到的我,所以这是你的选择。”
“那你是什么?”
“其实你已经不想看到我了。”
孙寒从椅子上消失了,接着整个空屋子都消失了,我感到身上全是冰冷的水珠子,每个毛孔都在收缩。
我睁开眼,看见白蚁满脸惊恐地端着一个空盆,他在尖叫。
“你在——梦游!”
我发现自己站在卧室外的走廊里,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湿透了,这显然是白蚁干的好事。
“没人教过你,梦游的人是不能马上叫醒的吗?”我苦笑。
5
“……那件事之后我一直睡不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这个意外那个意外,最近还开始梦游了。我留着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能起点作用,如果交给你们了,就没有这个作用了。”
蒋守曾默默地看着我撒谎,他知道我在撒谎,我也知道他知道我在撒谎。
“都是在孙寒的那套房子里找到的?”
“是。”
蒋守曾的表情里闪过一丝懊恼。
“你没有权力藏着那些资料。”
“都在这儿了。”我把手里的U盘递出去,“很抱歉,经过那些事以后,我只是没办法再相信任何人。”
蒋守曾握着U盘:“你知道我每年经手的案子有多少?借口还是理由,你自己心里很清楚。”
“你没做过受害人。”
“我见过很多受害人,不是所有人都拿受害人当借口的,你不是没有选择。”
我指着自己头上的伤疤:“我没有安全感啊。”
“这是两回事。”
“对我来讲是一回事。我是承受后果的那一个人,你们出错叫错误,我走错一步就是自杀!”
“你觉得你做得对?这叫对?”
“至少动机上我觉得我们都没错,你为了破案,我为了保命——而且我也没有犯法!”
蒋守曾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现在拿进来吧!”
“是什么?”我愣了愣。
“看了就知道了。”
很快一个男警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屋子,他们调出一段画面——我估计是用天网摄像头拍摄的,地点是在一座湖的旁边,时间被马赛克遮去了,大约是在傍晚时分,我认出了戴着帽子的薛进,他一瘸一拐地奔跑着,依稀是腿上中了刀,他基本是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里,在他落水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极其不自然地往下沉了一下,他挣扎了几下之后,便整个身体都沉没下去了,大约半分钟后,三个戴口罩的男子也追到了湖边,其中一个人下了水,在水上水下反复来回了几次,我始终没再看见薛进,最后下水那家伙上岸跟着其余两人离开了……
“认识吗?”
“那个戴帽子的,好像是上次要杀我的人,但是我不确定。”我强忍着加速的心跳,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他死了吗?”
蒋守曾没有回答。
“其他人呢?”
我摇摇头。
“一个都不认识?”
“不认识。”
确实都是陌生的脸,但十有八九是罗强的人——竟然这样轻易就成功了吗?
“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蒋守曾提高了音量。
“要是我见到他们的话,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谢谢!”蒋守曾咬牙切齿地说。
“是我该谢谢您。”我说。
一出公安局的大门我便往公厕里冲,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是的,又是一条人命,虽然他是一个既邪恶又危险的家伙,但毕竟是一条人命。他杀了孙寒,我对自己说,他应得的结局,而且简林也安全了。
但是彭新敏死了,秦康死了,我无法拍着胸口说他们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事实上,如果真的没有我的存在,他们大概率都还会继续活下去。
回到家里,白蚁用一种既担心又忌讳的眼神看着我。
“过关了?”
从选了这条路开始,就注定着各种关卡会随着因果不断地冒出来,到我们死去的那一天,大约都不见得能消停吧?
但是我点点头,白蚁也就天真地放下心。
“那我打算出去玩一阵子。”
我没说话。
“不去欧洲,国内游,云贵川。便宜的。”
“随便。”
突然之间,我失去了控制欲,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许不知道哪一天什么意外砸下来的时候我们就都死掉了,然后想起今天的小心翼翼,会觉得真是个笑话。
让我没想到的是白蚁居然连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他匆匆忙忙走出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也许是被我的梦游症给吓跑的——有些人就是把梦游等同当见鬼来害怕的,也许因为这行为看起来太像是在隐喻他们盲目的人生——太多的未知数,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是不可完全信任的。
白蚁走了,但他的脚臭味仿佛差不多一小时后才散去,时间指向晚上九点半,我体内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飓风,不想吃东西,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所有的衣服都整理了一遍,看不进去一个字,我觉得大概这是崩溃的前兆——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在就好了,但一想到那个人可能是白蚁,我又觉得大约还是一个人比较好,在哭着的时候被一个完全不理解你的人盯着,说不定对方还会被你吓得尖叫——那真是太悲剧了。
我祈求上天给我一个奇迹,大约半小时后很诡异的,简林的电话打过来了。
“嗨,那个我看新闻了,”她说,“我去你那个画展看了,但是没见到你。”
“哦,”我恍惚着,“我不是每天都去。”
“想着挺长时间没见面了,你还好吧?哪天出来喝杯茶,吃个饭?”
这是约会的意思吗?我慌张起来,她为什么会想到要约我?是真的对我感兴趣还是——我故意邪恶地想:因为觉得我成名了?所以她觉得算是门当户对了?但这种恶意的揣测显然并没有让我真正反感简林,因为我的嘴在很顺从地说:
“好呀,这个周末?”
“那就是明天了啊。”简林说道。
我愣了愣,没错,明天就是星期六。
“你是不是又搬家了啊?现在住哪儿呀?”
她找过我吗?如果只是客套,是问不出这句话的——除非她真的去我住的地方找过我。
那么她是对我上心了,为什么?因为我的画?
“是,那个地方,不太安全嘛。”
“也是。你现在还是要多多注意才好,最近网上有好多你的新闻,那个人,警察抓到了吗?”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冰里面去了——薛进的尸体正泡在湖底,死人的眼睛看着我。
“嘻嘻。”
我听到有笑声从卫生间传来,女人的笑——依稀是彭新敏的声音。
“我都忘了明天是周末了,我这几天忙晕了,不好意思啊,明后天我都安排了事,是画廊那边安排的,要不我们等下周吧?”
“没事没事,你忙,那我们再约。”简林声音也冷了,“那不打扰你了,拜拜。”
挂断电话,我抬头看天花板,大大小小的水珠子在滑来滑去,一滴融入另一滴,它们都开始往下坠,渐渐地形成一大片雨,我站在暴雨之中。
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打电话来了。
孙寒,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了,那个时候。
你看着自己的手,你对自己说这里脏了,你看着她,你想她真干净,你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头,但是你看见自己的手上全是血。
你害怕她会对你说:“你让我太失望了。”
有太多人对你说过那样的话,你不想再听到一次,尤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你更害怕她对你说:“没关系,我陪着你。”
因为那就意味着,你们俩得一起待在沼泽里,你以为她在抚摸你的脸,抚摸你的身体,亲吻你的嘴唇吗?不,她故意把命运交到你的手里,让你替她扛,可是你自己都扛不起自己那一份,于是你只能往下沉。
暴雨越来越大,近乎于瀑布了。
我看见瀑布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那只手摇晃着,像是在召唤,也像是在说再见。
“你什么意思?”我质问它。
它静止下来,仿佛听不懂我的话!
“谁走了?”我歇斯底里地喊。
它竟然比一个V字!
我怒极地冲过去,或者是恐惧的,我抓住它的手腕——但我扑了个空,我撞到了墙上,然后倒在了地上。
雨还在下。
我觉得自己在融化,我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身体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形状……
第二十四章 真相的丛林
1
阳光从窗户溜进来,仿佛还是湿润的,于是地板依旧冰凉。
一只蚂蚁在我的手背上爬着,它看起来有些困惑,先是走向我的拇指,然后又倒回来走向食指,但是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缝隙待了一秒钟后,它又返回到了拇指根的位置,挥舞着头上的触角,我想起不知道哪本书上看过:蚂蚁的触角不但可以探查食物的气味,还可以接收音波传递信息。
它终于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微小却精致的构造。
造物倒也没有特别偏袒人类,于是我为饶它不死的念头感到羞愧。
还有一些人是该感到羞愧的——他们剥夺了我的自由选择权,他们强行地把孙寒植入到我的身体里,把那个充满了羞愧与痛苦的灵魂植入了我的体内,让我成了一个混乱困惑的怪物,我拼尽全力在迷宫里奔跑,不管我做什么都挣扎不出一个方向来,当我以为我可以成为大象的时候,我已经变得连蝼蚁都不如。我都做了些什么呢?我只是把已经碎掉的自己变得更加支离破碎而已。
它们至少可以被食物满足,它们永远也不会像我一样孤独,与我作伴的只有我的那些碎片——从没有人为了制造这些碎片来向我道歉,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