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来了,假如我所做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么朱一祥肯定被再三嘱咐过要对此事保密,可是他为什么要让我这个外人去探这么深的底?我们仅仅是第一次见面,他对我毫不了解,他就不怕我万一查出个什么,把他们共同坐的这条船捅个窟窿?
陆河为什么要与他单独见面?
我从手机里调出周聪发给我的那张照片,朱一祥的眼神看起来相当紧张,而陆河则有些凶相。
羊羔与狼的既视感。
越是虚弱的,便越对危险敏感——力量的缺失会催化第六感的强大。
当一只羊预感到有把刀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它会怎么做?
13
“怎么样,我朋友的事,有没有合适的?”
“我们刚完成一些背景调查,我们觉得吧……”我故意在电话里卖关子。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
“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他的能力可能没有您说得那么优秀。”
“噢!我是觉得他还挺不错的。”
“另外,还有一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不如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详谈吧。”
“行,你约地方,时间随你。”
“我今天日程排到晚上九点了,要见面只能在九点半……你那边方便吗?”
“没问题。”
“我待会儿把地点发给你。”
朱一祥一口便答应了,看来他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我六点整便在写字楼前等着,朱一祥七点整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在附近的ATM停下取了些钱,接着便开车去了城南一家旧写字楼,在里面待到差不多八点半才出来。
等到他离开之后我进去看了看写字楼的公司名录墙,发现里面有五六家律师事务所和三四家商务调查公司。
我故意在九点四十才进入那家我们相约见面的茶馆,朱一祥的焦虑基本全写在脸上。
“真不好意思,客户那儿耽误了点时间。”
“你们真是辛苦啊!是我的事给您添麻烦了。”
“这样,时间也比较晚了,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啊,我这人比较直,希望您别介意,首先我们觉得您朋友的资历很浅,他并不是我们要重点推荐的那种人才,其次,我在做背景调查的时候发现他可能存在简历造假的问题,他在上一家公司明明只做了八个月,但是却写成一年,而且他拿到会计证的时间也比他在简历上公开的时间晚了一年,这种做法对其他职位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对财务工作者来说,我们觉得他缺乏诚信。”
“问题严重吗?”朱一祥立刻问。
“当然,”我点头,“对财务人员来说,这很严重。因为这个职位上的人不讲诚信,即意味着金融犯罪的风险。”
朱一祥点点头。
“没有别的了?”
“我不是私人侦探。”我笑笑,“你最好劝劝你的朋友,不要因小失大,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嗯。”
“财务人员是最要爱惜自己羽毛的,要是错一步,就会成为把柄,以后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会用这些把柄来操纵人,这种例子我见得太多了。”
“哈?是吗?”朱一祥僵笑,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些汗珠。
“跟你说一个我听过的案例吧,也是个财务经理,因为炒股输了,挪用了一些公款,他本来是打算赚了钱就补上的,但没想到这事被他的会计发现了,这个会计就拿着这件事敲诈财务经理,一次一次又一次,跟无底洞似的,财务经理实在扛不住了,就找了机会一刀把会计杀了,尸体埋在郊外了,但几个月以后这尸体就被发现了,警察就找凶手啊……”
“他被判死刑了?”
我摇摇头:“他嫁祸给了一个同事,那个同事被判了无期,白坐了三年牢之后,警察才发现是这个财务经理干的。”
朱一祥沉默了——我认出那是惊恐的沉默。
“我讲这个故事不是说做坏事的人没报应,只是这报应不见得来得那么及时,那个白坐牢的家伙啊,输就输在平时不检点言行,脾气臭又爱说狠话,以前就有污点,做人还不够聪明,别人早就开始布局精心算计他,他还蒙在鼓里一点不知道,搞得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你要说这是警察的疏漏,肯定是,但同时也是他自己的问题,天助自助者,不是吗?”
我讲的故事是一个真实的案例,孙寒就是那个查出真相翻案并抓住真凶的人——那个时候的他,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血还是热的。
“那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他问。
“我吗?”我跷起二郎腿,“这种事永远都是未雨绸缪最好,只要有一点苗头,就要开始搜集证据,任何证据都别放过:录音、录像、照片、资料……看起来很繁琐,但说不定什么东西就是救命的稻草。”
“谢谢,谢谢。”朱一祥重复着说,他的脸色已经发白了,所以我想他的谢谢应该是真诚的。
“还有一点最重要,”我补充,“事成于密而败于泄。”
14
一滴墨水滴落下来,把纸面上的“林成”两个字给覆盖住了。
在林成这两个字的前面是另外两个字:乙方,而甲方的那一边,是一排密密麻麻的名字。
我把脸凑过去想要仔细辨别时,黑色的雾气们突然从那一墨滴处升起来,迅速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会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几个人的声音同时说道,有男声也有女声,有儿童的声音,也有老人的声音。
“你们是谁?”我茫然四顾,在黑气腾腾中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但我连自己伸出去的手指都看不清楚。
“是……”
声音陡然降低了,低到了我完全听不清字词的程度。
“是什么?”我大声问。
回答我的是一片诡异的笑声。
……
我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里回过神来,而此时我家的大门正被人使劲敲着。
“开门!我知道你在!”
那是蒋守曾的声音,从语调就能判断他在怒气上头。
我穿上睡袍,定了定神才走出去打开门,将那一位放进屋子。
“刚睡醒。”
“睡得好吗?”蒋守曾冷笑。
“还——好。”
“彭新敏死了,”蒋守曾瞪着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也能睡得还好。”
我呆了一呆:“这不可能!怎么会?”
“怎么会?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谁杀了她?罗强杀了她?”我有些慌了,在蒋守曾的脸上寻找答案,他什么也不说,同样也在咀嚼我的表情,判断我是不是在做戏给他看。
“把你从前天下午三点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行程都列出来。”蒋守曾从衣袋里拿出纸笔,拍在我的茶几上,“现在就写。”
他当然不可能让我知道具体时间,也不可能让我得知现场的详情,所以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必须小心,因为说谎的代价很可能就是挖坑给自己跳。
我压住呼吸坐到沙发上,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反而是实话实说。
“写!”蒋守曾厉声催促。
我开始动笔,从跟踪秦康开始,一直到跟朱一祥见面后独自回家、睡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蒋守曾看了我的时间表,脸上绷紧的肌肉反而松弛了一些。
“抓住罗强的把柄,交给彭新敏,”我忍住反胃的感觉,“让她做我的枪,替我报仇。”
蒋守曾的左手握成了拳头,估计他也在忍住揍我的冲动。
“为什么找了这两个人?”
“秦康是财务经理,所有公司的命脉都是财务,没有公司是一尘不染的,罗强为什么要选一个这样的人做财务经理?总该是有原因的。”我把秦康的信息说出了一部分,当然省去了窃听的环节。
蒋守曾沉默了几秒钟。
“那么朱一祥呢?你又为什么找上他?”
“名不副实,反常为妖。他都要能拿百万年薪,我一幅画就该卖一千万了。”
“记不记得我警告过你。”
“记得。”
“但你还是要玩火。”
“如果彭新敏没有这个心,任何人都煽动不了她,罗强从来也就不可能放心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那么出事的因是早就存在的,我顶多只是个催化剂。”
“说吧,说吧!”蒋守曾冷笑,“说服自己的良心,那就不用愧疚了。”
“我说的就是事实。”我顿了一下,“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蒋守曾突然狠狠揪住了我的衣领:“什么都不用做!你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做!你给我老实待家里,好好想想你都干了什么!要是想不清楚,我给你找个地方让你想!听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
“说出来!”
“听清楚了。”
蒋守曾放开我,我踉跄着跌了一步,他拿起我刚写下的东西转身往外走,看着他的背影一消失在门后,我便冲进卫生间“哇”地吐了出来。
她死了!
这三个字像一把刀直接砍在了我的底线上,轰然一声,那条线断了——而被它撑着的理直气壮们全部坍塌成了一团烂泥……
我的确是算过的,罗强不应该会动手,至少不该是这个时候——任何一个有理智有城府的人都不会动手。是的,也许这就是问题,我的计算是以完美理性为假设,但是我忽略罗强只是一个凡人,他有着只要是凡人都会有的脆弱、冲动,他也会有失控的时候,我忽略一个人在盛怒与恐惧之下是可以把理智焚烧掉的,即便是像孙寒那样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家伙……
这手上,终究还是沾上鲜血了,蒋守曾是对的,如果没有我搞出来的这些动作,彭新敏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一个怨妇的烦恼而已,她看不到出路就只会忍受现状,也许这是悲哀的,但至少,她不会死。
她是无辜的。
不管我如何否认,不管我给自己找多少借口多少理由,我的良心总是能认得出我自己的谎言,它不会帮着我一起撒谎。
我一面想象着彭新敏倒在血泊中的情景,一面拿起手机开始搜索相关新闻,蹊跷的是,网络上风平浪静,关于罗强的消息都还是一周以前的。
嗯,警方应该是把消息封锁了,但这事这么大,纸是包不住火的,我敲了敲头,暗笑自己真傻,如果现场还没有被处理好,蒋守曾是不可能有时间来找我的。我最后一次跟彭新敏通话是在去4S店给秦康装了窃听器后,13点46分,通话时间不足一分钟,她让我有什么消息都尽量告知周聪,而我和周聪在昨天上午10点还有一次短暂的接触,他提到陆河在跟踪彭新敏的堂叔彭伟达,可能会对老人家威逼利诱,进行釜底抽薪之计。周聪每天都要跟彭新敏联系,如果有什么异常,周聪不可能不提起,但从我十一点回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接到过周聪的电话,这只有三种可能性:第一,周聪一直不知情;第二,周聪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了;第三,周聪也出事了。
虽然蒋守曾问了我三天的行程时间,但实际上彭新敏被杀的时间只可能是在昨天上午十点以后,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在昨晚午夜之后。
我立刻穿上衣服前往物业,果然,警察在早晨六点便来调看过监控录像——这意味着他们早就确定了我的回家时间,如果彭新敏死于昨晚十一点之前,按程序我是该被带回警局问话的,所以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是在昨晚十一点之后,正因为监控录像已经排除了我的作案时间,所以蒋守曾才只是过来“问话”而已。
那么罗强呢?假如彭新敏死在自己家中,那么警车势必引来记者,就算警察能让记者沉默,但却未必管得了自媒体,据我所知,很多自媒体都在关注罗强,他们总不可能也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更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往外送。
如果彭新敏不是死在自己家里,那会是哪里?
15
“这是我们餐馆的名片,就在附近,您要送外卖的话直接打电话就可以了,我们有自己的外卖人员,不用加收快递费的。这是我们送的小礼物。”
我把从楼下餐馆故意要来的名片和附近超市买的一盆绿植递给前台小姐,同时偷眼打量写字间里的情况——现在是上午十一点,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平日里规规矩矩坐在电脑前的员工们现在都纷纷聚成一群,压低声音说着话,朱一祥也在他们中间,看起来一脸失魂落魄。
我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朱一祥,我清楚地看见他拿出手机瞟了一眼号码便滑动屏幕将电话挂断了。
到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总算是联系上了周聪,后者很谨慎地说自己不知道彭新敏的具体死亡地点,只知道头号嫌疑犯并不是罗强,而是秦康——据说是卷了八千多万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彭新敏极有可能是因为撞破了什么而被杀。
我的大脑嗡嗡直响,像一只坏掉的话筒,几乎有足足五分钟我说不出半个字:小角色突然成了大BOSS,大魔王被一只过河卒子给顶了个嘴啃地,网络小说的既视感和荒唐感。
秦康?
我把自己已经分析过的这个人物又再次细细咀嚼了一遍,越发觉得沮丧,这不是失败,所以比失败更糟糕,就好比你手里握了红桃同花顺满以为胜券在握,对方却微微一笑,甩出了一把黑桃同花顺……


第二十二章 千里之堤
1
墓地上的罗强看起来是一个很合格的丈夫,悲伤得恰到好处,既不浮夸也不冷漠,正是那种婚姻名存实亡者该有的表现:严肃、虚伪、礼节完善,所有的戏都教给仪式去完成,他只要走完过场,就叫仁至义尽。
罗强的合伙人包括赛琳娜都来了,赛琳娜的表情呈现出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镇定,另外两个投资者——黄坤与郑重先则完全是把焦虑写在脸上的,我估计他们原本都是把希望寄托在这公司之上的,大概只因为罗强的损失最大,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压着自己的悲痛吧?
不过中国人的葬礼通常还有另一种功能:借题发挥。死者的名义通常比生者的名义好用,彭家人在仪式结束之后便趁热打铁,彭伟达是主角,唱完红脸唱白脸,看似位置飘忽不定,但实则目标相当明确:彭新敏死了,不代表罗强有资格继承所有原本属于彭家的产业和利益,如果没有彭家,他罗强原本什么也不是,所以现在他理应吐出一大块来重新分配……
我站在另一个墓碑前看了一出好戏,精彩程度并不亚于黄雀螳螂,尤其是彭老爷子的口才,让我都忍不住去想象他二十年前的风姿。罗强的表现也很令我惊讶,他坚持不失控,一副“我有权保持沉默”的稳定做派,好歹没有让彭新敏的葬礼最终变成一场闹剧。
等到他们都离开之后,我把一束雏菊放在了彭新敏的墓碑之前,墓碑上的她笑得有些瘆人,于是我逃走的时候摔了一跤,整个左脚踝都肿了起来。
2
我再一次搬了家,在蒋守曾的咆哮声里,瘸着腿,匆忙地找了一老破小的公寓,衣服一件没带走——那是蒋守曾着重看守的东西,但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一箱子画夹带着拿走了孙寒留下的钱和资料。在我道别的时候,我看见蒋守曾眼神悲伤地看着那一柜子的衣服——仿佛它们是孙寒的尸体。
或许是彭新敏的死刺激了他对孙寒的记忆,或者是对无力感的记忆。当年他没能阻止曾经的兄弟走上歧途,现在他又眼睁睁地看着带着孙寒记忆的我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引诱上了绝路。我把一个已经用死亡把自己洗干净了的人重新污染了,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他会恨我,我相信是这样。
我努力劝说自己不要为此感到难过,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我的朋友。由于吴雨珂仍然会不定时地发短信来问候,于是我索性找了个周末把她约出来,做了个彻底的了断。
转身离开咖啡吧的时候,她开始号啕大哭,于是我立刻被人冠以渣男才会享受的注目礼,在众目睽睽之下冷着脸走出大门。
现在开始,我是真正没有朋友了。
我需要孤独来做我的行动力,没有顾虑的人才没有软肋。
八千万虽然不是小数目,却并不是彭家人的主目标,因此亏得有彭家人的帮助,罗强才一时半会没有精力顾得上我——所以我还有机会。
我租了一辆车,沿着当时跟踪秦康时的道路路线反复来回跑了几十次,我觉得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一个意图卷走八千万的人,在案发前怎么可能还能维持完全正常的生活节奏?如果换了孙寒要做这件事,他会选好逃亡的路线、暂时的避难、乔装改扮的方式……他会不断反复确认每一个环节,以防止在关键时候出错。
秦康要想卷走一笔巨款,财务经理的职务固然可以提供一定的便利,但罗强以及公司的程序并不是摆设,款项的转移需要同时动用财务章和公章,这两种章不可能由同一个人保管,依照罗强的能力和性格也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要在正常的报表中藏匿八千万的巨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罗强所默许的——所以这个漏洞必须是罗强亲自给出的,他才有可能成功。也就是说,很可能想要让这八千万在账面上消失的人原本是罗强,由于他不能通过正常手段达到目的,所以秦康才有机会利用这一点黑吃黑。
我站在一家百货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我跟着秦康来过五次,这地方距离秦康的居所大概一公里,秦康过来是为了采购日常用品和买菜,每次都是满载而归——这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举动,原本不值得怀疑,但是对于一个即将执行如此周密计划的人来说,日常生活往往是格格不入的,比如孙寒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不喝酒,比如我最近几个月没有做过一次饭,全都是吃外卖——因为要把体力和脑子节省出来应对各种层出不穷的状况。
秦康没有犯罪前科,他第一次作案就是巨案,他没有理由有如此闲庭信步的姿态,他也不应该具备一个老辣罪犯的心理素质。
我开着车在地下车场转了几圈之后,我忽然明白是什么让我感觉不对劲了——秦康每次停车的地点都不同,有时候在A区,有时候在B区,但每次驶向出口时,都必定会经过B区的南侧——有两次他舍弃了明显更近的线路。
我朝车窗的两边看:自然是只能看见排列整齐的各种不同颜色不同品牌的车辆,它们的主人可能是住在附近,也可能只是顺路,人们买了东西,推着车坐电梯到停车场,把东西塞进后备箱,然后开车离开……不同的人重复同样的过程,我狐疑地看向一辆落满灰尘的黑色吉利——它是所有停车里最脏的一辆,很明显很久没有清洗过了,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的轮胎很干净,完全没有泥土。
这只有一种可能性:这辆车在这里停了很长时间,它最初进入停车场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但从此后再没有挪过地方。
我心跳加速起来,有了车牌号,找主人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不出所料,黑色吉利车的车主正是秦康本人,这车是他一个月以前在二手车市场买的。
秦康是和他的奔驰车一起消失的。秦康买黑色吉利的目的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地跑路,为什么他没有开走它而是奔驰车?想要找他的人都知道那辆奔驰车的车牌号,他也不可能开着那辆车逃过交通录像和天眼的追查。
他明明已经做了更好的准备,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弃而不用?
3
只要你有心寻找灰色,灰色便是最容易被找到的。
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些灰色市场,用以满足一些不可说出口的需求——只要是有需求,就注定有市场。它们或者存在于网络的某个角落,或者真实地存在于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特定地点——它们通常是二手旧货店铺中的一个,某个特定的暗号可以让你有权进入到店铺的深处,很早以前的孙寒捣毁了好几个这样的地方,但是后来,他自己却成了这种地方的常客。
我在一家小店顺利地里买到了一把车用万能钥匙,之后到超市买了一堆杂物,目不斜视地走向那辆黑色吉利,打开车门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我不是车主。
吉利车的后备箱里有一个绿色帆布的背包,包里有两瓶水、一叠约八万元的现金、一包压缩饼干、一张假身份证和一顶假发。
果然如此。
我的心往下沉着:秦康做足了准备,他之所以没有用,很可能是因为他用不上了——假如罗强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做替死鬼的话。
——如果要转移资产,还有什么比受害人更有利的角色呢?卷款逃走这种桥段虽然老套狗血,但确实更顺理成章。
大概率秦康已经被做掉了,警察在找的多半已经是一个死人。
如果这八千万已经被罗强转移到了他的“安全地带”,那么这些日子以来我所有的努力也都算是泡汤了。
4
在马桶上徒劳地坐了一个小时后,我沮丧地回到卧室躺下。
时不时就来袭的便秘就像是身体对我的讽刺,它用这种方式发泄怨气,我瞪着天花板,这是一次惨重的失败,但更让我感到恐惧的是,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惨重的失败——剩下的失败们不会带来比它更大的难过,因为我根本不会再一次离成功那么近。
或许只能到了要面对庸庸碌碌一生的时候了,按照杜颜秦们的品位和要求去画那些貌似艺术的东西,饿不死,也跌不到底——至于做最好的画家,我是不会去妄想的,他们是真正的宠儿,天时地利人和,万中无一,可我连犯罪的运气都没有。
我摸着额头上的那一个伤疤,心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你连伤口都是假的。
手机铃响起来了,我完全没心思去接。
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蒋守曾,就是还在钻牛角尖的吴雨珂,我现在完全没心思应付他们任何一个。
我把眼睛瞪得发酸,然后成功睡去,这一次没怎么做梦,醒来的时候我听见门铃声一直在响,手机里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懒洋洋地起身,穿着睡衣去望猫眼。
外面站着的人竟然是白蚁!
我一把将门拉开。
白蚁立刻冲着我咧开大嘴:“我成功了!”
5
“就是这四十个人的账户……都是假人,不,是虚拟人,不,是被借用的身份,”白蚁转动着眼珠子,寻找着更准确的描述:“都没有去申报过身份证遗失,我怀疑他们很可能都不知道有这笔钱存在过,我没确认这个,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钱,我们到手了!”
我愣愣地看着白蚁,钱正是在秦康失踪前半个月,从秦康的账户分批次转入那些人的账户的,白蚁截胡了八千万——刚好就是秦康失踪的前一日。
“说好的四六开,我不会食言。”白蚁拿出一张纸写下一个地址,将一把钥匙压在纸上推过来,“你的钱我放在这个地方了,你自己去取。”
我还是没有说话,因为震惊还没有被消化完,同时我也不记得跟他谈过什么四六开的问题,搞不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但我当然不会去跟他申辩什么——你不会跟天上掉的馅饼讨价还价。
白蚁很喜欢我的表情。
“怎么样,我够义气吧?”
“为什么?”我咽了口唾沫问道。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钱,钱只是副产品。我不能在后半辈子想到这件事觉得丢人。”白蚁姿态很酷地点了根烟,现在他在我的眼里也确实很酷——那种终于抵达真实骄傲的底气,想不到竟然是他拿到了。
“你救过我的命,”白蚁想了想又补充道,“别人我可以骗,你不行。准备怎么花?”
他的跳跃式思维又让我愣了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