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把喇叭递给卫峥嵘。卫峥嵘接过喇叭,却不对着马成群,转身对着人群吼,都回家去!今天要是出了事故,在场的人,谁也住不上新房!人们面面相觑,渐渐松动了,三三两两向外散开,远远站住了看。干部说,您说这话不符合政策。卫峥嵘说,我的话我负责。卫峥嵘把喇叭递给老杜说,你跟他聊,聊晕了最好。
老杜接过喇叭,运了运气,这是他强项。卫峥嵘又把两个手机相互拨通了,递给朱刑警一个,陆行知一个。老杜说,哎,这接打都要钱……卫峥嵘没理他,说,随时通报情况。说完示意陆行知跟上自己!卫峥嵘转身就走,陆行知有点儿纳闷,只好跟上。
老杜运足了气,问干部,他有什么诉求?干部说,他们家这情况,拆了最多分两套,但他要四套。你看,他家本来是平房,怎么眨眼工夫长了两层呢?
老杜一看还真是,上面两层新的,砖缝灰泥都还没干似的。
卫峥嵘领着陆行知,悄悄进了马成群家旁边一户。户主是个男的,本来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卫峥嵘进了门就问,我是警察,有胶带吗?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卫峥嵘又问了一遍,才说有,急慌慌找了一卷透明胶带递给卫峥嵘。卫峥嵘接过胶带,一路走到后窗,打开,跳了出去。陆行知也跟着跳出去了。两人来去似一阵风,搞得男人莫名其妙。
卫峥嵘和陆行知顺着房子后巷,一直摸到马成群家后墙。墙上有扇窗,离地一人高。卫峥嵘打量一下陆行知的身板,问,能顶住我吗?陆行知说,行。他蹲下,绷住了劲儿。卫峥嵘大皮鞋踩着他肩膀上去了。卫峥嵘不轻,皮鞋底儿也硬,陆行知咬紧牙。
卫峥嵘三下五除二,在一格窗玻璃上横横竖竖地粘了胶带,轻轻一个肘锤,玻璃便连着胶带掉下来了。卫峥嵘手伸进去,打开窗户,在窗沿上一撑,人就进去了。陆行知站起身,跳起扒住窗沿,也利落地翻窗进入。
卫峥嵘等陆行知落地,点了点头,对他的身手表示肯定,问,老杜还聊着吗?陆行知兜里拿出手机听听,点了点头。两人扫视一圈,马成群家破破烂烂,一间房地上还堆着水泥灰浆,墙角天花板开了个洞,靠着一架梯子,想必那就是通向上层的口子了。
卫峥嵘和陆行知悄悄顺梯而上。二楼空空荡荡的,就是一个通透大间,地上堆着建筑材料。几根柱子顶着棚,天花板灰都没抹,还看得见细细的木头椽子和铺着的石棉瓦。卫峥嵘低声说,咳,这是住人的吗?陆行知说,临时加盖的吧。
临街那一面的墙上开了两个洞,安着不知从哪个平房拆回来的破木窗,玻璃都没有。外面传来老杜的声音,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孝顺人!想让爹妈住宽敞点儿,你妈风湿,那要高层!你爸腿不好,那得有电梯!这都可以谈嘛。
二楼墙角也有一架梯子,两人接着爬上三楼。三楼还是一样的格局,墙角也有一架梯子。陆行知正要走过去,卫峥嵘拦住了他,抬脚试了试地板,示意沿墙边走。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去,卫峥嵘双手攀住梯子,头顶的洞里传来马成群的声音,你谁呀,光说有屁用,合同呢?
卫峥嵘正要上,陆行知听着手机说,等等,他回过身了。两人赶紧一躲。卫峥嵘只听头顶哗啦啦声响,好像马成群撒了个尿。卫峥嵘有点儿郁闷。撒尿声停了,手机里朱刑警告诉了他们马成群的方位,他又回到楼边了。卫峥嵘让陆行知等着,自己上,说完轻手轻脚爬上梯子。
卫峥嵘悄悄探出头来,看见马成群站在楼边,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个打火机。马成群提起一个买菜篮子,篮子把上系着长绳。他把篮子扔了下去,说,把合同拿来,放进去!什么时候见合同,什么时候算完!
卫峥嵘上了楼顶,小步慢慢挪向马成群。楼下老杜的话更密了,说马上就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咱们就不要采取这种原始传话的方式了嘛!万一来阵风,把合同吹走了呢!咱们找个办公室,喝着茶,嗑着瓜子,该争取的还是可以争取……
卫峥嵘慢慢接近马成群,突然,脚下的屋顶发出一声响,好像什么进裂了。马成群猛地一回头,看见了卫峥嵘。卫峥嵘身形定住,一动不动,表情有点儿尴尬。马成群脸上还有没洗掉的红油漆,近看像赤发鬼刘唐似的。马成群说,干什么,想偷袭我?他抄起一个汽油桶,扬起打火机,凑近桶口的棉絮。卫峥嵘一咬牙,虎扑过去。马成群转着圈躲卫峥嵘,喊,别过来!我点了啊,我真点了!卫峥嵘
看得出来,他不敢点。卫峥嵘干脆站住了,望着他,突然一声喊,哎哟,着了!
马成群吓了一跳,撒手把汽油桶一抛。卫峥嵘一个箭步过去,准备一招制敌。突然马成群身子急速下坠—屋顶塌了个洞,他掉下去了。卫峥嵘躺倒就地一滚,减小压强,伸手接住了汽油桶。
楼下,陆行知看着楼顶塌了,尘灰飞扬中竟掉下来一个人,直接砸穿了地板,掉到下一层去了。陆行知有点儿蒙。
陆行知和卫峥嵘匆匆下到二楼,看到马成群趴在地上,好像昏过去了,脸底下慢慢浸出一摊红色。卫峥嵘说,不是油漆吧?陆行知把马成群翻过来,只见他从额头到左脸划了道口子,脸上血和油漆混到了一起。
3
专案组会议室里,陆行知翻看着马成群的案件资料,十三年前马成群的一英寸免冠照片有些泛黄,脸上还没有疤。门外有人叫他,陆队,有人找!陆行知一转头,看见女儿陆安宁站在会议室门口,正好奇地打量着墙上的案情图。
陆行知急忙起身,走去将女儿轻轻推出门外,反手将门带上,问她怎么来了。陆安宁说,今天给爷爷扫墓啊。陆行知恍然,有些惭愧,说,爸爸今天去不了,你妈呢?陆安宁有点儿失望,说她妈在家,她昨晚上在同学家住,顺道来叫陆行知。陆行知问,女同学吧?陆安宁说,男同学……看见陆行知脸色一变,她又笑了说,怎么可能呢?
陆行知笑笑,领着女儿向外走。陆安宁问她爸,什么案子这么忙?陆行知说,爸爸的工作你不用操心。陆安宁撇了撇嘴说,有什么啊,我什么没见过。陆行知一惊,以为她看见了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她,你见过什么?陆安宁说,电影电视上看得多了。陆行知悄悄松了口气。送走了女儿,陆行知返回专案组。赵正明拿着资料前来汇报,说这个马成群可以呀,名下有六套房!都是好地段好小区。陆行知“嗯”了一声,并不意外。赵正明指着一个地址说,这个常住地址,是王楠楠住的小区吧。陆行知看了一眼说,把人都召集起来,分六组,同时上。
刑警们到楼下集合后,上车依次开出警局。没人说话,警笛也静默着,只有轮胎擦地的沙沙声此起彼伏,井然有序。陆行知和赵正明上了最后一辆。赵正明问,要不要叫上卫师傅?陆行知说,抓到再说。对了,老卫这事儿你先保密。
刑警们调查了马成群名下的六套房,除常住地那套之外,都租出去了,有一户被改成了群租房,隔成了七八个小间。有一户似乎是个公司,几个人在格子间里办公。
陆行知和赵正明去了他登记的常住地址,就是王楠楠那个小区。上次给他们看监控的物业负责人看见他们又来了,有些忧心忡忡,说,上次听说出了命案,业主们已经闹了一波,停车场都安上监控了,您去视察视察?陆行知说,不用了,我们去15号楼。负责人一惊,脸有点儿白,问,15号楼,又、又出什么事了?陆行知说,没事儿,你只要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就行。
到了马成群家门外,陆行知让物业负责人敲门,他们四个警察一边两个,把住门两侧。敲了几下,里面有个女人应声,问,谁呀?语气挺不耐烦。物业忙说,我是物业的,最近小区不是给业主造成了一些麻烦嘛,我们是来谈补偿的。一听见补偿,门开了,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物业问她,户主是叫马成群吗?女人说,是。又很快反应过来,否认道,不是!他不是户主了,有补偿给我。物业又说,我们没有接到这个情况啊……女人说,离婚了,还没判完呢。物业问,那他不住这儿?马成群前妻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老问他?他已经一年没住这儿了!这时陆行知闪身出来,笑呵呵地自我介绍说,您好,我是警察。
进了门,马成群的前妻不大高兴,向警察们抱怨,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躲躲藏藏的!他家是欧式装修,水晶灯吊顶,富丽堂皇的,给人一种恨不能直接拿钱贴墙面的感觉。家里还有个十来岁的男孩,窝在又大又软的锦绣沙发上打游戏,仿佛没看见警察。陆行知跟女主人解释说,这是我们的一种工作方式嘛,有时候强行突破,难免给您的财产造成损失。马成群前妻问马成群犯什么事儿了?陆行知说,常规调查,你说他已经一年不在这儿住了,那他现在住哪儿?马成群前妻说,没问过!陆行知又问,前几天他来过这儿吗?马成群前妻摇头,看了陆行知一眼,说,你们不是查—她看看儿子,压低声音,那个杀人案吧?马成群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没那个胆。
儿子突然开腔了,说,我爸前几天来过。他妈妈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惊奇地问,他来干什么?马成群儿子说,来看我呗,你不在家。陆行知问男孩,具体哪天记得吗?男孩看着他妈说,那天你去美容了。马成群前妻摸着脸,想起了日期,是28号。陆行知看了一眼赵正明,28号是王楠楠案的案发前一天。这时马成群儿子有些兴奋地说,当时那个人也在,我爸差点跟他动手呢。他妈马上骂道,这混蛋东西!陆行知问她,那个人是谁?马成群前妻犹豫了一下,悄声说,我对象。
离开马成群家,他们又掌握了一个新情况。马成群前妻说出了马成群的另一套房,是他们儿子名下的,地址在芳菲苑,离婚后马成群平时都住那儿。在七套房中,这套价格也最贵。赵正明感叹道,是亲生的!
他们即刻奔赴芳菲苑。路上联系了其他五组人,得到的结果是五套房摸完了,均没有马成群的消息。赵正明分析道,马成群会不会那天看见情敌,受了刺激,所以…….他大概想说泄愤杀人,但自己也觉得不够靠谱,便把话吞回去了。陆行知不置可否,决定调老朱那组过来,到芳菲苑跟他们会合。
这天上午,卫峥嵘在家打扫卫生,花了一个多小时收拾停当后,卫峥嵘待在洗衣机旁边喘口气儿,打开手机,翻出网吧监控视频中马成群的截图照片。马成群肉眼可见地老了,但脸上疤痕分明,神色也严肃了很多,以至于越看越不像一个人。
卫峥嵘晾好衣服,走进客厅,胡海霞拿着账本和计算器正在算账。儿子小卫收拾着书包,跟他妈商量,等他考上大学,能不能送他一个iPhone4。胡海霞问多少钱,小卫说,四千多。胡海霞咬咬牙说,我合计合计,四千多少?小卫说,四千九百九十九。胡海霞呵斥道,滚,找你爸要去!卫峥嵘拿起保温杯和小提包,准备出车去。胡海霞挺意外,今天不是休息吗?卫峥嵘笑笑说,我得给他挣钱去,四千九百九十九,得跑多少公里?小卫赶紧起身,说,爸,我要找同学去,你给我捎过去。
卫峥嵘开车带着儿子上了街,有点儿心不在焉。小卫看他爸一眼,故作神秘地开腔说,爸,我那天看见你了。卫峥嵘哼了一声。小卫又说,在解放南路老车站那儿。卫峥嵘又哼了一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老车站,那天他跟陆行知在一块儿。果然小卫说,那个人是小陆叔叔吧。卫峥嵘转头看了儿子一眼,说,你还记得他?小卫大咧咧地自夸道,我辨识力强啊。卫峥嵘口气随意地解释说,正好碰上,说了几句话。小卫立刻把他爸拆穿了,说,不止几句话吧。然后又将了一军地说,其实我还偷看了你的手机,你是不是在帮他?今天出车是有任务?卫峥嵘有些哭笑不得,真是家贼难防。小卫虚头巴脑地叹道,可不能让我妈知道,那得气死她。卫峥嵘懒得跟儿子打哑谜,说别跟你爹玩这套。打什么鬼主意,快说吧。小卫得意地公布自己的战略,爸,其实我不想要iPhone4,iPhone4是个手段。你知
道吧爸,我妈肯定舍不得,先让她觉得对不起我……卫峥嵘打断他,说重点!小卫下一句让卫峥嵘愣
住了,他说,爸,我想考警校。
卫峥嵘从没想过儿子有这个心思,这小子天天早起,跑步举哑铃,身体锻炼得像个结实的棒槌,原来是在做这个准备。卫峥嵘心里悄悄地有些自豪,这说明他当年是个好警察,职业荣誉感都传承给下一代了。但是父子俩都知道,这个提案在胡海霞那儿肯定通不过,敢提一句,家里就得炸锅。卫峥嵘没给儿子回答,只说知道了,从长计议。
陆行知和老朱两组人到芳菲苑会合后,先派出了探子赵正明,去打望一眼马成群那套房子的情况,其余人在车里等着。赵正明年轻腿快,很快回来了,说,他家是一楼,听邻居说是个棋牌室,正玩儿着呢。陆行知问,发现马成群了吗?赵正明说,人多,看不清。陆行知拿出手机,拨通了辖区派出所的管片儿民警老张的电话,问他芳菲苑二号楼棋牌室是谁的场子。老张说是亮子的,这个人很活道,提他的名,肯定老实配合。
到了芳菲苑二号楼,刑警们把住了过道,陆行知自己去敲门。里头问,谁?陆行知对准门上的猫眼亮了亮证件,说,亮子吧,我江北分局的,开门。亮子在里头说,我们是社区娱乐室,不违法。陆行知说,没别的事儿,找个人,开门好说话。
片刻之后门开了,亮子点头哈腰地说,请进请进。他是个光头,四十来岁,表情滑溜溜的像个泥鳅。陆行知先自己进了门,客厅很宽敞,足有四十平方米,几张牌桌四周都坐着人,烟雾腾腾的。一个牌客悄悄捡起一张20元钞票。大概刚才叫门那半分钟,他们火速收了摊子。亮子说,您看,都是社区业主,我们不带彩,就图个乐儿。陆行知扫视一圈,没有看到马成群,不动声色地对亮子说,先清场。亮子如获大赦,马上招呼牌客们说,街坊邻居们,对不住,我来了几个朋友要招待,今天就先关门了。明天您再来,免费一天!牌客们更如获大赦,呼啦啦起身,场子片刻就走空了。
棋牌室是间四室两厅的房子,刑警们挨个房间搜查,没见到马成群。有个房间上了锁,陆行知让亮子打开,亮子说,这不是我房间,我没钥匙。陆行知问谁的房间,亮子说是马哥的。赵正明拿着把榔头就要砸锁,亮子赶紧说,别砸别砸,锁挺贵的。他从桌子抽屉里找出把钥匙,开了门。
房门打开,里边却没人,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低调。陆行知问亮子,马成群呢?亮子说,他不常回来呀。陆行知说,去哪儿了?亮子说,您不知道吗?马哥喜欢开大巴、跑长途啊。自打离婚后,他买了大车,就五湖四海干上了。不是为了钱啊,他房子七八套,不缺钱!陆行知问,他这次跑哪儿的长途?亮子晃着脑袋说,那就不知道了,全中国哪儿都有可能。陆行知说,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在哪儿,知道怎么说吧?亮子面有难色。陆行知劝说,立个功,对你有好处。
亮子下了下决心,拿出手机。手机很快响起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亮子松了口气。然而陆行知对赵正明说,你留下陪着他,打通为止。
当天晚上,陆行知一夜没睡着,等着赵正明的电话。窗外天光微亮,手机响起,他一把抓起来,来电的却是杨漫。杨漫说,安宁病了。
陆行知草草洗了把脸,就去了杨漫家。杨漫也像一夜没睡似的,眼神无光,领着陆行知蹑手蹑脚穿过客厅。杨漫说,女儿吃了退烧药,刚睡着。陆行知问,是不是昨天给她爷爷扫墓时着凉了?杨漫望着女儿,表情有些凝重,说,半夜我听见她说梦话,口齿不清的,我认真听了听,说的好像是妈妈快跑什么的,再一摸额头就烫手了。
陆行知微微一惊,后背一阵寒意,想起昨天陆安宁去队里找他,可能看见了什么东西。杨漫顿时有些焦虑,问,看见什么了?陆行知说,案子,我现在正在办的。他顿了顿,低声跟杨漫说,之前没跟你说,十三年前的那个案子又发了。杨漫一惊,伸手把陆行知拉回客厅,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呢?陆行知跟她简要说了说情况,听完了杨漫还是难以置信,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眼看天已全亮,陆行知走进厨房,轻手轻脚地准备早饭。米刚下了锅,他的手机就震动起来。陆行知看了一眼,有点儿意外,来电的是卫峥嵘。
电话里,卫峥嵘开门见山地说,我看见马成群了。
4
马成群从朱雀巷他家房顶上摔下来,砸穿了两层房顶的石棉瓦,摔得头破血流,被送到医院包扎。他的脑袋被纱布包成一个球,只露出半张脸,一醒了,马上就问拆迁合同的事儿,看来脑子没摔傻,利害关系还分得很清。伤口处理干净了,马成群要接着回去示威,卫峥嵘说行。但出了医院,上了警车,卫峥嵘却直接把他带回了警队,关进审讯室。
杜梅被杀,马成群似乎刚刚听说,惊得蹿起来,伤口差点迸裂,连连慨叹着。后来他明白了自己是嫌疑人,又叫屈连天,车轱辘话翻来倒去就是不承认。叫到后来他说渴了,陆行知向老杜学习,给他放下一杯牛奶,杯子里插着个吸管。马成群伸头过去,用露出的半个嘴角噙住吸管,滋溜滋溜地喝。卫峥嵘伸手把吸管掐了,牛奶端到一边。马成群说,哎,我还渴呢!卫峥嵘说,说完了再喝。
马成群露出的一只右眼轱辘乱转,手伸到背后抓挠,屁股着了火似的坐不住,说,杜梅真不是我干的!拒绝我的女人多了,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杀她们呢?我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卫峥嵘看着他脸上残留的几小片红色,说,她喷你这一脸漆不好洗吧。马成群说,好洗,你不知道窍门,用汽油!卫峥嵘说,我看你这脸皮,能抗硫酸。前天晚上都干什么了?从晚饭吃什么说起,撒过几泡尿,拉过几泡屎,几点出的门,几点回的家,一条一条说清楚。马成群说,别套我话,我就没出门!我用痰盂儿。卫峥嵘不信,说,就你,在家闲得住?天天去歌厅的二流子。马成群说,我在家盖房呢,盖了一夜!她喷我一脸漆,正好,上不了班,我又盖了一层楼!塞翁失马……卫峥嵘一拍桌子,喝道,少给我油嘴滑舌!
审讯室里审着马成群,朱刑警和老杜开了小会议室,跟马成群的老父老母聊了起来。二老都面有忧色。马父说,他这一闹,政府会不会把他关起来,能求求情吗?马母也说,除了我们自己家的房,他也没弄坏什么东西不是。老杜没正面接话,问他们,二老,高寿啊?马父说,我七十一,她七十二。朱刑警跟着问,就马成群一个儿子?马母说,就一个,我四十了才得的。老杜说,从小挺惯他的吧,二老叹了口气。老杜给他们宽心说,我们就是了解了解情况,二老知道什么说什么,说的越清楚,对他越有利!二老点了头。朱刑警接着问,前天晚上马成群在干什么,二老知道吗?马父想了想说,前天晚上他在家盖房,没出门。朱刑警不大相信,盖了一整晚?马父说,可不是。老杜同情地说,动静挺大的吧,您二老一晚上没睡?马父说,睡了,吃了药就睡着了,我们俩耳朵都背。马母说,我早上起来一看,他还在三楼砌墙。老杜和朱刑警对视一眼,这也就是说,晚上他到底出没出去,他父母也不知道。
审讯室里,卫峥嵘也不信,他看着马成群冷笑,一晚上盖了一层楼?咱现在试试去?马成群说,吹个牛也犯法?反正我盖了一夜,手套都磨坏两双。卫峥嵘看马成群在椅子上蹭来蹭去,浑身不自在似的,让人真想扇他两巴掌,便挖苦道,身上痒痒,不是要犯羊角风吧?马成群不看卫峥嵘,看着陆行知说,同志,我能不能提个要求?我想去泡个澡,搓搓背,我火气大,隔几天不泡不搓,火气发不出来…..卫峥嵘说,护城河泡不泡?马成群溜了二位警察一眼,说,杜梅有些事儿,你们不知道吧?卫峥嵘说,什么事儿,说!马成群说,让我泡个澡,真的,不开玩笑,火气发不出来我头晕,什么都想不起来。卫峥嵘气得要炸,大巴掌扬了起来。陆行知把他拉住,说,师傅,要不我带他去?卫峥嵘喝道,想都别想!
他们还是去了马成群常去的澡堂子,已是半夜,还没关门。这个澡堂子不大,亲民质朴。马成群说,就这点好,二十四小时营业,想泡随时能泡。马成群脱得赤条条,挑了个池子小心坐下,白花花的大脑袋露在水面上,看起来挺惬意。澡堂里清了场,就只剩卫峥嵘和陆行知盯着他。卫峥嵘不耐烦地看看手表,感觉随时要发作,马成群越惬意,他越生气。
陆行知看出了卫峥嵘的不耐,跟马成群说,差不多了吧,火气发出来没有?马成群说,差不多了,搓背的牛师傅呢,你们没让他回家吧。卫峥嵘终于压不住火了,上前揪着胳膊把马成群从池子里拎出来了,拎小鸡似的一路拽着走,一把将他扔到搓背小床上。卫峥嵘扯了一条湿毛巾,吼道,我给你搓!搓几层皮?说完扬起毛巾,“啪”的一下把地上一个板凳抽出两丈远,又瞪眼看着陆行知说,别拦我!马成群看见板凳腿都折了一根,惊了,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抓起条毛巾挡在身上,喊道,别打,我怕疼!
还是这招管用,马成群老实了,裹着毛巾毯坐在躺椅上,耷拉着脑袋交代说,前天晚上,我真在家里盖房。拆迁办来之前,我得赶工啊。卫峥嵘骂了一句说,你这说的跟先前不是一样吗!马成群说,我的事儿就这样,可杜梅的事儿,你们了解吗?陆行知说,说说看。马成群说,杜梅现在是自行车厂的工人,她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们恐怕想不到。但他卖的这个关子没得到两人的回应,马成群又说,大富豪洗浴中心知道吧,她以前在那儿…….上班。陆行知有些意外,卫峥嵘却面无表情。
马成群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大富豪这种地方,不用我多说了吧。我不是爱泡澡吗,也想着去这高档地方享受一回。谁知道去了一看,那地方,泡澡不是主要项目,人家不爱泡,爱蒸桑拿,坐一个小屋里,热气腾腾,蒸包子似的。说是洗浴中心,但里面什么都有!有茶有酒,吃喝一条龙,能打台球,还能看录像,除了搓背,还能按摩,按摩的都是美女!就是贵呀,去一次大半个月工资!
卫峥嵘打断他,行了!你怎么知道杜梅在那儿干过?马成群说,也是碰巧,我有一次听一个按摩的小妹提了杜梅的名儿,我就跟她瞎聊,打听出来的。三四年前吧,杜梅是她们那儿……怎么说来着……对了,头牌!但她突然有一天不干了,招呼也不打,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差点跟她说,生孩子去了呗!
陆行知说,你说的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跟杜梅遇害有什么关系?马成群看了一眼陆行知,说,你想想,杜梅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呢,孩子是谁的?她是不是在躲什么人?万一最近这人发现她了呢?大富豪那地方,可有的是狠人。
卫峥嵘指着马成群圆滚滚的脑袋说,你这是放烟幕弹,想把我们带沟里吧。马成群诚恳地说,都是实
话,我火气都发出来了,现在心平气和。大富豪现在还开着呢,你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陆行知望着卫峥嵘。卫峥嵘有些烦躁,站起身说,先把他带回去,我也泡泡。
陆行知带走了马成群。卫峥嵘下了池,然而泡得不踏实,也没解乏。他出了池子,擦了身,拿着诺基亚给刀哥打电话。刀哥本名叫郭胜利,现在是大富豪的掌门人。刀哥听了杜梅的名字,就说没印象,大富豪从没这个员工。卫峥嵘说,再好好想想,杜梅,木土杜,梅花的梅,是三四年前了。刀哥说,我在这儿五六年了,真的没有这个人。他语气很庄重,听着像实话。卫峥嵘说,别蒙我,要是有关系迟早会查到你那儿。刀哥说,要是说谎,我剁一根手指头给你。卫峥嵘哼了一声。刀哥问,卫大哥,您为什么问这人?卫峥嵘说,我不是你哥。说完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