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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郭胜利躺在大富豪的办公室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的时候,曲振祥悄无声息地进来,叫了声大哥。郭胜利起身,看见曲振祥神色慌张,额头破了个口子,说有事要讲。郭胜利让他说,曲振祥就说,我知道,您心里怪我白天不上街,其实我天天晚上开车在外面转。郭胜利倒是没想到,问他在外面转什么。曲振祥说,找人,找杀杜梅的人。他顿了顿说,我可能找着了。
郭胜利精神一振。曲振祥说,今天晚上我转到黑虎巷那一片儿,看见一个人,正摆弄一个妞儿,都扒光了。我就悄悄上去,本来想先捅他一刀,但还没到跟前,他就发现我了。他先砸了我一砖,我回扎了他一下,他就跑了。我后来开车追他,但没追上。郭胜利忙问,看见脸了吗?曲振祥说,看见了,但是我不知道看得真不真,我把那妞儿也带来了。
他招招手,郭胜利才看见门边站着个姑娘,衣服被撕烂了几处,抱着胳膊,抖抖索索的,眼神也有些发直,像是吓着了,还没缓过神。郭胜利恍惚觉得,她的样子居然有些像杜梅。曲振祥又说,我觉得,那人像白小伟。
郭胜利一愣,心里盘算着这事儿的可能性。曲振祥提醒说,您不是有白小伟的照片吗,让她认认?郭胜利站起,从桌子抽屉里找出一张照片给姑娘看。打过交道、有过仇怨的,他都留着照片。姑娘看了,呆呆地点了点头。曲振祥说,我没追上,他朝石门路那边跑了,白小伟在那儿不有个场子吗。郭胜利问,你扎他哪儿了?曲振祥回忆着,胳膊比画了两下,好像在想象当时的打斗过程,最后指指自己左小臂说,在这儿扎了他一刀。
郭胜利点点头,眼中突然有了杀气,指着姑娘跟曲振祥说,带她去歇着,好好照顾。说完他打开衣柜穿上外套,把钢铲从刀鞘里拔出来看看,又插回去,别到了腰里。曲振祥凑近了,满脸沮丧地说,大哥,还有个事儿。我开车追他的时候,撞着人了,开的是您的车。郭胜利动作停顿了一下。曲振祥又说,撞的是个警察。郭胜利脑袋“嗡”了一声,听见曲振祥哀求说,大哥,还是把白小伟交给警察吧,还能将功抵罪。郭胜利定下心神,拍拍曲振祥的肩膀,说,你不用管。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不会让你有事儿,车钥匙给我。曲振祥掏出丰田皇冠的车钥匙递给郭胜利,拉着他的胳膊不让走,说,大哥,咱再商量商量吧。郭胜利拿开他的手,把黑色外套的衣扣一一扣好,说,我出去一下,大富豪有你在,我放心。
郭胜利出了大富豪,开着丰田皇冠去了石门路。石门路可以看作是平房区和城区的分界线。一边楼房,一边砖房,一边亮,一边黑。平房破旧不堪,墙上几米一个“拆”字。楼房的这一边也不新,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路的尽头是一座明代古塔,在夜色中伫立着。郭胜利停下丰田皇冠,朝路边一栋临街小楼走去。
这栋苏式小楼有四层,是水泥混凝土结构,有着灰黄的表面和红色的木窗。楼上有个小商贸公司,经营烟酒批发、皮革订货、灯具厨具等。一楼是个歌舞厅,窗户都用遮光窗帘挡上了。入口处上几级台阶,有个对开门,门头上写着“望江门歌舞厅”,用小灯泡围了一圈,没有大红大绿的霓虹灯,挺低调,这里走的是VIP路线,平时来的都是熟客。
郭胜利一推门,音乐声扑面而来。他穿过门口的小门厅,长驱直入。门口守着俩马仔,郭胜利在他们面前一晃而过,俩人没看真切,只觉得这人脸熟。一个说,有点儿像那谁呢。另一个说,不可能吧,他一个人敢来这儿?他们抬腿往里走,想找到刚才那人,但里面灯光昏暗,一个旋转水晶球吊在天花板正中,发射出密集的光斑,舞池里一堆人正张牙舞爪,根本看不清人。两人小声商议了一下,决定分开往两个方向绕过去找。
郭胜利穿过跳舞的人群,挨个包厢寻找着。包厢围着舞池,有大有小,小的像火车卡座,大的三条沙发围成C字,能坐七八个人。场子里不时有马仔跟郭胜利打个对脸,头一眼也都不敢认,反应片刻,才疑神疑鬼地跟上他想辨个究竟。郭胜利在前面走,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大包厢里,郭胜利看见了白小伟,正抱着个女孩亲,亲得热火朝天。他渐渐把女孩压在沙发上,手在衣服上急切地摸索着到处找入口。郭胜利踏一步,一下把白小伟从女孩身上揪起来了。白小伟吼
骂道,谁呀!看见是郭胜利,白小伟脸色一变。郭胜利看看女孩,又看看白小伟,说,今晚上火儿没撒出来吧。白小伟还有些难以置信,挺横地问,你他妈来干吗?郭胜利把钢铲掣出来了,锋刃寒光闪
闪,吓得女孩尖叫一声,爬起来撒腿就跑。白小伟硬扛着叫骂,靠,行刺我?一边眼睛溜着找马仔。马仔们终于搞清楚了情况,哗啦啦围上来,有的拿刀,有的拿棍,有的抓着个烟灰缸,还有一个拿着麦克风,把包厢围个密不透风。李铁头叫道,放开我哥!郭胜利在白小伟头上晃晃钢铲,说,都别动啊。
马仔们紧紧盯着铲,跃跃欲试。白小伟只觉得头顶寒气下袭,生恐有不识相的笨蛋轻举妄动后郭胜利把自己脑袋当瓜切了,急赤白脸地喊,都先别动!又跟郭胜利嚷道,你他妈疯了?讲不讲规矩?郭胜利伸手把白小伟左臂的袖子捋起来,只见他小臂上缠了一圈绷带,隐约渗出血迹,跟曲振祥描述的位置完全符合。郭胜利笑了笑,说,我帮你泻泻火。话音刚落钢铲便朝白小伟两腿之间插下去了。
当年的事情大致如此。因为曲振祥的指认,郭胜利始终笃定地相信白小伟是杀害杜梅的凶手。他怀着大仇已报的信念坐了十几年牢,没有后悔过,现在才知道白小伟不是凶手。
郭胜利说完了,很疲惫,好像吐完了丝的蚕,望着卫峥嵘,想再最后确认一下,曲振祥告诉他的事儿是不是没有一句是真的。卫峥嵘说,有一点,他真撞了我们一名警察。郭胜利又想到了一个细节,问,白小伟胳膊上的伤呢?卫峥嵘说,我们后来调查过,喝多了碎酒瓶子划的。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白小伟在老家确实祸害过妇女,利用他家的势力逼受害人撤案,这不止一次。他这么说,是想给郭胜利一点安慰,他虽然报的不是杜梅的仇,也算除了一害。
从郭胜利的交代中,陆行知迅速抓出了一个重点,问他,曲振祥带回去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郭胜利说,没问。陆行知说,长什么样还记得吗?郭胜利点头,说,有点儿像……杜梅。陆行知说,要是现在看见,你还能认出来吗?郭胜利迟疑着,又点点头,说有七八分把握。陆行知说,下午我派个人来,先画一幅她的模拟画像。郭胜利答应了。
郭胜利突然叫住陆行知,说,陆公安…….赵正明扑哧笑了,说,陆公安,好怀旧的称呼,叫陆队吧。郭胜利改口说,陆队,杜梅有个孩子吧。陆行知一怔,说,是有一个。郭胜利轻声问,她现在在哪儿,您知道吗?这个问题陆行知没提防,但也许自从见到郭胜利,他的潜意识里早就想好了答案。跟郭胜利说,我知道。这孩子现在十六岁,生活得很好。如果你想见她的话,最好等到她十八岁成人了,你看行吗?郭胜利忙说,不不,我不是想见她,我不配见,我就是想知道她生活得好不好。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陆行知说,别这么想,好好休养,日子还长。警察们一出门,郭胜利就老泪纵横。
卫峥嵘、陆行知和赵正明沿着医院的林荫小道,往停车场走。卫峥嵘还琢磨着刚才陆行知的回答,他本不想问,还是没忍住,问陆行知,宁宁真是郭胜利的……?陆行知很快地回答说,郭胜利是A型血,宁宁是B型。卫峥嵘反应了一下,他还记得杜梅的血型,杜梅也是A型。宁宁不可能是郭胜利的女儿。陆行知说,让他有个想头吧。卫峥嵘明白,现在郭胜利的唯一支撑,大概就是这个孩子了。
赵正明没听明白,琢磨了会儿,凭他有限的生理学知识,好不容易才恍然大悟。不过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刚才郭胜利没讲到。郭胜利砍了白小伟,那么多人,他怎么逃出来的?卫峥嵘笑笑说,郭胜利当年还真是个狠人,他跳窗户跑的。那个歌舞厅的包厢,就在窗户底下。
那个现场,卫峥嵘当天早上就去了。望江门歌舞厅那个包厢里的墙上有一扇木格子窗户,窗户玻璃碎了几块,一扇窗被撞得歪歪斜斜,郭胜利是在混战中破窗而出。包厢里,沙发上、茶几上、隔板墙的粉色壁纸上、绿色人造革地板上,血迹斑斑,纵横交错,像一幅波洛克风的画。沙发上遍布刀痕,绽出衬里和海绵。茶几也伤痕累累,除了斫痕,还有钝器砸的坑。法医老吕一边看,一边连声啧啧,转圈指着到处散落的血迹说,看看,什么类型都有了,喷溅型的,甩落型的,滴落型的,擦拭型的,真齐全,叫几个学生来都能上堂课。
现在卫峥嵘想起那个惨烈景象,还觉得不可思议,揣摩着要是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能不能顺利突围。赵正明也想象不出那个场面,不过瘾地问,那么多人没追上他?卫峥嵘说,就没几个追的。那些混混,没经过这个,郭胜利一跑,受伤重的赶紧去医院缝针了,受伤轻的着急上碘酒呢。
追捕郭胜利,还是警察的事儿。郭胜利伤人出逃的消息一出,刑侦大队就进入了战斗模式。不光江北区,全市的警察都出动了,协查通报也立即发到了全省各市。
卫峥嵘没出去抓人,而是在专案组等着。他站在窗前,就看见院子里警车一辆一辆拉着警笛飞驰而去。霍大队急匆匆跑进来,焦头烂额地说,能跑哪儿去?他要跑出了南都,咱这人就丢大了!卫峥嵘却不着急,说,跑不远,他这一身伤,不找地方包扎就得死路上了。霍大队说,抓不着他,对不起老杜!
很快有了消息,有人打110,说看见郭胜利的车了。确定了是准信儿,卫峥嵘马上下了楼,跳上车,直奔目标地点。
这是拆迁已经接近尾声的一片城中村,残垣断壁,瓦砾遍地。一栋二层小楼前停着那辆丰田皇冠,楼房是居民自盖的,二楼楼顶都没了,只剩几面墙壁空落落地立着。
数十辆警车和上百名警察把楼团团围住,江北大队负责抓捕。朱刑警看看楼前的丰田皇冠,车头上有撞击痕迹。朱刑警心疼发作,大骂了一句,横眉怒目就要往楼里冲,卫峥嵘拉住他,说,我去吧,我能说服他。朱刑警不答应,也不听命令,拧着头要闯。霍大队叫人把他抱住,怕他鲁莽坏了事儿,示意卫峥嵘去。
卫峥嵘走到楼前,只见锈迹斑斑的铁门关着。卫峥嵘说,郭胜利,出来吧。没人应声。卫峥嵘知道郭胜利最怕听什么,特意加重了语气说,畏罪潜逃,不是你的风格吧。这话果然戳到点子上,铁门开了。郭胜利站在门口,表情平静,伸手一个个扣好外套的扣子,里面的衬衣被他撕成了绷带,一条条缠在身上。外套裂了数条口子,因为是黑色布料,血迹并不显眼。卫峥嵘说,别硬撑了,走吧,缝针上药去。郭胜利笑笑说,别急。扣好扣子,他突然从身后拔出钢铲。在场的警察都动了起来,准备拿人或者直接击毙。
卫峥嵘赶紧扬了扬手,让后方别动。郭胜利伸出左手,铲刃卡到无名指根,抬膝盖猛地一磕。卫峥嵘冲了上去,还是晚了一步,指头已经掉了。卫峥嵘轻而易举就把钢铲夺了,刚才那一下,是郭胜利最后一点力气。卫峥嵘抬手把钢铲扔了,气得骂道,你他妈傻呀!郭胜利脸白得像纸,吸着冷气跟卫峥嵘说,该还的还是得还。
卫峥嵘抓着郭胜利一条胳膊走向警车,说是抓,但几乎是搀着他了。郭胜利回头看了一眼,说,1993、1994年的时候,杜梅住过这儿。
听卫峥嵘讲了当年抓捕郭胜利的经过,赵正明不胜唏嘘,大概对自己没赶上那个场面深表遗憾。
他们经过林荫道边一处供病人歇脚的小亭子,正好里面没人,陆行知有话要说,示意他们进去坐会儿。坐好了,陆行知跟卫峥嵘说,咱们对对案情?我从曲振祥的角度,你从郭胜利的角度。卫峥嵘应了下来。两人略一思索,做好准备,一来一往地开始讨论。
陆行知说,曲振祥在郭胜利手下,算是秀才遇到兵,怀才不遇吧。所以,他想了个办法把郭胜利弄下去,顺便把白小伟这个竞争对手也拿下了。
卫峥嵘说,正好郭胜利知道了杜梅的事儿,一心想抓凶手报仇。
陆行知说,曲振祥看见白小伟受了伤,觉得是个机会,便找来一个女孩假扮受害者,把凶手栽到白小伟头上。可他为什么要撞警察呢?
卫峥嵘说,郭胜利砍了白小伟,有几种下场:一、也被当场砍死;二、逃了,谁也抓不着。陆行知说,要是他逃了那还是曲振祥一个心病,始终不踏实。
卫峥嵘说,还可能是三,被抓了。一审讯,问砍人动机,郭胜利可能说出白小伟是凶手。但证据呢?证据在曲振祥那儿。
陆行知说,曲振祥当然不愿意作证,但他了解郭胜利,讲义气,爱扛事,所以就先干一件事儿,让郭胜利能绝口不提他的名儿,还把责任都揽了。
卫峥嵘说,嗯,没有比干警察一下子更合适的了。
陆行知说,那个举报郭胜利的110电话,恐怕也是他打的。
两人同时停了话头,思考着刚才这一盘设想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当年抓捕了郭胜利审讯他时,郭胜利一口咬定,他去砍白小伟的原因,是白小伟趁他那段时间忙,偷偷抢生意抢地盘。规矩是卫峥嵘上次协调时定好的,白小伟不守约定,背信弃义在先。听说白小伟没死,抢救回来了,郭胜利有些失望。问他在黑虎巷是不是撞了人,他也一口承认了。再问他大半夜的去黑虎巷干什么,郭胜利便不再回答,把铐着的双手往桌上一放,说别问了,该判多少年就判吧。朱刑警违反纪律,悄悄揍了他一顿,下的都是狠手,他也是硬挨,一声不吭。
两人都在心里整理了一道,觉得他们推测的八九不离十。还没交换结论,赵正明先替他们说了,所以是曲振祥设了一个大局,一箭双雕?陆行知看看他,说,小明,这个成语用得贴切,有进步了。
他们回到停车场,陆行知把车钥匙给了赵正明,说,你先回队里,我跟老卫说点事儿。赵正明也没多问,开车走了。
二人上了老卫的出租车,陆行知从兜里拿出那张返聘人员登记表,说,老霍给你的,填好签字发工资。卫峥嵘打开一看,有点儿诧异,老霍怎么知道的?陆行知说,我没说啊,他看报告自己猜出来的,老霍对你的存在很敏感嘛。卫峥嵘把登记表放下,说,不用了,谢谢老霍,我是自愿的。陆行知说,壮壮不是想考警校嘛,一年学费生活费少说也得两万吧,老霍还惦记着壮壮呢,别伤他的心。卫峥嵘想了想,把登记表叠好放进包里,说,等案子破了我就签字,该给我补多少我就要多少。陆行知看看他,知道再说没用。他又从兜里掏出个信封说,这些天的打车费,这你得收,不然跟嫂子怎么交差?卫峥嵘踌躇一下,不推了,任由陆行知把信封塞进他包里。
陆行知手机“嗡”了一声,是条短信。陆行知看了,皱皱眉说,送我去杨漫家吧,就我以前住的地方,杨漫找我有事。卫峥嵘从陆行知话里听出不对劲,问,杨漫家?陆行知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老卫提过他离婚的事儿,解释说,我俩离了,零四年,闺女周末跟我。卫峥嵘一脸惋惜,张了张嘴。陆行知说,别问了,有空再跟你说。说完他按下“空车”标志牌,开始计费。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其实都在想曲振祥。曲振祥现在树大根深,当年郭胜利和白小伟的阵仗,曲振祥两年就全拿下了,还成立了振翔集团,进军各个暴利行业。他头脑灵活,广建人脉,所以屡战屡胜,现在的产业比当年翻了十倍也不止。卫峥嵘突然开口问,什么时候去会会他?陆行知心领神会地说,要动他,得先跟老霍通通气,别让老霍被动了。卫峥嵘点头说,咱们刚才说杜梅遇害后郭胜利报仇,曲振祥就是抓住机会设了个局。他顿了顿,揣摩着说,你说他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是主动制造了这个机会呢?这个问题陆行知当然也想到了,但在着手调查之前,谁都没有答案。
汽车上了高架桥,视野变得开阔,远处楼群耸立,一派新兴的都市气象。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6
1997年冬至那天,老杜醒了。
朱刑警、霍大队、卫峥嵘和陆行知都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朱刑警第一个冲进了病房,他两眼发红,嘴唇抖抖的。陆行知他们跟着进来,看见杜嫂子正在喂老杜喝汤,慧慧在病床边,趴在床头柜上写着作业。老杜看见他们,忍着疼勉强笑了笑。朱刑警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可醒了你!老杜说,死不了,我还没看着慧慧上南大,闭不上眼。
大家都笑了,围着老杜一家说话谈天。警察们声音大,被护士进来打断了几次,让他们安静点儿。陆行知看见老杜忍着疼痛慢慢伸出手,摸摸女儿的头顶,说,坐直点儿,别近视了。作为父亲的老杜和作为刑警的老杜,气质似乎有着可见的不同,虽然都是慈眉善目的胖模样,但作为父亲的脸上特意隐去了警察的气息。警察是要面对黑暗,经常与猛兽搏斗的,他把这些拦在了身后,不给女儿看。望着这对父女,陆行知心里咯噔了一下。
陆行知回到家,发现丈母娘在,好像正跟杨漫吵嘴,两人脸色都不好。宁宁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猫和老鼠》,注意力全被吸引住,不时咯咯笑。
杨母看见陆行知,立马走上来说,小陆,你回来了正好,我正跟杨漫说,你们这日子本来就过得凑凑合合的,给你们准备了新房也不住,又多个孩子,像什么样呢?现在福利院的条件都很好,国家统一管理,孩子吃不着苦。你们不用替政府分这个忧,要把自己日子过好了先,小陆你说是吧?陆行知支支吾吾答应着。杨漫更气,冷笑着说,妈,你说晚了,现在这个忧已经不是政府的了,我们已经正式收养宁宁了,对了,名儿都起好了,叫陆安宁。
陆行知吃了一惊。杨漫她妈脸都气白了,说,你说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不跟我和你爸商量?杨漫说,你又不帮我养,我跟你商量什么,跟他商量就行了。
杨漫望着陆行知,陆行知也望着她。他们同时意识到,这句谎话就要变成真的了。他们居然有些兴奋,有些紧张,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扇门,门外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愿意走出去,带着那个小小的人儿。
鲁副局长气急,抓着陆行知问,小陆,是真的吗?是真的吗?陆行知说,我听杨漫的。
第五章 草莓娃娃
1
杨漫给陆安宁找了所幼儿园。她之前请教了心理专家,专家建议说还是要和同龄的孩子多接触,用阳光打退黑暗。杨漫到处打听幼儿园,条件好的入学门槛高,不接受中途插班,听说了陆安宁的身世,更是退避三舍,而且这学期快到期末了,就委婉地推说明年再看。杨漫没办法,只好托到父母头上。杨局长和鲁副局长虽然对杨漫不打招呼就收养孩子的做法持保留意见,但还是伸手帮了忙。正巧有一家幼儿园园长的儿子就在鲁副局长局里上班,这位园长热情地同意了接受陆安宁。
然而入学第一天,还没到中午,陆行知就被杨漫叫去了。陆行知跟卫峥嵘请了假,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这家幼儿园果然比较正规,楼房齐整,院子干净,墙上还画着红花绿叶小动物。
陆行知进了教室,看见杨漫和女园长正哄着三岁的陆安宁。陆安宁一个人缩在墙角,紧紧抱着一个草莓形状的娃娃。园长循循善诱说,把娃娃交给老师好不好?陆安宁坚决地摇头,言简意赅地回答说,我的!
杨漫看见陆行知来了,苦笑了一下,悄悄和陆行知说,本来还行,可见了这个玩具她就抱着不撒手,还把一个小朋友打了。陆行知走过来跟陆安宁说,安宁,玩具是幼儿园的,还给老师,好吗?这时陆行知在她脸上看到了惊恐,好似意识到了抗拒没用,这个玩具终究要脱手而去了。陆安宁突然大哭起来,叫着,妈妈!我的!陆行知慌忙哄了好半天,陆安宁才止住泪,但又把玩具抱得更紧了。
陆行知跟杨漫商量,幼儿园恐怕暂时待不下去了,只好杨漫辛苦点儿。园长听说他们要走,暗暗松了口气,坚持把草莓娃娃送给了陆安宁。
杨漫和陆行知各自推着自行车往家走,陆安宁坐在杨漫车后座儿童座椅上,抱着草莓娃娃,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杨漫琢磨着,陆安宁刚才叫的那声妈妈,应该不是叫她,她们还没亲到那个程度,只能是在叫杜梅。她悄声问陆行知,她以前有这么一个娃娃吗?陆行知回忆着,那次他和卫峥嵘进了杜梅家搜查,床上的几件玩具里没有这个草莓娃娃。
杨漫想到一个可能,问陆行知,会不会是…….那天晚上,她带着这个样子的娃娃?陆行知一愣,马上会意了杨漫说的是哪天晚上。警察们把现场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娃娃。然而看陆安宁抱着娃娃的样子,真有些像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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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峥嵘开着出租车把陆行知送到杨漫家时,天色还没全黑。就着最后一抹夕阳,卫峥嵘带着陆行知为什么离婚、曲振祥是不是杜梅案主谋的双重疑惑开车离去,准备抓紧时间再拉几个活儿。
杨漫早就在等陆行知了。陆行知一到,就打开笔记本电脑给他看。杨漫说,这几天安宁不大对劲儿,回家晚,我问她,她说在同学家写作业。我悄悄问了那个同学的妈妈,安宁根本没去过。杨漫打开电脑上一个监控软件,继续说,我电脑上安了这个绿色软件,她清理的历史记录,我还能看见。你看她搜了什么。陆行知看了一眼电脑,脸上像挨了一锤。陆安宁搜了“1997年南都市老城区连环杀人案”。杨漫问,她那天去找你,到底看见什么了?陆行知想着那天的情形说,陆安宁那天走的时候,挺正常的。再说,她那时候还不到三岁,怎么会记得?杨漫说,母女连心,有些记忆,本来以为不记得了,不定因为什么契机,可能就想起来了。陆行知拧着眉头,焦虑渐渐包围上来。杨漫又问,什么时候能破案呢?陆行知沉默不语,极轻地摇了摇头。杨漫说,破案了,大家心里才都能有个了结。陆行知打断她说,我知道!他语气中有些隐怒,杨漫听出来了,叹了口气,说,咱们可能都没有她敏感,顿了顿又说,毕竟,这是杀了她妈妈的凶手。
陆行知脸色一变,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陆行知就去找霍局。他进了霍局办公室就说,跟你说一声,我要查曲振祥。老霍正戴着老花镜看电脑,反应了片刻,摘下花镜说,曲振祥,理由呢?陆行知说,郭胜利交代了一些新情况,你回头看工作汇报吧。曲振祥背后要有什么大树,你先交个底,一竿子打下去不定惊着什么鸟儿。霍局不紧不慢地说,你别急,什么新情况?咱先开个会研究一下,看是不是有价值,当年曲振祥就从来没被列为重点嫌疑人嘛。陆行知不耐烦地说,有价值!你信不过我?哪里话,霍局又像个老游击队员一样,准备侧面出招,说,我是说策略问题,毕竟曲振祥在市里还是有些地位的,算个公众人物。咱们要打,也得讲究打法。这样,你打个报告,我跟市局研究一下。你先继续现在的调查方向……陆行知拍了下桌子截住老霍的话头,又开炮了,什么调查方向?现在已经穷途未路了,还有什么新的嫌疑人,你给我找一个?难道要等再发一个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