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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恩怀。”
电话通了,门卫小声与老师沟通几句,按住话筒对杨远说:“孩子请假回家了。”
杨远一愣:“能让我跟老师说几句吗?”
门卫咂了一下嘴,把听筒递出窗户。
“老师你好,我是……许恩怀的家长。”杨远的心怦怦直跳。
“啊,她早上已经回去了,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身体不舒服?”杨远暗暗吃惊。
“……是的。”
“她自己这么说的吗?”
“对,大概就是……常见的肚子痛吧,应该没什么大碍。”对方以为杨远提高声调是因为担心孩子的身体,于是含糊其辞地解释。
“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第一节 课考完试就回去了。她现在应该在家里,你不妨回家看看。”
杨远把听筒递回给门卫,内心剧烈地翻腾起来。
恩怀没有再回学校,她一开始就没这个打算,回家拿书完全是胡扯!
恼怒与失望交织袭来,杨远低下头,张开手掌用力按压着太阳穴。
她去了哪里?既然回家拿书是借口,那她回去是为了什么?她必然另有目的,但因为遭遇了始料未及的场面,只好临时说谎。
杨远又觉得自己反而应该庆幸,小莫没有被诱拐,他只是和恩怀一起制造了一出恶作剧,只要找到恩怀,就能找到小莫。
手机突然响了,杨远吓了一跳,是陶芳,他滑向通话图标。
“我发现恩怀了!”陶芳的喊声从听筒里传来。
“什么?”
“监控里,我在监控里看到她了!”听筒里同时传来隆隆的噪杂声,“她没回学校,她乘了三十二路公交车。”
“她、她一个人吗?”
“是的。”
“在哪儿上的车?”
“你等一下……”陶芳与身旁的人交谈几句后说,“在绿亭站,在绿亭站上车的,九点十七分,往北湖方向。”
第11章 消失的孩子(二)④
巨大的玻璃幕墙宛如一片竖起来的湖面,周围的建筑相对低矮,反射出来的只有扭曲的云朵。楼顶的铁架子上焊着四个立体字:宁湾广场。这幢三十多层的写字楼想必
会成为宁湾的地标性建筑。
乡镇的发展也是不容小觑啊,还学会了城里那一套,明明只有一栋楼,非要称为广场。项义仰望楼体,不由心生感慨。一低头,只见张叶的风衣下摆已经被抽进大门之
内,他连忙快步跟上。
一楼的装修工程开始没多久,空旷的室内回音阵阵,六七个镶贴地砖的工人正蹲着忙活。项义扫视一眼,其中没有许安正。
一位瘦小的工人抬起头,看到两人的着装,双眼像近视似的眯起来,连忙用手肘顶了一下身旁的人。
“你们……”那人转过身,表情僵硬。
张叶板着脸与在场的每个人逐一对视。项义觉得有些尴尬,便向对方说明来意。
“哦,是找安正啊,真不巧,他早上来过,后来有急事走了。”对方大概五十多岁,看情形是这批人的工头。
“到现在还没回来?”张叶扭头问。
“啊。”
“具体是几点走的?”项义问。
“这个嘛……”工头侧过脸思索片刻,向远处的另一人高声询问,“你几点来的?”
被问的小伙子回答:八点一刻。
“那大概就是八点十分左右,我记得安正走了一小会儿,他就来了。”工头指了指小伙子。
这和物业经理打电话给许安正的时间是吻合的。项义偷偷瞄了一眼张叶,继续问工头:“有没有说是什么急事?”
“这个没有说,接了个电话就跑出去了。”
“嗯,早上几点来的?”
“那早了,六点三刻就已经扯开场子干活了。”
“他中途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离开过。”工头摇了摇头,脸颊上的肉一阵抖动。他神情质朴,不像在说谎。
六点四十五分到八点十分,许安正一直在这里,杨莫失踪是在七点四十分左右——办不到。
“真是个大工程啊……”张叶装模作样地扫视天花板,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是啊,安正拿下这个项目,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一说到工作,工头一下子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介绍项目背景和设计方案。张叶姿态陡变,和对方一边徘徊一边聊起了过往。她和别人拉家常的本事很拙劣,幸好工头
甚是健谈。其他人也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干活。
工头是泥瓦匠,姓马,六年前结识许安正,之后一直作为下线工队与他合作。融合装饰的工程品质有口皆碑,公司规模虽然没有扩大,客户的等级却越来越高,近几年
的收益相当可观。
张叶适时地将话题引向许安正,老马除了一句言不由衷的“安正人挺好”之外,似乎说不出太多关于他的信息。
项义暗自着急,一心想着抓紧回市里,好歹找几个地方象征性地兜兜圈子,明摆着欺瞒上级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这怎么说呢,也只有两口子自己才明白,作为外人,我也不好评头论足。”
当被问起许安正与前妻的离婚缘由,老马如此回答。
“一个男人带着女儿,生活也不容易。”张叶又一次提起许安正的女儿。
“说的是啊。不过他女儿特别乖,学习很好,完全不用安正担心。”老马难掩羡慕之情,“比起她妈妈,反倒把家里照顾得更好,这孩子也是命苦。”
这句话说明老马对许安正之前的家庭并非一无所知。
“嗯……他们父女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没有吧,为什么这么问?”
“哦,一般来说孩子都会跟着母亲。我只是在想,他女儿会不会对现状有所不满。”张叶的解释很牵强。
“说起来,安正离婚之后,我就没见过她女儿了。”老马望着窗外说。
“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听他提起过某位邻居?”
“邻居?啊,有的。住楼上的一对夫妻,好像在帮他照顾女儿。”
“还有没有说别的?那对夫妻的儿子,他有提到过吗?”
“这倒没有。呃,张警官,”老马用布满干泥的袖口蹭了下脸,“安正他……出了什么事?”
憋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老马真是沉得住气。也对,再不问就显得不自然了。
张叶随口编了个核实信息的理由,对方明显起疑,她也毫不在乎。
走出大楼,张叶环顾四周,视线很快落向悬在路口的摄像头。不出所料,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宁湾派出所的监控室。
“还有必要看监控吗?你觉得刚才那老头的话不可信?”项义苦着脸问。
“不知道,总觉得不像是结交了六年的样子。”
“就算是被警察问话,毕竟说的是别人的隐私,有所保留不是很正常嘛。你难道认为他们统一口径,集体演戏?”
“去确认一下监控,能花多少时间?”张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现在都过了中午了,许安正还没有回到这里,你不觉得可疑吗?明明说赶着年底交差,忙得连家都不
回。”
“身为一个公司的老板,总会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吧。大多数男人都不爱回家,不见得真的有多忙。”
“他家里又没有老婆,为什么不爱回家?”张叶皱起细眉故作嫌恶,“你怎么老是跟我唱反调?”
“我不是唱反调。”项义看着后视镜轻踩油门,“我觉得你吧,现在就是在怄气。”
“怄什么气?没有!”张叶把脸别向窗外,“你别整天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看着就讨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项义不急不缓地说,“许安正和他女儿两个人,一起诱拐了杨莫。”
张叶向他投来惊讶的一瞥,眉毛抬了起来。
“看吧,没猜错吧。如果许安正这边没问题,你是不是还打算去找他女儿?”
“你也不是没脑子呀。”
“这是什么话……”
“你想想,打听下来,几个人都说他女儿乖巧懂事。作为女孩儿,乖巧懂事的第一个条件是什么?”张叶靠过来伸出食指。
“成绩好?”
“不对,是细心。”
项义仔细体会,觉得有道理。
“昨天忘了钥匙,今天又忘了课本,这不是个马大哈嘛。”
“还真是有点……”项义歪了歪脑袋。
“她说把钥匙落在学校了,对吧。家里的钥匙,为什么会落在学校呢?从头至尾都不会用到啊。除非没有口袋也没有包,必须一直拿在手里,否则,钥匙这种东西,只
会遗落在刚刚使用完或者即将使用它的地方。”
“也没这么绝对吧。”项义只是条件反射地说,一时也想不到反例。
“还有,你不觉得她和杨远一家的关系很特殊吗?”
“嗯,是不多见,但要说有多特殊也不见得,她可以算是杨莫的家庭教师吧。”
“相比之下,我觉得许恩怀更像是杨远的女儿。”
“啊?你的意思是,两个孩子掉了包?许安正才是杨莫的亲生父亲,所以要把他拐走?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孩子,你不懂。”
“说得好像你有孩子似的。”项义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劲,眨了眨眼问,“你有过吗?”
“神经病!”
***
宁湾派出所就在附近,项义只来过一次,张叶则是熟门熟路。前来接待的民警油头粉面,一看是张叶,仿佛见到稀世珍品,暧昧的笑容怎么也退不干净。
监控室很小,有股难闻的焦糊味。张叶找了台机器坐下,示意自己操作即可。油头民警却赖着不走,站在身后握着鼠标,上身下俯,有意无意地盖住了张叶的肩膀。项
义觉得此人十分讨厌。
时值深冬,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天色刚亮。一辆丰田车驶入画面,停在宁湾广场门口。车上下来的人脱去外套,穿上从后备箱取出的淡蓝色工装服。金框眼镜在弱光下
甚是乍眼,除了许安正不可能是别人了。
录像以八倍速快进,直到八点零九分,许安正再次出现。他握着正在通话的手机走回车旁。电话的那一头,应该就是青岚园的物业经理。
老马说的是事实。
项义叹了口气,这一瞬间,他竟然也有些失望。
张叶好像不忍就此罢休,来回播放着最后许安正上车的画面。
慢慢地,项义隐约察觉到了异样,盯着显示屏探出脑袋。
许安正站在车门前,直到打完电话,手臂慢慢垂落下来。然后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不过,从挂掉电话到伸手开门之间,有一小段时刻,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只
是在怔怔地注视着车窗。视频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个停顿大约在两到三秒之间,粗看之下不易察觉。然而当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识之后重新再看,越看越不自然。
***
“他是在看什么?车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项义推开弹回来的玻璃门,追上走出门的张叶。
张叶在廊檐下停住脚步,凝望对面的楼房缓缓摇头。
“不是。他的车一直没人动过,车里当然不可能凭空生出什么东西来。让他发愣的不是车,是那通电话。”
“突然接到那样的电话,难免会很意外,但是……”
“你也觉得不对劲吧。物业经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你应该就在旁边。”
“是。不过我当时正在看小区的监控,没注意仔细听。”
“不需要听,想想也知道会怎么说。物业经理一开始说明让他回家的理由:杨莫失踪了,可能躲在他家里。正常来说,他不会马上答应。”
“对,换了是我,我也觉得不可能有这种事。”
“然后,物业经理说出杨远的猜测——杨莫偷了他女儿的钥匙后躲进他家里——以便让他无法拒绝。这时他才作出回家的决定,走出大楼。也就是说,我们在监控里看
到许安正的时候,物业经理的陈述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麻烦你了’、‘不好意思’之类的客套话。这时候应该抓紧开门上车才对,又不是只有
一只手。”
“而且他挂了电话之后,还在愣神。”
“那不是愣神,而是如临大敌前准备。”
“如临大敌?你这说的,有点夸张了啊。”
“非要说大喘气你才明白吗?你考试考砸了,站在家门口会不会这样?”
“……”
“许安正有某件事情搞砸了。而让他确认这个消息的,就是那通电话。”
第12章 雾中的海岸(二)①
袁午回过神,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保安趴在靠近窗口的桌子上打瞌睡,后背均匀地起伏着。
大门边立着一根漆成白色的铁柱,袁午知道那上面按了一个摄像头。他不敢仰头看,现在接近午夜,这个动作被拍下来多少会让人觉得可疑吧。
“青岚园”三个漆成墨绿色的大字深深地刻在门后的石碑上。路灯很亮,石碑表面被照得颗粒分明,宛如湿透的沙子。
为了摆脱过去,父亲带他来到这里重新生活。这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里,有谁会知道一个足不出户的老人的存在呢?
小红算一个。但对她而言,父亲只是袁午口中的一个称呼。这个“称呼”今天回老家去了。
初来这里时,为了租房子不得不找中介,但那不过是一锤子买卖,那个油头粉面的中介拿了提成就再没出现过。
真正与父亲打过交道的人,只有女房东。她今天刚来抄过水电表,距离下一次还有足足一个月,处理的时间足够了。不过,她与父亲的交流不知深入到什么程度,父亲
居然会对她抱有期望。如果她知道变卖房产的事,回老家的说辞在她这里就很勉强了。
不会的,父亲连这点城府也没有的话,又怎么摆脱过去呢?父亲真正挂念的人是若玫,女房东只是他喝醉之后的情感投射而已。
剩下的,就只有老家那边的关系了。
父亲排行最小,两个姐姐都已因病去世,只剩一个哥哥。
大伯那一家子,眼里只有钱,因为奶奶那份将资产均分给兄弟两的遗嘱,常年与父亲关系不和。寄宿在大伯家的那段时间,袁午一直很纳闷为何不曾遭受白眼,原来父
亲为了躲避追债,将剩余的资产都转移给了大伯。有这一层因素在,大伯绝不会主动联系父亲。
至于母亲娘家那边的关系,早已随着母亲的离世中断多年了。
父亲没有什么朋友,年轻的时候也一样,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母亲做主。父亲的人生,原本就只是一盏微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产生一切重来的念头。
袁午走到住宅楼下,发现只有自己家窗户亮着。浓雾之下,一片孤零零的方块在高处泛出边界面糊的白光。刚才离开的时候没有关灯吧。
走上三楼,取出钥匙插入锁眼,手腕剧烈地颤抖,门锁像被驱动齿轮一般咔咔作响。
袁午没有换拖鞋,柔软的牛筋底踩在地砖上悄无声息。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明明没有什么需要担心惊动的事物啊。
父亲背对袁午,依旧坐在餐桌的主位上。原本放在下腹的双手垂到了两边,夹在大腿外侧和藤椅扶手之间。椅背的顶部是一个中段凹陷的竹枕,使头部稳当地处于直立
状态。透过藤条的间隙可以看到脖子,好像镀上了一层淡紫色的薄蜡。
袁午走近藤椅,蹲下身,把手伸进靠背和座面之间的空隙,撩开父亲的外套下摆,在腰部位置顺着皮带摸索。父亲身上不仅没有一丝余温,甚至还在向外辐射寒气。
指尖传来金属的触感,袁午压下环扣,取出一串钥匙,然后走进卧室,用其中最小的一把成功打开了那个锁住的床头柜抽屉。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各种证件,证件下压着
一个印有人参图案的宽扁铁盒。
果然,那张银行卡躺在铁盒中。父亲会在每月十号前后将这张卡交到袁午手中。
“把钱都领出来,别剩。”
他总会这么交代一句,这是父亲对他的防备,只要每次余额清零,袁午就没法浑水摸鱼。
父亲十六岁参加工作,工龄长达四十多年。这张卡上每个月都会自动生成四千五百元的退休金,往后还会增加。现在一旦叫救护车,就什么都没了。
尸体不能留在家里,邻居会闻到气味。
带出去也不行,到处都有监控,就算是在大雾天的晚上,背着一个人形大小的包裹也很显眼。
不过,这只是对于完整的尸体而言。
尸体——可以不完整吗?一阵颤栗从心口传来。
那时候,袁午身披丧服,托着遗照迈进火葬场大门,亲戚们抬着母亲的棺木跟在后面。管理员拿出一张价目表,指着第一个选项问袁午,选哪种炉子。
“有什么区别?”若玫问身旁负责操办丧礼的老婆子。
“平板炉便宜,不过呀——”老婆子压低音声,“烧得粉碎,骨灰是扒拉出来的,会和人家的混在一起。另外那个炉子高档一点,烧完还是一副完整的骨架,你们可以
进去看,自己动手把骨头敲碎了装骨灰盒里。不过价格么稍微高一点。”
若玫觉得不可思议,谁会选这么吓人的方式。
“哎呀,有什么吓人的,人死了什么都不是。”老婆子嘿嘿地笑了起来。
尸体是物体,不是父亲。如何对待物体,和如何对待父亲无关,切成碎块与化成灰烬没有本质区别。
尸块要丢弃在哪儿呢?埋起来?上哪儿去找适合的地方?挖掘土坑需要时间,挖得不够深容易暴露——一场大雨,或是好奇的野狗。这不稳妥。
沉入河底吧。找些碎石,和尸块一起封在保鲜膜内,经过河边时随手一扔即可。最好不要找市里的人工河,走远一些,到乡下去。
袁午想到自己那个已然无法对焦,但外壳仍保有八成新的单反相机。带着相机去乡下采风,旁人看来只是在小河边取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沉入河底的保鲜膜时间一长会失去吸附力,然后慢慢散开,脱离了碎石的尸块会浮起来的吧?
不,不会的。人能浮在水上是因为胸腔内存在空气。人体的密度略小于水这个说法,是考虑了所有构成后的平均密度。一条单独的手臂是浮不起来的。
他站起身,一边揉捏着鼻尖,一边在父亲的卧室里来回踱步。
真的要这么做吗?
袁午不断地喃喃自语,他分不清“自语”是确切的说话声还是内心的独白。一直握在手里的银行卡变得又凉又滑,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把卡收入钱包,刚要盖好铁盒,却瞥见盒底躺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信封里有一张对折的彩色打印纸,袁午拿起来,从夹缝里掉落一张扁长的小纸条。纸条上是一个表格,上面一行写着五个科目名称: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
下面一行是对应各科的分数。
这是袁午的高考成绩单,总分高达六百九十五分。彩色打印纸是当时排名全国第五的Z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抬头写着“袁午同学,Z大学欢迎你”的字样。
如果只用成绩作为衡量标准,袁午的学生生涯完全可以用璀璨来形容。不止如此,这阵耀眼的光芒一直波及到袁午的工作和婚姻,直到母亲去世,便瞬间熄灭。
“填报Z大的信息技术专业吧,你觉得呢?”
高考成绩出来后,母亲替袁午选择方向,她认为那是当时的热门专业。
袁午点头说好。选什么专业都无所谓,信息技术大概就是成天和电脑打交道吧。“你觉得呢”这四个字,袁午会像平常那样自动过滤。
“那么……剩余的志愿,就勾选服从院校分配吧。”母亲拿着笔,在志愿单的某一栏内打上勾。
服从院校分配的意思是,不再选择Z大以外的高校,如果自己的成绩没有达到信息技术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则由Z校任意分配其他专业。除非连分数最低的专业都不够格
,否则这个方案一定能让袁午成为Z大的学生。
“好啊。”正在看电视的袁午对着突起的玻璃屏幕回答。
母亲的选择一如既往地稳妥,没有意外发生。
开学第一天,母亲拜托熟人开车将一家三口送到学校。在寝室安顿好行李之后,父亲先行离开,母亲留下来等待其他三位室友全部到齐,将买来的水果和零食分给他们
,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去。
第二天去教学楼的路上,袁午诧异地看到母亲的身影。母亲面朝人流相反的方向,宛如伫立在流沙中的石柱。
“你没回去吗?”
“看看你有没有按时起床?”母亲面带微笑。
她在学校对面的招待所住了三个星期。这期间,除了帮助袁午规范大学生活作息之外,还通过袁午对其他三位室友的描述,加上当时的第一印象,分析出三人的性格特
征,告诫袁午应该亲近谁,疏远谁,和谁应该聊何种话题,和谁绝不能触及何种底线,诸如此类。并由此及彼,传授袁午分析班上其他同学性格的方法。
“大学生活和中学不一样,不是拿个好成绩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嗯。”
“一半学业,一半社会生活,大学就是一个小世界。要在世界上转得开,一定要学会和人打交道,什么时候都是一样,这个社会说到底,任何规则都是人说了算。”
“这样啊……”袁午不知该说什么。
“你的学习不会有什么问题,这点妈妈有自信。但你也别理解成可以对此不当回事,专业能力是敲门砖,没有这个,你连与人平等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说辞让袁午困惑。母亲似乎将他分别对待成两个人,分界线就在进入大学的这一刻。在这之前,同学的概念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之后则被赋予了更为复杂的含义。
这些含义袁午终究没有弄明白,现在也是一样。他有时候会想,他大概是错过了能明白的年龄。
抽屉里再没有别的东西,父亲的存物和他的生命之旅一样简单。
袁午走进卫生间,拉开淋浴房的玻璃移门,低头凝视着里面的空间。
抱起僵硬的尸身,放平在淋浴房的地砖上——多半已经放不平了,用剪刀剪开衣服,面对全身蓝紫色的皮肤,第一刀应该从哪儿切下去呢?
想象嘎然而止,袁午觉得自己下不了手。他跪坐下来,十指深深插入发际。
不行,果然还是不行。报警吧,然后通知大伯,他愿意怎么处理,愿意花多少钱办丧事随他说了算。自己只要在遗像旁静坐两天,待火化之后,捧着骨灰盒放入安息堂
就没事了。
没事了?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袁午跪在地上无声地嚎叫起来,腰腹间的肌肉极力收缩,额头抵住了面前的墙壁。
墙壁上的瓷砖光滑透亮,成了一面阴暗的镜子。袁午呆呆望着其中反射的景象:一个面如死灰的人,像是被缚住了手脚,正试图以头部破墙而出。
渐渐地,他被“镜子”里的影像震住了。他忽然想到什么,像只受惊的疯狗倒退着爬了一段距离。
没错,这是后来装修时才加砌的墙体,目的是为了包住两根位于墙角的下水管。但是,只是为了包住下水管是不需要这么宽的,砌到现在的距离完全是为了跟齐淋浴房
的宽度。
袁午从书房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顶开角落的铝扣板,将头探入吊顶上部的空间。不出所料,这堵墙的高度只到吊顶为止,上方裸露出两根白色的圆管。
灯光从方形的缺口投射上来,袁午看得清清楚楚,圆管紧贴着墙角,这堵墙至少还有五十公分的多余宽度。他缩回脑袋弯下腰,张开手指丈量墙体的厚度,超过了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