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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有点钱……”
袁午瞪大眼睛看着父亲。
“寄放在你大伯那里。”父亲忽然留下了眼泪,“我没办法呀,你一直赌……”
为了偿还袁午欠下的巨额赌债,父亲不得已把两套房子都卖了。一套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另一套是袁午结婚时置办的新房。新房一直在母亲名下,母亲去世后作为遗
产继承给了父亲。
心灰意冷的若玫带着女儿离开了家。父亲因此受到的打击似乎比母亲去世时更大。父子两人窝在袁午大伯家里,半个月没有说话。某一天父亲忽然从堆积如山的空酒瓶
中爬起来,带着袁午搬到了现在的城镇,开始重新生活。
原来父亲还有所保留……
袁午只是瞬间感到有些意外,找不到任何生气的理由。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放在大伯那里的钱具体有多少他也不打算再问。只不过,就大伯的为人而言,把钱
寄存给他等同于赠送。父亲当时一定觉得,就算送人,也比让袁午在赌桌上输光强。
父亲用粗短的手指抹着眼睑,抽了几下鼻子。杯子又见底了,他侧下身,像在水里捞什么东西似的去摸脚下的酒瓶。
“你可别认为,你一点机会都没有,不要这么悲观。你想,一个姑娘,房子里有点什么事都是自己过来处理的,对吧。租房子的时候,中介是直接联系她的。我们搬进
来之前,她请工人修过墙面,每天都过来盯着。水电表也是自己抄——不要说一般的姑娘了,就是你,恐怕也看不来水表吧?刚才你也听到了,她说让谁来修淋浴器来着?
是她哥,对吧,不是朋友,不是老公,是她哥……”父亲打着饱嗝,举起筷子在空中一点,“依我看,她肯定还没结婚,就算有正在处的对象,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知道了。”
“呵,你知道什么?你啥也不知道。昨晚我又梦到婷婷了。”
父亲说了“又”,可袁午从没听他说起过梦到孙女的事。
“她到这儿来看我,她来看我,她现在住的地方,嗯,离这儿可远着呢。她走了很远的路,衣服也没换,直接来看我。她长大了,像个大姑娘了。”父亲的舌头变得粘
滞而厚重,“唉,等买了房子,你把若玫,把我的儿媳妇接回来,你说怎么样?”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在想我们这个家……”
袁午把手掌按在大腿上,转过头去看着鱼缸,良久才说:“她可能已经是别人的儿媳妇了。”
“没有!”父亲吼了一声,“没有,这个我知道,我比你清楚。你放心,绝对没有。”
袁午一愣:“你去找过她们了?”
“我要见我的孙女,有什么不可以!”父亲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你……你不想婷婷吗?”
父亲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顺着深深的法令纹挂到嘴角。他丝毫没有察觉,也没有哭泣的神情,好像眼泪只是按照自身的意愿肆意流淌。
袁午离开餐桌,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坐进了沙发里。
不一会儿,父亲喝光了第三杯酒,脑袋枕在藤椅背上,立刻打起了呼噜。
电视里正在播放关于鸟类迁徙的纪录片,大雁穿梭在雾霾遮天的城市上空,倒是跟现在的环境十分搭调。
“阿霞……我走不动了,歇会儿吧。”
袁午吓了一跳。父亲一直闭眼对着天花板,但这句话吐字清晰,完全不像是梦话,仿佛家里还有第三个人。
阿霞是母亲的名字。
只有这一句。父亲不再开口。
纪录片里,拍摄的角度渐渐与高飞的雁群平齐,摄像师大概是乘坐在某种飞行器上,稀薄的云雾向画面右侧飞速掠过。镜头慢慢推进其中一只大雁,直到形成头部特写
。大雁的眼神坦然而无畏。
字幕升起的同时,袁午察觉到某种异样的安静。
父亲的呼噜声似乎变轻了。变轻了吗?袁午按下电视机遥控器上的静音键。
不,是完全听不见了!
袁午把脸转向藤椅上的父亲。父亲仍保持刚才的姿势:双手十指交叉放在下腹的位置,后脑压住椅背上沿,脸颊上的酒红已经褪去了。
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袁午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停地靠近餐桌。他确认了刚才观察良久得出的结论:父亲的胸口已经没有丝毫起伏。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到脚边,低头一看,是电视机遥控器。
这个声音仿佛重新打开了一个音量按钮,袁午听到打鼓的声音,拍门的声音,和自己心跳的节奏重叠在一起,带动眼前的视野上下跳跃。
这样不知站了多久,袁午终于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
1,2,0。
他的右手大拇指悬停在绿色拨号键上方,然后慢慢往下,压住了屏幕外侧的home键。
第7章 雾中的海岸(一)③
袁午把手机放回口袋。那些砰砰作响声音消失了。
父亲停止了呼吸。在关掉电视的那一刻就已经……或许比那会儿还要提前一些。
来不及了,叫救护车已经来不及了。
袁午发觉自己许久没有端详过父亲的面容。
眼睛和嘴巴都自然闭合,没有痛苦,没有留恋。黑色的棉外套是若玫买给他的,穿了许多年,褪色领口好像覆了一层薄霜。
没有父亲,袁午无法独自生活下去。
现在该怎么办?妈妈,我该怎么做呢?
那个炎热的夏天,母亲躺在冷气柜里,柜壁内侧的两排小孔中缓缓流出白烟,白烟融作一片,成了一条蠕动的棉被。
冷气柜放置在丧礼大厅的角落,就像一件普通的家具,没有人关注。客人跪拜的对象是烛台中间的黑白遗照。
尸体和照片,哪一个才是母亲呢?一旦失去生命体征,反而是一张硬纸来的更实用啊。
照片忽地晕染上色彩,母亲的嘴动了起来。说的是什么?完全听不见啊,太吵了。音箱里播放的诵经声在脑中无限循环起来,还有若玫的哭声,木鱼敲打声……
小腹间一阵绞痛袭来——不能留在这里。去找小红吧,现在就去!
袁午推门而出,想起身上的钱包几乎已经空了。
父亲的口袋里有钱吗?要把手伸进父亲胸前的口袋?没有这个必要。这么长时间没出过家门,钱放身上没有意义。
餐厅与厨房的隔柜上只有几枚硬币。他走进父亲的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几盒药和一副老花镜。另一个床头柜的抽屉被锁住了。
环顾四壁,最显眼的就是那个衣帽间了。刚来看房时,袁午就对衣帽间心生好感,原木色的柜格大小独具,三面环抱,让人感到安心。如果能当成房间住在里面就好了
。
拉开柜门,摁亮筒灯,父亲洗干净的几件外套和裤子挂在一侧,袁午掏遍所有的口袋,什么也没找到。
退出衣帽间,看到床上高高蓬起的枕头,剥下枕套,里面却只有一个枕芯。袁午失望地坐在床沿上,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床垫一角,终于发现一叠现金。粗略一数
,大约有五千元,是平整的新钞。
袁午在通往“大友”的浓雾中疾走。刚刚走出小区时,还有三三两两的汽车出现。其中一辆贴着他的身体掠过,像瞬间遭遇横风似的扭动了一下。隔着紧闭的车窗,还
是能听见司机尖叫了一声。走到半道,这个世界就只剩下路灯了。
路灯成了悬空的光晕小球,连灯罩和灯杆都难以分辨。灯光的投射距离明变短了,留在地面的光圈比平时小,边界也更模糊,相邻的路灯之间出现了完全的黑暗。
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他有点想回去,然而回头一望,前后的景象毫无分别。还能回去吗?现在回去,回到一个小时以前,抢下父亲手里的酒杯……
不能再喝了。
或许只要说这么一句,父亲就会放下酒杯。为什么一直沉默呢?
前方的上空总算出现了红绿交替的弱光,是交通信号灯,已经到路口了,两旁的樟树枝杈呈现出袁午熟悉的形态。穿过路口再走一段,拐进一旁的小巷,“大友”的入
口就在那里。
卷帘门拉上了三分之二,白光从下面撒出来,在水泥地上铺了一层银粉。袁午猫腰钻进去,感到通体温暖。里面是七八平米大的小隔间,作为接待使用。小红正挂着耳
塞面对电脑屏幕。
“唉?怎么这会儿过来?真是难得。”她拔掉一个耳塞,从前台后面探出脸。
袁午觉得回到了真实的世界,一看墙上的钟,居然已经九点多了。除去吃饭和路上的时间,自己在父亲的尸体旁至少站了一个小时,那时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怎么了?”小红皱着眉笑起来,“被人追杀呀?”
袁午惊觉自己呼吸急促,他精神一凛,马上摇头。
“打牌吗?”小红拔掉另一个耳塞。
袁午点点头,摸索上衣内袋。刚才走的仓促,一大叠现金卷成一团放在一起。他只想抽出五张,颤抖的手指却难以拿捏,纸币像撒落花瓣一样漏出来。
小红连忙绕过柜台,蹲下身帮他把纸币拢在一起,幸好没有别人在场。
“哪来的钱呀?老实交代。”等袁午把钱重新收好,小红故意贼声贼气地问。
袁午低下头,答不上来。
小红叹了口气:“去吧。”
掀开角落的门帘,里面就是麻将大厅,骨牌碰撞的声音和人群的嘈杂声让他松了一口气。此时的“大友”,就像风雪漫天的荒野中一家孤立的客栈。
烟雾缭绕的包厢里共有六张牌桌,两张空着,排风扇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袁午独自坐到空桌旁,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马上兴冲冲地坐到对面。
“玩梭哈对吧?”男人把自己的塑料水杯放在桌上,里面的茶叶和水面一样高。
袁午认得他,但不知道名字。牛仔夹克褪成了浅灰色,领子像薯片一样翻卷着,夹烟的手指满是污垢,让袁午想起小时候路边的修车师傅。
玩了几把,袁午始终无法像平时那样集中精神。他连牌面也记不住,输赢都是对面说了算。手边的筹码忽高忽低,对方大概也没有做手脚。
父亲仍然坐在那里吧……一定是的。
围观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可能一直就是那几个人在牌桌之间游荡。男人不时抓挠着自己鸟窝似的头发,但无论怎么挠,杂乱的形态始终保持一致,他的头发摸起来
应该和棕绷差不多。
“要夜宵吗?”
耳畔传来小红的声音,袁午努力将视觉焦点落在她脸上,周围的声音清亮起来。
他摇摇头,看着桌上排成一条线的纸牌,感觉像突然从水里探出脑袋。
当前这一局已经进入最后一轮投注,十张牌都发完了。袁午的牌面上有一个七对,他记得底牌是也是一张七点,而对面全是单牌,最大一张是九。
男人试探性加了一注,正蜷着一条膝盖等待袁午回应。
袁午慢条斯理地将所有筹码推到桌面中央。对方大不了是个九对,这局必胜。
男人看傻了眼,支在椅子上的脚后跟向前一滑,整条腿弹了出去。
筹码片倒塌的声音吸引了邻桌的看客。
“跟啊,别怂!”
“眼睛一闭冲了,又没多少钱。”
这些人都熟悉袁午的牌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孤注一掷。他们围成一圈,探头弯腰,在牌桌上方形成一个半球,都等着看那男人的好戏。
男人放弃了,他大骂一声,抄起杯子从人缝中挤了出去。围观者们嘘声四起,水花一样散开了。
袁午默默捞回筹码,顺手翻开自己的底牌。
不是七点!
记错了,七点是上一局的底牌,也许是再上一局。如果男人跟注,自己就输了。
一阵燥热涌上脸颊,就像刚刚撒了个弥天大谎。他看向四周,人们纷纷沉浸在自己的或是别人的希望之中,已经没有人关注他了,没有人知道这张底牌不是七点。
这种程度的心理战,在牌局中是司空见惯的小伎俩。但打牌的人是袁午,袁午不会耍这种伎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若非如此,对手也不会果断投降。
那么,只要永远不翻开那张底牌就行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今天运气不错呀。”小红收回筹码,从前台下的抽屉里取出现金递给袁午,看起来是真心为他高兴。
袁午接过纸币塞进口袋,也没看多少钱。
“我爸他,今天回老家去了。”
“嗯?”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晚上还过来嘛。”
“哦——”小红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么说,以后晚上也会常来?”
“到时候看吧。”袁午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你今天脸色不大好。”
“有吗?”
“也对,整天泡在这儿,脸色能好才怪。”小红为自己的结论点了点头。
刚才输掉对局的男人撩开门帘走过来,手肘支着前台。
“我说你么,还是把头发放下来好看,有女人味。”他笑嘻嘻地掏出一叠对折的纸币,抽出十五元放在桌上。
“关你什么事?”小红白了他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两包廉价烟,“我剃光头也跟你没关系。”
“那是,老板喜欢就好。”
“去去。”小红赶鸡似的把他轰了回去。
顾忌到老板的威慑力,这里的熟客对小红有所垂涎的虽不在少数,可大多也只能像这个男人一样,止于口舌之快。
“大友”的老板是镇上的头脸人物,据说本行是经营贷款公司,开设“大友”是为了孕育市场,类似的网点在全市还有好几家。在这里,除了小红之外,还有一批人只
看不玩。他们是老板手下的放贷人,同时也负责维持现场秩序,是“大友”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者。他们终日在数十张赌桌之间游荡,发现有人输净口袋,便上前兜售月息惊
人的贷款。袁午败光家产之后一直囊中羞涩,也就没有受到过这批人的照顾。而小红,实际上只是个兼顾端茶倒水的收银员。
老板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关于小红和他的关系,这里的人整天在念叨,但谁也说不清楚,于是化繁为简,归结为“情人”了事。小红由此获得了一道屏障,她自己也
就懒得解释。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好。
小红曾对袁午这么说过。言下之意,她和老板并不是那种关系。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小红赶走男人,看袁午仍站着不动。
“没有。”袁午慌忙收回眼神,“也不是……”
“什么呀?”
“最近可能要忙一阵子。”
“有项目做?”
“嗯,挺棘手的。”
“那就好。”小红凑上来小声说,“在这里呆久了,人会烂掉的。”
“你说这样的话好像很奇怪。”
“奇怪的是你吧,来的比谁都勤快,偏偏从头到脚都不像个赌鬼。”
“怎么样才像赌鬼呢?”
“就像刚刚那家伙。”
这时连续有四个人走出来,大声讨论着惊心动魄的牌局。其中两人找小红退筹码,粗暴而又不自知地将袁午隔开了。
见小红忙于应付,袁午便转身离去。
雾气丝毫没有消散,袁午低着头,步履迟缓地朝住处走去。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上百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接下来,要无声无息地处理掉父亲的尸体。
——父亲已经离开人世。这条信息写在牌面上,但只有袁午一个人看见,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牌翻过去。
第8章 消失的孩子(二)①
项义在红灯路口踩下刹车,服役超过十三年的警车进入怠速状态,越发明显的抖动让人感觉像是坐在按摩椅上。
张叶拿着一叠文件窝在副驾席,满脸沮丧,刚才的部署会议让她备受打击。随着汽车启动,她又开始抱怨。
“你看老刘那副嘴脸,一听案情,马上酒醒了,好像自己儿子丢了一样。”
“一大清早的,人家也不喝酒吧。”
“反正就是那状态。”张叶一甩文件,“以为是小孩儿恶作剧就找我去处理,现在定性为诱拐事件马上亲自坐镇,这凭什么呀,就因为我是个女的?女警就只能满大街
找人?”
“不会吧,这种时代早就过去了。”项义资历尚浅,也不好随便评价领导。
张叶是所里唯一一位治安女警,比项义早入职三年,平时被委派的任务多属鸡毛蒜皮,她一直深信此种待遇与她的性别有关。
失踪案可大可小,有时比刑事案更棘手,尤其当失踪者是孩子的时候,需要短时间内调动大量警力,会让原本的工作计划方寸大乱。身为治安队长,刘广同揽下重任也
是无可厚非。
只不过,老刘对于张叶的后续指派,仅仅是协同巡警队搜寻市内的游乐场所,及其他一些儿童可能感兴趣的地点。诸如可疑住户、非法车辆、人际关系等一系列更接近
事件核心的调查工作,全都交给了其他同事。作为案件第一接手人的张叶彻底失去了主导权,也难怪她愤懑不已。
“不会是因为那个吧?”项义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哪个?”
“前天老刘邀请你吃晚饭,是不是……结果……?”
“啊?你怎么知道有这回事?你跟踪我!”张叶的细眉竖了起来。
“没有没有,档案科的同事告诉我的。”不赶紧解释的话她好像要扑上来掐脖子了,“老刘在追你,所里的人都知道啊。”
老刘其实只有三十八岁,单身至今。光论外表,也仍然保有对适婚女性的吸引力。
张叶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这把年纪也不处对象,老刘对你有所表示也不算很突兀吧。”
“你这人最近怎么……他让我换工作,你说这不算突兀?”
“换工作啊,也对。虽说现在观念开放了,但领导追求下属还是有点那个什么。况且,两个警察在一块儿过日子确实行不通。以他的能力,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差事完
全不在话下。嗯,他这么开门见山,急是急了点,不过这就是老刘的风格,目标明确,当机立断。你——”项义调整方向盘,留意着前方穿马路的行人,“——觉得老刘这
人怎么样?”
“我觉得他的脑袋被枪打过。”
“这么说你拒绝他了?”
“能不能别扯这个了?”张叶恢复平时冷冰冰的口吻。
难怪开会时气氛不太对劲。项义回想刚才的情景,老刘和张叶从头到尾没对过眼。
青岚园周边的道路监控中仍然没有发现杨莫的身影,小区内部的搜查工作大致完成,现在还剩两名同事留下来询访住户。
孩子单独行动无法避开监控,基本上可以排除离家出走的情况。调查小组成员一致认为,有人开车带走了杨莫,这很可能是一起诱拐案件。
意见分歧点在于对杨远口供的判断。
“十七号楼一单元总共十户,因为是安置小区,住户以中老年人居多。事发当时时间较早,除了302室之外,其他几户都有人在家。”负责后续搜查工作的警员陆仕明挺
直腰板朗声汇报,“如果孩子的父亲所言属实,孩子没有从楼梯口离开,那么,除去302之外,其他邻居都可能和孩子的失踪有关。”
“邻居家已经搜遍了?”老刘问。他明知搜查的人是张叶,却直直盯着陆仕明。
“是,孩子没有躲在邻居家里,包括302室。户主接到电话后赶回家开门,并没有在里面找到孩子。”陆仕明说完瞥了眼坐在会议桌远端的张叶。
换做平时张叶一定会接上话茬,那会儿却似听非听地低头看着面前的本子。
陆仕明继续说道:“防盗窗只到二楼为止,理论上来说,孩子可以从三楼以上的窗户离开。不过考虑到实际情况,四楼五楼难度较大,窗外没有任何可攀附的东西。如
果是从三楼的窗户爬出,可以轻松地站到二楼的窗檐上,再抓住下面的窗杆爬下去。”
“那这样的话——302进不去,301就值得引起注意了。”坐在陆仕明对面的一位资历较老的警员说。
“不过,我们检查过二楼的防盗窗,不管是窗檐还是窗杆,都没有发现攀爬的痕迹。窗檐是涂漆的薄铝片,很容易留下脚印,踩踏后会有一定程度的变形,这些迹象都
没有。”
“嗯,不能轻易就把范围缩小到301室。”老刘沉稳地说,“不管从哪一家离开,必须得到那户人家的帮助,至少是得到他们的允许。光从这一点看,就让人感觉很奇怪
。”
“没错!”老资历的警员立马转变看法,摸着下巴说,“如果使用工具,比如绳索一类的东西,就算从五楼吊下来,也不见得有多困难。有必要彻查每一户邻居和那孩
子家的关系。”
“确实有这个必要,已经委派下去了。”陆仕明谦虚有度地回应,缓了缓又补充道,“最近的大雾天气持续了整整一周,今天突然放晴,当时有不少住户正在晒被子。
经过调查,北面的十五号楼至少有七个人在阳台上干活。两栋楼距离很近,中间也没有遮挡物,孩子如果从楼的北侧离开,要同时避过他们的视线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从南
侧下去的话,必须经过阳台,就得从其他邻居的眼皮底下溜走……”
老资历陷入尴尬,憋了一阵,没好气地说:“说来说去,如果是孩子父亲看走眼了,这些都没必要讨论了。”
“是,据孩子母亲说,孩子父亲前一晚赶工到凌晨四点多才睡觉,守在车里时很可能有所疏忽,没有看到下楼的孩子。”
陆仕明的谈吐冷静客观,宛如一台人工语音机器。项义这才听出他的判断倾向。张叶依旧沉默着,关于这一点,不知她是怎么考虑的。
“既然是这样,这事就没这么邪乎了。”老资历仿佛赶走眼前的苍蝇一般挥了挥手。
“我是觉得……”另一位戴眼镜的同事说,“身为孩子的父亲,如果有这样的疏忽,没必要不承认。毕竟找人要紧,这么误导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啊。”
项义在心里叫“好”,想到一起去了。
“孩子父母的情况掌握清楚了吗?”老刘转头问陆仕明。这个问题本来也应该是问张叶的。
老资历马上领会了老刘的想法,连忙放下刚拿起来的茶杯说:“说不定是这对夫妻报假案呐,现在这个社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小两口吵架,其中一方想不开就
把孩子藏起来,这是哪里的新闻来着?”他用指尖点着太阳穴,随即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或者就是教训孩子的时候失手把孩子给杀了,想这么一出来脱罪。”
老刘没有当即表态。
“这种可能性并没有排除。”陆仕明回应道,“我向周围的邻居打听过,大家普遍的印象是那孩子比较顽皮,经常听到母亲训斥儿子的声音。这一点我会留意。杨远夫
妇的人际关系已经着手调查了。”
其他与会人员稀稀拉拉地讨论了一阵后,老刘分配各项任务。最后在搜寻市内重要场所的任务中报到了张叶的名字。
张叶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最终也没吐出一句话来。
***
市内最大的儿童乐园就在前方,今天是周五,大门口冷冷清清。项义减缓车速,准备靠边停车。
“你干嘛?”张叶问。
“不是要去里面找人吗?”
“这种地方,自然有人会去找,我们去建材市场。”张叶把手里的文件递过来。